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凝望了多久,邪天只感觉一股莫名的气息直接冲破头顶,冲垮了他的思维,冲垮了他十二年人生的所有,然后被冲垮的一切,化作了他的仰天大笑,和一拳。
一记蛮力境九层的稚嫩拳头,对上内气境一层的火焰巨掌!
轰轰轰!
疾速朝寨中飞掠的温水,猛地顿住脚步,他的眼中,只有那一记不知名的拳头,和浓浓的震惊!
他震惊的不是拳法高深莫测,因为这一记拳头,根本就是普通人都能打出的直拳。
他震惊的不是拳头的强大,因为邪天的拳头,已经被炎煞掌烧成了黑白相间,黑的是炭,白的是骨。
他震惊的只是,这记拳头居然能把赵旭阳打退。
哪怕邪天被轰飞得更远,他依旧震惊,因为他知道内气境一层与蛮力境九层之间,那宛若云壤之别的悬殊差距。
内气境一层,全身力道两千斤!
足足比蛮力境九层多了一倍有余!
更何况赵旭阳的炎煞掌,是江湖上有名的顶阶内气功法!
这怎么可能?
在拳与掌对轰的爆鸣之后,整个阴神寨静谧无声。
河西盗们狂热地看着赵旭阳势如破竹地冲出去,片刻之后,河西盗们又呆若木鸡地看着赵旭阳狼狈无比地退了回来,顺便还摔了个跟头。
这是半月前的那个杀修?
赵旭阳退回来的瞬间,谢家护卫就惊惧地倒退数步,比起河西盗来,邪天此刻表现出的修为与战力,更让他们惊恐万分。
但场上最惊愕的人只有一个,谢帅。
在他的眼皮底下,邪天被选中,成为蓄养元阳的最佳人选,在他的眼皮底下,邪天全身的元阳被吸干,成为将死的废人……
当他看着邪天被抬出谢家内院时,他本以为自己与傻狗的交集会就此终结,但他又听到邪天去了黯岚山的消息,所以他派出了陈风,收到的却是陈风的人头。
可他从未想过是邪天杀的陈风,因为将头颅送上赤霄峰的,是陈家驿站,所以纵然他心有不安,也没有将邪天二字放在心上。
后来,他下了山,下山的原因是邪天有了修为,杀了自己曾经的护卫刀剑双绝,并成了杀修,直到那一刻,邪天二字再次出现在他脑海里,抹之不去。
再后来通过许少的叙述,他在脑海里建立了一个无比鲜活的邪天形象,这个形象的确有些强大,不过他并没有多重视,因为他把邪天的强大,归结为杀修的强大。
现在,他看到了活生生的邪天,这个被轰飞十数丈吐血连连的邪天,让他头皮发麻,心神巨颤,甚至让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一个濒死的废人,怎么可能在两月不到的时间里,变得如此强大!
邪天到底遇到了何等天大的机缘?
他到底是何种修为?
只可惜,他没有思考这些问题,因为他的心,如他的丹凤眼一般狭隘,连自己亲妹妹都会因妒生恨的谢帅,何尝容得下曾被自己视为傻狗的邪天,竟比自己进步得还快!
这一刻,谢帅心中凛冽的杀意,只为傻狗而生!连傻狗都不如,这是他人生之中最大的耻辱!
这一刻,邪天爬起身来,血眸似疯似颠地看着谢帅,邪魅笑道:“大公子,我又有长进了。”
这话,六年里邪天说过很多遍,谢帅听过很多遍,可没有一次邪天说得有如此痛快淋漓,没有一次谢帅听得有如此目眦欲裂。
第42章 互诉衷肠 言杀(下)()
红得滴血的眸子,就是杀修最好的佐证。
温水心凉如冰,他很痛心邪天的选择,在他看来,无论有着什么样的理由,抛弃人性选择成为杀修,都是不可原谅、不可饶恕的。
不过,这是他听到下面一席对话之前的想法。
“很好,没有让我失望。”
这话,谢帅也曾慈颜善面地说过许多次,这次不同,他是用咬牙切齿的方式说出来的,此话一出,阴神寨里又多了一股彻骨的阴风,让人如坠冰窟。
邪天踉跄起身,没有在意被烧焦的左拳,没有在意颤抖的左臂正经受炎煞内气的摧残,更没有在意能让任何人发狂的剧痛。
此时此刻,没有任何东西能比谢帅重要。
“大公子,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样的?”
