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塞提心中一惊,顾不得身边还有外人,挑开帘子一头冲了进来,见到女儿正在杨桓的指导下练习一种瘦身健体之术,双手合什高高举过头顶,左脚横盘在右膝之上,费力的单脚站立,并没有想象中同杨桓发生了苟且之事,乔塞提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乔塞提瞪了女儿一眼:“胡闹,艾隆叔叔来了,还不快点施礼。”
洛兰调皮的吐了吐舌头,朝艾隆恭身施了一礼,好在姑墨不像唐人一样规矩多,未出阁的女儿都锁在自家后院不准见外人,所以洛兰只是为艾隆大夫搬来一张胡凳,站在旁边观看艾隆为杨桓诊治。
姑墨的大夫原本都是传承下来的巫医一道,随着西方波斯和大食的商队,将随队大夫的外科医护手段传了进来,唐人的中医又带来了望闻问切之术,是以艾隆作为姑墨城中最有名望的大夫之一,既能做一些简单的外科手术,也精通观色切脉,辨证使用草药之法,手指搭在杨桓的手腕脉搏上,认真的把起脉络来。
杨桓明知道自己没有大碍,却不得不装出一副虚弱无比的样子,时而伸出舌头,让大夫看看舌苔,时而在大夫的示意下,轻轻活动一下受了箭伤的肩膀。过了好半天,艾隆大夫才点头微笑道:“没什么大事,只是受到些微创,加之惊恐过度,导致血脉经行略有滞涩。开上一剂补药,爱吃就吃几日,不爱吃便好生休息调养,半月之间,定能恢复如初。”
乔塞提接过艾隆亲手誊写的药方,恭恭敬敬把大夫送出门去,转回来的时候,见杨桓已经生龙活虎的坐了来,口沫横飞的为洛兰讲述自己如何英勇对抗马贼的伟大事迹:“你当时没在,根本不知道那些马贼有多么凶残。那些家伙足有上千人,各个头大如斗,身高逾丈,战马扬起的烟尘,那叫一个遮天蔽日。不过事到临头,扭头就跑哪是英雄大丈夫所为?于是我大喊了一声哎呀我靠,趁着你阿爹他们抱着脑袋趴在地上连哭带嚎的时候,挥舞着一柄雪亮的钢刀冲了上去。你知道什么叫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吗?你知道什么叫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吗?你知道什么叫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吗?你知道……”
乔塞提叹息一声,不动声色的退了出去,顺便把手中的药方团成一团随手丢掉,自去料理从马贼处夺得的良驹兵刃,和死去同伴的家属赔偿。乔塞提一直忙到日落西陲,回到家里,见杨桓端着一碗煮熟的砖茶,依旧白话得兴高采烈,口沫横飞。洛兰则双手托腮,笑意盈盈的看着杨桓一张俊脸,脸上露出崇拜的神情,显然已经把杨桓当成了盖世英雄。
乔塞提见杨桓如此滑头吹嘘,心中不喜,走进来板着脸道:“兰儿,已经快要到了晚饭时间,去厨房里帮依孜大娘一把手,别在这儿听这个臭小子无边无际的吹嘘。”
半个月前,乔塞提在绿洲边纵马游荡,想要看一看自己雇人放养在羌河绿洲边的羊群和骆驼,意外发现了昏倒在戈壁上的杨桓。
当时杨桓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烂得不能蔽体,脚上穿着一双古怪的鞋子,说不出是什么材料质地,鞋帮上画着一个大大的对号。
在乔塞提看来,杨桓应该是从很远的戈壁另一端穿行过来的,当时躺在滚烫的戈壁滩上,不知道昏迷了多久,嘴唇干裂,皮肤上到处都是晒伤,长相不似丝绸之路上的西域各国人,也不像是波斯和大食人,倒是和唐人生得一模一样,只是一头干练的短发,油腻腻的粘成一缕一缕,气息十分虚弱,才被乔塞提大叔横在马背上带了回来。
两日之后,在洛兰的悉心照料下,杨桓总算是捡回了一条命,失水的症状并没有在杨桓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很快恢复了健康。
