了。那个时候周老师就想起了”欢欢乐乐过大年”这句话,王大年的名字就那么诞生了。连杨大爹也说好,自然也就一言为定了。
生在大年初一的王大年无疑是幸福的,因为他出生的那一天正是龙年的第一天,一个九斤重的胖男孩长得肥头大耳、细皮**,没有人不喜欢,同一病室的所有产妇都要抱抱那个显得很敦实的孩子,说是要沾沾福气,就连那些见多识广的医院的医生护士听到这个消息也喜欢抽时间转过来看看这个又重又好看的男孩子,**他的大脑袋、亲亲他的胖嘟嘟的脸蛋、抠抠他的小脚板、拍拍他的肥屁股、听听他的大嗓门,就一个个乐得合不拢嘴,个个都说这个九斤男孩有福,抢在龙年的最开头当然是大吉大利。
峡州人很讲规矩,南正街的人就更讲规矩。每一个到医院来看过九斤的人,不管男女老幼、不管认识还是不认识,都会得到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糖鸡蛋,当然是荷包蛋,红的糖、白的皮、黄的蛋心,有好看又好吃。虽然只有两个,都知道人家取的是”好事成双”的意思,可是那一两天到医院来看九斤的人太多,南正街的自不必说,医院的自不必说,听到龙年伊始就有了一个九斤重的龙宝宝的消息谁都先来看看热闹。
于是原本因为过节应该显得有些冷清的医院就因为这个九斤婴儿的出生就**之间变成了闹市,简直比公园、超市和百货商场还热闹,从早到晚、川流不息的全是到访的人,那间病室总是人满为患,连转身都不可能。好在春节期间病人少、产妇也不多,院方就索性专门给水手的老婆和她的九斤儿子腾出了一个单独的房间,可也依然是热闹非凡。
那个龙年的大年初一又是一个好天气,天上出了明晃晃的太阳,到处都是暖洋洋的。南正街的孩子们就在街上继续放鞭炮、玩游戏、吃东西,女人们就三五成群的坐在青石板上的街边一起谈闲话、嗑瓜子,当然还有当年很盛行的杂糖,也就是京果、酥饼和麻片的统称。男人们当然会打扑克,已经开始跟着总设计师学习打麻将,那个时候还不会换三张,也没有血流,也不会翻番,不过就是麻将的初级阶段。
龙庆丰开着他的那辆屁股后面冒着黑烟的三轮摩托从医院回来了,还没有停车,声音就大的像春雷:”妈的,你们还在这里坐着晒太阳,医院没有鸡蛋和红糖了。大过年的都放了假,哪里也买不到。家里有鸡蛋和红糖的统统都给医院送去!九斤吃不了,九斤的妈要吃吧?来了客人不能没有红蛋吃吧?南正街怎么也不能掉这个底子吧?”
那就是号令,那就是旨意,那就是不得不去执行的指示。所有的人就分头往自己家里跑去,翻箱倒柜的去找鸡蛋,那个时候的鸡蛋是凭票供应的,每家每户也没几个,可人多力量大,一条南正街要收罗几十、百把个鸡蛋就是区区小事,难不倒人的。更重要的是红糖,那可也是产妇的滋补品,不可缺少的。
没有红糖,白糖也行;没有白糖,**也行。转念一想,那个出生才只有一天的九斤要吃奶,大家不知水手的老婆的奶水是不是很多,于是有奶水的就自觉自愿的往医院跑去,有孩子的就把家里的奶粉、奶糕也拿了出来,没有这些东西的人家也有办法,可以熬鲫鱼汤、炖猪肘,还有那些黄花菜,据说可都是发奶的滋补品。有些男人想起了那个没日没夜守在医院的水手,就会给他带一些下酒的卤菜,还有装在饮料瓶里的白酒。在医院找个没人看见的地方,陪着水手喝两口也是自己的心意。所以,直到几十年以后,南正街当时的那些老人见到了已经成了公众人物的王大年,还是会深有感触地说:”那一年南正街各家各户准备的好东西都被你家给吃了!”
