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崖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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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崖顶- 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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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悠深深叹了口气:“我也想过告知你真相,可多个人知晓也就多了份危险,万一露出马脚,不但千帆会有性命之虞,恐怕连你也会遭受牵连。”

    “是怕我会受牵连……还是怕我破坏了你的计划?”沈思挑起眉梢淡淡扫了卫悠一眼,“你撒在晋原的耳目不止那牛黄一人,岂会不知我与晋王的关系?”

    卫悠脸色霎时黯淡下来:“这么说……你与晋王……”

    沈思答得坦然:“我已决意随他同生共死,出了这军营,你我便是敌人了。”

    卫悠万没料到沈思会如此直白,愣怔半晌,方苦笑道:“我恰恰没料到的便是这个了……宁城初遇我就曾问过你对晋王其人的看法,那时你分明是语带不屑的。后来他连累你父兄蒙冤遇害,我本以为你恨不能杀之而后快,谁想到一来二去,你竟会对他情根深种。看来我那叔父果然有些手段。”

    卫悠的话不经意勾起了沈思的心病,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不语,只顾低头喝着闷酒。一坛子酒见了底,沈思斟酌着开口道:“伯龄,想必你已从牛黄口中听说我家三哥的际遇了吧,有件事我务必要亲口问上一问。你说你曾在顾名璋围城之前送过一封密信去汝宁,可据三哥回忆,那日阿爹收到的书信却是白纸一张……”

    “什么?”卫悠错愕地瞪大双眼,“怎么?怎会如此?这不可能!”他紧锁眉头想了一会儿,忽然高声唤道,“正光!”

    帘子应声掀起,一名身材魁梧的红脸汉子快步走了进来:“属下在此,王爷有何差遣?”

    来人沈思隐约记得,乃是卫悠的贴身侍卫尉迟昇,当日宁城府衙的庆功宴上,沈思还曾吃过他敬的酒。

    卫悠抬手将尉迟昇招至近前:“正光,你再将那日去汝宁送信的过程详详细细讲上一次,不要有任何错漏。”

    尉迟昇不解地瞄了眼沈思,又很快放下疑虑,一五一十答道:“回王爷,那日属下接到王爷指令,去书房取了密信便即刻出府上路了,从始至终并未将去向告知过任何人。因王爷吩咐不可暴露身份,故而属下去到汝宁之后未曾露面,只是偷偷潜入帅帐将那封信放在了桌案上,然后悄悄隐身暗处,确定沈老将军拆看了书信之后这才回京复命。”

    卫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这一路之上,可曾有什么人碰触过密信?”

    尉迟昇多少也觉察到是那封密信出了问题,语气不免有些焦急:“请王爷明鉴,属下敢以性命担保,路途之中绝没有第二个人碰触过。属下知道事关重大,沿途都快马加鞭,并不敢轻易投栈,实在疲惫,也只是寻了空旷无人的山野庙宇稍事休整,便立刻上路了。而那封密信一直被属下贴身藏着,到达汝宁之前根本不曾取出来过。”

    听他所言并无半点疏忽,卫悠更觉犯难:“既如此说,倒也奇了……”

    尉迟昇眼神一动,貌似想起了某件事:“对了王爷,那一日属下前去取信的时候,正碰见三公子从书房出来,或许他能知晓些什么也未可知……”

    这话使卫悠与沈思两人脸色俱是一变。又是老三卫谦,事情岂会如此凑巧!

    沉吟半晌,卫悠在沈思肩头拍了拍:“念卿,且给我些时间,此事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早晚给你交代。”

    沈思盯着卫悠看了一会儿,笑容有些僵硬:“但愿如此吧……我便再信你这一次。”

    “其实……唉……”卫悠苦笑着摇摇头,眼里不知不觉流露出一丝哀伤之色,“有时我倒真是嫉妒那晋王叔父,才几年功夫,已迷得你为他神魂颠倒了。他害你家破人亡,劳你四处奔波,累你险些丧命,可你照样对他痴心不改。我不过欺瞒你一次,你就开始对我处处防范起来了。遥想从前书院时光,你我二人白日斗剑赛马,对弈读书,夜晚秉烛长谈,抵足而眠,何其快活……”

