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桓得一动弹,刚想从车厢里铺设的地毯上爬起来,马车便停了下来。海嬷嬷掀开车帘,见到杨桓撅着屁股正往起爬,伸手便将杨桓捉了出来,面带讶色的上下打量杨桓:“就连老裴的独门手法都封制你的穴位不住,你小子果真有些道行。”
海嬷嬷也不知杨桓使了什么手段,竟然自行解开了穴道。不过海嬷嬷对于杨桓印象不坏,不忍下重手封锁杨桓的血脉,就此落下病根,只是半哄半吓道:“堂主有命,令你在添香阁做事,这可是难得的恩典。须知添香阁里尽是一等一相貌的年轻女孩,除了一个满口之乎者也的老酸丁以外,并无一名男子。你这回可是掉在了脂粉堆里,须要爱惜福分,不得再随意浑闹。若是你不改前嫌,依旧在这里作出祸事来,不用堂主吩咐,老身便亲自打断你的手脚,将你丢进深山中喂了野狗,听清楚没有?”
杨桓听说添香阁中尽是绝色女子,一颗心如同怒放的花朵,喜不自胜的满口答应下来:“果真若嬷嬷说的那般,小子定会安安分分的服侍添香阁中诸位姐姐,绝对不会惹祸。不用嬷嬷您操一点心,别说逃走,就算这里所有的姐姐轮番将我糟践了,我都不会走的。”
海嬷嬷笑骂杨桓几句,朝桥对面一座红红绿绿的牌坊一指:“那里便是添香阁所在,你看桥头两座飞楼,还有巷子两侧的房屋,全都是书坊的产业,老身带你过去。”
踏过窄河上的石桥,便坐落着一所花花绿绿的牌坊,青石巷的巷口左右分列两栋飞楼,巷子十分幽深,两侧竖起高高的白墙,墙边栽种着垂柳,只是在深冬时分略显萧瑟。
唐时以右为尊,是以右楼为主楼,左楼次之。海嬷嬷带着杨桓自左楼进入,穿过大堂进入后院。杨桓本以为添香楼是教导孩童做学问的学堂,或是整理印刷书籍的书坊。没想到这里却并不是对外开放的生意场所,而是财神堂名下的一处藏书阁,用来搜集珍藏历朝历代鸿儒名士著作流传的书籍文本。
“这财神堂看上去只是一个综合性的财团,而且在官府和江湖上都有些背景,却学着附庸风雅做起了学问,难道学问还能当钱花不成?”
杨桓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财神堂为何会做些费力不讨好的事。不过杨桓自前楼穿至后宅,见往来者均是年轻的女孩,或抱着书籍纸张,或托着笔墨砚台,在院子里成群结队四处穿行,叽叽喳喳的甚是热闹。
这里的女孩子都做一般打扮,白衣白裙,头戴软翅纱帽,藏起一头青丝,衣裳风格十分中性。有些女子的服色略有不同,也只是在衣襟上绣着金丝篆字,或是各色鸟儿的模样,看起来身份地位较高一些,是分管这些女孩子做事的女官。
杨桓依旧穿着酒楼里跑堂的青布衣裳,因为鞋子沾染了血迹,特意向海嬷嬷讨要了一双白底皂靴,刚刚及肩的头发在脑后扎起一只马尾,不知从何处找来一条脏兮兮的灰抹布,撕成布条后充做束发,看上去怪模怪样,打扮得十分另类。
好在杨桓生得唇红齿白,年少俊美,看上去便讨喜,那些女孩子又很少见到男子,均笑着将目光瞟了过来。害羞些的偷着眼睛瞧看,胆子大些的则上下将杨桓打量个够。杨桓见众女子大多娇俏可人,双腿如踏云端,走路轻飘飘的,一时眼睛已经不够用了。
海嬷嬷将杨桓带至一座小楼中,早有一个女孩看到海嬷嬷,远远将二人迎了进去:“嬷嬷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训诫?”
女孩一面说,一面朝杨桓看了看。海嬷嬷笑道:“原来是橙墨姑娘,老身上了年纪,眼睛越发花了,半晌才瞧出是你来,赤茗姑娘呢?”
