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武林盟主直接统辖,接受天下人的监督。”周子渊道:“张先生所言甚是,杀戮终究非解决之法,恩威并施方能瓦解人心。在下浅见,人性本善,唯因世事,若真能浪子回头亦乃幸事。杀手终究是用具,毫无自由可言,罪魁祸首当为组织之人。五姓七望终究创造了一个时代,时代的落幕相较的即是超凡脱俗引领天下士子之典范。如此将这些杀戮秘密掩藏利大于弊,渊薮兄,在下浅见,得罪了。”孔子端微笑道:‘无妨。’即向张子诲问道:“有昇兄,你意下如何?”张子诲神色忧郁,起身上前行礼向张少英说道:“张先生对田不孤,下酆都这二人底细可清楚?”张少英应道:“知之甚详。”张子诲问道:“百世经态录中可有这二人名录?”张少英道:“正在犹豫中,其中牵扯正是已故张子诚先生。”张子诲道:“天下士子同伦,明明白白是非自有公断,在下不才想借来一览。”张少英应道:“无妨,为示公正,劣者已为诸位都抄录了一份。”张子诲暗暗心惊,自见面伊始他便在暗中观察张少英,其内敛深沉,出口成章,诸事皆了然于胸,人事之道精纯熟练。如此之人有法有不法,却又遵循一定的原则,实乃人中枭雄。面对这样的人,儒门现在的做法是明智适合事宜的。
当下,八角卫依次奉上遇田不孤与下酆都的实录。这一番审阅,诸众才发觉其中的不简单。下酆都原名窦美玉,田不孤原名田不屈,与张子诚皆乃凤翔人士。三十八年前,三人皆乃十六七八年纪。田家只是穷人佃户,窦家正是地主,当时的张家虽无今日兴旺,但在凤翔乃士子楷模。窦员外为了攀亲将窦美玉许配给了张子诚,无奈田不屈与窦美玉暗中相恋已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窦美玉无法反抗,只能含泪出嫁。田不屈不甘心上人被抢,夜入洞房被张家人发现,窦美玉名节已失,所幸告诉张子诚自己亦是田不屈的人。这一桩美满婚事最后家丑扬名,张家退婚。田不屈被打得死去活来,连累家人失去了佃户资格,父母眼看身败名裂,万念俱灰下双双投河自尽。窦美玉偷奸野汉,不守妇道,被族人抬着浸了猪笼。田不屈心如死水之下得到了杀手组织的援助,习武三年大成,竟而作为试炼,斩杀窦府,张府六十八人,成为大宋开国之初最大刑案。太祖虽亲下圣旨捉拿,但始终无法见得真身,从而延续至今。而窦美玉被浸猪笼后并未死去,同样为杀手组织所救,经历了前后数十人的轮J,以及残酷的淘汰训练,同样是三年后,改名号为下酆都的她将张,窦二府族人屠戮殆尽,再添一百零六条人命,成为大宋开国第二大刑案。当时作为受害者一方的张子诚因忍受不了这等羞辱,只身外出求学侥幸逃过一劫,最后在齐鲁之地博出声明,自成一派学说。
但刑案多年未结,官府甚至都不愿查探。张子诚日夜忍受着感情的欺骗,加之亲人的惨亡,心性扭曲,一面是学说立著,受世人敬仰的一派宗师,一面是日夜难以磨灭的梦魇,三十数载的光阴从不曾退却,诸事历历在目犹如昨日。张子诚亦在暗中查探天下杀手黑榜,知晓了二人名号。此次相见乃是在其回归的途中,其与赶回张少英处的御留香一行人在偏静的大道上策马相遇。虽然数十载过去,但张子诚忘不了这二人的面孔,多年的煎熬在这一刻瞬间爆发。如此巧妙相遇,遇田不孤与下酆都均未料到,二人之身份彼此心知,但御留香都不知二人真实身份,这番相遇当有天意。遇田不孤与下酆都忐忑间迎来了张子诚嘶吼而愤怒至极的癫狂喊杀声。御留香,断九泉几人正自疑惑之际,遇田不孤上前迎战,下酆都则让御留香等众不可插手。
