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苏合果然没有御剑出手,只因此刻他正疲于应付突如其来的危机巨变,根本驾驭不了以诗情才气催动的冲宵剑气。
器先生却不知道孙苏合此刻的状况,在他的观感里,从飘雪染墨的瞬间开始,孙苏合的剑意就节节拔升,雪中酝酿的剑气之威似乎无止境地向上冲高,而且不知对方运用了什么古怪的法门,在突破某个临界点的瞬间,就连整个棋盘世界也为之撼动,瞬间开始崩溃。
杂种,那人给我这玩意儿的时候不是夸口一旦被困进这个棋盘世界,如果不知道个中门道,天灾以下绝难脱身的吗?这小子的剑气虽强,但比之天灾却还远远不如,怎么就能搅得天翻地覆?这也就算了,关键是……
器先生眉头深皱,苹果树上百头巨龙,这是“赫斯珀里得斯”的成员独有的身份标志。在加入组织的仪式上,由那位傲先生亲自出手在新成员身上烙下纹样,只此一家,绝无仿造的可能,平时隐伏无踪,必要时则会生出诸般妙用,其中一项功用就是一旦成员间同室操戈显露杀意,各自身上的纹样就会现此异象,虽然不会强行阻止斗法,但却无异是傲先生发出的严厉警告,如果不立刻收手,等于直接挑衅傲先生的威严,除了BOSS一人以外,组织中没有人胆敢触怒那一位,因为后果的恐怖即使只是想一下都足以叫人噩梦连连。
这小子固然没有出剑,可看起来也没有收手的意思,剑气的威势一会儿强盛,一会儿跌落,瞬息间剧烈变幻,搞的什么名堂?
器先生满腹狐疑,提起声音大喝道:“自己人?”
“你是……新人吗?京都一会,怎么没见你出席?”
孙苏合仍是默然不答,他此时连动口的余力都没有。但器先生脑中却忽然灵光一闪,慢着……这次京都聚会没来的,画一个,剑一个,听说画不知道折在了哪个杂种手里,剑则是拼着违抗BOSS的命令,私自赶去为画报仇。
记得傲先生曾经说过,我们身上的纹样兼有示警的功用,如果有人殒命在强敌手里,其他人再被那位敌手盯上时就会立刻得到警告。难道说……
器先生诡异的双目中顿时涌起血泪,凶光毕露。
第四百三十二章 一剑直指()
杂种!
器先生心底破口大骂,自己原是抱着游戏的心态过来帮忙随手杀几个人,顺便了一了昨夜在日本棋院外被孙苏合一剑逼退眼球的恩怨,本该手到擒来小事一桩,哪里想得到这姓孙的竟会是这等煞星。
迷蒙的墨色飞雪难掩灿灿金光的异象,这是无法作伪的铁证,眼前这人与画先生之死决计脱不了干系,甚至多半还是元凶首恶。难怪古古怪怪,以我的眼力竟也看不透他的虚实。
自己怎么早没想到这一点?都怪傲先生对于这纹样的功用和原理一直说得不清不楚,况且从来只有我们随心所欲谈笑杀人,哪曾想画竟会真的……
器先生一边双手掐诀如飞,迅疾无伦地念咒施法,一边心中念头急转。
自己虽然不像剑先生一样与画先生情同手足,但对他的修为手段也是素来佩服,自己手上还有好几幅经他施法的画卷,各有妙处,平日用起来颇为顺手。既然画先生折在了这小子手上,自己一个不小心只怕也有危险。
而且这小子身佩天丛云,八岐洞天……神农洞天!难道是曾经苦追我数万里的那些杂种们阴魂不散暗中作祟?大有可能!画不就是殒命在中国境内吗?
如此说来,今夜请我出手还送我黑白棋子那人也十分可疑。虽说BOSS与他定下合作,但背地里各有盘算那是当然的事情。阴阳省的人果然不可信。
可笑我以为敌明我暗尽在掌握,没想到却是计中有计,以为用这个棋盘世界困住了敌手,任我鱼肉,可实际上却是连我自己也给困住,只能和这煞星作困兽之斗。
器先生细细感应墨色飞雪中逐渐稳定下来的冲宵剑气,强烈的危机感涌上心头,一阵心悸油然而生,他直觉感到这一剑绝对有威胁自己性命的可能。
好算计,好算计!可惜遇到了我!
