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苏合离开京都御苑后立刻拨通了会计师事务所“半泽”的电话,他向专门服务于自己这位孙社长的项目团队提出,在考察旅馆业的同时,己方也有意涉足文化创意产业,未来有可能贯通上下游产业链,打造高端文化旅游项目,因此希望他们能够尽快提供一份三年内与京都御所相关的热点趋势分析。
对于一家以咨询业务闻名的会计师事务所来说,大量搜集公开信息,然后分析研判以辅助商业决策,这正是他们最基本也是最拿手的工作。
既然已经知道目标就在京都御所,那么对于世俗中的公开信息进行专业的收集解读就变成很有价值的一手,至少比起没头没脑地去甄别那些神神鬼鬼自相矛盾的传言要可靠得多。而且根据孙苏合与二十二局打交道的经验,同样官方性质的阴阳省应该也很忌讳轻易干涉单纯的世俗事务,而其他的方外之人绝大多数都眼高于顶根本看不起俗人,如此一来,几乎不会有人注意到孙苏合,他大可以自在从容地抽丝拨茧,逐渐接近事件核心。
下午五点多钟,一辆白色面包车静静地停在医院外,芥川龙哉和孙苏合正准备接芥川武一起去赴佐藤教授共进晚餐的邀请。佐藤教授中午的时候打来电话,说自己今晚就要乘机赶往柏林,临走之前无论如何想一起吃顿饭,为此把本来邀他做主角的晚宴都给推了。
孙苏合坐在副驾驶座上,趁着等待的功夫翻看半泽事务所刚刚传真过来的两份文件。一个是孙苏合要求的京都御所的首份简报,另一个则是一份投资合同。
没等多久,芥川武带着一身浓重的药味从医院里出来,他眼睛的红肿已经消退了不少,但看起来还是相当凄惨,脸上身上东一块西一块贴满医用纱布,整个人都甚是萎靡。
芥川龙哉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关切地问了几句后便忍不住开始批评说教。芥川武始终一副不爱搭理的样子,他对自己爷爷喋喋不休的说教实在深恶痛绝,以至于听到他说话都感到厌烦,已经忘了从何时开始,两人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只要一说到三句以上,必然开始争吵。
这一次芥川武破天荒地忍住没有反唇相讥,芥川龙哉说了几句之后,忽然停下来有些尴尬地一笑,孙子今天不知怎么转了性子,居然还肯答应一起吃饭,这对他来说实在是难得的意外之喜,今天就不说教了吧。
孙苏合笑着和芥川武打了个招呼,将手中的投资合同递给他看。芥川武眼睛一亮,萎靡的神态顿时一扫而空,他翻了一遍之后二话不说立刻签字。
早上分手之前,芥川武始终坚持不要那笔一千一百万日元的现金,孙苏合佩服他的骨气,但更希望这笔钱能改善一下他们家的生活。
于是孙苏合换了个思路说道:“做音乐很花钱吧。我知道专业的录音棚是按时间计费,每个小时都价格不菲,单是录一首歌便要花上不少钱,再加上各种后期制作的成本,以及推广营销的费用,如果没有签约公司的话,单打独斗很难负担得起的……”
孙苏合长期混在周轶清的粉丝团里,里面除了迷弟迷妹们天天大发花痴以外,也有追星追成专家的粉丝会科普一些的专业知识和行业内幕。孙苏合耳濡目染之下,随口说来竟也头头是道。
芥川武当时就听得连连点头,大生知己之感,作为一名还未闯出名堂的独立音乐人,前途的迷茫不清和经济上的捉襟见肘就像两重厚重的乌云,时时刻刻罩在头顶,心中的困苦还可以靠着对音乐的一腔热血顶过去,但经济上的窘迫却是实实在在的,爱填不饱肚子,其中的酸甜苦辣实在无处言说,只能打掉牙自己硬忍着往肚子里咽。
“这笔钱就当是我对你音乐事业的投资吧,当然不是白送你,你出道以后,我这个投资人可是要抽你一成版税的哦。”
芥川武再没有拒绝的理由,当时便斩钉截铁地说道:“好,我们签合同吧。我一定会证明你这笔投资没有给错人。”
芥川龙哉有些奇怪,自家孙子什么时候跟这位孙社长认识上了,好像还关系挺熟的样子,不过看两人都一脸笑容,他也难得感到老怀一乐,忍不住吹了声口哨,开车出发。
孙苏合收起签好字的合同,注意力重新放回简报上。半泽事务所在首份简报中罗列了过去三个月内与京都御所有关的关键词,以及每个关键词的语象速写,包括加权热度、变化趋势、媒介分析等等。
孙苏合粗略扫了一眼,一个显眼的关键词立刻引起他的注意。
“超本因坊战?”