    沈思别过脸去并不看他:“你也说是从前了……从前你是空头王爷,我是将军之子,你形同困兽,我自比雏鹰,你一心位登九五,我立志执掌千军……可如今再不是从前了……”

    许是那两坛黄酒的缘故,卫悠难得话多了起来:“你要说从前,我便与你说说从前。从前你年纪小,什么都不懂,你将我视作兄长,我也只能安安分分当个称职的兄长。宣政四年小皇帝下旨传我回京,我心知即将时来运转了,可竟一点也欣喜不起来,因为那便要与你分别了……”他眯起眼眸陷入回忆之中,一时不觉有些动情,“好容易等到你长大成人,宁城再见却只有匆匆一面。那日早上酒醒之后听闻你已离开,可知我有多懊恼?我立刻带了人抄近路赶往宜府卫,哪成想半路上桥断了,只差一步,你就这样被晋王给带走了……”

    如今沈思再不是那个不谙情事的毛头小子了,自然听得懂卫悠语义所指,他既无惊讶也无尴尬,反心平气和地问道:“伯龄,若我想你此刻退兵收手,放下复仇大计,你可愿意?”

    卫悠难以置信地望向沈思,没想到沈小五儿变得如此犀利,竟一句话问得自己哑口无言,他定了半晌,方喃喃苦笑道:“小五你……真的是长大了……”

    沈思垂眸一笑,坦然自嘲道:“是啊,人长大了,总能看到许多从前看不到的东西,懂得许多从前不懂的道理。”

    卫悠了然地点点头,又正色道:“无论如何,我与晋王这一战终是要分出个胜负的,你熟读兵书历经战阵,不会看不出形势对谁更为有利。我也不想瞒你,如今我手中已握有柳家兵权,也与几大世族暗中皆有联络,此番若能攻下晋原,必定威望大增一呼百应。柳太后自正月开始就卧病不起,听宫里传出的消息是撑不了几日了。直待她一咽气,我便可抓住时机出手向小皇帝发难。现而今我唯一的顾忌便只有你了,我不想你再卷入纷争,流血受伤。既然来了,莫如……就此留在我身边吧……”

    沈思静静听他说完,并未立刻回答,而是起身为他斟满了酒,复举杯道:“难得相聚,咱们说好不谈战事的。人生得意须尽欢,有酒有肉何必徒增烦恼,来,还是先干了这杯吧……”

    琥珀色的酒液流入杯中,光影浮动香气四溢,卫悠的笑容也愈发飘忽了几分:“来,干了这杯!”

    两人各自仰起头一饮而尽,酒水灌进喉咙,辛辣之气萦绕心头,熏得人恍恍欲醉。

    他沈思不再是从前那个上蹿下跳、无忧无虑的小猢狲,他卫悠也不再是从前那个十年磨剑不露锋芒的卫伯龄。彩云易散,人心难辨,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第53章 玲珑塔铁面罗汉盗御马() 
是夜;卫悠与沈思二人边饮边聊,两坛子酒悉数下了肚;不知不觉醉意渐浓;最后竟双双歪在榻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烛台上蜡油燃尽,灯花“嘶啦”跳了一下;细小火苗化作青烟飘渺而上,化于无形,帐内陷入一片漆黑。

    过了半柱香时间;沈思慢慢睁开眼睛;假作梦呓般轻轻嘟囔了两声:“伯龄?伯龄?”

    卫悠那头毫无动静,呼吸声粗重而绵长,显然是睡熟了。

    沈思并没敢轻举妄动,直待双眼完全适应了黑暗,他才借着翻身的机会向卫悠那边凑近了些。又等了半天,见卫悠完全没有醒转的迹象,他悄悄以肘撑地支起上身,同时伸手探向了卫悠腰间挂着的一只羊皮金缕兽头荷包。

    卫悠与晋王不同,他在人前向来低调,也不喜华服美饰,日常穿戴皆是半旧货色,只这荷包稍显精致了些,据沈思推断,此物十有八|九是柳氏王妃所赠。以沈思对卫悠的了解,肯将荷包带在身上必有缘故,绝非简简单单为了装饰之用,说不定就是拿来收放贵重之物的。

