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清秋悔恨不已,这次他放下一切,万里追索,誓要报仇雪恨。可刚才借着月华匿影实施偷袭,竟然只与陈安拼个半斤八两,这让他被仇恨冲昏了的头脑不禁清醒了许多,自己面对的是盖代宗师绝世魔头,断不是某个后劲末流的宵小。
他心中有了一丝明悟,这是一个能与自己平视的对手,与之一战应该摒弃杂念,论剑争锋,绝不应该还让愤恨不平蒙蔽双眼。
气行周天,肋下的焦黑小了一圈,可还是显眼的存在于那里。冷清秋睁开双眼,眼中一片清明,愤恨疯狂早已不存。伤是小事,能影响武者战力的只有心灵蒙尘,心若无伤,便只剩一口气,也可战斗到底;心若死灰,哪怕武道至尊无伤无灾也是未战先已败。
……
“我们能逃得掉吗?”曲轻语心中忐忑,对于久居西北的她,可谓是听着冷清秋的神话长大的,那是无可争议的西北第一高手,由不得她不担心。
陈安回过头,冲少女笑了笑,就在后者以为他要出言安慰时,他却只是轻描淡写的吐出两个字。
“不能。”
陈安心下轻松,看着外甥女那张口结舌的呆萌模样,他竟有几分享受天伦之乐的快意。
“你走的太慢了,我背你吧。”
南疆山林难行,又逢夜晚,根本无路可走,也只有陈安这种轻功高绝之人,才能畅通无阻。就这么一个时辰,曲轻语已经连续跌倒了七八次。
“不,你,你身上有伤。”看着陈安年轻的面孔,她还是喊不出“舅舅”这个称呼。
“皮肉之伤而已,不碍的。”陈安不由分说把她拽到了自己背上。“来的时候就是这么背着你来的,现在害什么羞。”
曲轻语本意只是担心他的伤势,现在被他一说,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你,你背着我,就能逃的掉了吗?”
“也不能。”陈安回答的理所当然,似乎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根本不担心被人追杀一般。
“你为什么总想着逃?冷清秋是宗师,你舅舅我也不差啊,公平一战的话,顶多是个谁也不能奈何谁的局面罢了,不用担心。”
“那干嘛我们还要赶这么急?”曲轻语迷惑了,既然怎么都是打,为什么不固守原地养精蓄锐呢。
“哼,就算要打,也不能他说什么时候打就什么时候打,我现在埋头跑,他就要在后面追。要打也得等我跑够了停下,得我说什么时候打才能什么时候打。”
“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追你?等到了中原找你报仇不更方便吗?”
“到了中原才不方便呢。”陈安笃定的道。
“为什么?”曲轻语其实没这么大的好奇心,只是忍不住想和陈安说说话。
“因为你啊。”陈安玩笑似的说道,可语气中隐带一丝嘲讽。
“我?”曲轻语很是诧异,不明白这里关自己什么事。
陈安也很享受与外甥女的闲聊,耐心解释道:“到了中原我手下众多,把你交给他们保护,我独身一人,冷清秋还上哪摸我的踪影去。现在只有你我,一旦被他坠上我是不可能放弃你独自离开的,那便给了他一次死战的机会。所以他当然要在我离开南疆之前截住我了。”
陈安说完久久不闻曲轻语的回应,顿时明白她觉得自己变成了累赘心情低落,便笑着用打趣的口吻道:“其实这些都与你无关,即便没有你,他要与我死磕,我也不会退缩,这是属于宗师的尊严,是他把我想的太惫赖了。再说了,我和他武功相差伯仲,真正公平相对,胜负只在五五之间。”