“疾!”
器先生一声低喝,双目血泪顿止。
杀招已成,他话音未落,躺在地上的车田、菊地以及岛田兄弟四具尸体忽然齐齐一颤,无数似图非图似字非字的诡异纹身在尸身上悄然浮现,如万千虫蚁蠕动不休。四具尸体宛若重获新生,一下站了起来,双目之中垂下触目惊心的血泪,身形一动,如鬼魅般冲向器先生身边。
器先生神色冷峻,断然向左迈出一步,恰好站到地面上黑色线条纵横相交的一个点上。四具尸体顷刻赶到,分别占据他前后左右的四个点,刚好将他四面围住,四人无论神态动作均与活人全然无异,说不出的奇诡骇人。
五人这么一动,脚下立刻现出五个格外真切的棋子虚影,器先生脚下是一枚白棋,其他四人皆是黑棋。按围棋的规则,一子白棋被四面围住,气息全断,就该立刻从棋盘上提走。器先生心中一松,嘴角露出一丝满是嘲讽的得意微笑,一群杂种,焉能算得到我的手段?该去找那人好好聊一聊了,至于给画报仇……呵,这趟浑水还是留给剑去蹚吧。
器先生的身影刹那间从棋盘世界中消失无踪,随着他的消失,整个棋盘世界也开始彻底崩溃,空间寸寸龟裂,横空而过的巨大立交桥和参天林立的高楼大厦赫然显现,黑白天地,逐渐烟消云散。
与此同时,岛田兄弟等四具尸体分据四个方位,各掐法诀,结成阵法,悍然杀入墨色雪花中,杀意直指孙苏合。器先生的真身虽然如惊弓之鸟悄然远遁,但不给孙苏合留点礼物他哪能咽得下这口气,一道又一道纹身从四人身上散出,四面呼应,各逞凶威,横行霸道地向墨雪中心侵蚀。
因为诗情才气的突然异变,孙苏合痛失出手时机,器先生说走就走,踪迹杳然,强敌虽退,孙苏合的处境却更加危急,他哪知道器先生瞬息之间脑补出那么多阴谋诡计,自己把自己吓得走为上策,只道器先生定是使了什么诡异道术隐去身形,正躲在暗处虎视眈眈。
自己好不容易重掌平衡的剑招始终只有一击之力,而且一击过后,自己这条小命多半也就交代了,四具杀气凌人的尸体已然合攻而至,若是豁出性命御剑出手,自己有信心一招击溃四具尸体,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至于留剑不发,更是形同自杀,难道坐等四具尸体冲杀上来吗?况且自己的身体也不知道还能支撑几秒。
好厉害,好狡猾!孙苏合心中一叹。
此时四具尸体已经杀到了三步之内,周身散发的纹身更是凶威赫赫,侵蚀到近在咫尺。孙苏合将一切都寄托到一剑之上,此剑不动,墨色飞雪也难以像醉仙乱剑一样自行御敌。
摆在孙苏合面前的似乎只剩下死路一条,无论做什么选择,结果都是一样,可是孙苏合仍是面不改色神情自若,这一次并非装腔作势强自镇定,而是自然而然的真实神态,就连他自己也感到有些惊讶和好笑。方才诗情才气的异变固然差点要了孙苏合的性命,但也因祸得福,将他迫入了无动无静复归天然的玄妙境界,心如古井澄澈清明的同时,更在有意无意间向自我作出深入的探寻。
生死攸关之际,进退两难之时,孙苏合隐约把握到一丝暗合天地至理的精微妙悟,只是这种感觉如镜中花,如水中月,似乎触手可及,又似遥不可及,微妙之处玄奥难言,道可道也,非常道也。
际此关头,孙苏合性情中如利剑一般锐不可当的一面凛然勃发,身具天道行剑胆决非偶然,越遇研磨,越是锋锐,镜花水月,那又如何,镜中斩花,水中斩月,管你什么有形无形的阻碍,通通一剑斩却,直指妙悟。
孙苏合断然吼道:“还不滚出来!”
