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备队竖起长枪刺向铁匠,铁匠的伤口渗出红黑的血液,却仿佛丝毫感觉不到痛楚一般,鼻孔中喷发出浑浊的蒸汽,然后举锤在铁砧上重重一砸,重锤和铁砧接触的一霎,仿佛在现场引爆了一颗巨大的爆弹,爆裂的火环原地炸开,黑烟翻涌着将所有人卷入其中,现场人马被可怕的冲击波抛到空中。
尤里掀开盖在身上的木板,所幸公主没有大碍。可是目光所及的一切,似乎已经变成了人间炼狱。深陷到大地之中的铁砧被烈火烧得赤红,熔化的铁流在大地的裂隙上如流动成蛛网般的图形,宛如大地的伤口流出的鲜血。而周围的房屋被尽数化为废墟,被震上半空的井水如淅沥沥的小雨一般洒落,在烈焰中化为浓雾。
然而在这废墟之中仍然有一个完好无损的角落,在那个地方,有两人头戴兜帽坐在桌边,桌上酒菜依然健在,其中一人放下刀叉,握住倚在桌边那把装饰华美的黄金大锤。而另一个人仍自顾自地喝着红酒吃着面包,仿佛眼前这场浩劫被隔离在他的世界之外,与他完全无关。
“该是我们出手的时候了。”握锤的少年低声说。
“别嘛,就算帮他们,他们也不会感谢我们。受力不讨好的事情,才不要去做。”
“可是……”
“你的职责是护送我,又不是锄强扶弱,我叫你不要管闲事,你就乖乖遵命好了。”
她的口气娇蛮,声音软糯,分明是个女孩子。
握锤少年担忧地看了铁匠一眼,不得已只好放开铁锤,陪同伴安静地坐在桌边。
铁匠身上的鳞状突起随着他沉重的呼吸,明灭着暗红的光芒。他慢慢将头转向小小的铁匠铺,发现这间给他带来许多幸福的小屋现在只剩残垣断壁。他浑浑噩噩地朝小屋踏出沉重的步伐,倾斜的木梁随之倒塌,瓦砾松动地向下滚落,露出被压在屋顶之下的人流血的手臂。
铁匠定睛望去,发现那手臂上戴着昨天他用多余的红铜为妻子打造的铜镯子。
于是他的瞳孔如蜥蜴的瞳孔一般,紧缩成一条金色的细线。
“为什么……要夺走我的幸福。我只想回到故乡,陪伴我的家人,平静地过完一生,为什么你们管这叫做罪恶,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这种结果……”
铁匠眼中流下两行血泪,身上红光大炽,怒吼道:“你们必须为这一切负责!”
执法官在爆炸中被抛到屋顶上,挣扎着站起来说:“直到现在你还不明白你的深重罪孽吗!为了抚恤金你亲手将弟弟从高空推下,而现在你的家,也是你亲手毁掉的。”
铁匠转过头瞪视着他,那眼神之中没有任何悔过与内疚,只有一种更为原始的暴怒与狂热。执法官上任以来与无数罪恶打过交道,却还是第一次直面这种纯粹的邪恶。
铁匠手中的重锤如流星般飞来,执法官眼见必死,不由得闭上双眼。等他下一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却是在十米之外的小旅店中。
“他可不是能讲道理的人啊。”公主拍拍袖子站起身来。
执法官惊魂未定地看着公主,结巴地说:“你、你是……”
“我是谁不重要。”公主皱着眉答道,“叫你的人小心,你们面对的是‘非人之物’,这种东西每只都不一样,和他战斗必须懂得临机应变。”
警备队长重整军势,面对舞着重锤冲杀过来的铁匠,第一列的盾甲部队将铁木之种埋在面前,种子在精灵们魔力的催动下瞬间长出坚固的巨木围栏,交错的树枝将重锤卡在当中,接着第三列的弓箭部队弯弓射箭,得到火焰魔法加成的羽箭密集射向铁匠,在贴将周围引发延绵不断的爆炸。
执法官擦去冷汗:“成了。第二列围捕部队,把这只怪物给我抓住!”