洛兰喜欢杨桓长相俊美,能说会道,很快芳心暗许。乔塞提不敢把女儿嫁给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再三追问,杨桓却只是说自己从戈壁另一端最遥远的地方而来,说的虽然是汉语,但是用字遣词和唐人却多有不同,动辄说出一些晦涩难懂的新鲜词儿来,死活非得问乔塞提现在是哪个年代,整天叨念什么和谐社会人民当家做主之类大逆不道的话,所以乔塞提暗中揣测,杨桓说不定是在大唐犯了重罪的流放之人,半路里逃了出来,才会这般举止古怪。
杨桓身体恢复过来以后,乔塞提本想把杨桓赶走,送上一笔路费之后,也算是仁至义尽。不过此举却遭到了洛兰的强烈反对,说是只要老爹敢把杨桓送走,洛兰后脚便会携带细软跟着杨桓私奔。
乔塞提无法,只好暂时将杨桓安置在家里,见杨桓整日游手好闲,于是便带着杨桓去矿坑刨挖雌黄。没想到杨桓以身体虚弱为借口,根本一点活儿都不肯做,只是呆在一边乘凉看热闹,谁料今天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赔了钱不说,折损如此多的人命,更是让乔塞提麻烦缠身。可怜的乔塞提大叔如今直把杨桓当成了扫把星,更是不肯给杨桓一点好脸色。
杨桓知道乔塞提不想自己同洛兰过多接触,乐得离这个胖乎乎的缠人丫头远一点,于是说自己想睡上一觉,洛兰才依依不舍的走出了杨桓的卧室。
卧室里只剩下了杨桓一个人,杨桓将又高又硬的木枕扔到一边,双臂枕在头下,却不小心触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卧室里的圆窗开着,后院栽种着郁郁葱葱的新鲜蔬菜。芜菘菜,莴苣,绿笋,大蒜,胡椒,白薯,牛角辣椒,许多都是本应该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蔬菜种类,青翠欲滴,嫩色喜人。
杨桓的目光在菜园里流连片刻,喃喃自语道:“别了,我的钢筋水泥汽车丛林;别了,我的夜店酒吧和高级饭店;别了,我工作了半年的城管大队;别了,那些按月给老子交保护费的煎饼果子商贩们。千古风流万世潇洒的大唐西域,哥来了!”
7 后继有人()
杨桓将养了几日,已经能够下地走动。
杨桓的伤势其实不重,穿越到这个时代以后,杨桓的身体上出现了一些特殊的变化,身体的恢复能力十分强悍。受到的贯穿箭伤,早已在一夜之间飞速愈合了伤口,只是杨桓怕说出来骇人听闻,一直刻意隐瞒了下来而已。
杨桓在卧室里憋屈了几天,早就想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在院子里舒活舒活筋骨,想要走去集市上溜溜,刚刚跨出院门,就被洛兰隔着窗子看到,飞也似的追了出来,执意要陪着杨桓一起去。
杨桓在集市上闲逛了一圈,路过每一个摊子,都会驻足观赏片刻,觉得这里的货物十分稀奇有趣。转了足足有半个时辰,杨桓觉得有些口渴,正好听到一名商贩正在叫卖凉瓜,于是从洛兰的绣袋里抓出几文钱,想要买上一颗凉瓜解渴。
凉瓜是一种含糖量很高的哈密瓜,在大唐又被称作“蜜壶果”,在姑墨城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一文钱一只,而且摊主负责削好皮切成牙块,供客人当场品尝。
杨桓吃了一牙瓜肉,觉得十分清甜解渴,见摊主蹲在地上愁眉不展,笑问道:“这位大哥,看您脸上的表情跟死了亲爹一样,是不是生意不好?”
小贩刚想发怒,只听得杨桓接着说道:“在下给您出个好主意,包您的甜瓜能很快售卖罄尽,想不想听?”
小贩转怒为喜:“快说来听听。”
杨桓清咳两声,不言不语的把手掌伸在小贩面前。小贩会意,连忙把刚收了杨桓的铜钱还了回去,杨桓才凑在小贩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
小贩迟疑片刻,还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扯起脖子喊道:“凉瓜大甩卖,挥泪跳城墙价,七文钱俩,十文钱仨。凉胜冰雪甜过初恋的蜜壶果嘞,凉瓜不甜我死,走过路千万不要错过!”