    他用指尖握住荷包轻轻捏了一下,里面确是盛装着东西不假,可从形状、大小上判断,绝不是自己要找的那样的东西,倒更像是香料、丹丸等物。

    这里扑了个空,沈思又将视线落在了屏风后头的木架子上。方才吃酒吃得浑身燥热,卫悠便将外衫脱下来挂在了哪里。沈思蹑手蹑脚爬下矮榻,小心绕过桌子,攥住卫悠的外衫一寸一寸细细摸索着,可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荷包里没有,外衫处也没有,沈思揉搓着眉心思索片刻,将注意力转向了卫悠微微敞开的领口。他重新回到榻上,侧耳听了一会儿,确认卫悠那头并没有任何动静,遂将手臂一摆,就势搭在了卫悠胸脯上。他自小睡觉便不老实,故而这动作倒也做得极其自然。可卫悠的胸前一片平坦,丝毫感觉不到有藏着、挂着什么物件儿。

    这下沈思彻底犯了难,就在他想起身去观察观察帐外的动静时,卫悠一个翻身压住了他的袖子,搞得他是彻底动弹不得了。

    沈思要找的东西不大,黄铜所制,上刻猛虎纹,中间一抛为二,半块握在皇上手里,半块握在出征主帅手里——他要找的,便是卫悠所持的半块兵符。

    此番鞑靼兴兵进犯,沈思知道晋王有心回师御敌,但有卫悠大军压境虎视眈眈,本就处于劣势的晋军实在分|身乏术。一边是十载功业,一边是家国大义,着实令晋王左右为难、忧心忡忡。

    小皇帝满心只有他的金龙宝座,若能除去晋王这颗眼中钉,他是不会在乎损失掉几座城池,死伤掉千万百姓的。而今沈思唯一能寄予希望的,便是卫悠了。

    他此行的真正目的是想帮助晋王,想说服卫悠暂且放下一时得失,与晋王合力抗击鞑靼。但他也知道,报父仇与夺皇位已经成了卫悠心中的执念,再没什么能阻挡卫悠,自己的打算不亚于痴人说梦。退而求其次,他只能想办法迫使卫悠按兵不动,给晋王机会完成使命。

    倒退几年,他一定会满怀信心地以为单凭自己几句话便能轻松打动卫悠,如今时过境迁,就算是卫悠亲口许下承诺给他,他也不敢尽信了。所以他必须抓住一个足以挟制卫悠的命门——比如兵符。

    柳家军乃是私募军,只听命于自家统帅,即便没有兵符在手,也可任由卫悠调遣。但若给小皇帝得知卫悠的兵符落入了敌人手里,尤其是落入了那个公然挑战他帝王威仪的逃犯沈思手里,他定会震怒不已。时机尚未成熟,卫悠纵有犯上之心,仍不敢轻举妄动,一旦惹得小皇帝生疑,前期的诸多精心部署也就功亏一篑了。

    偷出兵符固然可以威胁到卫悠,可眼前的难题是,这兵符到底被卫悠藏在了哪里?如此重要的东西,平常人大多会带在身边,心思缜密如卫悠者又岂会随意放置?转念想想,沈思倒也不觉奇怪了,卫悠既然敢跟他共处一室,自是做足了万二分的防备,哪里能够轻易得手。又或者……是不是应该反其道而行之,去查查那些并不起眼的地方呢……

    …

    夜里折腾了大半宿,第二天直睡到日上三竿沈思才懒懒爬了起来,他这头整理好皱巴巴的衣服,胡乱洗了把脸,就见卫悠亲自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走了进来。

    卫悠将饭菜一一摆到桌上,又回过头笑嘻嘻冲沈思说道:“刚说你长大了,转眼又如小时候一般赖起床来了,昨日委实不该纵着你喝那么多酒。你定不知你早间睡得如何香甜了吧?就是拿毛笔在脸上画只王八,也是毫无知觉的。”

    沈思抬起袖子大喇喇一抹,蹭去了脸上残留的水渍,又徒手抓过只馒头啃了起来:“已是娶过亲的人了,还惦记着少时画王八的蠢事,难道你又老成到哪里去了?”