围捕部队挥舞着铁链,敏捷地攀上巨木围栏,从各个方向将铁链的摆锤甩向烟尘之中匍匐的铁匠,如天罗地网一般将铁匠牢牢锁死。
就在执法官认为铁匠已经落网时,围捕部队的士兵们一齐发出痛楚的呼喊。他们惊恐地发现,铁匠的恐怖热量正由铁链传来,铁链上赤红的部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蔓延,他们不得不丢开铁链,在逃回围栏之中时,他们看见铁匠高举重锤,砸落在烧红的铁链上面,铁链如同烂泥一般被轻易砸扁,然后熔化成红亮的铁水。
而铁匠将左手伸进这铁水之中,铁水顺着他的经脉在体内流动,最终凝结成他左臂漆黑色的肩铠和锐爪。
随着一道寒光闪过,巨木围栏被锐爪齐齐切断,沉重的碎木被抛上半空,又如同暴雨一般轰然砸下。
尤里挥动斩罪,勉强保护公主和维吉没有被落木砸伤。
“没事吧你们。”
“总算是万幸没有受伤。”维吉答道。
执法官脸色苍白:“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尤里吃力地喘息着说:“是在黑暗之神诺克斯那里,用自己的灵魂换得力量的恶魔。”
“准确来说这种恶魔的类型,叫做‘失心者’。当他用灵魂交换得来的虚伪幸福没有幻灭的时候,他尚且能以普通人的姿态正常地生活。而一旦美梦破碎,他身上的恶魔邪力就会觉醒,并和他平时使用的生活技能相结合,变成很多难以想象的特别能力。所以失心者就好像不知埋在哪里又不知如何拆除的定时炸弹一样,是非常危险的东西。”
说话的是那位在战场中依然满不在乎地享用午餐的少女。
“而这家伙以前是个铁匠,在变成怪物以后,依然懂得冶炼和铸造技术,所以你们的金属兵器不但伤不了他,还会变成他身体的一部分。那位会瞬间移动的小姐说得没错,和这种家伙作战,不懂得随机应变可不成。”
大家转过头望着二人组,发现在落木的暴雨之后,他们所处的位置依然完好无损。
“并不是完好无损。”
那位口气一直有些盛气凌人的女孩不爽地提起酒壶,站起来对失心者大喊:“丑八怪,不就是你亲手杀了自己的弟弟,又毁掉自己的家,这点小事值得拿出来在一位女士就餐的时候大吵大闹,令她杯中的红酒洒得满裙子都是吗!”
失心者眼中赤红的凶光朝女孩射来。
“你要是不道歉,一定会后悔的。”
芙萝拉公主大惊:“喂!这种时候挑衅可不好吧!”
女孩站起身来,只是满不在乎地扬起嘴角。
第九章 再会阿克雷德()
失心者狂怒,步履轰鸣地朝女孩冲来,挥动着巨大得已经难以辨明形状的钢铁武器,光是卷起的狂风就令大家无法立足。
尤里一心救人,情急之下抢到那位女孩面前,影之镜在胸前飘摇——
“机甲构成·修复!”
道路上被砸得横七竖八裸露出来的输水管道以飞快的速度重构,损坏的消防栓胡乱喷涌的水柱同时止息,水流沿着修复完成的水管奔流汇集,最终尤里将手一挥,在他身边一截粗大的铁管冲出地面,集中的水流如白龙出闸一般以无比的爆发力冲向失心者,令他狂猛的冲锋步伐略微减缓。
而身后的少年手握黄金双手锤踏浪前行,仅一击就令失心者厚重的铁甲炸开,令他的胸口裸露出来。失心者胸口有一个巨大的空洞,原本该在胸腔中跳动的心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团燃烧的漆黑火焰。
尤里惊佩,他一向以强健的体魄自傲,从不畏惧和任何蛮横的家伙正面冲突,在今天面对失心者的时候,也不得不服软,不敢挥剑与之抗衡,只能借用天命引导水流阻止他的攻势。
可是这位少年却可以只用一招就让恐怖的失心者露出破绽。
紧接着那位骄傲的女孩摘下兜帽,露出浅紫色的长发,将手轻轻放在水流中,吟唱道:“谨献上明光祭司之虔诚祝祷,恳请慈爱恩泽之神以光明之姿降临,以您一滴悲悯之泪,化解世间万分愁苦。净化·神圣之雨!”
