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但却没有一丝声响传来,仿佛在演一场无声的电影,阳光依旧,但四周却静得呼吸可闻,一种巨大的恐惧在孙苏合的骨髓里快速滋长。
艾丽丝拍了拍手,四周的空气似乎微微震动了一下,汽车来往的引擎声、行人的脚步声、偶尔传来的鸟鸣声等等杂音一下子又亲切地撞向了孙苏合的鼓膜。
孙苏合狠狠灌了一大口饮料,一股凉意直透五脏六腑。即使所知、所见、所闻都变得不再可靠,但身体的感受仍然是从不失职的诚实路标。
这股切切实实的凉意让孙苏合感觉自己仿佛在一片迷雾之中终于抓到了一根实实在在的绳索。借着这股凉意,又连做几个深呼吸,孙苏合总算让翻江倒海一般的情绪稍稍平静了下来。
冷静点,冷静点,虽然自己对世界的认知在短短的时间里被狂轰滥炸得支离破碎,但是只要保持理智,冷静下来,冷静下来,没什么可怕的,也没什么不可理解的。
念头纷飞,孙苏合仔细咀嚼着对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每一处细节。但是,千头万绪如何理得清楚。最糟糕的是信息不对称太严重了。对方对我的一切了如指掌,而我对对方却是云里雾里,半点了解都没有。恐惧往往来源于未知,而在未知领域里愈行愈深的紧张无助则让这份压力不断叠加。
孙苏合思前想后,决心还是直截了当地问个明白:“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为什么来找我?”
“喂喂,不找你,我还能找谁嘛?”艾丽丝说着掏出一张花纹精致的卡片,拍了拍桌子,“这个在这边可用不了,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
“呃,嗯,有,有道理哦。”孙苏合只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想笑又笑不出来,“我不是想问这个。”
“还有什么事比吃饭更重要吗?”艾丽丝笑道:“至于接下来的打算嘛,其实我也还没有一个完整的规划。对了,你还有什么问题吗?我一并都给你解答了吧。”
孙苏合揉了揉脑袋,想问的实在太多了,一下子反而不知道该问些什么。他整理了一下思路,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问道:“你还记得电影黑客帝国的剧情吗?”
艾丽丝有些意外,“黑客帝国?哦,记得啊,我有特别整理过之前的记忆。”
孙苏合两手握拳,悬在胸口,说道:“还记得黑客孟斐斯让主角尼奥从红蓝药丸中做出选择的经典情节吧。蓝色药丸,服下之后忘记一切,回归母体构造的虚拟世界安享虚假但平稳的生活。红色药丸,服下之后知道真相,在残酷的真实世界里挣扎抗争。那假设现在我左手握的是蓝色药丸,右手握的是红色药丸,你,会怎么选?”
“我会怎么选吗?”艾丽丝沉思片刻,伸手指向孙苏合的右手,“如果单单只是回答这个问题的话,红色药丸明显是个更加合适的答案。因为选择红色药丸体现了勇敢、不畏强权、追求自由等等这些正面的品质,哈哈,而选择蓝色药丸则等于和苟且、懦弱这些负面的品质挂钩。理所当然的,这也是主角的选择啦。”
说着,艾丽丝又将手指点向孙苏合的左手,说道:“不过,如果真的面对这样的选择时,理性考虑的话,选择蓝色药丸明显更加合理,更加安全。红色药丸意味着无穷大的风险,镜中花水中月一般虚无缥缈的收益,而选择蓝色药丸则几乎没有风险,收益也是可以预期的。说实话,我想不出什么理由不选蓝色药丸,毕竟我可没有主角光环加身。”
“但是,”艾丽丝顿了一顿,把手指停留在孙苏合的左手上,斩钉截铁地说道:“要是真的面临这种抉择的话,我,恐怕最终选择的还会是红色药丸。”
“为什么?”孙苏合追问道。
“没有为什么,如果你问我为什么选蓝色药丸,我倒是可以给你一万个理由,但是,为什么选择红色药丸,怎么说呢,硬要说的话,大概这就是我的本性吧。平时的话自然要计算得失,但真到了那种时候,管他什么风险什么收益,宁可九死一生,也不要苟且求生。”
孙苏合沉默片刻,细细思考着艾丽丝的答案。本性吗?
