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说可抓可不抓,全凭执行者的心意,在这里当然全凭陈安的意思。
陈安没有理睬,只是继续向祝老三道:“山崎道怎么走不通了?要你们冒险走这条路?”
祝老三也摸不清这个小年轻是什么意思,但见他连自家的路数都摸的清清楚楚,只得老老实实地交代道:“山崎道那边瘟疫肆虐,路都被封了,再说就算不被封,我们也不敢走了。那可是要命的事情。”
陈安眉梢一跳:“山崎道那里人烟稀少怎么会有瘟疫的?莫不是在诓骗我?”
祝老三吓了一跳:“不,不,不,小人有几个胆子敢诓骗您老啊,现在海州大疫,三府九道十二城皆为死域,浮尸遍野,整个海州到府州的路都走不通了。”
听得这话,殷正苗颖等人面色大变,瘟疫代表着什么,他们再清楚不过,那可是能屠城灭国的东西,只能用灾难形容。而且发生的地点还是与府州临近的海州,这不能不让他们惶恐。
陈安眼角抽搐,但口中却质疑道:“今年海州虽然稍有干旱,但也只局限于江南道,怎会生出如此大疫?”
祝老三见陈安不信,立马赌咒发誓,又说道:“小的还听到一些传言,这次的瘟疫可能就是暗司的人做下的孽。”
“你说什么?”殷正厉声呵斥。这可是千夫所指天下唾骂的事,谁愿背这黑锅,就算暗司的名声本就难听,但若真被舆论定实了,一个不好,可是会遗臭万年的。
殷正等人穿的都是便服,祝老三被陈安所制,一直认为陈安殷正等人都是官府之人,怎么也不会想到暗司的人会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所以说话也没太多顾及。但这时被殷正呵斥,却陡然反应过来,不论是官府还是暗司都是朝廷的人,自己这么说不是指着和尚骂贼秃吗。他吓得面如土色,一迭声的:“小的该死,小的该死,都是些道听途说,不是小的真心话。”他若不是动弹不得,这时都想自抽嘴巴。
陈安摆了摆手,止住殷正,继续对祝老三道:“你都道听途说些什么,如实说来,我也不会怪你。”
听了这话,祝老三心中稍定,看了殷正一眼,发现其也是以陈安为主,便小心地说道:“是有人发现感染瘟疫的人最终死状和南州蛟龙寨的强人极为相似。便有人把这两件事情联系了起来,因为蛟龙寨的事情,就是暗司的……暗司的英雄好汉所为,所以……所以……我们,不,是有人推断可能是暗司毒王下的毒。”
陈安点了点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本就是用南疆瘴疠配的药,被有心人发现也很正常,而且瘟疫开始之初,是在两大军镇附近,正是在暗司刺杀吴王撤退的路上。知道内情的人很容易就会联想到他身上。
反正别人最多只是猜想,也没有证据,陈安自己更是不会承认。但是让他心情沉重情绪低落的是,他万万没想到,他只是在江南道下毒,瘟疫居然弥漫大半个海州,无边杀孽啊。
这也是他考虑不周,此时兵荒马乱,旱情又仅局限在江南道一地。往日若有瘟疫,立时便会有所属官员,来封城锁疫,阻止瘟疫蔓延。但如今朝廷和吴王忙着勾心斗角,谁有闲功夫管百姓死活。所以瘟疫一起,瞬时流毒万里。
陈安面色苍白,心神不宁,缓缓走回原地,依墙坐了下来。
殷正被陈安得举动弄的莫名奇妙,但也不敢擅自处置祝老三等人。只得硬着头皮向陈安请示道:“大人?这些人要如何处置?”