过往的客人听小贩喊得有趣,纷纷解囊购买,小贩生意大好,一时喜上眉梢,手忙脚乱招呼客人,虽然百忙中瞥见杨桓顺走了一对凉瓜,也不以为意,就当做送给杨桓的谢礼了。
洛兰颇有乃父之风,虽然身为女子,性格却豪爽仗义。见杨桓胡乱占人便宜,忍不住出言埋怨了几句。
杨桓叹息道:“不是我小气,你看我们在集市上兜了一大圈,本想为你买上一对红玛瑙硬果的耳坠子,不过我忍住了;我还相中了一双唐境来的细硝鹿皮短靴,也没有出手;我甚至想给你阿爹买上一把精致的沙雅小刀,作为救命之恩的答谢礼物,却也硬是转身离开。从心理学经济学和社会学的多方面角度来讲,我这种行为被称作:确,实,没,钱!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就是如此现实,那么问题来了,没钱怎么办?”
洛兰仗义道:“我有钱呀,桓哥哥可以使我的,使多少都没问题!”
杨桓接连叹气:“想我杨桓虽未及弱冠,不过也是堂堂七尺男儿之躯。吃软饭花女人的钱,以后怎么在姑墨城中抬起头来做人?这种话以后再也休提,除非你多给我些封口费!”
洛兰笑嘻嘻道:“如果你不想使我的钱,可以让阿爹帮你在城中找个活计,赚了钱不就可以养活自己了吗?”
杨桓鄙夷道:“哥身为蓝翔学府和新东方高等学院的双重高级技工硕士毕业生身份,还用得着你阿爹帮我找活计?只要哥想的话,随便造出点玻璃香皂不锈钢高度蒸馏酒精,都是你们这个时代……你们这里没有的东西,哪一样不能卖大钱?”
洛兰听杨桓说得振振有词,拉着杨桓走到一家座商的店门前,指着店里琳琅满目的货物道:“桓哥哥刚才说的那些东西,杂货店里似乎都有啊。你看这块香皂,是葡萄羊奶味的,不仅闻起来喷香,还可以润滑肌肤。那边堆着的不就是玻璃吗?可以用在窗子上,比窗纸来得要明亮许多,只不过价格过于昂贵了一些,只有哈迪力国主的宅坁里全都用了。你再看这把小靴刀,用的就是含有特殊矿产的合成金属,是不会上绣的。还有那种用瓶子装的酒精,前些日子艾隆叔叔为你清理伤口的时候,用的就是这种东西,好像比最烈的酒还要纯上好几倍……”
杨桓痛苦的捂住脸,心知一定有自己那个时代的人,先行一步穿越到了唐朝,才会在大唐留下了二十一世纪现代科技的痕迹。杨桓暗骂那个穿越者不给后辈留下一点发财的机会,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还能如何在这个时代圈钱。正踌躇苦恼间,杨桓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身后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
“铁口直断,算相如神。我看小兄弟印堂发黑,显然很快要遭遇一道劫难,不知小兄弟可否有兴趣听贫道解上一卦?”
杨桓吓了一跳,转头看见一位拄着竹幡的算命人,穿着一身干净整齐的青色道袍,面容清矍,颌下数缕长须,脸色红润且皮肤细腻如婴孩,端是一派仙风道骨的好颜色。
杨桓没好气道:“牛鼻子少跑这儿来糊弄人,你刚才只是瞄了我后脑勺一眼,就能看出来我印堂发黑?你知道哪儿是印堂吗?连印堂都不知道是哪儿就敢出来行走江湖,活该饿死你个傻了吧唧的江湖骗子!”
算命人丝毫不以为忤,刚想继续忽悠杨桓几句,看清杨桓的面孔之后,突然露出大惊之色,一把拉住杨桓的手,在杨桓的掌心纹路和腕骨上仔细摸索起来:“小兄弟这命格,这命格……看上去不是人哪!”
