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苏合略感放心,左手魔法书哗啦啦翻向新的一页,他昂首而立,法杖扬起:
“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万化于心,施行在天,群邪宵小,莫得近前。”
一片片雪花在孙苏合身边悠然飘落,虚空之中,细雪纷飞。
第四百二十三章 天丛云(1)()
附桥连受冲击,灯光尽黯,仅剩一盏盏被撞得东倒西歪的车灯,在连环追尾的车祸长龙中,东一支西一束,或殷红或煞白,扑闪扑闪,奇诡惨淡。空气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拨弄着,夜风时急时徐,听之在前,忽焉在后,犹如天魔妙舞,激得桥面上四散的火光乍起乍伏,燃得更烈。
灯光,火光,风声呜咽,人声寂然,盘旋延伸的附桥上如同铺开了一幅人类止步妖魅夜行的地狱绘卷,唯有一个地方好似遗世独立的方外净土,自成一片天地,正是孙苏合立身之处。
虚空飘雪,漫舞纷飞,孙苏合法杖斜指,从容御剑,清凛冷冽的风姿宛如万仞山巅忽见孤峰陡起,又如出云之月乍现黑夜之中,由不得人不心生敬畏,更似有一种莫可名状的感动萦绕在观者心头。酒店高层的大洞中,岛田弟凝神下望,感触尤深。他不得不赶紧收摄心神,压下这古怪的念头。
此时正是针锋相对剑拔弩张之际,岛田兄随风匿形,不知隐于何处,岛田弟暗蓄雷霆,引而不发,而孙苏合则泰然自若,一派悠闲,三人似乎都是好整以暇的旁观者,默契地等待着准备着。错乱而诡异的平静更显出底里的暗潮汹涌一触即发。
孙苏合自家人知自家事,虽然表面上似乎各擅胜场,谁也不能在气势上压倒谁,可是实际上自己已经近乎强弩之末。
白虹杀剑、垂丝柔剑、醉仙乱剑,三式剑招都是孙苏合日炼月炼,苦修不懈,每天不断将点点滴滴的意念化入魔法书中,这才能在斗法之时以意念勾动,意念、咒语、魔法书,三者共鸣,一瞬之间发挥出远超自身极限的惊人威力。只是以他修炼至今的所有积累,魔法书一共也只能支撑他使出九剑而已,自与岛田兄弟遭遇开始,短短时间内奇变迭起,孙苏合不得不连出五剑,这才勉强争出现在这个局面。
可是每出一剑对他来说都是极大的负担,以四两而拨千钧,岂是易事?特训时至多也不过连出三剑而已,此时身体早已不堪重负,纯粹是依靠天道行的神异,令自身意念与剑意冥和,维持空明清净一尘不染的心境,将诸般伤疲苦痛暂时视若无物。
而助孙苏合屡次化险为夷,至乎与天灾短暂周旋的诗情才气《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此次也无法再作为最后的依仗。
基达山静修会一役后,孙苏合的纯然心意自然而然与体内的诗情才气相应相和,以一种玄之又玄的状态逐渐结合。一向对孙苏合爱搭不理的茅哥破天荒地与他品论三种英雄,并点破彼时孙苏合最大的关隘在于对艾丽丝的过度依赖,须有勇气迈出自己的一步,才有资格窥见更高的层次。
以此为契机,孙苏合终于突破了单纯与诗情才气共存的“问心”境界,初步攀上了“以心印心”之境,能够凭自己的意志稍微驾驭诗情才气。但也正因为如此,诗情才气可以发挥的力量反而受到了极大的限制。
原本无论茅哥如何催动力量都与孙苏合无碍,可以挥洒自如,将诗情才气发挥到极致。而现在孙苏合就如同一汪清泉,正在逐步与汪洋交汇相融,除非有朝一日,二者浑然一体再也不分彼此,臻至“从心所欲”的至高境界,又或者清泉本身强大到足以气吞汪洋,否则催动汪洋的磅礴力量,先得顾及清泉的承受能力,一旦风浪稍大,就有可能泉毁人亡,孙苏合等于成为了木桶最短的那块板,现下如云霞般护住谢依的那缕稀薄墨色已是他能够驾驭的极限。
