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牧惴惴不安,有些埋怨自己多嘴,他悄悄抬头看去,只见这个樵夫装束的中年男子不觉间泪流满面。
“我曾经以为自己能够做到。”
樵夫圣人声音有些嘶哑,黯然神伤:“我以为自己能够做到圣人,别人也是以圣人来称呼我。我以为自己能够立教化,变法图强,壮大开皇国,改变民弱现状,让民有广大神通,改变兵弱,让兵有立四疆而震慑蛮夷之威。我还以为自己能够让君不昏庸,让天不无道,还以为自己能够立功而战胜腐朽……最后三点,我败了……”
咚。
那根还没炼好的石柱坠地,插在泥土里,樵夫圣人右臂搭在柱子上,头埋在肘弯里,泪水横流,没有让秦牧看到他的失态。
“我败了,我没能阻止开皇去无忧乡,我让君昏聩了。我败了,我以为自己能够变法变道,以改变天道,然而天却将开皇国灭了,葬送了开皇时代。我败了,最后那一战我也未能立功……”
“我败了……秦牧,我并非是你要寻找的那个圣人,我也教不了你,我只是一个失败者……”
……
秦牧怔怔的看着他,有一种感同身受的情怀在胸中酝酿。
在樵夫的改革变法最为浓烈如火如荼的时候,开皇突然退去,建立了无忧乡,没有背水一战,因此樵夫意志消沉。
他看着开皇的退走,看着辛辛苦苦建立起来开皇时代灰飞烟灭,看着战友们为了同一个理念而战斗而死亡,看着他们的头颅被砍下,热血喷洒在熟悉的大地上,看着那些翘首以盼等待开皇重新降临重新率领他们战斗的战友一个个老去,死去,看着那个时代的黎民百姓一代代消亡,新人替换了熟悉的面孔。
他心中的挫折和痛苦,是他人所无法想象。
秦牧突然大声道:“圣师,你能将你的圣人之道传给我吗?”
樵夫圣人用肘弯的袖子抹去老泪,转头向他看来。秦牧激动道:“我想继承你的衣钵,继续走下去,继续改变下去,君昏聩则伐君,天无道则伐天!”
樵夫圣人面色漠然,摇头道:“你不行。”
秦牧一腔热血被浇个透心凉,握紧拳头,怒道:“我怎么不行?大师兄的理解能力领悟能力有点差,把立教领悟出立天圣教,我可没有那么笨!”
樵夫圣人摇头道:“你大师兄是笨了点,蠢了点,但你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你容易热血上头,埋头蛮干,虽然有时很狡猾,但是没有专注力。你性子跳脱,对什么事情都感觉很新鲜,很想去研究,你虽有城府,但城府不够深。你虽有信念,但信念不够稳,道心还未坚固到山河易,心不改的地步。你并非是做圣人的材料,最低,现在的你是不够的。”
秦牧大声道:“我可以改,我可以学!”
“我等不了。”
樵夫露出和煦笑容,声音柔和下来,道:“好徒儿,我真的等不了那么久。”
秦牧怔怔出神。
樵夫圣人继续将这根石柱炼好,向前走去。
秦牧默默的跟着他,看着他炼好一根根传送柱。
过了许久,樵夫圣人终于布置完成,瞥了瞥有些沮丧的秦牧,笑道:“不必哭丧着脸,若非我对你知根知底,我还真会像黑虎那家伙一样,认为你的道心差到这种程度。走吧,我们上山。”
秦牧脸上的沮丧消失,跟着他重新回到这座斩神台的顶峰。
樵夫圣人催动传送阵法,一根根石柱光芒大放,烙印在石柱中的符文发出光芒,将符文印记照耀在半空中,化作一个个奇异瑰丽的文字图案符号。
这些符号在半空中相连,呼啸旋转,转动速度越来越快!
即便是樵夫这样的存在,想要搬动这座斩神台,也需要先将自己的传送神通化作阵法,借阵法之威,才能将斩神台传送!
