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闹的自由市场,临近正午的暖阳下,路奕却觉得浑身发冷。
“呀,阔绰的旅行商人!”
“……噢……是你?”
路奕低头,见到一个满口缺牙的男孩,在对自己咧嘴笑。
他尝试着用腼腆的笑容,掩饰自己是为了赚钱才过来。毕竟昨天到今天,已经从这位先生手里赚到好几枚金舍客勒,而且居然没挨打、挨吐沫。
他期待地问:“您来这里有事情要帮忙吗?要我带路不?或是打听点什么?我都能帮您!”
“你不觉得臭吗?”
“臭?呃……您嫌弃我的话,就一脚把我踹开吧,没事……”他立刻垂头丧气。
“我是说,这里有不同寻常的臭味……不是嫌弃你。”
男孩的表情明亮了起来:“噢,您说这个?吓死我了。是啊,可这不是常有的事?估计哪个酒鬼在这又吐了一地,所以有味道残留?”
路奕理解了为什么没人留意到,他们都是在恶劣条件下生活很久的人,早已习惯了臭味。就像他生长的地球世界,在发达国家很管用的臭弹,对付阿三就没什么用。
但这不代表臭味就是正常的,至少,没有醉汉会用魔法材料掩盖自己吐了一地的恶臭。为了调查,他让男孩先站着别动,然后自己闭上了眼。因为古书教导过,当眼睛察觉不到真相时,就用灵魂。
当意识深沉,躯壳里的灵魂被支配,从中苏醒。
一具具平凡的躯壳……这是普通人,没问题。偶尔有些比较厉害的,那是维持避难所秩序的,这也没问题……植物?都是普通植物,也没问题。
然后——路奕看见了异样。
四肢。
两条手臂、两条腿,被组合成了“十”的形状。
它们都是灵魂的形态,透明、无色。但缺口处,却有触目惊心的撕裂痕迹,就像是硬生生扯断的玩具手臂,将填充物暴露了出来……
它们摆在地上,光是加以注视,就会让人打从心底觉得胆寒。
它散发着阴森的死亡气息,浓郁、粘稠的如同蜂蜜。它本该属于某个人,某具身体,但现在,却被魔法材料“腌制”过,然后摆在这里……任凭路人怎么往来,都不会注意到。
除了整个世界都少有,而且正好路过,深谙此道的死灵法师……
路奕赶忙结束了半冥想的状态,擦掉一头的冷汗。他到处打量了一遍,确信没有任何危险,才尽量理清思绪,琢磨着眼下的现状。
没办法,路奕拿出一枚金币给眼前的男孩。
“帮个忙?”
“任何事都行,无论是违背秩序去偷东西,还是帮您埋尸体,只要您让我活着,而且给够钱,什么事都行!”数年积累的职业本能,使男孩意识到这个活不太简单。
“我这个人对臭味比较敏感,而最近想换处房产,所以,你能不能帮我打听打听哪里有臭味,我好避开它?就是这种新冒出来的,有类似味道的。”
“……我可以帮您打听哪里的房产没有臭味,这样更方便?好吧,反正您掏钱,我跑一天腿也没事!”
男孩松了一口气,自己想错了。这也好,他并不在意这种要求是为何而被提出,毕竟这些阔绰的富人,总有一个个奇怪的癖好。
显而易见,这种要跑遍整个避难所的工作,一时半会是办不完。在回去一趟之前,路奕找了家干净的店,准备填饱肚子。
先前那诡异的灵魂残肢,让他产生了一种恐惧感,忍不住用半冥想来确认了店里没有问题、食材没有问题,这才敢开始点菜……
鸡蛋金雀花饼包仙人掌果,是这里的名菜,看起来很诱人。但路奕没有食欲,而是掏出地图,在上头记下自己发现的两个臭味源头。
如果古书赋予自己的知识正确无误,那这种诡异的东西,就是某位死灵法师的手笔。
一处地方不对劲,可能是杀人后觉得无聊,给自己加点乐子。
但有两处,就可能是某种小型仪式。
如果更多,甚至覆盖到了整座城市……那问题的规模就比较可怕了。
而且让路奕担心的还有另一点——昨天他和古书一起兜售瓷器,逛过这些地方,它信誓旦旦表示没危险,否则也不会放心离开。换言之,这些东西,是古书离开后才出现的。
如果……再联想到文学家的死呢?