张子诚数十年间虽勤修武学,终究在六艺剑法上有所造诣。但六艺剑法剑招流传下来本就残差不齐,各有不同,终究难以练全,如此岂是遇田不孤的对手,两招即败下阵来。当不孤刀顶在咽喉一寸时,暴怒的张子诚抛下长剑,咧嘴癫狂笑道:“是你不会错的,不会错的。”遇田不孤沉声应道:“不错,是我。”张子诚听罢,不惧咽喉长剑伸手便抓,遇田不孤自与张少英结交后心性恢复,对当年屠戮一事已有悔意,便不愿伤张子诚性命,只得折身避开。张子诚激动之际早已不顾一切,连番追赶扑空后嘶声喝道:“恶贼,你给我去死!”下酆都瞧得张子诚如此激动,下马劝道:“你究竟想怎样?”张子诚目光扫向下酆都,厉声喝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怎能如此对我?我做了甚麽对不起你的事,你要如此对我?大婚之夜,洞房会奸夫,还大言不惭,你凭甚麽?凭甚麽?夫以礼娶,妻以家门,人伦之理你怎能如此亵渎?你不是人!你是魔鬼!”瞧得青筋暴起的张子诚,下酆都亦为之动容,昔日其玉树临风,优雅之态弥漫脑中,那时的他也是一方俊杰,才貌俱佳,较田不屈自不可同日而语。原本她打算忘了田不屈,甚至对张子诚有几丝一见倾心的涟漪,并向张子诚说了田不屈之事,张子诚大方谦和并未吃醋,反在劝慰。无奈洞房花烛夜田不屈痴心而来,只欲再见一面方以死解脱,由此终惹下大祸。名节已失,面对两个情人她只能选择对自己有利的那一个。不料情义抉择终究抵不过现实,她无法想象平时和谐可亲的堂叔们浸她的时候是那般无情,甚至都不愿接触她的身体,在猪笼沉下水的那一刻她永远忘不了这些亲人冷漠的眼神。
浸猪笼并没有溺死下酆都,杀手组织专挑他们这种人下手,早已在水下等候,她永远无法忘记自己前后被三十六人连续欺辱的折磨。虽然最后自己亲手了结了这些人,有过的屈辱却无法磨灭。这一切又要怪谁?年少轻狂的冲动,被改写的人生经历,责任又由谁来承担?她恨田家,恨窦府,恨张府,恨这个世道,为何不能选择自己爱的人?这一切早已随着下酆都这个名号而灰飞烟灭。瞧得下酆都木讷出神并未回应自己,张子诚激动之际向下酆都抓去。下酆都不再犹豫,折身连封张子诚四处大穴,避免其过于激动而失心疯。心性恢复以来,世事皆往事,他们皆是受害者,无需再添无辜冤魂。御留香这时缓缓靠近,张子诚这人他认识的,其身份在士子之中极为特殊,前有一个康成书,这个可不能再出事。
源远流长(67)()
心绪恢复的张子诚渐渐沉默下来,原本在他的想法,他会亲手擒下这几人交由官府处置,明正典刑,上对国家,下对己心,这才是文人学子的公义之道,学子典范,名利双收。不想一交手自己甚至抵挡不住田不屈两招,虽是自己失智之下,甫一交手其已知深浅差别。局限于儒门六艺剑法之中终究无法与这些暴虐人伦的杀手相比。认清了差距,多年愤恨的情感得到了宣泄,恨与不恨其实已不重要。作为一派之主,明辨是非,对与错国法宋刑统自有公断,他只是委屈和寂寞,作为大宋文明开泰先趋,一面是礼法,一面是家仇,如此大恶之人该当千刀万剐,挫骨扬灰,永世不得超生,此时的他人伦有礼之恨盖过了家仇之恨。张子诚理了理散乱的衣襟,穿戴整齐后,向窦美玉与田不屈深深一揖即背过身去,黯然说道:“儒门一己之愿确实难以引领天下,这世道争权夺利之辈比比皆是,人性恶相,是我执着了。我只恨当年为何没有勇气自刎以全名节。这三十多年的煎熬我太辛苦了,我累了,终于可以休息了。圣人言明心正意,当辨是非,我钻研一生虽有大成,终究一人意念之力,又岂知世非善恶之别,心绪难却。惭愧!惭愧!”