“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曲轻语的语气还是有点低沉。
“都说了不关你的事,你现在还小么,等回到中原,我亲自教你武功,你成就了宗师境界,就不用我操心了。”陈安适时岔开话题。
“宗师?我这点功夫怎么可能成就宗师啊。”曲轻语的注意被他引到了其他地方。
“怎么不行,来日方长,回去后我把一身所学都传授给你,就是先天也未必不可期。”陈安自信的道。
常人听了他这话定然欣喜若狂,宗师衣钵何等珍贵,可曲轻语只是撇了撇嘴就不接话了,人各有志,见识更多疑难杂症,救更多的人,才是她的志向,至于成就宗师与人相争,都非她所愿。
两人说说笑笑,隔阂尽消,毕竟是血脉相承,似乎都找到了自己心中那份寄托,不再有那种身如浮萍的寂寥之感。
陈安轻功高绝,黎明时分,已经到了南疆长茂,这里已经是熟蛮的地界,往北就是府州陵川,过陵川即可入中原。
这里是冷清秋的最后机会了,陈安也就对曲轻语这么一说,狗屁的宗师尊严,若是和自己性命相比全都能丢到九霄云外去,说实话通过上次交手,他的武功比之冷清秋还要稍强一筹,但对上心存死志的冷清秋,即便以陈安之能,也是心中打鼓。
他将曲轻语放下,孤身站在一座山岗之上负手而立北望中原,语带调侃道:“你轻功不弱,潜行匿踪之能也有小成,若入暗司绝对能混个金鳞卫当当。”
旁边的曲轻语正诧异陈安怎会说出这等莫名其妙的言语,一道黑影就自她身后山林钻出接话道:“诚于武道者,当纵横江湖,快意恩仇,与人做走狗又有什么意思。”
这是曲轻语见过的第四位宗师,让她不禁眼前一亮,来人看起来三十出头,比实际年龄年轻的多,一点不像传言中过了不惑之年的样子,即便衣衫破损,脸色苍白也不输绝代风华不负宗师之名,与陈安这种邻家小弟的形象对比鲜明。
陈安轻笑一声,转过身来直视冷清秋:“心有所托,才能脚踏实地,仰望苍穹,无拘无束固然美好,可却失去了上进之心,前进动力,绝非武道正途。”
“我今日不是来与你辩论的,而是取你性命,为万千上清弟子报仇。”冷清秋声音低沉,庞然剑意凝聚于身已是蓄势待发。
“你自信杀得了我?”陈安似笑非笑,可说出的话确实在阐述一个事实。
冷清秋气势为之一凝,随即狠声道:“若我不要性命,不信不能拉你垫背。”
陈安纵声长笑:“陈某自加入圣廷之日起,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我若身死,皇上和廷尉大人都能为我照顾轻语,而你若身死,谁能为你照顾上清余孽?怎么都是赚了,陈某又何惧一死,来吧,早死早超生。”说着,抽出青萍遥指冷清秋。
可后者被他一番话彻底震住了,并没有上前动手。是啊,自己死了上清弟子怎么办,自己带去清河的那些弟子才是上清剑派的真正核心,核心山门都还存在,上清剑派并不算亡,只是元气大伤罢了。自己若在,定能带领他们重建上清剑派,即便朝廷赢了秦王,也不敢妄自清算有宗师坐镇的门派。自己若死,朝廷打赢秦王定然毫无顾忌的连同上清剑派一并抹去,那才真正是道统不存。
陈安这番滚刀肉般的话语彻底打消了冷清秋的拼命之心,他恼羞成怒地指着被两人气势逼到远处的曲轻语,狠声道:“你就不怕我先杀了她?”
陈安把头一摆,神情惫赖:“君子可欺以其方,你宗师身份断不可能与一内劲都未修出的小女子为难。”
冷清秋气得三尸神暴跳:“你堂堂宗师说出这种话,不觉可耻吗?”