白练一般的水流顿时发出金色辉光,直冲天际化作光雨降临大地。方才不能被刀枪剑戟伤害的失心者,此时却在神圣之雨显得无比痛苦,哀嚎挣扎,最终跪倒在地。
而他身上缭绕的邪气,化作纯黑的蒸汽一缕缕消散在光雨之中,最终雨住,空气中飘零着发光的羽毛,而铁匠身上的金属慢慢剥落,体型也恢复成正常精灵的大小。
他胸口空腔之中的漆黑火焰只剩下一个微小的火苗。
“只是因为见不得弟弟比自己优秀,看不惯他每天比自己过得开心,便诞生出丑陋的小小嫉妒。这份嫉妒,便是在你胸腔之中燃烧的漆黑火焰。它时时煎烤着你的心,带来难耐的痛苦。你为了消除这痛苦,所采用的方法,并不是让这漆黑火焰熄灭,而是让黑暗之神拿走你那颗备受煎熬的心脏,我真不知道该说你是可怜,还是可笑。”
女孩慢慢走到铁匠身边,蹲下低声说:“你们精灵族,看不起光明之神的教诲,却似乎很乐意接受诺克斯的蛊惑嘛。这就是你们引以为傲的自由精神吗?切。”
女孩悠然叹气:“我们从来不喜欢强迫别人,所以在你临终之前,你仍然有自由选择的权利。你可以选择含恨而亡,也可以选择悔悟和放下。无论是哪一种,我都可以帮你。”
铁匠身受重伤,口中流出鲜血,已经不能发声。他只能张开手掌,让那柄烧得他皮开肉绽的铁锤落在地上。
女孩淡然一笑:“既然你选择了救赎,我就告诉你一件事情好了。我听说,在你曾经工作的地方,在秘银之月的修复工地上有这样一种规矩,那就是灵巧的工匠留下来,拙劣的工匠滚回祖国。而被任命为工长的话,就意味着恐怕在工作彻底完成之前,都不可能有回国的机会。”
女孩深深呼吸,继续说道:“所以你的弟弟,才会努力表现高超技艺,只有这样才有可能让哥哥不被重用,于是没用的哥哥才能早一天被遣返归国与家人团聚吧。”
铁匠身子微微一震,痛苦地闭上眼睛,留下两行清澈的泪水。
而那团漆黑的火苗熄灭的时间,比他停止呼吸的时间要早一秒。
执法官表情复杂地说:“你刚刚进行的是……神圣光明教团的宗教仪式吧?在金曦之森搞这种仪式……可是违反法律的。你们两个究竟是谁?”
女孩无奈地叹气,对同伴说:“瞧,就算做好事,也不会有人谢谢我们的,收拾恶魔什么的果然是费力不讨好。我说得没错吧,阿克雷德。”
少年将黄金战锤立在地上,平静地答道:“可是路易斯祭司大人,我认为即便会遇到这种情况,我们也应该优先选择抵抗恶魔拯救无辜之人。”
女孩娇蛮地说:“那好吧,阿克雷德,和这位长官求情的事情,我就不管了。”
他们并没有注意到,站在旁边的尤里身子一震,神情也变得无比紧张。阿克雷德?难道这位少年就是曾经和自己争夺过新人骑士资格的阿克雷德吗?
没想到和这位旧友一别数年,他已经长成一个自己认不出来的健壮小伙了。
恐怕他看见我这张满是尘土的脸,也一定想不到我就是当年为他挡过一炮的尤利西斯吧。
阿克雷德,你这家伙真了不起,没想到如此年轻就已经拿到神圣光明骑士团用于表彰杰出骑士的“圣光战锤”了。
尤里看着自己手中残破的斩罪,不由得对这位老友心生羡慕。
仿佛自己还能在这位老兄身上,看到自己曾经的梦想存在过的痕迹。
阿克雷德拿出一个金色的书卷,对执法官说:“执法官大人,我们并非故意在金曦之森使用光明教团的仪式,祭司大人使用光明天命‘净化’,也只是为了除魔和拯救大家,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而我们来到贵国也不是为了传教,而只是正常的外交往来。这是我们外交官大人亲手写下的文书。”
执法官沉吟,光明祭司路易斯小姐俏皮地眨眨眼睛:“那我们可以离开了吧?”