光芒爆发的轰鸣声中,斩神台呼啸而起,顺着光芒旋转飞去!
秦牧站在这座神山上,回头看去,只见那颗异星越来越远,很快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四周,是茫茫无际的黑暗星空,荒凉枯寂,偶尔可以看到细小无比的星辰。
秦牧突然道:“圣师,我觉得有一人资质悟性都比我好,而且符合你的条件。我想引荐他来见你。”
樵夫圣人微微一怔,展颜笑道:“好。不过你不用再称我为圣师了,称我老师便是。”
“老师。”
光芒洪流从罗浮天的天空中轰然洞照下来,照耀在罗浮天的一座祭坛前方的地面上。
那地面顿时在光流的照耀下浮现出许许多多复杂无比的符文印记,不断变化,接着光流消失,巨大恢弘的斩神台陡然出现!
樵夫走下斩神台,背后的大斧飞起,劈开一座门户直达太皇天:“你带他来见我。”
秦牧躬身:“是,老师。”
太皇天,离城。
延康国师与一众延康各个学院学宫的士子在设计灵兵,用以攻城和大规模的战役,秦牧走来,向延康国师道:“国师,樵夫圣人想要见你。”
延康国师身躯大震,抬头向他看来,又惊又喜。
两人来到罗浮天,延康国师抬头,看向高大巍峨的祭坛,祭坛上,一位樵夫装束的中年男子正站在那里。
延康国师心神激荡,整了整衣衫,便要登坛求见,突然祭坛上樵夫圣人洪亮如钟的声音传来:“延康的国师,我有三问,答此三问,你可上坛来见我!你且登坛!”
延康国师走上石阶,走到三分之一处,突然樵夫圣人的声音传下:“第一问你初心!答!”
延康国师停步,朗声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为我初心!”
祭坛顶上,樵夫圣人沉默片刻,道:“登坛。”
延康国师继续向上攀登,待来到三分之二处,樵夫圣人的声音再度传下:“第二问你道心!答!”
延康国师停步,丰神隽永,神采飞扬:“初心不改,道心永固!”
“上坛!”
延康国师继续攀登,即将来到坛顶,樵夫圣人询问道:“第三问,你知道你会因此而死,因此而身败名裂,因此而后世人会忘记你甚至憎恨你吗?这事业,这条路,不仅有可能毁掉你的生命,还会毁掉你的名声,让你今后无名。”
“知道。”
延康国师躬身:“甘愿为之,无愧于心,无怨无悔。”
樵夫圣人露出笑容:“我教人无数,但只收弟子两人,然而两位弟子都不曾得我衣钵得我真传,反倒是门外开花。你上来。”
延康国师登上最后一阶,来到这座祭坛的顶端,直面樵夫圣人。
当——
樵夫圣人身后大斧坠地,插在地上,这位砍柴樵夫坐在斧背上,大马金刀,双手放在膝盖上:“你可以拜师了。”
延康国师撩起青衫,跪拜下来,沉声道:“江陵士子,拜见老师!”