种种不利的情况下,孙苏合仍然站在这里,不只是因为他早已下定决心定要保护谢依安然脱险,也因为他从来没有有勇无谋到认为可以单凭自己的力量杀出一条血路,至始至终,一切都是为了给狸华老爷的奇谋搭台铺垫。
从孙苏合救下谢依那一刻开始,情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对于阴阳省来说,谢依在孙苏合身边多待一秒,就要多上无数不可预测的变故,谁知道孙苏合会对谢依做什么,或者已经做了什么?以他们急切得到谢依的表现来看,绝对没有慢慢磨时间等待支援或者先探清孙苏合招式底细再从容出手的余裕。僵持到现在,差不多已经接近他们的极限了。狸华老爷的计谋能否得售就在一时三刻之间,孙苏合微微吸了口气,心里自嘲一笑:如果那时我还有命在的话……
“不行,从来没有见过这门道术。这人是哪里冒出来的?怎么从来没有听过有这么一号人物?感知完全被他身旁飘动的雪花混乱了。那雪花是剑气吗?又好像不是。打个比方就好像一张照片被乱剑斩了无数下,然后才落在我们手里,我们看到的和原件之间存在着难以抹去的微妙差异,如果不能分析出每一剑的轨迹,那么我们感知到的永远是误差。在这种情况下,再进行狙击毫无意义,要解读每一片雪花,根本是不可能的。说起来,之前那一枪,他居然能在半空斩碎符弹,这个人真的很不妙。我们……我们可不是给自己开脱啊!那一枪……”
“够了。”岛田兄叫停了通讯符那头喋喋不休的分析,“我知道了,接下来就由我们来处理吧。”
风声骤急,岛田兄意念一动,顿时气潮澎湃,海量的空气被引动,压缩,化作攻坚利器,从四面八方无孔不入地向着孙苏合猛攻。
虚空中飘动的雪花自有不容挑衅的威严,气潮刚一攻到,雪花立刻狂乱地暴动起来,风声急切,雪花乱舞,任何来犯之敌都难逃被乱剑斩灭的下场。
孙苏合略感意外,岛田兄的攻势有些雷声大雨点小,完全没有自己预料中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力,这家伙,看来是刻意留有余力,虎视眈眈,以不露死角的全范围攻击窥探虚实,只等我露出破绽就全力一击,这么说主攻的果然还是……
正如孙苏合所料,酒店高层的大洞中,岛田弟在狂风裹挟下冲天暴起,他双目圆睁,决眦欲裂,牙关紧咬,劲运全身,上身破烂的衣服早被崩裂,一道道蓝白电光在偾张的肌肉上剧烈闪动,真如身化雷神从天而降,要荡除世间一切胆敢冒犯天威的妄人。
两根幽黑短棍在他手中愈发深沉,棍身上阴笔妙刻的伏魔纹饰此时雷光满溢,似乎真有神灵从沉睡中苏醒过来欲要破棍而出。
轰!轰!轰!
短棍携万钧之力击向虚空,竟然发出擂鼓般的闷响,雷霆如龙,应声而生,迅疾无伦地击破空气,向孙苏合降下至刚至烈的天罚。
第四百二十四章 天丛云(2)()
奔雷霸道地撞入漫舞的剑气雪花之中,径直杀向孙苏合。雷霆与剑气一瞬之间交锋千百次,电光过处,火树银花,终于,威势惊人的雷霆一击过五关斩六将,险险在被剑气斩尽之前击到桥面上,雷光跃动一闪,桥面被击得焦黑,可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精心瞄准的落点最终却偏离到孙苏合左侧半米处的空地。
雷霆在漫天飞雪中击出的通路一现即消,雪下得更密了。岛田弟一击成空,却非一无所获,对于孙苏合的雪花剑气,他自问已经摸出了几分底细。