祝老三听得决定自己等人命运的时刻到来,连忙屏息凝神,满眼希翼地看着陈安。
陈安茫然抬头,看了看殷正,又看向祝老三等人,他心中正确的做法自然是杀人灭口,但此时心情不佳,实在不想再造杀戮,于是挥了挥手道:“撵他们滚。”
祝老三等人如奉纶音,道谢不止。
殷正得了命令也松了口气,上前解开祝老三等人的穴道,把他们赶出木屋。虽然陈安没有用太高明的点穴手法,可殷正还是在祝老三等人的背后推拿半晌才把其穴道解开。他们一得自由生怕陈安反悔,连滚带爬的就逃了出去。
一夜无话,第二天天一亮,陈安就和殷正等人,启程向栖霞城而去。一路上殷正等人看陈安的表情颇有些怪异。
苗颖几次想开口和殷正说话,但想及陈安的听力,还是没有说出口。
昨日,祝老三所说得话,明显就是指向陈安的,可陈安却没有发飙,反而把他们放了,这说明什么。他们心中都有一个很不好的猜测。也许那就是真相,但没人敢多嘴。
暗司体系可不同于官府,官府办案要讲证据,要按律法。可暗司独立于朝廷体系之外,自成规则,很多时候给人定的都是莫须有的罪名,或是随便安插个罪状,这也是世人都惧怕暗司的原因。但在暗司内部比之外界还要凶残,动辄杀人,连罪状都不需要找。
圣廷本为天子亲卫,但在当今皇帝登基时,被许多势力渗透,新皇要用暗司,所使用的办法就是大量扩编,使得暗司九卫变成了十七卫,整把水给搅浑。多出的人员编制,大多是江湖草莽的招安,死刑人犯的赦罪,以及暗地里收养培训的死士。这些人在个人素质上比当初暗司刚组建时任用的公卿世家子弟要差的太远。相互倾轧也不会用什么阴谋诡计,都是明目张胆的来。
当权者还要把暗司当血司用,自然不会去维持秩序,以免让其失了凶悍之气。对其中的流血事件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掌控好大方向,不使其失控便了。反正强人,囚犯,死士的命,在那些上位者看来根本不值钱,死多少都无所谓。
陈安其实就是死士出身,而苗颖和殷正都是有武艺被赦免的死囚。大家同在暗司当然清楚其中的丛林法则,所以殷正等人从来不敢以陈安同僚自居,态度摆的十分端正。
只是陈安的存在压抑的他们根本透不过气来。好在他们的相处时间也没有太长,早上出发,过得午时就远远的看到了栖霞城的城墙。陈安跟着殷正到暗司卫所洗漱了一番。此时那个逃出生天的老钱正带着人手整装待发的准备援救殷正,两人相见自是好一番欢喜。
陈安梳洗停当,换了一身新衣,他心中挂念慕家父女,便没有在栖霞城的暗司驻地多待,亦没有去见府州卫的高层,只是换过马匹,就向东方行去。
临走之时,交给殷正一个小瓶,说道:“此乃软筋香,比你那什么化功散好用多了,算是你们带路的报酬。”说完上马就走。
殷正大喜,万毒鬼王的毒药,谁人能敌,值此乱世,正是保命法宝。向着陈安离去的方向遥遥一拜,不管陈安是什么心态下赐的药,殷正此刻的心情是感激的。
第44章 天地逆旅()
陈安一路向东,准备借道北故城回京。北故城是江南道在府州的延伸,是江南道上最北部的一座城池,时不时有难民流窜而至。这一点连官府也没有办法,只能设下重重路障,将有路引凭证之人放入,没有这些的流民阻止。
这些流民和之前饥荒的流民不同,谁也没法保证他们是否健康,会不会携带瘟疫,所以官府还抽调了大量人手把他们驱赶向南方,远离北故城的地方,任其自生自灭。此时府州官府戒备森严,主要就是防御瘟疫病原,对吴王残部,反倒不那么上心了。不过确实此时的海州已经彻底废了,十室九空,是百年来都不曾有过的大灾难。有诗云:“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
陈安来到北故城外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副景象。北故城南郊聚集了数万难民,他们面黄肌瘦腹部肿胀,幼童的头上都插着草芥,看着官道上鲜衣怒马的行人,眼中透出一丝期待。还有零星的人在空旷的土地上翻翻找找,时不时找到一块草茎都欣喜地塞入口中拼命咀嚼。还有的人在吞噬一些从地里挖出的细白面粉。但陈安心中清楚那绝不是面粉,面粉怎么可能从地里挖出来。他曾经听说有一种叫白鳝泥的泥土,少量吞吃可以缓解饥饿,但不能多吃,否则会手足浮肿,饱胀而死。就算是缓解饥饿也只是骗骗自己的胃,这东西完全不会消化,吃进去什么样,拉出来还是什么样。
一个浑身赤裸肚子胀的像孕妇一样的男童,躺在官道旁边,睁着死灰色的眼睛,看着路过的陈安。空洞的眼神看得陈安心中发酸。他从来不觉的自己是什么好人,他也不认为自己为了更好的生存不择手段有什么错。可此时看到了眼前的场景,心中竟有种空落落的感觉。难道这就是后悔懊丧的感觉?