秦牧仰望祭坛顶,不觉泪湿双颊,他见证了这场横跨开皇和延康两个时代的圣人传承。
圣人的担子,从一个时代,交到下一个时代的人的肩头。
没有惊心动魄的场面,没有荡人情怀的感言,却让他感动到落泪。
第六百一十三章 仇恨难解()
圣人之道。
总有些人抱有同龄人甚至同时代的人不具备的理想和信念,总有些人怀揣着同龄人同时代的人不具有的情怀和斗志,说出同龄人和同时代人说不出的话,做出同龄人和同时代人做不出的事。
或许在同龄人同时代人或者后人的眼中看来,他们会有些痴傻,为了一个看似不可能的信念去奉献终生,奉献生命。
然而推动历史,推动时代的,正是这些有着坚定信念有着看似可笑理想的人。
延康国师在祭坛上拜师,樵夫圣人伸出双手托着他的肘弯,将他搀起,笑道:“或许将来你的成就会比我更大,更高,待到将来再看今日的我,你会是我的老师。”
秦牧登上祭坛,只见延康国师持弟子礼站在樵夫圣人身边,笑道:“老师,师弟,我来迟一步。”
延康国师愕然,随即展颜笑道:“二师兄。”
秦牧脸色顿时黑了:“天王还是叫我秦教主吧,二师兄听起来挺别扭的。”
延康国师哈哈大笑。
秦牧错愕,随即露出笑容。
他认识延康国师的时间并不算长,进入太学院之后才见过延康国师,后来才有过谈话。
从前的延康国师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有着坚定的信念和道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无所不用。他的心思深邃如海,面色古井无波,毫无情绪波澜出现在脸上。
他像是一尊完美的神,没有人味,没有人气。
不过接触了这么久,秦牧渐渐发现延康国师身上的人味儿人气儿,延康国师在潜移默化,从神转变为人。
而这次延康国师哈哈大笑,秦牧倒觉得他的道心突然跨入了另一个境界,另一个自己无法看懂的境界,似神非神,似人非人。
他在人的七情六欲之中,却又在人的七情六欲之外,在神的绝对理智之中,又在神的绝对理智之外。
这样的人,秦牧已经看不懂了。
“国师的资质悟性的确比我出色,遇到樵夫老师的这短短片刻,心境便再有惊人提升,不愧是五百年一出的圣人。”
秦牧心中自我安慰道:“不过好在我上霸体,只要足够努力,便可以激发霸体的一切潜能,还是能超过他!”
樵夫圣人道:“秦牧,你可以回太皇天了,我要与你师弟详谈良久。”
秦牧迟疑,道:“虎尊和婆婆呢?他们与玉罗刹、穆图罗的战斗是否有结果了?”
樵夫圣人道:“穆图罗穿上那女子的衣裳,便被黑虎打死了,玉罗刹则被缚日罗救走。那女子和黑虎都回到了太皇天。”
“果然与我想的一般。”秦牧露出笑容。
樵夫圣人为他打开前往太皇天的通道,秦牧磨磨蹭蹭不愿进去,道:“老师,我在旁边听着,我不说话。我作为师兄,倘若师弟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我也可以指点一下师弟。你说是不是?师……”
樵夫圣人拎着他的领子,将他塞入通道中。秦牧打算跑回来听讲,通道已经闭合。
延康国师笑道:“老师,为何不让秦师兄听讲?”
“他不适合。”
樵夫圣人道:“他的性子,其实并不适合我们的道路。你觉得你这个二师兄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延康国师沉吟一下,道:“贪玩,跳脱,坐不住,热血上头便往前冲,但又狡猾,心思细腻,非常聪明,能想人所不能想,常有我也意想不到的想法。而且他还很大度,看得很开。他还很自信,近乎癫狂的自信,在他的心中总是觉得老子天下第一,虽然嘴上总是说自己天下第二。不过若论信心,他的确可以称得上天下第一。”
“入骨三分啊。”
樵夫圣人抚掌,赞道:“你看他比较透彻,我也是这么认为。作为圣人,他并不适合。”
延康国师点头道:“二师兄的确不适合。那么大师兄呢?”
“你大师兄是另一种人。”
樵夫圣人道:“他是有大毅力的人,沉稳,只要他认定一个目标便会一意孤行,谁也拉不回来他。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对圣人之道的理解有所偏差。在圣人之道上,你的两位师兄都不如你。你随我修行几年,我将我毕生所学所悟传你。”
他缓缓道:“我意志消沉,迈不出心中的坎,总是陷入对开皇时代的回忆中,对开皇的逃避也有着难解的结。你不同,你没有这道坎。你学会我的所学所悟,便会直接跨过这道坎。那时,你将会是真正的圣人!”