“我来破他!”岛田弟沉声说道。裹挟着他冲天而起的狂风立时一转,整个人如陨星急坠,疾速扎向桥面。与此同时,他手中双棍急挥,猛击虚空,一声又一声的闷响,如同密集奏起的破阵鼓乐,电光急闪,雷霆霹雳奔涌而出,好似天神执鞭,挥斥顽愚,从天而降向着雪中的孙苏合猛劈不止。
谢依就在孙苏合身后不远处的桥面上,身上萦绕着烟霞般飘渺的墨色,身旁片片雪花悠然飘动。对于岛田兄弟来说,要在这种情况下将她安然夺回,围魏救赵是唯一的选择,亦是最佳的策略,只有将孙苏合逼至无暇他顾的必杀险境,他们才有可能重新夺回这次任务的第一目标。
孙苏合仰头望着耀目的雷光,双眼微眯,任他飞扬煊赫,声势骇人,孙苏合仍是八风不动,我自岿然,亲眼见识过老爷子的神霄秘传玉清雷法之后,再看旁人的御雷道术,难免有曾经沧海难为水之感。岛田弟虽然了得,但还不足以令孙苏合乱了阵脚。
雪花绵绵密密,雷霆横冲直撞,双方寸步不让地激烈互拼,电光闪动在漆黑的夜色中,刻下惊心动魄的惨白,飘舞的雪花,凛冽的剑气,连串的火焰不时爆出,桥面上宛如绽放着最为璀璨的烟火。
内里是短兵交接的激斗,外围则是狂风呼啸,如潮如涌,化作无数长枪利箭,攒刺不休。内外交煎之下,孙苏合虽然短时间内守得固若金汤,甚至还能对抢上风,但是这样下去能坚持多久,一刻钟,半小时?他仿佛成了独面千军万马困守危城的孤胆将军,败亡只是时间的问题。
“当然,前提是我真的愿意奉陪到底,而对方也真的愿意这样胶着着慢慢磨下去,呵,你们还能沉得住气多久呢?”孙苏合脚步轻移,飘然避开一道斜劈过来的闪电,心中暗想:“招呼也打得差不多了吧,该拿出你们的真本事来了。十秒,不,五秒之内,一切都该解决……”
孙苏合刚转着这个念头,心头忽然一动,一道雷霆重重劈在他身后的桥面上,落点的位置同孙苏合与谢依三角而立,隐隐将两人分隔开来。这一击看似与之前猛劈不止的无数雷霆别无二致,但在它闯入雪花范围内的瞬间,孙苏合已然生出感应,雷霆之中有一件异物,此刻正深深插入电光闪动的桥面,幽黑深沉,玄机内蕴,赫然就是岛田弟手中双棍之一。
岛田弟纵声吟道:“海ならず湛へる水の底までに清き心は月ぞ照らさむ。”(水深似海亦映月,丹心终可见光辉)这首和歌是被后世尊为火雷天神的菅原道真所作。岛田弟浑身浴雷,重重砸落桥上,在飘雪的边缘与孙苏合堂堂相对,桥面被撞得蛛网般寸寸龟裂。
吟声未落,那支杀入孙苏合背后的幽黑短棍蓦然一闪,而后海量的雷霆自短棍中轰然炸裂开来,以前所未有的猛烈态势冲天而起,四散横扫,一瞬之间,漫天飞舞的绵密雪花被硬生生炸散大半,孙苏合背后顿时空门大开。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一直随风匿迹虎视眈眈的岛田兄断然出手,狂风厉啸,动地而来,他再无保留,那一瞬间仿佛整片天地都在猛烈旋转急剧压缩,化为无坚不摧的狂暴龙卷,他与这惊人的伟力融为一体,向着孙苏合豁然敞露的背后死角做出必杀的一击。
与此同时,岛田弟双手握住余下的一支短棍,沉腰坐马,劲贯全身,所有精气神死死锁定孙苏合,短棍擂鼓般斜敲虚空,口中沉声吼道:“建御雷鸣。”
建御雷是日本神话中的雷神之名。神名一呼,雷霆顿生。落在孙苏合身后那支短棍在豁尽所有力量的爆发之后,居然又因着两棍之间玄妙莫测的呼应迸发出最后一点神髓,电光沿着棍身上妙笔阴刻的纹饰结成神明模样破棍而出,如迅疾无伦的利箭激射向岛田弟手中的短棍,速度之快还在风暴龙卷之上。此招一出,两棍之间,无有不中。
眼看孙苏合就要被神明电光从背后活活击穿,然后再被接踵而至的风暴龙卷撕裂成尘,千钧一发之际:
“舞吧!”