橙墨命小丫头送上茶来,一面笑道:“赤茗姐姐被绿奴姐姐唤走了,说是有事出去一会儿,想必很快便会回来,嬷嬷且等上一等。”
海嬷嬷指着杨桓道:“那倒不必,老身奉堂主之命,将这个小子送在你这里住上些日子。这小子猴儿一般跳脱精明,你和赤茗姑娘千万要看着他,莫要使他胡闹。”
海嬷嬷拉住橙墨的手,看似普通的亲热,暗地里却用手指在橙墨掌心中划了一个圈子,在圈中点了一点。
橙墨冰雪聪明,登时会意,海嬷嬷是不许杨桓离开此处,于是点头道:“嬷嬷尽管放心,这件事便落在橙墨身上,定不辜负嬷嬷所托。”
海嬷嬷也不喝茶,说是那边还有些要紧事务等着处理,寒暄着离开,橙墨自去相送。
杨桓一路上被封锁了穴道,血脉刚刚流畅,但觉身体酸软,便坐在椅子上休息捶腿。杨桓四下里打量了一圈,只见宽阔的厅中并无任何摆设,到处堆放着摞成小山一般的书籍,有些是近年来流行的诗集磨卷,大部分却是古书,无论从文学层面或是收藏角度来看,都具有很高的价值。
橙墨送走了海嬷嬷回来,见杨桓正入神翻看一本冠名做《狄芦夜雪》的诗卷,以为杨桓肚子里有些墨水,款款笑道:“我叫橙墨,请问公子名讳。”
杨桓放下诗卷,朝面容素净,颇有雅姿的橙墨道:“在下杨桓,乃西域姑墨国离火王公,此次来到大唐游历,被你们的女堂主视为座上宾。因为静极思动,想要寻些事情来做,借此打发无聊的光景,敢问姑娘这里可有适合在下的职位?”
151 欲擒故纵()
杨桓只当橙墨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来历,信口胡诌一番,顺便要求橙墨为自己安排些轻松些的闲职。
橙墨刚刚送海嬷嬷离开,特意将杨桓的底细仔细问了一遍,眼见杨桓胡吹大气,忍俊不禁道:“既然如此,杨公子想在这里做一个什么样的职位呢?不放说出来参考参考。”
杨桓见橙墨语带笑意,亲切可人,心中一荡,故态复萌道:“在下虽然看起来柔弱斯文,却是什么粗活儿累活儿都做得。依在下看不如这样,此间多是些女子,今后在下便包揽了为诸多姐姐妹妹斟茶递水,捶背搓澡的活计,也不算做是大材小用了……”
“没想到你这人不仅看上去轻浮,言语也颇不老实。”
橙墨见杨桓摆明了想占便宜,看在杨桓是堂主看重的人面上,倒也不好随便得罪,只是一张俏脸却板了起来:“我们添香阁虽然都是女子,却没有一人是吃闲饭的。既然你到了这里,就要守这里的规矩,如今司墨阁、摆炉阁、卷册阁、沉汤阁、静蜜阁人手都是足够用的,整理墨卷古书,分类修订,防腐晾晒、登记造册都已有了人做。只剩下宋夫子所在的致用阁那边缺少人手,恰好你又是个有力气的男子,就去宋夫子身边听候使唤吧。”
杨桓听到宋夫子的名号,便知是海嬷嬷路上提起过的酸丁,一想到要同一个酸文假醋的书生朝夕相处,杨桓心里便不大舒服,正想涎着脸皮,恳求橙墨将自己留在女孩子们身边,门外突然传来一道宛若黄莺出谷的女声:“橙墨,这位公子是谁?”
杨桓抬眼望去,只见一名女子站在门口,一身赤霞红裙,凤目琼鼻,嘴巴略嫌大了些,不符合唐人喜爱“樱桃小口”的审美观,在杨桓看来却有几分舒淇的味道,觉得女子更有些别样的味道。
女子年纪不大,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身段还没有成熟,腰身略显青涩,不过身量很高,红纱裙下若隐若现出一双长腿,令人印象尤其深刻。
“赤茗姐姐,你回来啦。”
橙墨迎了上去,携手将赤茗拉到门外,低声说了半天的话儿,赤茗才携着橙墨一起进入厅中,同杨桓见礼道:“小女子赤茗,不知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公子恕罪。”
杨桓打了个哈哈,便知赤茗是这里管事的,开门见山道:“既然赤茗姑娘回来了,可否为在下安排些有意义的工作,这位橙墨妹妹想要在下去同那个什么宋夫子共事,这不是大材小用吗?”