第三百八十八章 超本因坊战(2)()
但凡对围棋的历史有所了解的人都不会对“本因坊”之名感到陌生,这是日本围棋史上第一世家的姓氏,也是如今日本棋界七大头衔战中地位超然的“本因坊战”的由来。自诞生至今数百年来,“本因坊”之名一直是立于棋道巅峰的一面旗帜。
孙苏合轻轻敲击着简报纸面,不禁思绪漫飞。他的棋艺实在不值一哂,但他对于围棋的种种历史掌故却知之甚详。小时候学棋时,比起背定式做死活,孙苏合更痴迷于这纵横三百六十一路的棋盘上的无数旧闻轶事,其中惊心动魄之处比之想象瑰丽的武侠小说也毫不逊色,甚至真实的历史常常比虚构的小说还要精彩。
围棋的起源传说可以追溯到尧舜时代,西晋张华的《博物志》中记载道:“尧造围棋,以教子丹朱。或云,舜以子商均愚,故作围棋以教之,其法非智不能也。”
不论是尧发明围棋,用来教育儿子丹朱,还是舜因为儿子商均愚笨,所以发明围棋来教育他,这类的围棋起源说都免不了有攀附之嫌,就像理发师以吕洞宾为祖师爷,地方小吃十有**是乾隆下江南时吃过的,总是叫人难以尽信。
然而传说的意义往往不在于传说本身的真假虚实,而在于为什么会形成这样的传说。透过这些正可以一窥古人对于围棋的认知。
一者围棋的规则至为简单,三言两语就能说清,颇有大道至简的味道,起源于上古时代也不是不可能,至少在春秋战国时期的典籍中已有明确提及围棋的文字,如《左传》、如《孟子》……
二者围棋的变化精微奥妙,几乎有无穷无尽的可能。古人将其视为一种超凡脱俗的游戏,天地元气淋漓于黑白方圆之间,蕴含自然的奥妙和人生的哲理,不仅是教育孩童的益智游戏,而且还与琴、诗、画并举,琴棋诗画,君子四艺,有修身养性之能。
然而,尽管围棋在古代中国受到如此推崇,可它始终也只是被当作一种游戏而已。
只是,一种游戏而已。
比如在东晋谢安那著名的“小儿辈大破贼”的典故中,围棋就作为一个鲜明的反衬道具出现。
《晋书·谢安传》云:“苻坚入寇,京师震恐。加谢安征讨大都督。玄入问计,安夷然无惧色,答曰:‘已别有旨。’既而寂然。玄不敢复言,乃令张玄重请。安遂命驾出山墅,亲朋毕集,方与玄围棋赌别墅。安常棋劣于玄,是日玄惧,便为敌手而又不胜。安顾谓其甥羊昙曰:‘以墅乞汝。’安遂游涉,至夜乃还,指授将帅,各当其任。玄等既破坚,有驿书至,安方对客围棋,看书既竟,便摄放床上,了无喜色,棋如故。客问之,徐答云:‘小儿辈遂已破贼。’既罢,还内,过户限,心喜甚,不觉屐齿之折,其矫情镇物如此。”
谢安是东晋名士,一代位高权重的大政治家,“东山再起”的典故便是由他身上来的。当时雄踞北方的前秦苻坚率领百万大军挥师南下入侵东晋,兵锋所向,虎噬鲸吞,东晋几乎到了亡国的边缘,京城之中人人震恐,朝廷赶紧加封谢安为征讨大都督。
谢安的侄子谢玄作为东晋的大将焦急地向谢安询问退敌之计,谢安神情自若,一点也没有恐惧的样子,只是回答他:“朝廷已经另有主意了。”之后便不再多言。
谢玄不敢再问,又派张玄再去请示。谢安于是下令坐车去往山中的别墅,亲朋好友都聚集到他身边,谢安却丝毫不谈兵事,而是坐下来与张玄下围棋赌别墅。
谢安的棋艺平时是比不上张玄的,但这一天张玄心里忧惧战事,哪里下得好棋,被谢安杀得大败,连别墅也输了出去。谢安回头对外甥羊昙说:“别墅给你啦。”说玩就登山游玩去了,一直到晚上才回来安排将帅,面授机宜。