    卫悠撇撇嘴:“画王八怎的是蠢事?是你棋艺不精愿赌服输,还洋洋得意说什么画了避水灵龟在脸上,蹚过玉湃川的时候就再不会沉底了。”

    沈思三两口将馒头吞下肚去,翻了个白眼:“你也说是避水灵龟了,谁叫你画只旱王八,害我差点成了潭底怨魂。”

    正自拿往事彼此逗着趣儿,忽有手下来报,说三公子卫谦一行已护送着粮草辎重回营复命了。卫悠当即吩咐来人:“去请三弟过来叙话,教他先将手上的事放放。”

    约莫半盏茶功夫,那名手下返了回来,身后还跟着卫谦并另一名身材魁伟的男子。

    帐内光线照外头暗了许多,卫谦走进来时眼前发黑,并未留意到室内都坐着些什么人,他略有些倦怠地打了个哈欠,又极为随意地朝卫悠点了点头:“大哥,我回来了。”待一眼看到卫悠身旁的沈思,他当即神色大变,嘴角眉梢全都戒备地紧绷了起来,“大哥,这……这是……事关重大,你怎可如此胡闹!”

    卫悠对弟弟的质问恍若未闻,只管轻描淡写地招了招手,道:“叔远快来,这一位便是我总提起的沈小五了。记得当年你与仲常去揽月山探望为兄,也曾与他见过一面,只不过那时他还只是个愣头愣脑的毛孩子,如今出落得人高马大,怕你是再也认不出了吧。”

    打从卫谦进门开始,沈思便在留意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他看得很清楚,卫谦显然在卫悠代为介绍之前便已认出了自己,因此才会骤然紧张起来。

    不等卫谦做出反应,沈思率先起身见礼道:“叔远兄,在下沈思、沈念卿,于伯龄口中你我也算旧相识了,今日再见果然风采不凡。几位兄长因我沈家之事费尽心思不辞辛劳,沈思无以为报,先在此谢过了。”

    他一行抱拳在胸躬身顿首,一行拿余光瞄着卫谦。听了他的话,卫谦先是喉头“咕噜”蠕动了一下,紧接着一滴细汗顺着鬓角流到了下颚。

    足足沉默半晌,卫谦才青白着脸色皮笑肉不笑地回礼道:“原来是沈小公子,你这‘谢’字卫谦可担当不起。”

    这明显的敌意更加使沈思断定,卫谦其人绝不简单。

    这功夫,沈思又注意到了始终站在卫谦身后那名肤色黝黑的男子,想到昨日几名嘉兰卫所言“卢大哥随三公子外出办差”等语,他盯着对方看了片刻,故意凑到近前问道:“听闻嘉兰卫中有位姓卢的使刀高手,我见这位仁兄肩背精壮四肢有力,可就是传说之中的卢大哥?”

    那人未提防沈思会忽然向他发问,愣怔了一下,急忙抱拳拱手道:“正是在下。不过卢某对刀法也只是略有研究而已,高手之名实不敢当。”

    就在他左手掌覆上右拳的瞬间,沈思脑海中雷鸣电闪,飓风呼啸,“哄”的一声几乎腾起烈焰。他看得清清楚楚,那人左手小指缺了半截,正是他要找的神秘杀手。他五指缓缓摸向腰间,紧紧握住了剑柄,那剑仿佛有了灵性一般,在鞘内嗡嗡作响,几欲挣脱而出。

    沈思刻意装出关切的模样,却因极力着压抑情绪,唇角止不住微微颤抖起来:“咦,卢大哥这手像是受过伤的,所谓‘双刀看走,单刀看手’,对咱们习武之人来说,手脚可是吃饭的家伙,马虎不得。”

    二人素不相识,沈思这份关心倒教对方凭添了些许多不自在,卢姓男子飞快向卫谦投去一眼,又慌忙垂下胳膊将残手藏回了袖内:“哦……这……多谢公子提醒,只是外出办差时不慎受的一点小伤而已,早已无碍了。”

    沈思顺着那人的眼神一并望向卫谦,恰巧卫谦也抬眼看他,两下目光交错,卫谦似被烫到一般,急忙将头转向了别处。沈思自然不肯错过这追查真凶的大好机会,又一字一句对姓卢的问道:“看卢大哥这指头上的创口凹凸不平,倒不像刀剑所伤,更像是被生生咬断的……”他明明是在问那名嘉兰卫,眼睛却始终死死盯着卫谦,“卢大哥莫非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意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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