赤茗微微一笑:“公子说得是,这件事是橙墨莽撞了。”
杨桓大感得意,目光有意无意在橙墨面上一扫:“终于有个识货的人说句公道话了。”
赤茗见橙墨气得鼓起香腮,轻轻拍了拍橙墨的肩头,朝杨桓笑道:“赤茗听说公子来我添香阁之前,在醉白楼裴掌柜那边做了好些时候的厨子,恰巧我们这儿的后厨缺一个烧火的,就要劳烦公子多多尽心了。”
“什么?又让我去烧火?那可不行,说什么也不干!”
杨桓看出赤茗这个丫头表面上彬彬有礼,实质上阴险得很,三两句话就想把自己打发去充足苦劳力,只好退而求其次,万般无奈的屈服道:“刚才在下只是和橙墨妹妹开个玩笑而已,其实给宋夫子那等文学大家帮忙也挺好的,还能沾染到一些书卷气息,以后出去摆摊子算卦点风水测字之类的,都能用得上,我看我还是去宋夫子那里一尽绵薄之力好了。”
赤茗咯咯笑道:“那就有劳杨公子了,不过赤茗要提醒公子,宋夫子脾气执拗,性格中正,若一时言语得罪了公子,还请公子不要同他生出争执。”
杨桓干笑道:“那就不劳赤茗姑娘费心了,本公子最擅长这种人打交道。若是宋夫子跟在下耍流氓,在下便跟他讲律法;他要是讲律法,在下就跟他讲道理,若是连道理都讲不通的话,在下就只好耍流氓了。在下敢夸下海口,不出半个月,保管将那个老恶棍收拾得服服帖帖,水深火热……”
赤茗觉得杨桓甚是有趣,只是为人轻浮一点,嘴贱了一点,看上去并非奸邪之人。见杨桓穿着不伦不类,赤茗便命橙墨为杨桓整理一套整齐些的衣物,便将杨桓丢开不管,不知去忙些什么事务去了。
穿过楼后的一方园子,花池间一条幽径尽头处,落有一闪角门。这扇角门落了铜锁,将高墙两面隔开。
橙墨用钥匙打开角门,将杨桓引了进去,只见墙这边不复女子居所处一般,没有任何花坛碧池,只是一个方方正正的院落,四面都是通透的房间,耸起三层或是四五层高的楼宇,当中合围着一株参天巨木,树冠高于楼顶七八尺,直径亦有六七尺,树皮嶙峋,根节盘覆,不知已生了几百个年头,才能枝桠错落成如此气象。
巨木旁边矗立着一方气势雄浑的石碑,上面镌刻着许多行细小的字迹,草书龙飞凤舞,杨桓也不认得是些什么字,随便看了两眼,便被橙墨带进北楼的一楼中堂,一名年约中旬的文士正站在一副松柏图下,饱蘸浓墨,于案几上泼墨挥毫。
文士悬腕而书,笔墨苍劲有力,转圜有度,凝神挥毫间,已经进入浑然忘我的境界,根本不知堂中来人。
橙墨早已见怪不怪,将装着新衣裳鞋子的包裹塞给杨桓,压低声音道:“宋先生定是又在写诗了,这种时候他是谁也不理的。你便安安静静在这里等着,莫要随便打断他的思路,免得遭骂。待他写完了诗,你便说是赤茗姐姐让你来的,他自会安排些事情与你做,那一边还有不少事等着我去处理,就不在这里陪你傻等了。”
杨桓撇撇嘴,任凭橙墨嘻嘻笑着离开,站在那名宋先生身后等了半天,也不见宋先生做完了诗,到底忍耐不住,伸手在宋先生的肩膀上一拍:“在下杨桓,见过宋先生……”
152 落魄参军()
杨桓等候得不耐烦,搭讪着拍向宋先生的肩膀。杨桓手掌刚触碰到宋先生肩头,宋先生肩膀处的肌肉突然生出一股黏腻的吸力,将杨桓的手掌牢牢吸住,随即一股巨大的反震之力袭来,杨桓应声倒飞出去,脊背撞到身后丈余远近的白墙上,砰然跌落,趴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杨桓仰起脖子,见到中年宋先生已经转过身来,正怒瞪着杨桓道:“你是什么人?为何会不声不响的出现在这里?”