谢帅狞笑道:“一条傻狗,傻得可怜,傻得让本公子一想起就想笑。”
“还有呢?”
“一个自以为是的蠢奴才,我谢家子弟无数,凭什么要对一个天赋平平的奴才悉心调教?”被妒火烧得脑袋剧痛的谢帅,冷冷笑道,“难得的是,整整六年,这个奴才一丝疑心都没动过,知道我当初为何会选中你么?”
邪天认真地想了想,摇头道:“不知道。”
“哎,蠢得令人发指。”谢帅仰天笑叹,“六年前,一共二十三个小奴仆任我挑选,六岁的你,就是二十三人中最蠢的那个。”
邪天认真品味着内心的剧痛,血眸中绽放出一丝笑意:“我知道了,正因为我蠢,所以修炼了六年不是功法的功法,却不会生疑,依旧对你言听计从,就因为我蠢,当我上了那张床,没有思考过这到底可不可能,一条狗,怎么能上主子的床。”
“很好,你变聪明了。”谢帅无声一笑,眸中的杀意越来越盛,“看来,你的进步着实不小,说说?”
邪天很理所当然地点点头,仿佛觉得站着有些累,他蹲了下来,一边回忆,一边失神道:“我回到破院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想了很久才想通,大公子把我当宝贝养了六年,就是为大小姐治病,大小姐需要我一身元阳。
我很生气,因为我站不起来,全身都没力气,感觉快死了,但忽然又有了力气,有了力气我能干什么呢,这几年就只会那三个动作,于是我想,那就练吧。
练着练着,二少爷带人过来了,说我吃了谢家六年,让他们没的吃,我说我吃的昨天就还给大公子了,然后一帮人就打我,把我从堂屋打到院子,然后二少爷捡了条“屎”让我吃,我开始不想吃,二少爷就掏出刀逼我吃。
然后谢家的洪钟响了,响了十三声,救了我一命,可“屎”还在我面前,于是我就一边想着十三声洪钟会将大小姐带去哪里,一边吃shi。
大公子,“屎”很不好吃,不信你回去问问二少爷,他也尝过,但后来我才知道,我吃的是龙豹木,他吃的是人屎,替我问问二少爷,我拉的屎啥味道……哦,后来大小姐走了,说是去了碧影阁,我看到她上了马车。
大小姐说会告诉谢家人不要欺负我,可我知道她忘记说了,因为谢金来了,谢金不让我看大小姐,要戳瞎我的眼睛,我又生气了,折断了他的手指。
我很害怕,就背着一大包龙豹木去了黯岚山,黯岚山很可怕,那些猛兽吃人,人吃猛兽,我还见过人吃人,我从未想过人会吃同类,就像我从未想过大公子会要我的命。
很多人想杀我,一个蛮力境五层的武者用刀朝我的脑袋劈来,我害怕到了极点,但我不能死啊,大公子都没能杀死我,我怎么能死呢,于是我豁出去了,一拳打伤武者,然后心惊胆颤地用拳头,把他脑袋捶成了浆糊。
然后陈家人出现了,我体内的元阳殆尽,以为自己要死了,但陈家人又走了,我活了下来,然后我去了百兽崖,看到了牵机蛇和绿纹虎,它们想吃我,我就杀了它们。
再后来,我就在黯岚山走走停停,我也知道自己笨,所以我就向猛兽学习,向黯岚山的武者学习,大公子,山上真的很可怕,但我一害怕,就想到了你,然后就不怎么怕了。
然后就遇到了陈风,我以为是陈家人想杀我,可他告诉我是大公子你要杀我,他可是蛮力境八层的修为,我才蛮力境五层,他看我一眼我全身都疼,我很害怕,朝他扔了颗火翎雕的蛋,然后就跑啊跑啊,一边跑一边将从死人身上搜到的东西丢在地上。
后来我要跑死了,因为元阳没了,可是陈风也被漫山遍野的丛狼围住了,我很开心,因为我从没见过这么多狼,因为蛮力境八层杀狼真的很好看,我一边看一边活了过来,然后丛狼跑了,陈风也跑了。
我就跟着他跑,他很倒霉,老是踩中我扔的东西,什么捕山豹的铁蒺藜啊,尖刺啊,有什么踩什么,后来他很生气,让我和他打,我怎么打得过,所以我就用箭射他,他倒了,我还是很怕,所以我又用铁蒺藜射穿了他脖子。
他没呼吸了,但我还是怕啊,因为大公子那么厉害都没杀死我这条傻狗,我这么笨怎么杀得死蛮力境八层的高手呢,所以我用刀割了他的头,等血滴干了就带着下山,给大公子寄了过来,大公子,你收到那颗脑袋了吧?