第37章 无人知晓的博物馆()
吃完午饭,路奕在自由市场里走了几圈。
在未知的危机弥漫的情况下,他当然没心情购物。只是想随脚多走几个地方,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的尸臭源头,如果有,那就很容易判断魔法仪式的范围。
说起来——以十字形摆在地上的那对灵魂残肢,估计刚被撕下来没多久,而且用了一种中阶的死灵魔法,才可以保持它不像普通灵魂一样,躯壳死后就归于湮灭……
保持灵魂的鲜度,必须用上有些麻烦的手法。
对方的胃口,恐怕很大。
一些更糟的消息,被男孩带了回来。
“我调查完了。”他气喘吁吁,按着瘦而黝黑的膝盖,在市场里找到了路奕。
“已经调查完了?效率可真高。”
“这种事,嘿嘿,其实挺好办,我可没傻到自己亲自跑一遍,把臭味都闻一闻。其实,向各区的朋友打听一遍情报,基本就能搞清楚了。”
他口干舌燥,趁某家水店的摊主不注意,舀了一瓦勺的水倒进肚子,然后拉着路奕迅速离开了。当那些水胀饱了他的胃,男孩才继续讲起自己的调查结果。
“八处地方有臭味!嗨,这事儿可真有点奇怪,都是今天新冒出来的……所以变成了一个谈资,大家都在猜,昨天肯定一帮酒鬼聚会了。”
八处……这不是小问题。
路奕随便找了个露天小摊,请他吃藜麦饼犒劳,但更方便自己将地图摊开。
这不是记在心里就行的情报,而是某种死灵魔法的大手笔,必须详细的标记出来,才能活用知识来判断对方究竟是什么意图,才布下这个诡异的魔法仪式。
地图上——
以从里到外,那些尸臭的源头,像一个个据点一样,可以相互支援,又紧密相连。它们分散在整个避难所城区,工整、严谨。
按脑子里的知识来看,这是一个古怪,而且极其冷门的魔法仪式,而且还只是铺垫的第一步。
“这是?”男孩瞄了一眼地图,困惑地问。
“我说过了,我只是想避开臭味,找别的住所。”
“那可能您只有去城中心的区域了。”
城中心?那里也不太平啊。路奕瞄了一眼,除了领主那间盖在苹果树旁的小屋,文学家死去的地方,就在那附近……
本该在这个安全的避难所里,过上一段舒坦的日子。每天和狱卒小姐聊聊风土人情、世界见闻。然后就是冥想,研习魔法,锻炼身体,偶尔再解刨几具死人尸体……
却像是在无意之间,闯入了别人布置好的棋盘上。
他摆摆手,示意事情已经办完,改回去了。
但男孩战战兢兢地坐着,还不愿走。
“还想要一盘吃的?”
“不……我是想……谢谢您照顾我的生意,这几枚金币对我意义重大。也谢谢您没有踹我和打我来撒气,居然还和我这种……贱民一起吃午饭,我觉得,您是个善良的人。”
他犹犹豫豫,来回望向路奕的地图,和他那张犯难的脸,最后还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您一定是在谋划大事,也许有个传闻您用得上?”
“和这件事有关?”路奕敲了敲那些尸臭的源头,提防着这种穷人骗钱的小把戏。
“不,是另一件事……和领主有关的重要传闻。”
和这无关,但涉及到罕银之矢?路奕来了些兴趣,从钱袋里瘦出一枚金舍客勒,愿意上这个钩——反正昨天的瓷器生意,让他突然多出一大笔钱。
男孩心怀感激,然后,终于道出了那个词——
“命运卡。”
“……”路奕的脸色不变,但目光骇人。
“我父母是第一批来投奔避难所的,所以听说过,荒漠中藏有一张命运卡……和那些等人去赌博的未鉴定卡片不同,更不是粗糙的仿品,而是真品!”
空口无凭的话,让路奕心疼自己浪费掉的时间了:“就这样?传说?我还说我身上带着一张真品命运卡呢。”
“可领主在建完避难所后,开始不断扑杀这个传说……我父母就是这样死的。”
“希望你不会拿父母的死来赚钱。”
男孩双手合十,为他们祈祷了几句后,将路奕桌前的地图卷起,然后翻了过来。在那上面,有这片太阳靴荒漠的传说,还有避难所选址,也就是这个靴印的来源。
“这是被罕银之矢修改过的传说。”
“……所以,才会特意写在地图上?”
“是的,正是为了告诉别人,这才是真正的传说……可这不是真的。什么太阳巨人?那都是瞎编的……该死的混蛋。”
他用笔抹掉了那个传说,然后用相当不熟练的字母,认真地写下幼年时期,父母曾说过一遍的枕边话。那才是曾广泛流传于太阳靴荒漠,但如今已然消亡的古老传说——
「象征太阳的暴君,一生寻觅着丰饶之地
为了焚毁它们,无论冬至或是春季
踩灭鲜花的长靴,还有凿掘大地的手臂
象征太阳的暴君,寻觅到了丰饶之地
荒漠了万物,践碎了藏匿命运卡的铁壁
要将它存进无人知晓的博物馆,打破那片死寂」
放下用得很不熟练的笔,男孩检查了一遍,表示自己确实没写错。当然,他到处看了看,确信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角落的这张餐桌,才小心翼翼,将地图还给路奕。
“罕银之矢是为了搜寻这张命运卡,才来这里搞避难所。”
趁路奕正在琢磨那段传说的时候,男孩开始给自己所说的,加以辅证。
“否则,他这样的传奇,去任何地方都能得到极高的待遇……他可不是什么善人,会来帮荒漠里的苦命人。”
路奕倾向于相信男孩的话,这篇传说,不是他这样出身能编出来的。与之相比,罕银之矢编撰出来的传说,就显得太过无聊了。
无论是从哪里听到的,恐怕都有不小的参考价值。
“有点意思……可要是按传说中记载的,那这张命运卡,已经被那什么暴君带走了……”
“据说传说还有另一部分,但没能流传完整。我只知道,命运卡其实没有被带走。”
男孩抬着头,看向避难所周围,那些他们赖以生存的高墙。那正是暴君挖掘时,留下的一个巨大足印……每次抬头,他都会忍不住感慨,那是多少年前的故事了?历史的痕迹!