就是这一吼,吼出了寻常修道者穷一生苦功而不可求的遇合。
时间仿佛被无止境地放缓,无论是尸体的冲杀还是纹身的侵蚀都在此刻悄然凝滞,在这一瞬的永恒中,孙苏合感到自己的额头被人重重拍了一下,一个无比陌生却又无比熟悉的声音笑骂着叹道:
“真是榆木脑袋,非要我拿根棒槌砸你一顿,你才能开悟吗?”
第四百三十三章 一点灵光至神至妙()
“原来是你。”
孙苏合沉浸在玄妙的感悟中含笑道:“哈,不对不对,原来是我。”
那个无比陌生却又无比熟悉的声音不是旁人,正是另一个孙苏合。
当日画先生一役,孙苏合深受怨气纠缠,生死关头,闭目诘问自我,恍惚间在一片血雾沼泽中见到满身污秽的另一个自己,二人相视一笑,孙苏合抬手为他抹去脸上血污,霎时间心清如水反照内外,竟使当时还是一介俗人的孙苏合清晰把握到画先生行动的轨迹。
后来周轶清一战,身陷没有时间与空间的世界,孙苏合被迫在心象空间中作颠倒迷离的苦行,在修行的尽头,剥去一切自我矫饰,另一个自己终于出现,以一句“剑就在你手上,你却来向我要?”点醒孙苏合,令他初掌天道行剑气。
而现在,在这一瞬的永恒中,孙苏合如剑直指的一吼斩破了无数有形无形的障碍,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另一个自己的存在,不再是心象空间中的惊鸿一瞥,就在此时,就在此地,我非我,我是我,孙苏合豁然开悟,一种无比美妙的满足感充盈心间,两人同时开怀大笑。
个中玄妙实非言语所能形容,只能勉强借道教丹诀来诠释一二,如果说孙苏合是遍染红尘五蕴七情六欲的后天“识神”,那么另一个孙苏合就是一点太虚灵光至神至妙的先天“元神”,也就是天,也就是道,也就是孙苏合一切道术魔法的根本源头。
元神无形,识神有迹。一自虚无中来,一从色身而出,若无识神,则元神无法干涉现实,若无元神,则识神蠢钝,浑浑噩噩,一切神通变幻皆是空谈。
元神识神本无分彼此,元神是我,识神也是我,但是因为红尘五蕴,因为七情六欲,因为种种迷惑、种种执着、种种有形无形的障碍,二者就如天人永隔,人力岂能登天?无数人苦修一世都难以真正证见元神。
此刻孙苏合深陷山穷水尽生死两难的极端绝境,所谓阴极一阳生,有大凶险自有大机缘,就看能否以大智慧大勇气抓住稍纵即逝的一线玄机,孙苏合断然一剑直指,竟凭自我意志暂时斩破天人之隔,妙悟元神之所在,正如禅宗法门,当头棒喝,一朝顿悟,一步登天。
绝境之中,生机何在?
只听另一个孙苏合悠然吟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孙苏合眉头微皱:“六祖惠能的得法偈我当然知道,可是……”
“可是什么!”另一个孙苏合厉声一喝:“你是我,我是我,剑在我手,却来问我?”
“你是我!”
“我是我!”
“剑在我手,却来问我?”
……
一声厉喝如平地惊雷在孙苏合耳边炸响,余音不尽,直撼神魂。孙苏合顿觉醍醐灌顶,消息自现,灵妙自生。自己此刻之所以身陷绝境,一半是因为外来的凶险杀机,另一半却是因为自己的剑招,墨雪之中剑气冲宵,有凛然莫测之威,但孙苏合根本无法随心驾驭,剑气如恶蛟出渊,未伤人,先伤己。
孙苏合啊孙苏合,世上还有比你更愚蠢的人吗?剑在我手,便是我肉体之延伸,意志之贯彻,理应如臂使指变化随心,哪有为自己的剑招所苦的道理?