九斤就那么幸福的生活着,水手就那么幸福的吃喝着,水手的老婆的奶水也就慢慢的增多了起来,开始可以满足九斤的需求了,加上南正街的那些大妈大嫂把他们母子俩伺候得好好的,那就是他们全家人的幸福。因为九斤的妈妈个子不是很高大,而九斤生下来又太大,所以就是破*产,不然的话他们早就可以出院了。到了正月初三的上午,龙庆丰又一次开着他的那辆三轮摩托风驰电擎的回到了南正街,又是一番大喊大叫。上一次是群策群力,可这一次却把所有人的心一下子全都摔到了冰窟里去了:水手的老婆、九斤的妈妈突然死了!
18。儿奔生,母奔死()
18。儿奔生,母奔死
那简直就是晴天霹雳,那简直就是山崩地裂,谁也不敢相信那个噩耗。就是田大妈昨天晚上给九斤送去了几件刚做好的婴儿****,杨大妈给九斤的妈妈送了一碗很滋补的鸽子汤的时候,还和九斤的妈妈有说有笑呢。已经恢复得差不多的九斤的妈妈不想在*上老躺着,还抱着自己的胖儿子下了*、走了走路,还在说等到给自己儿子做满月的时候一定要大*大办,请南正街所有的人都到家里来喝一杯,吃顿便饭,还想请田大妈和杨大妈到时候给她帮忙,要准备那么多的菜可不是一两个人能胜任的。三个女人有说有笑,到医院探视的时间过了关门的时候才告辞,一个大活人怎么能说没了就没了呢?
又有电话飞快的打到杨大爹那家小杂货店的公用电话上,水手在电话里泣不成声,杨大爹拿着电话听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大家这才敢相信那个噩耗是真的。可是那个在地直车船队一艘驳船上工作的水手本来就常年在长江上奔波,沉默寡言,也不会说话,说了半天大家也没听清在说些什么人。肖德培有些急了,要他把电话交给那个时候在医院的周老师。周老师这才嘶哑着嗓子告诉大家,她们要求院方先说明九斤妈妈的死因,可医院命令他们必须立刻让殡仪馆的人将死尸运走,并要腾出房间以后才能和家属商谈善后的事。南正街的人一听就像炸了锅似的,气冲冲的疯了一样的一起向医院赶去。
这其实也是院方在处理医患矛盾和纠纷的时候惯用的一种伎俩,先发制人,把死者强行运走,然后就掌握了主动权。在南正街的增援人员赶到以前,院方几乎达到了目的。他们叫来了好几名保安,强行将身心俱疲的水手给控制住了,然后强行破门而入,将那些守在那里只会哭哭啼啼、泪流满面却没有力量的女人逐一拉开,开始让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带着九斤妈妈的冰冷的尸体进行紧急搬离。也许是感觉到了什么,那个躺在摇篮里、还什么也不知道的九斤开始拼命的哭了起来,围在外面看热闹的人没有一个不潸然泪下的。也就在这个时候,南正街的人像潮水般的拥了过来。
那个时候的南正街已经开始在峡州很有名气了,不是因为那条历经沧桑的百年老街,也不是因为那些古老的庭院和沉默的天井,不是因为那里早已经龟裂的青石板路,也不是因为那些曾经存在、可已经消失的达官贵人、绅士商家,而是因为南正街的那些解放牌的新一代男人有不少已经在峡州崭露头角。虽然还没有到张广福那些七〇后称霸江湖的时候,也没有到王大力(详见拙著:都市系列长篇小说第二部)那些八〇后叱咤风云的时候,但是面对那些怒火冲天、红着眼的男人、那些泪流满面的女人和那些充满敌意的半大孩子,所有院方的人都不得不望风而逃,什么叫人多势众?那就是明证。