张子诚的黯然失神让下酆都有所愧意,亦仅仅如此罢了。数十年的往事,是非对错早已磨灭了人性,往事难复。
远处的御留香全神贯注倾听着这一切,观张子成黯然身影,已知此人生机正在枯萎,这是意念长期压迫突然发泄带来的疲态,人体脉络调整失衡所致。世人言三教九流,人文为先,指的便是儒教。儒教经过五代十国的清洗早已黯然退场,儒门流派正在兴起,此乃王朝历史循环之道,御留香较任何人更透彻。张子诚乃儒门流派三造论的创造者,三造论在关中备受士子推崇,其身份特殊,如果死在此处,儒门必将追究到底,天下士子人言可畏,那会掀起儒门对武道的敌视。御留香不再迟疑,窜至张子诚身畔,劝道:“你换个点去死吧?不过你得先把坑挖好了再把自己埋了,做的干净点。”下酆都本欲劝慰张子诚一番,必竟是自己对不住他,听得御留香此言,莫名的愤怒,喝道:“你滚开。”御留香不满道:“你没看到他心力衰竭吗?这种不是病得病一会儿就死人的。”下酆都知御留香平日虽疯癫,实则深不可测,武学见识更是超凡入圣,当所言非虚。当下欲去探张子诚的脉搏,岂知张子诚折身闪避,喝道:“男女授受不亲,尔非礼也。”下酆都此时才瞧见张子诚双眸迷离乏白,确是生机枯竭之态,不由急道:“是我对不住你,三十多年了,恨与怨早已不重要了。你保重。”张子诚听得此言不由心神一紧,终于听到了一句软话,此生死亦无憾。御留香却急了,劝道:“啊!这种话不要说啊。他这样其实不致命,关键是心志受到打击,就像一口痰堵住了喉咙难以呼吸,疏通一下就好了。”下酆都急道:“那你还不快帮忙?”御留香无奈道:“这种事不是我一个人能做到的,他不愿主动配合,我再多真气输过去也是白搭。”下酆都神色闪过一丝哀伤,生命的疾速流逝她所见何其多!却从未有今日这般莫名的忐忑。是放下还是难过,或者心病终曲,结束了,心中五味杂陈。
再观张子诚,其不停整理衣襟,随即往东方行三跪九叩之礼。大礼且闭,张子诚突然屏气纵声念道:“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也。我知之矣,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啊,苍天啊!公有权,理有法,五蠹之天下何来仁善德行,我辈纵天降英才亦难挽尔,道其不行矣夫。”诸言竟必,张子诚口喷鲜血,颓然倒地便即气绝。下酆都缓缓摇头,眼中乏泪,不知是喜还是悲,这份视天下为己任的理想他真的遵行了一辈子。遇田不孤此时对张子诚有了深深的敬佩,有时士子执着并非坏事,心境内外表里如一,世间士子纵千万十有八九不及如此。这次巧妙的相遇得到的却是这种结果,下酆都与遇田不孤于情于理皆难再有勇气去重新做人。陡然下酆都纵声嘶吼,拔刀刺向遇田不孤,怒道:“都是你,为何你要来?这麽多年你装作不识我,你就问心无愧吗?”下酆都的刀快如闪电,遇田不孤分神之际哪里能抵挡,亏得御留香伸手拍开了刀锋。
此时的下酆都已然崩溃,当即向后凌空翻出,顺势拔刀砍下了自己左臂小臂,怒吼道:“再拦我,我就死在你面前。”御留香双眸出奇的饱含感情,劝道:“人各有志。但我们还是朋友。”下酆都周身颤抖不已,任伤口鲜血血流如注,咧嘴吼道:“朋友?我们还有何资格谈朋友二字?你的身份天下武林都觊觎,我们又何曾知晓半点?结友之礼,欺骗之情,这才是世间最大的笑话。”遇田不孤瞧得下酆都如此决绝,亦受感染,随即拿出怀中的那支铁簪子递给下酆都。下酆都瞧得铁簪子不由出声惊叫。这支簪子是自己出嫁前送给遇田不孤的信物,并要他许诺将来出人头地了将自己抢回来。她没想到三十多年过去,这只铁簪子竟然还完好如初。刹那间初恋的懵懂之情透入心扉,虽不到六个月,却是此生最刻骨铭心的记忆。