他当时只是想着慕晴和秦嵘在一起的样子,颇为激愤,头脑一热就做下了这件事情。但也只是认为顶多祸害个江南道,谁曾想会闯下这滔天大祸。
他耳中时刻有一个声音在不停的对他说,你没有做错,若是让吴王府从容调动军队,将会是死路一条。要错也是这个世道的错,吴王府不作为,朝廷不作为,才是瘟疫蔓延如此之远的根本原因。
他知道这只是借口,海州已经毁了,无论什么原因,对与错都不重要了。
如果可能的话,陈安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足海州一步了。
甚至他此时都有点不想北上,他怕见到慕少平,见到那殷切的眼神。老爷子一辈子悬壶济世,活人无数,临老了自然也希望陈安能继承他的衣钵,治病救人。陈安还记得慕少平知道他加入暗司时眼中的失望,与他彻夜探讨医术药理时眼中的满意,看着他替自己坐堂问诊时眼中的欣慰。
他实在想象不出,若老爷子知道他杀的人比其十辈子救的人还多,会是怎样的表情。
但路总是会走完的,他刚一进城就被手下鹰眼发现,从鹰眼口中得知,还有许多属下,分布在府海两州边界,寻访他的行踪。至于慕少平一家已经被司空成章霞等人护送到了更北边的江城。如今瘟疫肆虐,通南城距离海州如此之近,实在不太安全。
陈安给鹰眼下了收队的命令,就再次独自上路向江城行去,花了足足两日功夫才堪堪抵达。
江城是府州首府,此时已近寒冬腊月,却还是一片兴兴向荣的景象,比之千里之外的南方,简直有天堂地狱的差别。
陈安踏上金水桥,跨过墨河,始才进入内城。这墨河并不是说其中水质颜色,而是它两畔是府州最大的勾栏瓦肆所在,一入夜间,花船摇曳,点缀其中,宛如银河倾泻璀璨耀目,艳色无边。每年都吸引许多文人雅客,在此间吟诗弄赋,舞文弄墨,由此得名。
陈安显然不是附庸风雅之人,更不喜欢凑热闹,因此并没有在此多做逗留,而是直接向内城走去。
走进内城,就碰到了早已得到他归来消息的鹰眼。
那名“鹰眼”是一位面目平凡的中年汉子,粗手大脚,乍一看去就是个最普通不过的乡间农夫。他双手笼在破袄之中,期期艾艾地凑到陈安身边低声絮叨了两句,就快步离开了。
只留下陈安脸色骤变,他即刻翻身上马,也不管这里处在集市中央,打马扬鞭就向着城中的一栋大宅驰去,一路上撞翻了无数摊贩行人。
半个时辰后,陈安站在那处宅院的大堂之中,望着堂上字画,默然不语。这处宅院修建的颇为奇怪,从外面自然是看不出什么不妥,即便走了进来,普通人也只是感觉不适,却说不出有什么门道。但真正仔细观察的人就会发现,这里花园草木甚少,房屋瓦舍却极多,而且排布的非常紧密又顺序井然。若对道路不熟悉很容易迷失其中。
这里处处透着一股肃杀之气,与之类似的建筑只有军营。这栋宅院寄托在江城的一位大豪名下,实际上却是暗司的产业。陈安早先与一众属下约好在此处见面,如今还在此处留守的却只得章霞一人。
这时,章霞侍立在陈安身后,一身紫衣,依然是秀发遮住半边面孔的打扮,只是显露出来的半边脸庞惨白一片,没有半分血色,肩头是厚厚的白色纱布缠裹,明显受了重伤。她眼望着陈安的背影大气也不敢出。这种压抑的气氛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憋的她几欲发狂。可她心中却颇为复杂,眼前这个小小少年只是一段时间不见,身上的气势,竟强盛到如此骇人的地步,真不知其到底经历了什么。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耳边传来了一道幽幽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这么说我叔父和晴姐都被血司的人掠去了?”