那几个殡仪馆的人员见势不妙,早就溜走了,剩下的保安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连还手之力也没有,那些医政科的人被狠狠的扇了几耳光,就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了。警察当然会接到医院的报警,就鸣着警笛、开着几辆警车赶过来了,可是面对着黑压压的一片愤怒的人群,也不敢轻举妄动。一些相关的领导也都赶来了,可是没有一点用,说话像放屁,劝导冷静没人听,在那种重大的突发事件一触即发的关头,有人想到了廖解放。那个时候,他正是南正街一带的片警,可是他也是南正街的人。
在廖户籍的调解下,南正街以杨大爹、肖德培、龙庆丰以及田大妈为首的几个人代表产妇家属参加了一医院临时组织的情况通气会。据参加抢救的产科几位医生回忆说,虽然没有进行尸检,但根据水手的老婆病发的毫无征兆、猝死的如此突然的情况,上午九点突然惊叫,称*口闷,疼痛难忍,还浑身发冷,随后医生到场进行抢救,可是仅仅二十八分钟后就双眼上翻、口吐白沫、失去知觉。后来虽然经过紧急用药和呼吸机治疗,前后不过四十分钟就没有了生命迹象的现象分析,极有可能是因为身患肺栓塞而导致的死亡。
田大妈坚决表示不同意,坚持说九斤的妈妈身体状况一向良好,平时也没有任何疾病,而且入院的时候和分娩以后都经过了身体检查,一切正常,怎么能用一个肺栓塞的理由就来搪塞大家,而且莫名其妙的说死就死呢?田大妈摇着头说:”如果九斤的妈妈她有什么心脏病、高血压、肺气肿之类的那还有情可原,可是一个活蹦乱跳、能吃能睡、身体好端端的人突然一下就这么没了,这说得过去吗?”
卫生局病理鉴定的一个专家拿出一本厚厚的医学文献照本宣科的念了半天,都是医学术语,没人能听懂,不过就是听见其中出现频率最高的就是”羊水栓塞”这个词。那个专家很傲慢、也很鄙视的告诉对面坐着的那些南正街的代表:”说的简单一点,大家能听懂一些,羊水栓塞就是分娩过程中,羊水**母体的血液循环引起的,是非常凶险的病症,多发生在产妇的妊娠晚期和分娩期。”
南正街的人就面面相觑。
”按照医学统计,其中产妇有万分之二的可能会发生那样的危险,在我国的比例会更大。发病前可以没有任何征兆,来势突然、几乎来不及抢救,而且死亡率极高。从病例上看,成功的把握几乎等于零。”那个被称为医学权威的专家在接着说:”一般的情况下极有可能会是母子都保不住,就是万幸能够救活大人,产妇也会因为血液循环受到极大的损害而出现不好的后遗症,极有可能会影响到她和她的家人以后的生活。所以能够保住一个已经够万幸的了。”
他的话音未落,火爆脾气的龙庆丰就一跃而起,毫不犹豫的给了那个专家一记响亮的耳光:”你他妈的还有没有一点人道?”
通气会场一片大乱。廖解放劝解了半天才使得剑拔弩张的双方重新坐下来。那个被南正街的人打得鼻青脸肿的产科主任接着表态,他认为,现在的关键不是感情用事,而是赶紧要确认产妇究竟是不是死于”羊水栓塞”,所以必须尽快进行尸检,依法确定是否是医疗事故,是否是因为医院和医护人员的责任。
南正街的人没有说话。
那个产科主任在那里表示,出了这样的事,他们的心里也不好过,就是被打了几巴掌也是有情可原:”谁叫我们遇到了这样的事呢?”
一医院的院长也在表示,不管解剖尸体和医学鉴定的最终结果是什么,院方都会给死者家属一笔人道主义的援助,那不是因为死者,而是因为九斤。他说得很动情:”我也去看过九斤,也喜欢那个胖小子,也去送过红包,也恭喜过九斤的妈妈,也吃过南正街的红鸡蛋,出了这样的事,我的心里也很难受,将心比心,谁会知道这一切会发生呢?”
