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逐鬼魅的效用,一直被唐人串做手串,链珠使用,在西域各国也是紧俏货。
阿隆长者颇有眼光,见杨桓露出绿松石尽皆货真价实,虽然颗粒小了些,却也不是寻常人家能够买的起的。阿隆长者年迈,眼目昏花,有亲友赠送一枚指甲盖大小的绿松石,用丝线穿孔,佩戴于胸前,顿觉眼目清凉,肝气平复,端是波斯一带盛产的奇异之物。
杨桓用脚尖拨了拨地上的褡裢:“长者家中但凡所有,只要拿得出来,在下便以价值十倍的绿松石相赠,绝不食言。”
阿隆长者激动得嘴唇直哆嗦,忙命子女儿媳去到土屋中,捧出一盘铜钱来。阿隆长者终究抵不得贪婪,不好意思的从怀中摸出一把银币,正是杨桓刚刚所赠,捧至杨桓面前,目光中已经带有恳求的意味:“这些钱……”
杨桓大手一挥:“只要是长者家中所有,全都可以充当本钱。隐孔,兰洛,替长者清点货物。”
杨桓奉命潜入于阗龟兹腹地,明知会遭遇艰难险阻,只好将左颜暂时交托给哈迪力国主照料。杨桓生性疏懒,不愿绞尽脑汁想出化名,而且也不好记忆,干脆将孔隐和洛兰的名字倒了过来,当然杨桓现在也不叫杨桓,而是叫做桓杨了。
杨桓和孔隐都取的是唐人名字,不过姓名倒置以后,多少还有上几分西域味道,听上去倒也合情合理,不虞被人生出怀疑。
阿隆长者喜从天降,不费吹灰之力便获取诸多货物,足以抵得上三四年放牧羊群的收益。俗话说人老人精,鬼老鬼灵。阿隆长者毕竟比年轻人多吃了几十年盐米,眼珠一转,又想出一个敛财的好主意。
阿隆长者命人取来三勒浆,在篝火旁苦劝杨桓饮酒。杨桓来者不拒,连连喝下几大碗酒浆,不移时便已带了七八分酒意,说话时舌头都不大利索。
阿隆长者眼角始终瞟向杨桓脚底随意堆放的褡裢,目光贪婪,见杨桓酒意上涌,这才厚着脸皮恳求杨桓道:“天幸真主有眼,降下桓杨小哥这样的财神爷。老夫平日只是在这里看管羊群,在龟兹城中却也置办有房屋,亦有余钱积攒。如果桓杨小哥肯格外开恩,明日老夫亲自带路,将小哥带领至龟兹城中,不知家中剩余钱财,是否还能入作千里大造林的本钱?”
杨桓趁着酒兴连声答应:“那有什么不行的?不单是长者您一家之财,亲朋好友如有想参与其中者,但可将家中钱财送过来,在下定当交付十倍利钱。”
阿隆长者闻言喜不自胜,命儿媳女儿在篝火旁吹奏乐器,唱起欢快的民歌小调,不住向杨桓劝酒。杨桓喝得酩酊大醉,再三推却阿隆长者好意,执意要回去河边营地帐篷中休息。
杨桓拒绝了阿隆长者遣人护送,在孔隐和洛兰的搀扶下,东倒西歪离开牧民聚居处,眼神早已恢复了清亮,哪里有一点喝醉的样子:“哈哈,这帮子傻瓜上套啦!”