之后东晋与前秦的大军决战于淝水,这一战东晋创造了以少胜多的奇迹,一举击溃战前拥有绝对优势的前秦大军,淝水之战,青史留名。
当捷报千里加急送到谢安手里时,谢安正在和客人下围棋,他看完捷报之后随手扔在床上,脸上没有显露半点喜色,依然下棋如故。直到客人询问,他才慢慢答道:“小儿辈已经打败敌寇了。”
等到下完棋回到内室,谢安这才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连过门槛时折断了脚下木屐的屐齿都没察觉。
所谓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谢安石这份矫情镇物的养气功夫在传统文化中向来大受推重,令后人艳羡不已。
然而如果捷报传来之时,谢安正在批阅公文,又或者正在诵读经书,那么面无表情地继续做手上要紧的正事就显得相对寻常,失去了那种反差巨大的戏剧张力。
唯有下围棋这样高雅却又“无价值”的游戏才能与军情急报形成巨大的反差,从而显出谢安石的非凡雅量来。
也正因为如此,围棋只能用来陶冶情操,如果真的像职业棋手一样全情投入,积数代之力不断追求棋道的至高境界,那就成了不务正业离经叛道了。在这样的历史土壤上,很难生长出现代意义的职业围棋。
即使历史上偶有天才横空出世,如王积薪、黄龙士、范西屏……那也只是昙花一现,光华难继。
一直到了十六世纪末,围棋才真正迎来了第一次天翻地覆的变革。如果说中国是围棋的生母,那么令围棋发展成熟的养母无疑是隔海相望的日本。
围棋在公元七世纪左右传入日本,传说是随著名遣唐使吉备真备飘洋东渡。围棋传入日本之后迅速流行于宫廷和贵族之间。
日本战国时代的风云人物织田信长、丰臣秀吉、德川家康都是爱棋之人。也就是在那个风云际会的时代,一位禅宗僧人应运而生,为围棋拓开一片崭新的天地,职业围棋由他而始。
这位僧人出身于京都寂光寺,法号“日海”。禅寺之中,在供奉先代高僧的塔旁另结小院作为守护,称为塔头。寂光寺的塔头名为本因坊。日后,日海便以此为姓,改名本因坊算砂。
是为初代本因坊。
第三百八十九章 超本因坊战(3)()
日海幼年出家,他天资聪颖,不但精研禅宗义理,而且在围棋上表现出惊人的天资,后来拜入棋坛强豪仙也门下,棋艺一日千里,二十岁时已成日本第一棋手。
公元1578年,二十岁的日海受以天下布武之雄心而闻名的大名织田信长之邀,与他下了一局让五子的让子棋。即使相让五子,日海仍然一战而胜,信长叹服于日海的棋艺,敬称他为“名人”。
自此之后,“名人”成为了日本棋界第一人的称号,这也是如今日本棋坛七大头衔战中与“本因坊战”齐名的“名人战”的由来。
织田信长在四年之后遭到心腹家臣明智光秀的背叛,死于本能寺之变中。这是日本史上最著名也是最多谜团的政变。传说当日信长在行军途中邀请日海与另一位围棋高手鹿盐利玄于本能寺对弈,两人下出了极其罕见的三劫循环,劫争不断,难分胜负,最后只能以和局作结。
是夜,在本能寺的熊熊烈火之中,织田信长这位自号“第六天魔王”的战国英杰饮恨而终,一统日本的宏图霸业也半途夭折。三劫循环因此染上了最凶最险的不祥之名。
