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未过,骑兵再上。
这些攻势单个来看,都不稀奇,但在李牧的手中,却是千变万化,每每用在最恰当的时机,化腐朽为神奇,于平凡见真章,秦军根本无法跟上他的步伐,予以应对。
“先生!挡不住了啊!”
于是乎,仅仅半盏茶的时间不到,昌平君就嘶声狂喊,手中的长矛舞出一片血花灿烂。
“挡不住也要挡!死了都要挡!”
盖聂终于暴吼出声,向着这里扑来。
但他不仅没有失去冷静,反倒在最凶险的危机下,进入心如止水的状态。
“鬼谷派纵横天下,首要就是一个决字,所谓绝情定疑,就是决断出最有价值,最值得去做的事!”
“胜者生而败者亡,在世事的胜负面前,生与死不过是必然的因果,无法凌驾于众生之上,放不下生死,就是你失败的原因!”
这一刻,盖聂脑海中突然闪过师门考验中失败时,师父的指点。
当时他的心中是不认可的,现在依旧不认可。
因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的师父尚且局限于纵横之剑,布局落子,此时的他,却清晰地明了自己的理想,与之相合。
“我不欲凌驾于众生,也不想放下生死,变成毫无感情的执棋者。”
“我要做的,是用纵横剑,助天下一统,再无战乱!”
霎那间,向着万步扩散的纵横之剑反过来收缩,再度回归千步,然后是百步。
当一柄崭新的百步飞剑,凝于手中,盖聂出剑,秦军出戈。
原本衰弱到极致的士气,于不可能之下再度攀升,秦军现出血性的亢奋,澎湃出体内所有的力量,轰的对敌人发起冲击。
嘭!
血肉撞击着血肉,寒光映衬着寒光,浪涛般的雷霆之势化成雄烈的风电,在敌骑阵中掀起一片血雨。
在盖聂的率领下,秦军的长戈挥舞出死亡光澜,碎落的残肢断臂仿佛腾卷的赤炎浪花,蹈出一汪汪血色波涛,惨烈程度,令久经沙场的老兵都为之心悸。
赵人面露骇然,不由自主地一退。
战至如今,最先退的,竟然是他们!
“照此下去,你终有一日能达到甚至超过历代的鬼谷子!”
李牧终于动容:“可惜,我不能给你这个机会!”
盖聂没有回答,埋头死战。
只有短兵相接,才能感觉到那种无孔不入的可怕压力。
盖聂的心智何等坚毅,都有种感觉,世上无人能在战场上正面打败李牧,最多与之战成平手!
他实力再进,也不是对手。
所以现在拼的就是韧性!
搏的就是转机!
等待援军!
盖聂等到了。
“上将军!不好了!”
司马尚惊呼声传来,实际上毋须提醒,李牧已经敏锐地听到,狂飙的马蹄声,向着这里逼近。
仅听马蹄阵阵,刚劲有力,就知非百战雄狮,不能有此剽勇怒猛的气势!
“王翦在此!李牧受死!”
一马当先的正是王翦,在他率领下,平地间涌起一股巨大的澜流,以势不可挡的锐利锋芒,冲杀而来。
“来了么?”
李牧不再与残军纠缠,高举手中长剑。
“杀!”
秦军还未上高坡,一支万人骑兵,直接从密林处杀出,自后翼处深深扎入。
在如此战局下,赵军还有伏兵。
然而秦军就似早有预料,神龙摆尾,一分为二,后方的领军者正是王贲,锋芒毕露,要将赵军的援兵直接吞下。
李牧长剑一挥,赵军内令旗挥舞,骑兵一变,呈左右包抄。
咚!咚!咚!
当千军万马以同一个节拍扬蹄落足,巨大的敲击感简直震耳欲聋,在这样的赫赫威势下,盖聂和昌平君只有率领残军连连后退,眼睁睁看着李牧和王翦所率的两国骑兵,见招拆招,打出令人叹为观止的巅峰较量。
这就是战国四大名将!
兵家最强的较量!
盖聂旁观片刻,归剑入鞘,掉头就走。
“先生?”
坐倒在地的昌平君赶忙呼唤。
“王翦将军来援,赵军必退!”
盖聂翻身上马,拱手告辞。
此行保秦军元气不失,已经功成。
下一站,韩国。
……
……
“李牧大胜的消息很快就要传回来了,大夫还不下定主意么?”
与此同时,邯郸郭府,星魂睨视郭开,慢条斯理地道。
“晚了!”
郭开长叹:“李牧获胜,大王不会将之调回,谁说都没用!”
“看来大夫误会了。”
星魂笑道:“我们此来,不是要大夫劝赵王召回李牧,恰恰相反,是要举赵全国之力,将二十万大军交予李牧,让他趁胜追击,攻克河西!”
郭开猛然怔住。
“赵国群臣不想洗刷昔日长平之败的屈辱吗?赵王不想破灭强秦,完成先祖未曾实现的伟业吗?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啊!”