64 西域佛国()
第二天晌午时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在龟兹城中不胫而走:城中来了一名名唤桓杨的波斯财主,奉波斯国主之命,带来一单千里大造林的惊天大生意,在西域各国民众间借贷银钱,短则当日,迟则一月后,便会以十倍财货作为利钱相赠。
杨桓携带的珠宝货物有限,将借取本钱的钱数定得很低,每家每户只能投入不超过十文官铸通宝的本钱,尽管这样,有了阿隆长者及其一干亲戚朋友献身说法,龟兹城中民众还是趋之若鹜,源源不绝将铜钱送至杨桓落脚的驿站,走时各个喜气洋洋,怀里都抱着一堆绿松石、盐巴、绸缎,或是其他值钱的货物,果然都获得了十倍之资。
杨桓只是在龟兹城中打个转,不敢流连太长的时间,兑换了一个下午的时间,便及时收手,在驿馆中住了一夜。
第二天天不亮,杨桓便被一阵喧闹声吵醒。推开二楼的窗子,杨桓见到无比惊人的一幕,驿馆周围已经被蚂蚁般黑压压的人群围住,全都手捧铜钱,等候入股千里大造林这单生意里。
龟兹城中此时不说万人空巷也差不多,杨桓见目的已经达到,当即率领手下人穿上早已准备好的龟兹服装,打开后门悄悄溜了出去,只留下一名扮作波斯商人的西域士兵处理烂摊子。
凌阳只带进城中很少一部分货物,骆驼和大宗货物始终没有进城,而是留在城外,由精干士兵把守。杨桓好不容易从城中挤了出来,倒也无人注意,骑上骆驼便跑,直奔于阗国的方向而去。
杨桓走后不久,留下安抚龟兹民众的士兵才大摇大摆的从驿馆中走出来。这个士兵也是姑墨军士中千挑万选出来的精明家伙,高鼻深目,眼珠湛蓝,真的拥有一部分波斯血统。士兵此刻穿着杨桓的衣服,走出驿馆大门振臂一呼,原本沸腾的人群立刻安静下来。
“龟兹国的父老乡亲们,我们这次带来的货物利息有限,暂时不能一一为大伙儿兑换……”
士兵说到这里,人群就像炸群的蜂窝一样,哄的一声乱了起来。士兵早就被杨桓告知会遭遇到如此一幕,不慌不忙的爬上一层外侧的脊沿,用力一挥手中装满货物的褡裢,人群再次静了下来。
士兵很满意自己造成的效果,放开嗓门,将杨桓教给自己的一番话清亮的喊了出来,背诵得一个字都不差:“我们这次随身携带的货物有限,不能为大伙儿一一交付利钱。不过从我波斯国派遣出的大队骆驼,正带着数之不清的珠宝和玉石,应该已经走了一半的路途,相信很快就会来到我龟兹城中,为大家尽数兑换钱息。现在我手中货物,还足够交付数百人利钱,大家排好队,千万不要拥挤,一个一个的进入驿馆,先到先得。没得到的也不要灰心,回到家里变卖房屋粗重,等到我波斯国驼队到来,自然会放开投入本钱的限制。货物有的是,就怕大伙儿没钱入股。来,让我看看今天有哪几百个幸运观众,能够先行获得十倍的利钱!”
士兵话音刚落,人群便拼命朝驿馆中拥挤过来。有些心思灵活的,抱着放长线钓大鱼的主意,早已不在乎眼前这点蝇头小利,飞快跑回家里,忙着将藏在隐秘处的钱财全都翻找出来还嫌不足,又托人写了售卖房屋家具的告示,专一等着子虚乌有的波斯驼队到来,好狠狠发上一笔意外之财。
此时,将龟兹城搅得乌烟瘴气的杨桓,正催动胯下骆驼,率领驼队财货,一路奔往于阗国城池大本营,一路上饥餐渴饮,除了解手外一步不停,终于在天黑之前,下榻在于阗城的一家酒楼。
于阗国号称民众八万,城池较为姑墨大上一倍有余。杨桓酒足饭饱,带着从人四处转悠。杨桓见于阗城果真同哈迪力形容的一样,城墙高逾数丈,多有精兵把守,东南西北共十二道精铁铸就的大门,将整座城池守护得铁桶一般,在西域各国来说,已经是十分难得的气象了。