然后我就回了谢家,二少爷又带人来了,哦哦,是大公子的护卫刀剑双绝,二少爷说我偷了谢家的功法要杀我,可我没偷啊,所以我很生气,就杀了他们,打断了二少爷的四肢,拖着他离开了谢家。
我知道大小姐去了碧影阁,大公子去了赤霄峰,我很想你们,但我找不到啊,只知道汴梁很多人,他们可能知道大小姐大公子在哪里。
所以我就朝东北方向走啊走,刚走到河西走廊,就看到有人背着蛮力境九层武者的尸体出来,听说是河西盗杀的,河西盗太可怕了,又没人带我这个蛮力境五层的人过去,然后我想起了杀修。
我就想,可能只有杀过去了吧,大公子你知道么,人有的时候真的会心想事成,因为我想着杀过去,结果就真的杀过去了。
最后我到了汴梁城,参加了武林大赛,我想得头名,因为这样才能见到大公子你,可我运气不好,有人说我是杀修,我赢了说我输了,可我还是赢了,因为那人封禁了我的元阳,我很生气,一生气,就当着那人,把他的封禁冲破了,我想他应该很生气吧。”
……
温水根本没有发现自己泪如雨下。
一个十二岁,放在寻常人家还不太懂事的少年,突遭至亲的人迫害濒死,一路在生与死间学习、成长的故事,彻底占据了它的思维。
邪天说得很平淡,仿佛没有在说自己,是在说别人,可平淡往往意味着现实,往往更能从最根本之处表达现实,平淡中的邪天让人心疼感动,而平淡中的大公子,却是那般让人憎恶痛恨!
被触动的人心,不仅是温水的,还有河西盗的,还有谢家护卫的,甚至连喘匀气的赵旭阳,都听得动容。
这个故事里有很多人,但最让人刻骨铭心的只有两个,除了十二岁的蠢笨少年,便是心狠手辣的大公子。
大公子为听众带来的,是切齿的愤怒、仇恨、不齿。
蠢笨少年带给听众的,是深深的痛惜、感动、钦佩。
这个故事只有一条主线,蠢笨少年很生气,想找到大公子大小姐,就这么简单,却震得人心颤颤。
世上有比蠢笨少年还苦的少年么?
有。
但又有多少苦少年,会像蠢笨少年这般,从无尽的痛苦、绝望中走出来,恐惧地面对无数的可怕害怕,依旧坚定不移,勇往直前地朝前走呢?
没。
他们不能想象一个不经世事的懵懂少年,究竟要拥有多少勇气,才敢面对久经杀伐的持刀武者、杀蛮力境七层轻而易举的牵机蛇绿纹虎、黯岚山的处处凶险、蛮力境八层高手、凶残狠毒的河西盗。
这种勇气,他们不仅无法想象,更从未拥有过!