日近黄昏,斜阳为空气染上了昏黄的色调,店里的客人逐渐多了起来。孙苏合长身而起。“回家再说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艾丽丝整整衣服,拿起放在一边的帽子说道:“走吧,我也想马上洗个澡,感觉好久没洗澡了,全身都好难受。诶,对了,刚才的问题,你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有点意思嘛。”
“我也是临时起意,还记得孟斐斯游说尼奥的那句名台词吗?选择红药丸,我会带你见识见识兔子洞到底有多深。这句俚语和你的名字一样,都和《爱丽丝梦游仙境》有些关系。”孙苏合咬了咬嘴唇,继续说道:“我当时还刻意没去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嘿,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真是太疯狂了。”
第四章 亡者未必无言()
办公室的电脑前,游英雄已经一动不动地不知道坐了多久,一双通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左手夹着的香烟快要燃尽了,只留下一截长长的烟灰。
屏幕上,是作为证据采集的一封遗书。熟悉的笔迹,无论看多少次还是让游英雄心痛如绞。它不断提醒着游英雄,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好战友已经再也见不到了。
下午,从坠楼事件的现场返回之后,游英雄便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所有的证据都被他重新过了一遍,所有的线索都在他的脑海里碰撞交织。游英雄有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愿相信的荒谬猜想,可是现实似乎正在不断验证着这个猜想。
两周前,刑警队副队长张战被发现死于自己家中,一切的线索都指向同一个结论—服毒自杀。尽管在张战家中发现了治疗抑郁症的病历和药物,但是,游英雄无论如何都难以相信自己这位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老友会因为抑郁症而自杀。
尤其令游英雄感到奇怪的是张战留下的遗书。单从内容上看,这封遗书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无非是写了些心中的苦闷和身后的安排。遗书书写的格式是第一行顶格书写,第二行空两格书写,第三行顶格书写,如此重复,这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但是对于游英雄来说,这样的书写格式却承载着一段多年前的回忆。
学生时代,张战一直对密码学兴趣浓厚,为了琢磨出新的加密方式,他常常废寝忘食绞尽脑汁。每每有所收获,他都会视若珍宝,工工整整地抄在纸上,来找游英雄打赌解密。上面是提示,下面是暗号,而无论内容怎么变,书写的格式都是一样,顶格、空两格、顶格、空两格……这是张战写密码暗号时的习惯格式,平时是从来不用的。
后来两人工作之后,诸事繁忙,渐渐地也就没有时间去玩这样的游戏了。游英雄已经记不清自己赢了多少顿晚饭,又输了多少瓶饮料。但是,一看到这个格式,他的眼前仿佛就浮现出张战一脸神气地来找自己打赌解密的样子。只是游英雄怎么也没想到,多年以后再在纸上看到这个格式竟然就是张战的绝笔。
暗号的内容早已经被游英雄解读出来。五、二十九、二十三……一串看似毫无意义的数字就是张战隐藏在遗书背后的信息。但是,对于张战想表达的意思,游英雄一头雾水,会是双重加密吗?还是数字本身就代表着某种意义?
当时,游英雄狠狠地压榨了自己的每一丝回忆,但是一无所获。不过,有一点他深信不疑,如果一个人真的死意已决,又怎么还会有心思去用暗号传递信息呢,张战绝对不是自杀。
这之后,作为一位积年老刑警,游英雄开始用自己的专业和敏感仔细调查张战死前的一点一滴。隐隐约约,他发现张战的异常似乎始于他死前两周接手的一起凶杀案。
这本来是一起再普通不过的案件,凶手酒后行凶,当街刺死了死者。人证,监控俱全,凶手也当场就被抓获。虽然凶手在审讯中一口咬定是意外,自己没有杀人的意思,但每个人都知道这只是毫无意义的狡辩罢了。走完流程,整个案件也就稳稳当当地结案了。
但张战对这起案子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兴趣,花了大量的时间调查,又调阅了许多过去的卷宗。游英雄之前对此也略有所知,可是当时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以为老朋友的死脑筋又发作了。
张战出事后,游英雄重新仔细研究了这起凶杀案和张战死前调阅过的旧案卷宗,单独看来,每个案子都是证据链完整的铁案。但是,当他把这些案子放在一起看时,游英雄的脑子似乎嗡地一下炸开了。
时间,时间实在是太过蹊跷了。算上张战,一共有八个案子,除了中间有两个案子的案发日期间隔十四天以外,其他每个案子的案发日期都不多不少的相差七天。如果假设间隔十四天的两起案子之间还有一起不为人知的案件的话,那么每一起案件中死者的死亡时间按照顺序正好与张战留下的数列完全吻合。
而且游英雄还发现案发日期上相邻的案子的死者之间或多或少都存在某种联系。有的是前一起案件的目击者,有的是死者的亲属,还有的是死者的同事……但是,无一例外的是,他们都在前一起案件案发当天直接接触过死者。
这些发现或许还可以用巧合来解释,真正让游英雄感到不寒而栗的是,张战自己的死亡时间并不是他留下的数列的最后几位。
果然,在张战死后七天,一起“意外”如期发生。而今天的坠楼事件则又一次血淋淋地验证了这条规律。张战留下的数列已经只剩下最后一段,七天,游英雄知道,或许这就是自己最后的机会。