杨桓在城中转了一圈,眼见日暮西垂,便回去酒楼后面的客房休息。杨桓在等,等待过上两三日,有龟兹民众将自己波斯富豪的身份传来,让于阗国的富商和民众自己找上门来。
杨桓在姑墨国未曾发迹的时候,曾经利用迦弭菊行销手段,圈拢来大批钱财,在集市上挥霍无度,目的便是将自己败家子的名声传扬出去。
杨桓本就没打着什么好主意,眼下使用的这一招,早就想使在姑墨富商的身上,利用后世金融骗子的高明融资手段,将姑墨城中富商敲诈一空,然后携带钱财溜往别国,过起富家翁的悠闲生活。
只是造化弄人,先是洛兰用礼义廉耻将杨桓束缚住,动摇了杨桓骗取钱财远走高飞的决心,随后发生的鬼财神一案,又阴差阳错的将杨桓卷了进去。杨桓用计逼走算天机,得到哈迪力的丰厚赏赐,便不肯再使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害人。没想到早已搁浅的圈钱计划,最终还是获得了用武之地,可以名正言顺的出来大发横财。
西域诸国虽然彼此间相距甚近,风土人情却不尽相同。
姑墨国上自国主,下至王公平民,大多信奉天主教,供奉的并不是基督耶稣,而是初唐时期进入西域传道的波斯天主教徒伊斯和景净,故而天主教在唐时又被称作“景教”。
姑墨国的文化、服侍、饮食、建筑风格受到天主教影响,多喜穿白袍,饮用净食,尊崇慈爱福泽世人的真主,建筑形态也多以清真寺为蓝本,同龟兹大致相似,没有太大出入。
于阗在唐初号称大乘佛教起源地,信奉大乘佛教的时间比大唐还要早上许多年,民众信奉佛祖者甚众,城中一派礼佛风光,到处都是化缘的僧人,人们也大多相信屡世轮回,又因靠近唐境,风土人情同大唐相差不远,看上去俨然烈烈唐风。直到今天,杨桓才得以见一斑而窥得大唐全豹之貌,心中感概万千。
65 虚虚实实()
话说姑墨城中,杨桓率领的驼队出城不久,姑墨城的东门打开一条缝隙,为数过千的兵士扮作商队,分批分次的溜了出去,轻装简行朝罗布泊的方向纵马疾驰而去。
士兵们奔出百十里的路程,便找到腾格里余脉一处隐秘的山坳安营扎寨,第二天天不亮便起身收拾行装,掉头策马朝来路返回,直奔姑墨城池。
士兵们将身上的商人衣裳尽数烧成焦炭,露出里面穿着的军服,却不是姑墨国士兵常备的硝皮甲,而是楼兰和精绝士兵惯常装备的细鳞马铠。
这种铠甲源自大唐的步兵铠,身前身后两片铠盔,均为外面包裹着铁皮的竹片连接而成,双肩各有兽形搭扣,腰下一圈战裙,穿着轻便,不影响动作。因为竹片都用滚沸的开水油脂煮炼过,十分坚韧随身,外面包裹以薄薄的铁皮,防御能力好,造价低廉,一直为少有金属矿藏的楼兰国和精绝国所钟爱。
姑墨士兵故意装作罗布泊畔三**士的模样,在马鞍上的货物袋中,取出早已捆扎好的草人肢体,用长短不一的木棍连接成人型,为草人披上布衣铠甲,固定在马上充作骑兵,每个真人士兵双手各持一草人。原本的真人骑兵则变成了步兵,加上三倍草人的数量,兵力人数一下子超过了四倍。
单是四五千众的援军,还不能引起于阗联军足够的重视,杨桓早已附耳为哈迪力定下计策,命这些士兵分散队形,每个士兵的靴子旁边,都捆扎了一圈樱草,马尾和马蹄也以草束包裹,在戈壁上疾行之时,扬起遮天蔽日沙尘。远远望去,俨然是一支人数过万的庞大军队。
因为姑墨国实施了坚壁清野的战略,将外围放牧的子民悉数召回城中,于阗等国的探子无处藏身,只能远伏在暗处观望,根本无法发现这支虚兵的人数多寡,还以为姑墨从蒲昌海借来援兵。待得这支队伍陆续开进姑墨城中,打探到消息的探子便飞马回往报之,传递的消息自然假得离奇。