“谁爱做大侠,爱做君子,由得他们,我只做魔头,只做自我。”这也不是什么好话,可陈安说来自有一股自信超卓唯我独尊的气势。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又有几人能真正做到自我,‘只做自我’,好,好,好,我们一直都小看了你,能成就宗师者,果有宗师气度。”冷清秋平静下来,先是感叹一句,后又连赞三个好字,这才真正在心里认可了陈安是与自己等同的存在。
但下一刻他目光坚定的看向陈安:“不过,区区几句话就想乱我心智,你也太小看我,太小看上清剑派数百年传承了。接招吧,月放千华。”
白玉也似的华光剑出鞘,带起万丈豪光,隐约之间一轮明月当空升起,圣洁的月光遍洒大地,澄净一切生灵,让人心中烦忧尽数消弭,只想放下一切归于安宁。
曲轻语已经远离战场,可还是被这轮明月影响,一种颓丧之意自心底升起。只想着天下之大哪能走遍,自己非佛非神怎能尽皆解救人间苦病,不若回归幽兰谷平平淡淡过完一生,省的空耗时光,无所作为。
就在她意志消极,想要就此放弃时,有一个声音突然在她脑海中响起,没去走过又怎知天下之大走不完全,没去救人又怎知救不得人间疾苦,未曾拿起又何谈放下,哪怕最后无所作为空耗时光,也是一段能够铭记一生的美好回忆。
这句话与她心灵共鸣,说出了她的心声,让她忍不住向其源头追索,可入眼处却有一轮不知何时升起的煌煌大日,照彻四方,驱退阴霾,引人憧憬,给人希望,与先前的明月在天空对峙,竞相阐述自我,互不相让。
一时之间,天地万物都消失了,世间只留有这一日一月,相映争辉。
第97章 先天之说()
晨光破晓,红苹果也似的朝阳跃出云层,先前的皓月耀日早已消失,宛若一场梦幻。
陈安站在山巅,负手观日,意态悠然。
身后曲轻语刚刚才从幻境中醒来,兀自迷迷糊糊搞不清状况,开口问道:“咦,冷掌门呢?”
“走了。”陈安转过身,语气淡然。
“怎么走了?”曲轻语傻傻的追问了一句。
“既无拼死之心,也无杀我把握,那还留下做什么?”陈安成功的把冷清秋忽悠走心情大好,他还是放不下宗门没有与自己死斗的决心。
“那谁赢了?”她虽不是江湖中人,但一个是她从小听着传说长大的传奇人物,另一个则是她的亲娘舅,所以她对这个问题真的很好奇。
“谁输谁赢重要吗?我们……”陈安正待说些高深莫测的话语打发,却看见自家外甥女眼中亮晶晶的闪光,无奈之下摸了摸鼻子道:“算是平手吧,不说这些了,还是快点赶路,这兵荒马乱的,不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我不放心。”
曲轻语在陈安看不见的角度掩嘴轻笑,安心接受了陈安关心的话语,有亲人在身边的感觉真的很好。
……
囚容,是云州西南的一座地势和环境都很恶劣的小镇,之所以得名,因为这里是朝廷流放重犯的地方。
一般朝廷重犯发配到这里,先会被安排到旁边的囚容山劳作,之后选取体能上佳之士充入军中戍卫。这里四面环山,左近就是清河大营,绝不担心进了这里的人还能再逃出去。
陈安来到这里,是因为翻过囚容山,就是与丘渊等人约定的清河城。他紧赶慢赶终于在约定的时间内,上了囚容山。
只是让他不爽的是,他再一次被人给拦了下来,同样是在山巅,只是等在这里的人却不同。
除非是潜伏任务,否则陈安一向是个简单的人,从不掩饰自己内心的情绪。
此时也不例外,他阴沉着脸,看着面前那个纵然苍老但依旧渊亭岳峙的身影,眼中泛着冷意。曲轻语早被他赶到了一旁,如果说对上冷清秋,他还抱着一丝轻松的心态,那对上面前这人,就不得不全力以赴了。
冷清秋武功虽高,但自矜操守,爱惜羽毛,有很多办法能对付,可宋守不同,他和陈安一样都是圣廷出身,绝非江湖侠士,在陈安的想法里他也绝对和自己一样没有下限,只要认定的事情,就算再不被世人所容,也会毫不犹豫无所顾忌地做下去。
所以在对方目的不明的情况下,陈安绝不会冒险。
西北的风本就锋锐,山风尤胜,可此时囚容山上却只有微风轻抚,这个细节被陈安敏锐地捕捉到,更是让他不敢松懈分毫。想了想,他首先打破沉默并借此试探道:“您老已经踏出这一步,可谓远胜我等,不知找上在下有何见教?”