星魂声音里充满诱惑:“大夫所做的,就是助一臂之力,让赵国上下,都信任李牧,再无保留,这不难办到吧?”
“你们……”
郭开定定地看着星魂,突然露出无比恐惧之色:“要重现昔日长平之战?”
星魂摇头:“李牧不是赵括,怎么是又一个长平呢?”
“不!是一样的!”
郭开猛然站起:“短短二十年,我赵国根本未能恢复元气,李牧再是用兵如神,又怎么可能灭秦?好狠!好狠!你们是要一举灭赵!”
“世事难料,将来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
星魂举起酒樽,碰了一碰,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如果李牧胜了,大夫举荐有功,日后必然更得赵王信任,也能逆转在世人面前的谗臣形象;如果败了,我大秦许以上卿之位,保大夫日后荣华富贵,无论怎么看,你都立于不败之地!”
“公子有言,大夫是明智的人,当知道何去何从……”
星魂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转身潇洒离去,只留下郭开缓缓坐下,脸色阴晴不定。
许久之后,堂内响起一道幽幽叹息:
“赵国亡矣。”
第五十九章 必使其疯狂(求订阅!)()
“大胜!大胜!”
整座邯郸,成了欢乐的海洋。
当胜利的捷报传回,无数人涌上街头,欢呼着,雀跃着,拥抱在一起,喜极而泣。
“上前线,打胜仗!”
“誓灭秦国!为父兄报仇!”
当李牧得赵王急招,凯旋回京,所见的就是这一幕。
“上将军!士气可用啊!”
司马尚端坐在高头大马之上,看着众人自发将自家的孩子推入军中,抚须笑道。
李牧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得此大胜,大王不会换将的。”
司马尚以为李牧在担忧,朝堂上的奸佞又在迷惑赵王,出言安慰道。
“并非大胜,换将亦是无妨。”
李牧目光一闪,默默地道。
正如盖聂所判断的,王翦的援军赶到后,双方一场大战,各有损失后,李牧率兵撤退。
秦军主力险之又险保存下来,却也在短短一日内,死伤高达七万!
这毫无疑问是一场胜利。
但在李牧看来,却不是辉煌的大胜。
因为此战的胜利,是以屯留的瓮城报废,防守之力大降,放弃这个兵家必争的要地为代价,兵者诡道也,奇谋算计可一不可再,有了王翦接手,秦军再不会给他可趁之机。
何况秦人的反扑,也造成了赵军两万的伤亡,在那样一面倒的压制下,还能做到这点,证明了赵军与秦军对比,是真的差距极大了。
所以李牧对于换将不是特别在乎,见好就收,该和谈了。
以胜逼和,不仅秦国休想再得赵国城池,还可以逼迫秦国割让土地,即便不成,也能激励本国士气,让赵人知道,秦人绝非不可战胜。
“何人能出使秦?”
现在李牧思索的,是出使人员。
昔日蔺相如完璧归赵,可谓是出使的最高成就,至今和氏璧还在赵王宫收藏着,可惜蔺相如已死,想要一位智勇双全,临危不乱的臣子使秦,为赵国争取最大利益,实在不易。
更有郭开韩仓那样的奸佞,在其中添乱,百般阻扰,不得不防……
“爱卿啊!让寡人好等!”
然而让李牧始料不及的是,刚入皇城,远远就见赵王率领文武官员,在王宫口候着,主动迎上。
“大王!”
众将受宠若惊,赶忙跪下行礼,宏声道:“臣等不负使命!”
“哈哈哈哈!好!好!”
赵王大笑,亲自上前,扶起李牧,拍了拍他的肩膀:“上将军之能,寡人如今方知,还好不迟啊,君臣相知,必可令我大赵兴盛!”
“大王!”
李牧心中激动,又重重拜下。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句话看似威风,透出的其实是满满的无奈。
哪个将军,不希望得到君王的信心?
好比李牧,他昔日守卫边疆,匹敌匈奴时,采取防守战术,上一代赵王将之调回责骂,并使他人取代,结果那些代替的将领被匈奴所败,边境上无法耕田放牧,赵王不得已下再请李牧出任,后来才得以大败匈奴。
历史上李牧后来临危受命,也是赵国无计可施,即便如此,最终还落得个被害的悲惨下场,他这一生最为渴望的,恐怕就是君王的信任了。
现在,信任来了。
李牧虎目一热,满是激动。
而这时,郭开也上前,躬身行了大礼:“昔日多有得罪,希望将军多有包涵!”
李牧微微点头。
“耳目股肱,寄于卿辈,此次正是郭开大力举荐,可见你们都是忠心为赵,寡人心甚慰之!”
赵王再度大笑,开心得像个孩子:“走走走,随寡人入宴!”
庆功宴上,每个人都喜气洋洋。
军方虽然看不起郭开前恭后据的模样,但此人既然见风使舵,转为支持李牧,那也不需要真与其硬怼,就连李牧都与郭开对饮一杯,以示冰释前嫌。
丝竹并奏,酒酣耳热,待得宴会的气氛到达高潮,赵王看向俨然成为中心的李牧:“李牧抚养军士,战必攻克,寡人今封其为武安君,诸位爱卿觉得如何?”