“而且,假如不是这样,传说也清楚地记载了命运卡的去向呀。”
“……无人知晓的博物馆?这……就和没说一样。”
第38章 胡德的鲜血()
但这段传说,却清晰地留在了路奕脑海里。作为拥有真品命运卡其中一张的人,自然会对和命运卡相关的东西感兴趣——更何况,这是一条有可信度的传说。
按古书当初对这个靴印的鉴定,再加上传说的内容,不难联想出一幕曾上演过的历史。
某位被称之为“暴君”的强者,为了追求那张藏在这里的命运卡,不惜毁灭了这片本该丰饶的土地,将它变成了一片寂寥的荒漠。
尔后,暴君将命运卡带走,去了一个叫做“无人知晓的博物馆”的地方。
“这个传说,你还知道多少?你说还有另一部分是吧?”
“也只是传闻,我不确定是否真的有……毕竟太久远了。”
“那这个博物馆?有类似的传说吗?”
男孩抓着自己黝黑的脸,摇了摇头,没有更多答案了。
待他高高兴兴地离开后,路奕又将那篇传说细读了一遍。如果真按这里面记载的,命运卡已被取走,那这片荒漠就没有任何价值可言了。正如现在它散发着的一切:炎热、干枯、死亡。
可一旦把地图翻过来,在记载地形的正面,未知的死灵法师所布下的魔法仪式,却似乎在否定这一点……
魔法师不怎么喜欢做亏本的买卖,就算是和死亡结缘的死灵法师,也不会以滥杀作为消遣。费尽心思布下如此的密谋,肯定是有所图谋的……
会是那张本该在约三千年前,就已被人取走的命运卡吗?
路奕卷起地图,放回行囊,结算了这一餐的开销。
无论地图正反两面,哪面是真实,他现在都要为自身的安危而担心了。
……
回落脚点的路上没什么风波,倒是路奕特意顺路,去看了看附近的尸臭源。
用灵魂感受后,发现他是用切开的灵魂,特意摆成的十字形,和之前那个是同一系列的仪式。而且,还有一些路奕辨别不出的魔法植物。
也不知道,把这些被撕的灵魂拼回去,会不会变成死掉的那个文学家……
当然,他没干这种打草惊蛇的事。
只是默默回到了能带来安全感的居所,看见了坐在庭院,正为自己保养关节的狱卒小姐。
见到路奕,她停下了动作,将双手藏进袖口,优雅而灵巧地对路奕点头致意。但动作生疏,作为沉寂数千年的人偶,还不熟悉如何与人沟通。
“没能弄到诗集……发生了点事,你那只魅魔呢?我有点事还需要问她。”
狱卒指了指身后的板车,然后从庭院里捡起一粒小石子,轻轻丢了进去。
这是在干嘛?路奕挺困惑。但不一会儿,一只捂着额头,满脸抱怨的魅魔从里面跑了出来。看来就算无法开口说话,她也能自由地使唤自己新收的小仆从。
“哎哟,您真是很讨人厌,要叫我也不用次次砸我吧?我明明在帮忙收拾那些垃圾,结果就换来这个待遇?”她绷紧了尾巴,拳头砸着板车表达不满。
“魅魔。”
“呵,你也要使唤我?我拒绝。如果不是这只人偶……这位主人不能开口,我早想询问了。”魅魔像是憋了很久,语速飞快,也没有了昨夜的那种自尊,“你们是怎么回事?还有这座监狱,昨天那本书,都很奇怪啊。”
“揍人和窃取生命都是你干的,对吧?”
“是的,难道你还想惩罚我?”
“详细描述下过程。”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但魅魔还是讲了一些。
独自在外历练的她,因迷路而用完了灵魂金沙。在饿得不行时,总算找到了这座避难所,然后就开始揍人为生。从第一个受害者,再到昨夜盯上路奕,她都讲得一清二楚。
“讲完了,没事了吧?”
“今早,被你揍过的其中一个,在自家暴毙,连尸体也没剩下。”
“你在怀疑我。”魅魔瞪大眼睛,不断警惕地向后退着步,“以圣骑士的荣誉起誓,这事儿不是我做的!昨天我都饿昏了,哪有力气去杀人?”
“作为魅魔,你这誓言挺没说服力的。”路奕随口调侃,心里倒也接受了。如果她确实藏着一个更可怕的身份,古书必然会揭示出来。
如此,路奕又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领主是如何把文学家之死的黑锅丢给她,城里出现的魔法仪式等等。
既然都是一伙,面对这种未知的危险,情报当然要共享。
被丢了一个大黑锅,魅魔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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