宋先生面容清矍,瘦长的脸孔上镶嵌着一双寒星般的眼睛,面白无须,生得倒是颇有风采,清瘦的身体上随意罩着一件宽大的灰袍,脚踏布履,十分朴素,身上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身躯若标枪般挺直,显然不仅仅是只懂得之乎者也的学究先生,同时还是一名精通武技的高手。
杨桓刚刚吃了宋先生的暗亏,不敢小觑大意,忍痛从地上爬了起来,朝宋先生作揖道:“在下杨桓,赤茗姑娘将我安排到这里为先生帮忙,适才见先生运笔如神,一时欣喜忘形,多有冒犯,请先生切勿见怪。”
宋先生见杨桓言辞儒雅,以为杨桓也是精通文墨之人,脸上的寒意减轻许多,只是依旧不肯同杨桓施礼相见,从鼻孔中哼出一声,状极冷傲。
杨桓见状微怒道:“我等均为斯文骨肉,都是孔老夫子的门生弟子,先生为何这般对待在下,甫一见面便动手伤人,究竟是何道理?”
宋先生口中不知嚼吃着些什么东西,腮帮子一动一动的,斜睨着杨桓道:“你这莽撞后生才好没道理,无端端坏了我写字的兴致,没打杀了你已经算你祖上积德,倒质问起我来了。我这里也不缺你这种人帮忙,你自去吧。”
杨桓受到宋先生冷脸驱逐,不怒反喜,夹起包裹眉开眼笑道:“是你亲口说让我走的,可不是我主动逃跑,宋先生大恩大德,晚辈日后定当结草衔环报答……请问这里的后门在哪儿?”
宋先生冷冷道:“此处只有一道门户,便是通往前院的那所角门,这会儿恐怕已经落了锁,我使唤人来遣你出去便可。”
宋先生说着,随手拉开身后墙上的一划小木方,露出一个墙洞来。墙洞里支出一截铜管,外口呈喇叭状,旁边用细绳索系着一枚龙眼大小的铜丸。
宋先生拈起铜丸,在铜管上有节奏的敲击几下,铜管中很快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宋先生有何吩咐?”
宋先生说道:“我这里来了一个莽撞小子,你们着人带他出去,我这里不需要人来打扰。”
铜管那边应了一声,宋先生便重新将木方滑动回原处,将铜管遮蔽起来。
杨桓大感有趣,心道这件东西跟电话的功能倒是差不多,连这样的东西都能制作出来,看来这个添香阁还真有些意思。
宋先生被杨桓打搅,失去了书法的兴趣,好在那首诗已经写完,宋先生索性也不理会杨桓,将那张纸举在面前,摇头晃脑的吟诵不停,渐渐进入了自我陶醉的境界,读诗的声音大了起来。
“……鸳鸯矶上疏萤渡,乌鹊桥畔一雁飞……明河可望不可亲,愿得乘槎一问津。更将织女支机石,还访成都卖卜人……”
杨桓本想沿着后门悄悄溜走,神不知鬼不觉的去寻念雪离开此地,听宋先生说的意思,想要离开这里,只能通过前大门离开,杨桓便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下来,暗想这个穷酸武功不低,前院的赤茗应该也是个高手,看来老子的如意算盘又要落空了。
杨桓目前的眼光已远超昔日,虽然只是和赤茗简短说了几句话,却从赤茗身上感受到一股内家高手独有的气息,体内先天真气自然生出感应,判断出赤茗也是和绿奴一样,都是处于同一级别的高手。
杨桓猜想赤茗或者橙墨很快便会到来,索性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看着宋先生在厅堂中来回踱步,越念越兴奋,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像是喝醉了酒一般。
宋先生翻来覆去吟诵纸上的七言诗,杨桓却也听了个七七八八,忍不住开口道:“先生这诗里又是鸳鸯又是喜鹊的,难不成先生以前是个卖鸟的?”
“混账!你老子才是卖鸟的!”
宋先生闻言大怒:“我这首《明河篇》,通篇都在歌颂爱情,跟卖鸟又能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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