“是……是的。”章霞一个激灵,额头冒汗:“属下失职,请大人赐罪。”
“司空成死了?血司人下的手?”陈安仿佛没听到她的话,继续问道。
“是……”
“他们给我留言,用玉珏换人,却没说清楚到底是什么物事?”
“是……”章霞觉得自己一直“是、是、是”的回答很傻,可是在陈安那不容置疑的语气下却不知道还有什么话可说,只能惯性的应声。
“等吧。”陈安嘘了一口气,说出了这句奇怪的话语。
随着他这口气吐出,章霞感觉整个空间的气流都流畅了许多,周身的压力也为之一松,但她丝毫不敢大意,依然垂手而立,没有多余的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肥胖的身影闪进厅来,竟是另一名金鳞卫朱琦,他站在章霞身边,向陈安的背影行了一礼,同时开口说道:“大人,血司的人在城南一处豪绅的宅院之中,那名豪绅就是血司的外门,现在这处宅院守备森严,我们的人打探不到里面的情况。”
“来的是谁?”陈安的声音依旧不温不火,但却让朱琦听的心头懔然,一起住了这么多天,他可是清楚慕氏父女和陈安的关系的。正所谓龙有逆鳞触之必怒,慕氏父女说是陈安的逆鳞都不为过,但自从陈安得知消息后,就只是吩咐了几条命令出去,而本人则是站在这里不言不动,完全没有至亲被俘的激烈状态。可这种情形却比之其暴跳如雷,立时带队救人,还要让人觉的可怖。
朱琦不敢怠慢,赶紧回道:“是司主任中虚,都统木晷带队,一行六十二人,还有一些是那豪绅的家丁,人数过百,比……比我们人多。”
之后又是一片静默。
朱琦没得回话,无奈之下只能和章霞一般在这尴尬的站着。
章霞终是女子,心思敏感,她感到那股压抑的气势又在缓缓的凝聚之中,于是硬着头皮试探道:“大人,我们不去救人吗?”
之后良久不得回话,章霞壮着胆子再次问道:“大人,我们该怎么做?”
“等。”
等?章霞和朱琦聚是一呆,现在局势很明显了,要么按照血司的要求,用那个什么玉珏去换,要么强攻进去与之手底下见真章。等什么?难道等天黑了再设法营救?但不现实啊,血司情报比之暗司不遑多让,自然清楚自己等人的身份,与其等到天黑之后对方戒备更加森严,不如现在就行动,攻他个措手不及来得实际。只是陈安积威许久,二人纵然心里不以为然,也不敢出言反驳。
这一等又是两个时辰,此时已是华灯初上。厅中的几只银烛,把陈安身影照得光怪陆离,犹如鬼魅。章霞朱琦的心情也没有随着时间而稍显放松,反而越揪越紧,几欲窒息。
“大人,京城急报。”突然一声沙哑的声音打破这诡异的气氛,
厅中三人都没有任何异样的表情,显然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
陈安伸手从容地自身旁阴影里抽出一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