这个故事里,蠢笨少年一直在说自己笨,可众人心中的少年却无比聪明,因为少年在无尽的凶险中活了下来,若没有一颗聪慧的头脑去学习并正确实践,他早就死了。
一个个平淡的字汇聚起来,在众人心中化为潺潺溪流,冲刷着他们,滋养着他们,撼动着他们,他们为少年的成长欣喜,为少年的绝望而心痛,为大公子的残忍而颤抖。
怒的颤抖!
他们又想起了杀修二字,这两个字素来是武林公敌,人人得而诛之,被天下人共愤,但此刻,他们看见了一个纵然手染无尽鲜血、却让人无法恨他的杀修。
比起故事里的大公子,成为杀修的蠢笨少年,要好一千倍!一万倍!
“我懂了,我懂了,孩子,苦了你啊……”
温水已经泣不成声,泪眸中蹲在地上平静叙述的少年,在他心头最柔嫩的地方轻轻捏了一把,却痛得他无法呼吸。
赵旭阳站了起来,邪天那一拳让他受了点丝毫不影响战力的轻伤,可他没有心思再打下去,至少是现在。
所以他复杂地看了看邪天,转身对谢帅咧嘴一笑:“不愧是赤霄峰的高徒,不愧是宋国第一世家,我凶神寨上下佩服得紧!谢公子,这阴神寨比较适合你,赵某告辞了!”
谢帅一脸笑意,无视赵旭阳讥讽的话,待对方离开后,他方才朝邪天缓缓走去,笑问道:“说完了?”
“大公子,说完了。”邪天灿烂地笑了笑,站起身,血眸红得发黑。
谢帅点点头,一身杀意毫无保留地冲天而起:“那就死吧!”
“好啊,大公子,一起吧!”
一个被妒火焚身的恶魔,一个被仇恨噬心的杀修,用尽全力冲向对方……
不是你死!
就是我亡!
第43章 生死变幻 温水 (上)()
静谧的阴神寨,突然爆出刺耳的轰鸣声,恶魔与杀修碰撞迸发的气浪,炸飞了地上的无数血肉,如璀璨的红色烟花般,血腥绽放。
纵然有邪帝传承,纵然战力惊人,但在内气境三层的谢帅面前,仅仅一次碰撞,邪天就面色惨白地倒飞十余丈。
准确来说,这并非碰撞,因为邪天的虎魄拳,连谢帅的衣角都没有碰到。
而且,这还是谢帅留有余力的出手,很显然,他不想轻易杀死曾经的供他所用、供他取乐的傻狗,因为这条傻狗用让他意想不到的方式,反击了他。
我是你能反击的?
我允许你变聪明了?
我允许你拥有修为了?
……
无论谢帅所谓的反击,在常人看来有多荒谬,但他认为这就是反击!
一条狗对主人的反击!
对付造反的畜生,只有打!
狠狠地打!
打到死!
他坚信自己一定能打醒这条狗,他坚信自己一定能听到傻狗的呜呜哀鸣,他坚信自己依旧是在谢府中执掌生死的大公子!
邪天的每一次吐血,都是谢帅最大的欢乐,邪天的每一次倒飞,都让他脸上的兴奋与狰狞更为扭曲!
此刻的他,忘了那颗冰凉的圆石,忘了许少羞辱似的吩咐,甚至忘了如神魔般的白衣黑水。
他只想着,要把这个超越他的、忘记自己奴仆身份的狗打回原形,在傻狗哀鸣求饶之时将其杀死,方能消他心头之嫉恨!
当阴神寨的寨身多出一道长约百丈的人形大洞时,邪天已经飞出了阴神寨,全身惨不忍睹。
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感觉不到自己的意识,他甚至无法眨眼,可那双始终张开的血眸,仿佛有了灵性,纵然视线模糊,可他所望之处,必是谢帅!
他倒下了,又站起了,他历经世人不敢想象的痛苦与艰难,终于走到了此人的面前,怎么可能会让自己像两个多月前那般,如傻狗一样的倒下?
他的脑海里没有愤怒,没有仇恨,除了让他至今仍不放弃的坚毅,还有一丝智慧。
这丝智慧隐藏得很好,凭借这一丝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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