那种将一切都交给对方的信任,亦此生唯一。但下酆都不敢去接,自下酆都这个名号起,她便已做了下地狱之准备,此生又何所畏惧?此时她内心只有无尽的羞愧,杀手一旦有了感情便会被世俗所扰。想想当年自己杀亲灭祖何等暴虐?虽是过往云烟,但是非对错对世俗来说,是自己错了。自己一人害了田不屈,张子诚,原本他们都能拥有各自的人生,却都毁在自己手里。一个是张子诚这般清正若名,表里如一的谦谦君子,一个是杀人无度的女魔头,张子诚用一生清名向自己展示了善恶有别,恩怨分明。而自己一身罪孽还望重新来过,天地间谁又能容她?数百条性命命丧己手,多数皆无辜之人,可谓天理难容。
下酆都张狂间,御留香知其心智已失,再难挽救,即便自己救得下来非疯即癫,与死无异。御留香默然了,这种数十载积压的心病乃在精神上的摧残,一旦失去心智即精神受损,疯癫无常。且他并不认为这场相遇是巧合,能够如此细腻透析人性,唯纵横派识术所不能,普天之下非聂羽不可,他终于要对自己下手了。随着下酆都的失智,遇田不孤数番抢上前去欲为下酆都包扎,下酆都都嘶吼着挥刀阻拦,狰狞而张狂。遇田不孤怜惜之下愧疚万分,情绪一动再次扑上前,不再顾忌下酆都的弯刀。下酆都失智下却不顾忌,一刀顺势递出,自遇田不孤小腹透体而过。遇田不孤极力伸手想去抚下酆都狰狞的脸庞,下酆不为所动,拔刀欲再刺。御留香身形瞬动将两人的刀收了过来,遇田不孤气海被破,内息瞬间暴乱。御留香一旁的羽千泷一行喊道:“还不快来帮手?”说罢,将遇田不孤搂到一旁,撕开其衣襟,上药为其包扎。此时的遇田不孤却觉得自己解脱了,如果自己不夜闯洞房,此生二人或许都将安好,而不会这般日夜受尽折磨。杀手的冷漠绝情并非无情只是没有感情的牵绊。终究是自己惹出来的祸,除了死他还有甚麽可弥补?
羽千泷与断九泉,申屠月制住下酆都,细心替其包扎,却都沉默不语。何为正气凛然,诸众今日算是领教到了,人活一世,善恶有别,张子诚与他们的分别竟是如此鲜明。遇田不孤气海被破,生息渐渐转弱,双目却紧紧盯着下酆都。羽千泷击昏下酆都,将她搂到遇田不孤身畔,遇田不孤感激的微微点头示意,瞧得昏迷的下酆都,三十八年了,这番大家闺秀装扮她始终未变,孤哥哥正是窦美玉给他起的亲昵称呼。也许这便是最好的结局,人死事尽,这一切的罪孽到此为止,惟愿黄泉再续。遇田不孤突然看向御留香,勉力咧嘴微笑道:“虽说荒缪,却仍尝到了朋友之义,此生足矣!,”御留香脸色凝重,源源不断的真气输入遇田不孤体内助其调节心脉,沉声说道:“我长大以来从不曾想过交朋友三字,人乃通灵之物,害怕空虚寂寞,我等亦一样。前路已错,再无回头可能,你的选择是对的。”遇田不孤微微一笑,血液已然从嘴里涌了出来。申屠月急道:“疯子,一点办法都没有吗?”御留香道:“有时候活着也是一种痛苦。”申屠月一把握住遇田不孤的手,劝道:“你又是何必?好友!”说时,申屠月伸手以衣袖擦拭遇田不孤嘴里涌出的鲜血,好友二字申屠月唤得极为凝重。遇田不孤叹道:“我们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路,但愿你们不要放弃,能够等到那一天。”申屠月眼中含泪,沉声道:“你知道放开感情的代价吗?好友二字又岂是这般简单,当初结友之礼时我便拿你们当亲人。你这一选择,我等又岂能坚持下去?”遇田不孤气息转弱,心头却是一暖,曾几何时几人自陌生至结友交礼,方发现人与人之间是那般庄重,那般对将来充满憧憬。遇田不孤轻轻摇头,说道:“好友,抱歉,结交之心从未改变,但我们已无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