是了,艾丽丝不是经常在说吗,一切道术魔法,不过变幻真假,颠倒虚实,天地之生生,虚空之变化,纯在一念之间。
自己之所以无法驾驭剑招,弄得身陷绝境,是因为剑气威力太强,也是因为自身修为尚浅,然而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受限于自我,一念执着,以致识神困顿尘氛之中,三尸内攻,六贼盗形,恍惚幻妄,等若自己将自己局限在漆黑一片的狭小囚牢里,手持利刃,乱挥乱舞,硬打硬撞,哪有不弄得头破血流的道理,剑越锋利,伤得自然也是越深。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昔年禅宗六祖惠能以此偈打动五祖弘忍,压下了日后尊号“两京法主、三帝门师”的神秀上座,得到五祖亲传衣钵,从此在讲究“渐悟”的北宗之外另辟南宗法脉,专讲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顿悟”之法门。
孙苏合的元神灵光借六祖惠能的得法偈为锁钥,际此顿悟一瞬,以顿悟之偈说顿悟之理,没有比这更恰到好处的了,孙苏合心中根深蒂固却不自知的执着被霍然开解。深受凡俗成见重重桎梏的识神忽然洗脱尘垢,活泼泼,光灿灿,如上高楼,如登青云,从不可思议的高度和角度直指道术魔法的根源本质,虚实真假,游戏而已,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烦恼从来都是自寻。
一朝悟破玄机,自我设限的狭小囚牢顿时轰然崩塌,一点灵光照破无边黑暗,于是天地广阔,通透光明。孙苏合细细体悟剑招剑气,只觉一念之间,万般神通变化,尽皆了然于胸。自己这式剑招以诗情才气催动天道行剑气,确是奇思妙想,但御剑的手法现在看来实在是粗糙可笑,徒逞蛮力,谬误重重。
此刻念头灵动,通玄自在,手中剑气在孙苏合眼中再也不是桀骜不驯的凶恶蛟龙,而是剑在我手,变化由心,一切都如呼吸般自然。
孙苏合笑道:“驯服了这条恶龙,危机至少解除了大半,至于剩下的,我现在真是有无数灵感。说起来,能放不能收的只是蛟龙孽畜,真龙就该如曹阿瞒煮酒论英雄所说,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
孙苏合正说得兴起,忽然听到另一个自己满是不耐烦地说道:“拾人牙慧,废话连篇,你个蠢才是在得意个屁?废话少说了啦。”
孙苏合不禁一愣:“怎么……传说中的元神竟然也说脏话的吗?”
“你不说的吗?”另一个孙苏合没好气地说道:“给老子滚,滚汤圆一样滚。”
孙苏合哈哈大笑:“滚啦滚啦。”时间的感知从凝滞重回流动,永恒的一瞬悄然复归寻常,刚才一朝顿悟的玄妙状态恍如南柯一梦,残酷的现实并没有丝毫改变,四具尸体死死锁定孙苏合,合围逼近,已然杀到眼前,森冷的杀机有如实质,激得人寒毛倒竖。四面八方的空中,更有数不尽的诡异纹身,张牙舞爪,暴戾恣睢,向着孙苏合疯狂侵蚀,几乎已是近在咫尺。
孙苏合轻轻闭上双目,与天地万化相合,四周墨雪乱舞纷飞,掌中剑气通天贯地。他感到有一双手在自己右手背上重重一拍,然后与自己一起牢牢握住法杖,温暖有力,真实不虚,元神与识神在这一瞬间再也无分彼此,阴阳既济,龙虎交合,神焉一感而动,可以对天地,质鬼神,玄妙神通,油然自生。
。
第四百三十四章 流水落花春去也()
通天贯地的剑气锵然一声清鸣,如九天之上春雷乍响,如九泉之下蛰龙低吟,余音荡开,绵绵不尽,寒冷的冬夜宛若拥抱了三月的早春,一股万物潜藏而又生机萌动的奇妙意境自然而然地润入整片天地。
谢依浑身一颤,只觉随着剑气清鸣,四肢百骸如春水解冻,油然而生阵阵阳和暖意,原本梦魇般死死压在身上的冰冷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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