信长死后,他的部将丰臣秀吉完成了一统日本的大业,自号太阁,独揽政权。秀吉也是爱棋之人,他对日海敬重有加,不但拜日海为师学习棋艺,还令他受朝廷俸禄,统领全国棋士。真正的职业围棋自此开始萌芽。
丰臣秀吉病逝之后,德川家康一举夺取政权,建立了日后统治日本二百六十余年的德川幕府。德川家康也好围棋,在他主政日本之后,给予了棋手更多的优待,制定了棋士俸禄授予、棋力认定等制度,并创立象征围棋第一人的“名人碁所”这一官职。
同时,日海改名本因坊算砂,建立了日本棋界第一世家本因坊家,与安井家、井上家、林家并称为四大围棋世家。这四大世家其实是四大围棋门派,每年由四家中最强的棋手在将军或者天皇面前进行御城棋战,赌上一家一派之兴衰,血战于棋盘之上,争夺“名人碁所”的归属。这样的御城棋,或称天览棋,不再只是游戏而已,而是被认为犹如武士决斗般庄严且光荣。
棋士们受到朝廷供养得以心无旁骛地钻研围棋,而为了争夺“名人碁所”这一棋坛的武林盟主之位,各家各派的棋手们更是发奋钻研,向着棋道的更高境界不断冲击。职业围棋由此诞生。
本因坊算砂棋艺高超,更兼长袖善舞,游走于日本战国时代三大英杰身旁,一力促成了职业围棋的诞生,除此之外,他还废除了座子制,使得下棋之前不必先在星位上放置两黑两白四个座子,而是可以在棋盘三百六十一个点上任意落子,围棋的天地由此一阔。算砂当之无愧地成就了围棋史上的第一次重大变革。
算砂之后,本因坊家始终雄踞棋坛巅峰,先后涌现出道策、丈和、秀和、秀策、秀荣等天才人物,不断推动围棋的发展。其中尤以号称历代最强的本因坊秀策最为光芒万丈,他于御城棋战中一生不败,成就当之无愧的棋圣之名,而他三十多岁英年早逝的悲剧更令无数棋手至今仍然扼腕叹息。日本著名围棋漫画《棋魂》中的佐为就是以秀策为原型,这亦是后人对于这位天才的哀思所寄。
明治维新之后,德川幕府淹没于历史的尘埃之中,御城棋战由此终止,对于职业棋手的供奉也不再继续。在那之后,围棋界进入了新闻棋战的时代。
现在社会,大众的注意力都被少数政客、商人和艺人所占据,触目所及尽是所谓的流量明星。而在那个年代,棋手们才是当之无愧的顶级流量。新闻报社挥掷巨资促成新闻棋战,然后在报纸上连载棋战棋谱、观棋记录、棋手逸闻……以此来大大提振销量。围棋的第二次重大变革亦在那个时代中逐渐孕育。
围棋起源于中国,中兴于日本,或许冥冥之中真有某种宿命的意味,到了二十世纪初,两位分别来自中日两国的年轻棋手以锐意求变的豪迈姿态驰骋于棋坛之上,共同掀起了第二次变革的狂潮。
这两位年轻棋手,一位是日后打遍天下无敌手,号称“让天下一先”的昭和棋圣吴清源。另一位则是如今日本棋坛第一大门派木谷道场的创始人,门下培养出最多九段的日本围棋大宗师木谷实。
吴清源和木谷实共同创造了新的布局方式,大大冲击了本因坊一门的旧布局。末代本因坊秀哉名人生前最后两局棋分别与吴清源和木谷实一战,一胜一败,也宣告了本因坊一门的终结。
此后在每日新闻社的积极活动下,秀哉名人将本因坊之名交给了日本棋院,由他们组建本因坊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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