长长的烟灰蓦地跌落在桌面上。游英雄站起身来,狠狠地搓了搓自己的脸,似乎要把一切的犹豫、退缩统统拂去。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的脑海里已经转了好久好久了,现在,是时候该去实现它了。
夜色已深,星光黯淡,窗外的风声呼啸不止。游英雄独自一人站在自家的房间里。他没有开灯,浓重的夜色不请自来地侵入房间,将它染上深沉的灰暗。
游英雄身姿挺拔,一脸严肃地站在镜子前面。警衔、警号、胸徽、领花……警服和配饰被一丝不苟地穿戴在他身上。长期的高强度工作和最近的一系列变故让游英雄的眉眼间隐隐有一股疲态,但这丝毫冲淡不了他骨子里透出来的英武之气。
游英雄对着镜子中的自己庄重的敬了一礼,沉默如水,屋里只剩下透窗而入的呜呜风声,似乎是在为游英雄奏响一曲难言的悲歌。
过了良久,游英雄一脸决绝地将一身警服脱下,叠好,抚平每一丝褶皱,珍而重之地装进衣橱。而后换上一件随处可见的黑色旧夹克和一条洗得发白的破旧工装裤。
细细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游英雄还是有几分不满意,他又揉了揉头发,将它们故意弄乱。
“差不多了。”游英雄喃喃自语道。
潇洒英气的警察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个一脸疲惫的落魄男人。
游英雄打开身边的背包,最后又检查了一遍里面的道具。
一切就绪,游英雄匆匆下楼,夜里的冷风穿楼而过,发出呜呜的哀鸣。
从这一刻开始,作为警察的游英雄已经不复存在。
要么成为犯人,要么成为死人。
游英雄的背影融入漆黑的夜幕之中,消失无踪。
第五章 大好头颅,谁当斫之()
出租屋里,门窗紧闭了一整天,空气中泛着一股浑浊的味道。孙苏合打开窗户,又给自己和艾丽丝各倒了一杯白开水,一股凉风呼啸而过,让人精神为之一爽。
两人靠着沙发坐定,孙苏合模仿艾丽丝的样子拍了拍手,又点了点自己的耳朵,然后指着周围的空气,迫不及待地问道:“这个,你是怎么做到的,难道真的存在魔法或者超能力之类的东西?”
艾丽丝郑重地点了点头:“魔法的确是存在的。而且,在我的世界,屏蔽声音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雕虫小技罢了。不过,让我没想到的是,我在这个世界居然还能使用魔法。试想一下,既然我能使用魔法,那么在人类如此漫长的历史上怎么可能会没有人发现类似的法门?或许这个世界和我们原先想象中的真的大不一样。”
孙苏合心中兴起了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他急切地追问道:“那你还会什么魔法,能不能给我演示一下。”
艾丽丝苦笑一声,“你这等于是一个加减乘除都不懂的人在问一个数学家会不会数学,怎么给你讲?就算想讲也讲不清楚啊。而且,或许是因为我还没适应这个世界的缘故,自从到了这边以后,我的魔法就时灵时不灵的。嗯,这样吧,我给你演示一个最最基本的。”
说着,艾丽丝伸出右手,手掌平摊向上。孙苏合看到一缕温润的的绿光在艾丽丝的掌心凭空出现。
那绿光似乎是一颗种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芽抽枝,短短几个呼吸之间就长成了一株泛着翠芒,似真似幻的袖珍草苗。
凉风吹过,草苗随风摆动,摇曳生姿。
孙苏合看得如痴如醉,心中的激动难以言表。他忍不住问道:“我可以摸一摸它吗?”
“当然可以啊。”艾丽丝眉角带笑,饶有兴趣地看着孙苏合激动的样子。
手指小心翼翼地靠近这株似乎纯由绿光构成的草苗,孙苏合感到一股微弱的的阻力自指尖传来,他微微一用力,手指竟然直接穿过了草苗,如同穿水而过一般。
不待孙苏合发问,艾丽丝细细解释道:“这是介于虚实之间的一种植物,吸收主人的意念而生长。借助它可以轻易地感知周围生物的意念,也是施展魔法的常用触媒之一。”
“嗯,翻译成中文的话……”艾丽丝沉吟片刻说道:“姑且就叫念草吧。”
孙苏合兴奋得口干舌燥。“这真是,真是太不可思议了。说实话,虽然现在魔法就真切地出现在我的眼前,不过我真的还是很难想象这是个魔法存在的世界。太不可思议了。”
艾丽丝看着自己掌心泛着莹莹绿光的念草,露出了迷人的微笑。“仔细想想的话,这也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的事情啊。毕竟我们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完全依赖于我们所接受到的信息。虽然这个时代号称信息时代,你可以知道万里之外的新闻,但是,你知道你家楼下邻居的名字吗?我们看似无时无刻不被信息的海洋淹没,但实际上我们接触到的信息都是不断地被自己或他人有意无意地选择过的,我们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仍然少之又少。”
费了好大的劲,孙苏合才终于把目光从这株念草上抽离。
既然魔法都可能是真的,那么……艾丽丝的另一句话如同一片不断扩散的阴霾始终横亘在孙苏合胸中。孙苏合沉思良久,终于还是语气微微颤抖地问出了那个一直纠结着的问题:“你,或者说我,是什么时候,怎么死的?”
“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因为我也不知道真相。”艾丽丝干脆利落地答道。
“不知道?怎么可能。”孙苏合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念头,过去看过的许多漫画、小说、电影里的时空穿越情节一下子鲜明起来。她是真的不知道吗?还是不愿意说?如果,如果我不死的话,会不会影响到她的存在。那为了确保历史,她会不会……这种想法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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