宋守眉宇间透着一丝疲惫,闻言微笑道:“不过气道先天罢了,又不是真正的先天宗师,实在是没有什么可称道的。”
陈安心中一凛,果然是气道先天,他已经达到了当初南宫耀的境界。
不过陈安并不是太过担心,正像宋守所说得那样,只要不是真正的先天宗师,就没什么好惧怕的。
宗师,这个词自古以来就是形容先天强者的,只有到了近代,先天绝迹,才渐渐被赋予陈安冷清秋这等远超其他人的武者身上。
其实这也不能算是僭越,因为陈安和冷清秋等人的境界在暗司收藏的古代典籍上被称之为武道先天,至少挂了个先天的边。
古时人类为对抗恶劣的生存环境,从飞禽走兽身上学习格斗技击的技巧,经过千万年的演变,成为现在人们所熟知的武功。但武功毕竟是后天之术,太过拘泥于形式,只有武道才是先天之法。
一门武功可分为纯熟,小成,大成等境界,当到了大成境界时再想前进,就要去感悟这部武学所契合的天地法理,只要能够感悟出其中蕴含的法理,并演化出这部武学的真正奥义,那就达到了“技近乎于道”的境界,这种境界被称呼为武道先天。
武道先天的修行,就是把领悟的武学真义变成自己的武道理念,也许一种武学还不行,要兼容并蓄,博采众家之长,吸纳各种各样的武学真义来丰富自己的武道理念,最终以心照外物,悟通法理,达到我之法便是武之理的境界,一招一式皆蕴含天地大道,这时武者明见本心,内相外显,化虚为实,可呼风唤雨,搬山移岳,几能与神话传说中的仙神比肩。
气道修炼与武道修炼相对应都是武功的一部分。后天时分为内劲,真气,开窍三个层次五重境界,然后就是内外交汇引天地元气入体,身为容器,容纳先天真炁,只要存在于这片天地之中,真气就永远不会枯竭,天地不老真气不朽。
气道武道一体双生,没有气道支持武道修为不过无根浮萍,虚有其表;没有武道支持气道修为再强也无法施展。
所以同时达到气道先天和武道先天的宋守,并不算是真正的先天宗师,先天者元气不朽延年益寿,武道通神超脱凡俗,可不是这么简单就能达到的,还要彻底将武道气道结合一处融会贯通,能以自身微末之躯震荡元气大海,搅动天地之力,呼风唤雨,推山填海,再非凡俗之人。
其实,宋守距离最后的元气共鸣只有一步之遥,但这一步之差就是仙与凡的区别。
只要他还是个凡人,陈安就没什么好怕的。不过能不动手最好不要动手,当然这不是陈安怯战而是因为他的武道理念便是如此。
武道对于他来说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的生存技能,吃饭喝水是为了不饿死,不是像饭桶一样为了与人比较谁吃得多。生死搏杀,绝地求存才是他的武道,会剑论武什么的,对他来说毫无意义,还不如不打。
陈安继续试探道:“宋老何必自谦,您已经走到了大家的前面,即便廷尉大人也要自叹弗如,若是能弃暗投明,皇上一定会倒履相迎。当初皇上罢免的其实只是任中虚一人而已,与您老无关,如今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朝廷势大,平定叛乱不过旦夕之间,您何苦为了一个逆贼,自绝于天下。”
宋守哑然失笑:“有些事情是不得不做啊,你一直待在暗司,对圣廷的理解可能有些偏差。圣廷不是什么特务机构,而是天策府的枢机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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