“呸!”杨桓大怒:“你才不是人,你全家都不是人。我特么不是人难道还是妖精不成?你知不知道广电总局已经下了文件,建国以后的动物不许成精……”
算命人深深望着杨桓的眼睛:“贫道还是第一次见到小兄弟你这样的命格,如果小兄弟没有其他俗事的话,不妨随贫道找个安静的酒馆喝上几杯……当然是贫道请客,卦象也分文不取,小兄弟以为如何?”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为什么不去,走!”杨桓一下子来了精神,不过还是狐疑的上下打量算命人:“俗话说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咱们初次见面,你又是请客又是免费算卦,不会是别有用心的坏人吧?”
算命人呵呵笑道:“我算天机行走江湖数十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小兄弟如此诡变莫测的命格,当然要仔细研究一下,哪里来的什么居心叵测……”
“算天机,算天机。”杨桓反复叨念了几遍算命人的绰号,曾经在网络上浏览唐代野史的时候,一个灌水帖突然浮现在杨桓的脑海之中,惊呆道:“在唐朝敢号称算天机的牛鼻子老道……你是袁天罡!”
8 算天机()
算命人明显呆了一呆,不过很快恢复了常态,瞳孔中一抹不易察觉的慌乱,却被杨桓清晰的捕捉到,更加确认眼前这个装神弄鬼的老道士,定是袁天罡无疑。
算命人干笑几声:“小兄弟刚才说什么圆缸方缸的,贫道一句都听不懂。贫道俗家姓李名黑字太黑,入得清尊道门之后,落号算天机,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
杨桓见袁天罡不肯承认,也不勉强,大喇喇道:“小弟杨桓,柳树槐树的那个杨,借钱不还的那个还,好说好说,久仰久仰。”
算命人听杨桓说话颠三倒四,毫无章法,却也不生气,拉着杨桓随便步入附近的一家酒馆,点了几品简单的菜色,又要了一瓮橘酒,亲自为杨桓斟了一碗。
杨桓还是第一次喝到这种江南永宁坊出产的橘酒,只觉得入口绵软甘甜,微有辛辣之味,酒劲还比不上后世的啤酒,是掺杂了很少一部分酒精的软饮料,难怪算命人敢直接用大碗喝。
两个人试探着相互寒暄几句,菜色已经陆续端了上来,不外乎一些蔬菜,杂烩,羊肉,果品之类,虽然并不十分丰盛,倒也荤素搭配得十分整齐,足见算命人很懂得养生之道。
杨桓见算命人夹了一块羊肉送进嘴里,忍不住问道:“像是你们这种出家之人,不是不许沾染酒肉荤腥的吗?”
算命人为之失笑:“你说的那是和尚,可不是我们这些做道士的。我等虽然入了清门,学些呼风唤雨占卜前程的道术,不过只要秉承本心,不去为非作歹,酒肉是不必禁的。”
杨桓撇嘴道:“你说你会占卜算命我信,不过说起呼风唤雨的能耐,难道大唐的律法里,没有吹牛比被抓起来吊打的一条禁令吗?”
算命人见杨桓嘴贱至斯,还是笑吟吟的没有一丝恚怒:“如果杨兄弟不信的话,不妨同贫道打上一个赌。”
算命人指着门外:“贫道走出酒馆的半个时辰以后,定会降下瓢泼大雨,雨水三寸三分,恰巧可以将一只酒壶灌满,不知杨兄弟信是不信?”
杨桓突然想起西游记里开篇写道,袁天罡同泾河龙王打赌,说是天上降雨几寸几分,过了不几时,龙王还真就收到了玉皇大帝降雨的旨意,所言降雨的分寸,同袁天罡说得一模一样。
杨桓认为那只是传奇角本里的神话故事而已,十有**是故意夸大了袁天罡的本领。于是毫不迟疑道:“赌就赌,谁怕谁。哥身为新一代的四有青年,难道还会被你装神弄鬼唬住不成?彩头是什么?”
算命人指了指杨桓,拈须笑道:“彩头就是你。”
杨桓勃然大怒:“我早就看出来你是个丧尽天良的老人贩子,一定是看上了小爷英俊,才故意设下圈套坑我,想把我唬弄到穷乡僻壤给人做了童养媳或者上门女婿,你想的美,小爷不赌了!”
算命人连忙解释道:“杨兄弟误会了,贫道的意思是,如果贫道输了,任由杨兄弟随意发落。不过贫道如果侥幸赢了一场,也不需要杨兄弟赔出任何钱物,只要在不远的将来,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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