“嗯。”执法官打算对这两位出手相助的教团使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然而他转过头去,对摸索着想偷偷离开的芙萝拉公主说:“可是芙萝拉公主,属下可没说你也能离开。”
芙萝拉公主用力敲打马车的门窗,门窗纹丝不动,即使想用空间魔法逃出马车,只要一挥动手指,马车四壁密密麻麻的禁魔符文就会令来不及升起的星辉扑灭。
公主假装轻松地说:“执法官大人,像我这样粗野的乡下丫头,怎么可能是芙萝拉公主殿下呢?您认错人了。”
执法官礼貌地说:“空间魔法可不是随便一个乡下丫头就能掌握的秘技。据我所知,放眼整个金曦之森,不,是整个大陆,空间魔法的使用者也就只有您一个人吧。”
公主沮丧地大喊:“喂!执法官!神圣光明教团的祭司小妞帮你摆平了恶魔,你便不管她,我也在恶魔的刀下救过你的命,把我抓起来关进马车,就是你报答本公主的方式吗?”
执法官冷脸答道:“奥罗兰王子殿下下达命令,一旦在国内发现您,就必须立刻将您送回胧月之森,属下也是遵命行事。”
公主嗔怒:“早知道就让你这家伙死在铁匠锤下!”
尤里被捆住手脚,倒挂在两匹马中间的木棍上,无比郁闷地说:“得是多极品的哥哥,才会让自己国家的警备队抓自己的亲妹妹,然后将亲妹妹送往敌国。”
执法官怒斥:“不知道情况请不要妄加评论!王子下达这样的命令,并不是为了迫害自己的妹妹!”
公主也怒火冲天地大声说:“你才是不知道情况不要妄加评论!执法官,马上把本公主放了,或者送本公主去王都,有很重要的军情大事必须要马上禀告父皇!”
“还有什么事情能比……担任和平使者的公主殿下私离岗位偷跑回国的事情更加严重!”
“失心者刚刚差一点要了所有人的命,你亲自体会过他的恐怖对吧!由黑暗之神制造出来的恶魔,只要有一只就能带来巨大灾祸。这种东西在精灵之国已经绝迹了一两千年,如今又再度出现。执法官大人,你认为是什么原因,又预示着怎样的未来?”
“属下说不好。”
“好,那我换一个问题。这位被黑暗之神引诱而变成恶魔的铁匠,是最近才从胧月之森回国的。胧月之森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异变,又将为我们的国家带来怎样的影响,你清楚吗?”
“属下也不清楚。”
“所以我回国就是为了把这些事情在父皇面前全部说清楚!”公主坚定地用力敲打着马车,“事关两个国家的命运,你竟然问都不问,就想武断地把我送走吗!”
执法官勒住马儿:“公主殿下,您就算借题发挥,属下也不敢违背命令。更何况,调查异变是属下的工作,公主殿下不必操心。”
公主更加暴躁地在马车里踹打,尤里看着蹦蹦跳跳的车厢,小声地问维吉:“喂,军师大人,你有没有什么脱身的妙策?”
维吉骑在马上,手上戴着镣铐,无奈地笑笑说:“虽然我的隐藏属性是无限越狱,但现在我们并不在监狱里啊。”
第十章 赏金猎人()
公主放弃挣扎,不安地旋转着手指在空中画圈,小小的星辉只要不触碰到车厢四壁就不会被禁魔,于是她召唤出隐藏的空间,将藏在里边的小布包拿了出来。
公主解开布包,滚落出几块金灿灿的鱼骨,还有深紫色的果实,以及风干的蜥蜴和墨黑色的焦油。这些东西混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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