”我知道。”杨大爹说的声音不大,可是当场的所有人都可以听见:”九斤一生下来我就知道,这就是无能为力的。女人生孩子本来就是到鬼门关的门槛上走了一遭。所以才会有女人生小孩儿奔生、母奔死一说,九斤的妈妈没能闯过这一关这就是她的命,九斤活得好好的,这也是他的命,都是没有办法抗拒的。”
女人们就又呜呜的哭了起来。
”走吧,医生说的有理,我们回家去。”那个瘦小的、貌不出众的杨大爹眼圈有些红,将那个因为哭累了、睡着了的九斤轻轻地抱在自己的怀里,站起来叹了一口气:”廖户籍,医院的事就全部拜托给你和水手了,把九斤的妈妈尽量发送得体面一点,人家可是用自己的生命换了自己儿子的一条生命。”
水手就会嚎啕大哭,那么坚强的廖解放的眼眶里也有了些泪花闪动。
19。满月酒()
19。满月酒
那个龙年的春节,南正街的所有人全都为了九斤一个人而活着。
九斤妈妈的葬礼办得很隆重,而她之所以突然猝死的原因经过解剖,证明还是那个叫人防不胜防、谈虎色变的羊水栓塞。事实面前南正街的人当然无话可说,不过医院还是做到仁至义尽,把一万块钱交到了廖解放的手里,一个字也没提那个死去的产妇,说的是给九斤的一点生活补助费。其实彼此心里都有数,也就不用再说什么。廖户籍找到那个曾经被愤怒的南正街的人打得鼻青脸肿的产科主任,代表那条街的所有的人向他表示道歉,还说今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只管说一声,因为南正街的人是恩怨分明的。
”没什么,不过就是皮肉之苦。”产科主任苦笑了一下:”有情可原,谁摊到那样的事谁都受不了。等九斤长大了把这件事告诉他,千万别以为自己看见的就是真实。”
这可是一句金玉良言,九斤后来真的记住了一辈子,可依然还是不停的上当受骗,还是不断地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因为他的好心和他的性格所致。
那个龙年的春节,南正街的所有人全都为了九斤一个人而活着。
长长的一条南正街有几百户人家,还有一些散布在街道里的工厂企业、店铺商家、机关单位、小商小贩,所以生了孩子、还在给自己孩子喂奶的年轻妈妈有的是。那个时候不叫农民工,只叫临时工,可是也有好几个女人正在哺乳期,听见九斤妈妈的不幸消息,看着白白胖胖的九斤浑然不知、天真活泼的样子,眼泪唰的就下来了,一句话也不说,解开衣服就把自己的奶头塞进嗷嗷待哺的九斤的嘴里去了。
汶川地震的时候,那个用自己的乳汁喂养难民婴儿的女民警曾经感动了中国,可是在王大年出生的那一年的那个时候还没有那样的奖项和那么多关注的媒体,当然也不知道互联网。不过就是有记者在峡州日报上登了豆腐干大小的一篇报道,也就是表扬好人好事,可是当年闻讯赶来给九斤喂奶的女人不知有多少,个个都是噙着泪水、让九斤饱餐一顿。以至于几十年以后,杨大妈还*着王大年的面颊说:”罗汉,当年全市女人的奶几乎都让你一个人都给吃到了。别人的孩子,不管是富贵贫寒,自己的妈妈的奶不够,都吃过牛奶的,可你小时候吃得全都是人奶,所以你的身体是最好的。”
那个龙年的春节,南正街的所有人全都为了九斤一个人而活着。
南正街的年轻妈妈给九斤吃奶是责任所在、理所应当,没有一个人认为这样做有什么伟大和光荣,而在那条街上,孩子吃别的妈妈的奶从来就是天经地义、十分正常的。可是别的妈妈闻讯以后专程来给九斤喂奶在南正街人的心里那就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仗义之举,就是对南正街的支持,就是对九斤的喜爱,就是对这个不幸的孩子的最大的安慰。
所以,大家就认为南正街的人必须得有所表示。就纷纷把自己家里为过年准备的那些好东西都搬到了水手家里。人家给九斤喂饱奶,水手这个当爹的,和那么多给九斤当妈的对别人有所表示总是应该的吧?不管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