他目光明亮,微笑道:“最近些年,你专心参悟,无论是太皇天还是延康,你都不要想,不要去参与,专心跨过我跨不过去的坎。”
延康国师称是。
两人在祭坛上相对而坐。
太皇天。魔族蛊城。
蛊城原本是太皇天六十四神城之一,落入魔族之手后被大肆改造,不知多少魔族生活在这里,打造各种魔神像和魔宫。
这里属于魔族领地的腹地,是比较早落入魔族之手的地方,因此魔族众多,人族的势力难以摸到这里。
此地的魔族却也安居乐业,城中还有魔神镇守,又俘虏奴役了不知多少人族,让人族做奴隶伺候魔族,因此富足。
赤溪被传送到此地的时候,蛊城中正值魔族的传统节日献牲节,城里数不清的魔族青壮抬着一头头牲口,敲锣打鼓,跳着诡异舞蹈,配着奇异充满异域情调的音律,还有四面四臂四胸的魔女在花车上跳舞,姿态缭绕,引来阵阵欢呼。
献牲需要游城。
献牲的队伍抬着牲口载歌载舞,沿城游一圈,这才会抬到城中的一座座高大祭坛上,祭坛上是一尊尊魔神,喜笑颜开,看着族人的欢闹景象。
这时候,强壮的魔族青年男女会带着牲畜,竞相攀登祭坛,向魔神进献自己的牺牲供品。
第一个带着牲口登上祭坛的,便是莫大荣耀。
而献牲的队伍不止一支,而是城中几百个几千个魔族家族相互竞争,因此极为热闹。
一道光芒从天而降,赤溪降临到其中一座祭坛之上。
“老阴货胆敢暗算我!”
他的声音如同惊雷,震动热热闹闹的献牲节,所有魔族都停了下来,无数目光落在赤溪身上。
祭坛上的那尊魔神正在哈哈大笑,准备抓住族中的年轻人献上来的祭品,赤溪突然出现,他也是所料不及。
赤溪脚下,光芒照耀形成的传送符文正在渐渐淡去,他的三颗脑袋缓缓抬起,看向四面八方。
“魔族!”
这个赤明时代的监斩官突然暴怒起来,三颗头颅发出惊天动地的凄厉怒吼:“魔族——”
“我的族人随我一起跨过亿万星辰,跃过不知多少死亡地带,历经千辛万苦这才来到祖地附近!是魔族——”
“是魔族不由分说,杀入我们的星球!杀我族人,灭我种族!”
他一根根干枯发黄的头发飞扬起来,如同数千数万道黄色的剑,四面八方扫去,这次攻击只有一瞬,四面八方,方圆百丈,所有魔族都在捂住自己的咽喉。
有人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他捂住咽喉的手掌心里是温热的魔血。
有人低头,头颅突然从脖子上滑落,掉了下来。
祭坛前方,一辆花车高大的花柱是五彩斑斓的华盖,华盖缓缓滑落,杆子处切口整齐。一座房屋突然倾斜,屋盖徐徐划动,砸落在地,发出轰隆一声巨响。
接着,一座座大殿的殿顶各自滑落下来,房屋的屋顶屋盖,也纷纷滑下。
百丈之内,一颗颗头颅落地,一腔腔鲜血喷涌。
无数气血从他们的腔子中化作一条条红线,向赤溪飞去。
赤溪降落的祭坛上,那尊魔神躲过了他这一击,见此景象不禁睚眦崩裂,怒吼咆哮,探手抓来两口魔神兵向赤溪杀去。
赤溪六臂如同狂风暴雨,在短短一瞬间攻出不知多少记,打得魔神兵粉碎,打得那尊魔神粉身碎骨!
其他魔神从一座座祭坛上飞起,呼啸杀来,其中一尊魔神认出了赤溪,凄厉的叫声响起:“是他!是他带着那些星球降临我们罗浮天,是他毁灭了我们罗浮天,葬送了我们无数族人!是他杀了我们的前代尊王——”
“杀!”
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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