孙苏合一声轻呼,瞬间放弃了对于醉仙乱剑的一切控制,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压制。
孙苏合的剑意乃是道行天生,本已玄妙非凡,被老爷子苦心炼制的怨气引子刺激觉醒后,受阴邪霸道的怨气反复纠缠磨练,初露锋芒,之后又于南华子一役险死还生,经由没有空间和时间的世界洗练,明心见性,或是因缘际会,或是天性使然,孙苏合屡屡出入险境,昂然迈过常人无法想象的凶恶战场,剑意之高妙已经臻至他自己也无法理解的境界。
这一式醉仙乱剑的精义就是彻彻底底放弃一切控制,孙苏合的意念仅仅作为单纯的催化剂,一切交由剑意自在变幻,将其发挥到极致,与讲求操纵由心一切在我的垂丝柔剑可谓各偏一隅,皆是因着孙苏合的特殊情况量身定制,是由旁门左道力攀巅峰的天马行空之作。
就连孙苏合自己也无法预料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平日试招时甚至经常出现一旦失去他的主持,剑意便偃旗息鼓,不露半点威力的情况,似乎是对小孩似的打打闹闹不屑一顾,但是今天不同,好对手,好挑衅,天道行的威严岂容轻侮?
岛田兄志在必得的一击眼看就将得手,但是忽然之间,他惊愕地发现自己失去了对于风暴龙卷的绝对掌控,本该比自己的身体还要操纵自如的狂风骤然变得桀骜难驯,难以形容的凛然剑意霸道地侵入风中,他看到一片雪花嘲讽似地凭空出现在自己眼前,然后难以计数的雪花自风中幻化,风卷雪,雪化剑,岛田兄浑身上下受创无数,得意的绝招不但出师未捷,更成了引剑自戕。
几乎就在同时,一道白虹起于虚空,贴着孙苏合的后背一剑斩过,放弃了对于醉仙乱剑的一切控制之后,孙苏合将所有的心力倾注于催发这一记白虹杀剑,终得险之又险地斩灭了背后袭来的神明电光。
既是天道行,又怎能没有超然于众的特异。我的剑,无物不斩,便是雷霆,我也斩得,便是神明,我也斩得。
岛田弟喉咙一甜,差点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神明电光被斩,对他来说就像灌注了全身力量的一拳忽然打空,然而他真正所受的创痛又岂是运错了劲能够比拟的,五脏六腑宛若翻转过来一样,大脑更是如遭针刺,激痛难当。发现了什么,怎么会这样?要不是身体上的痛苦如此真实,岛田弟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身在梦中。
从与岛田兄弟在酒店走廊遭遇开始,除了一招垂丝柔剑,一招醉仙乱剑,其他所有剑气孙苏合都刻意用法杖击出,甚至在斩出佯攻身后房客那一剑时还甘冒奇险倒转法杖。实际上艾丽丝所传授的魔法的基础就是与周围天地的沟通,法杖在手,可以在身边任何地方斩出剑气,即使是背后的死角也是一样。伪造的情报种下错误的种子,终于在关键时刻结出果实。孙苏合身后露出的破绽实乃请君入瓮的陷阱。
借助八岐洞天提供的情报,孙苏合对岛田兄弟几乎了若指掌,而对方对他却近乎一无所知。过人的胆识,精心的算计,再加上天壤之别的情报差画下了决定性的一笔,孙苏合终于在刹那间完成了近乎不可思议的情势逆转。
趁着对方招式被破的一瞬,孙苏合一脚踏裂碎石,猛然发劲向着岛田弟径直前冲,手中法杖往前一递,杖尖亮起冷冽的虹光。岛田弟万念俱灰,他几乎已经想见自己被一剑剖身的情景。
然而虹光忽然敛去,就连法杖也一晃消失在掌心,孙苏合鼻头流出两道殷红的鲜血,但他脚步未停,仍是继续前冲,一步抢进岛田弟的内盘,两人瞬间贴身而立,还未等对方回过神来,孙苏合的右手已经如钢鞭疾挥,带着既急且恶的风声,在避无可避的距离上猛然一拳抽到岛田弟的下颚上。
一声铜钟般的震响,岛田弟高大的身躯被抽得飞离地面,向后飞跌出去。这一击虽重,但却没有像岛田弟预料中那样取了自己性命。我还没有死吗?他飞在空中,眼角的余光无意间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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