此言一出,场中一静。
武安者,武功治世,威信安邦,最早出自西周,能得此封号,对于将领来说,可谓最高荣耀,注定名留青史。
但关键在于,每一个赵人都会记得一个人的名字——
白起!
他也是武安君!
赵王此时将李牧封为武安君,是单纯的嘉奖,还是另有深意?
“谢大王!”
李牧脸色微不可查地一变,感到一股不安,出席谢恩。
“爱卿啊……”
赵王等了等,没有等到李牧发誓灭秦的豪言壮志,心中有些不满,主动道:“你没有什么要说的?”
李牧沉默片刻,缓缓地道:“大王的厚爱与期许,牧铭记于心!”
“好了!爱卿是实干之人,寡人就明说了!”
赵王猛然站起,端着酒樽,遥遥高举:“昔日长平一战,我赵国男丁死伤殆尽,只能以收买贿赂之行,使毁诺卑怯之举,保国家不失。这口气,这股恨,寡人一直憋在心中,直到这一战才有所抒发,但是不够,还远远不够,武安君李牧接令!”
“臣在!”
李牧半跪。
“我大赵二十万兵丁,全部交予你统帅,西进灭秦,可有信心?”
赵王目光火热地看着他。
此言一出,包括司马尚在内的将军也是大喜,王上终于辨明忠奸,将军权全权授予。
好啊!实在太好了!
“大王!臣没有信心!”
然而下一刻,当李牧的回答响起,所有人都怔住了。
“你说什么?”
赵王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大王,长平之战,我赵国损失太过惨重,短短二十年,尚且不足以恢复元气,难以灭秦。”
李牧知道自己所说,会引发大祸,但也不得不在这举国欢庆之际,揭开血淋淋的伤疤。
现在的赵国,就像一个大病初愈的人,拿起兵戈战斗,已经勉强,与秦决一死战?那简直是老寿星上吊,活腻歪了!
且不说秦国有不在他之下的王翦,即便全是昌平君昌文君那样的干将,单凭秦国五十万大军,赵国就根本赢不了。
再是用兵如神的将领,也没办法改变国力!
以蛇吞象,自取灭亡!
“武安君,你不必过谦,寡人再问你一遍,有没有信心为我赵国洗刷耻辱,报仇雪恨?”
但赵王却根本听不进去,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道。
翻脸如翻书。
刚刚还和煦温暖的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雷霆震怒。
“敢问武安君!”
郭开更是问道:“此次秦国内乱,君相不合,我赵国都不能把握住时机大败之,若日后秦国铁骑卷土重来,又该如何应对?”
李牧嘴张了张,无言以对。
这话没错。
如果此次和谈,等到秦国没了内乱,秦王大权在握,经过数年修养生息,下一次来犯时,赵国又能抵挡吗?
不能!
赵国经过长平之败,想要真正恢复元气,非得两代以上,也就是四十年左右的时间,但那个时候,秦国必然变得更加强大。
所以等下去,就是饮鸩止渴,立刻开战,又是画饼充饥,都没有好下场……
何去何从?
就在李牧陷入迟疑时,郭开补上了最后一击:“大王,武安君若无信心,我举荐乐乘将军!”
“既如此……”
赵王眼中露出失望之色。
“大王!臣有信心!”
不得已下,李牧终于应下,仅仅四个字,每个字都似有万钧之中。
“好!”
赵王满意了,痛饮此酒,激昂地道:“寡人就在邯郸,等待大军凯旋的消息!”
李牧默默回归席上,心中下定决心:“即便受千夫所指,成为罪人,接下来的一战,我也必须败,赵国绝不能在胜利的喜悦中,继续疯狂下去了!”
……
……
“稀客!不知公子此来,所为何事?”
咸阳相府,吕不韦将顾承引入堂中,宾主坐下,相谈甚欢,仿佛门生转投,太后倒戈,根本没有发生过。
“此来有两件事。”
顾承微笑:“相国应知,如今赵尽起二十万大军,交予武安君李牧,攻河西之地。”
“自取灭亡!”
吕不韦冷笑:“赵王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李牧再有惊世之能,又岂能胜我五十万大军?”
“然也。”
顾承颔首:“不过我想请相国书信一封,让王翦将军佯败,让李牧继续胜下去。”
吕不韦愕然半响,猛然站起:“公子之意,是要趁此战灭赵?”
谁都想一统,但包括秦王嬴政在内,谁都没准备这一战就灭赵国,只是以成蟜的生死作为结束,万万没想到这位的所求,更在君相之上!
“还有燕国!”
顾承面容平静:“我大秦一统之势已成,区别在于是马不停蹄地覆灭六国,还是先北后南,循序渐进,我欲选后者,相国以为如何?”
原历史上,秦国覆灭六国,只用了十年不到的时间,确实是威风霸气,不可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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