于阗联盟派出部分扮作马贼的士兵,始终没有离开姑墨国左右,由于阗国主亲自坐镇,算天机在一旁充作狗头军师。这支队伍只有五千余士兵,不断派出小股前往姑墨城周边骚扰,打探姑墨虚实,待得时机成熟再汇合大批军队,一举攻下姑墨。
于阗国主命唤阚默,生有西凉胡人血统,身材矮壮,性情彪悍,最是野心勃勃,始终想要一统西域,成为整个西域的土皇帝。既然杨桓能够分析出如今西域势力划定,算天机也不是易于之辈,讲出道理同杨桓并无二致,进谗说姑墨富庶,且豢养整顿刀兵,早晚会在西域崛起,奉劝阚默先下手为强,趁着姑墨力单势弱,一举将姑墨境地纳入囊中。
阚默被算天机三言两语忽悠上道,联合龟兹高昌两国,悍然对姑墨出兵,算天机却早已暗中笑破了肚皮。
因为姑墨虽没有同西域任何一个国家结成联盟,不过近年来依靠强大的财力,积极装备操练军士,鼓励号召国内男丁入伍,又花了大价钱购得唐人囚徒,训练成一支为数万人的虎狼军队,硬弓硬马,实力非凡。
姑墨人虽然不喜征战,不过被人欺负到了家门口,兔子急了也会咬人,自然会用尽全力抗击外侮。阚默虽然统领四万大军,想要攻破城高墙坚的姑墨,亦要付出十分可怕的代价。届时纵然攻下了姑墨,于阗联军也定会损兵折将,元气大伤,根本没有好果子吃。
按照算天机的谋划,一旦于阗联军贡献了姑墨城,算天机便会撺掇狼子野心的阚默尽吞胜利果实,引起龟兹和高昌的不满。这三个国家厮杀起来,原本就不甚牢固的军事联盟定会土崩瓦解,相互指责攻歼。三国从此一蹶不振,姑墨又已经亡国,正好遂了算天机的意愿,便可空出手来,再慢慢去琢磨楼兰和精绝等国了。
算天机打得一手好算盘,连环妙计本来天衣无缝,没想到却出现了杨桓这样一个扫把星。
杨桓先是逼走了算天机,使得算天机尽数遣散姑墨军士的计策未曾得售,于阗联军攻打姑墨,定会遭遇到更大的阻力。其后杨桓又替哈迪力出了不少鬼主意,其中去楼兰精绝等国“借兵”,便是杨桓三条连环计策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阚默正在帐中饮酒,身边跪坐着两名美丽的胡女服侍。阚默就着胡女手中饮尽一杯酒,鲜红的葡萄酒汁液,沿着阚默的胡须滴落,看似十分粗豪。算天机依旧一身洗得发白的道袍,盘膝端坐在一张波斯毯上,轻摆拂尘,说不尽仙意飘飘,极尽潇洒莫测之能事。
自有侍女将清茗送至算天机唇边,算天机却自行接过茶碗,挥手将侍女赶走。阚默见状哈哈大笑:“寡人闻得唐境修士不食荤腥,不饮酒浆,不近女色,不伤生灵。只是老神仙酒肉不禁,杀伐无忌,为何单单不喜欢女人?寡人无女不欢,昨夜在帐中连驭三女,那滋味,嘿嘿!”
算天机干笑几声:“贫道万万不敢亲近女色,贫道虽食用酒肉,乃是为了保持皮囊不至干瘪,才能修结金丹,锤炼婴孩,全尽黄老之术,指望着有一天能够早早得到飞升,去往三清座下侍奉,了却人世间烦恼苦厄。至于这杀伐决断之事,乃是上应天命,辅佐尊上天定之主。只要尊上肯尽力踊跃,休说小小姑墨,便是整个西域诸国,尊上还不是手到擒来,早晚做了西域之主!”
阚默闻言笑得更加开怀:“既然上天钦赐寡人为天命之主,又得老神仙鼎力相助,待寡人挥军纵横西域,所向披靡之时,这大好西域河山,定当与老神仙共享之。”
阚默正心情激荡,幻想着有一日能够纵马西域,往来皆为于阗属地,数名探子却相继飞马来报,入得帐后单膝跪在阚默身前,所禀消息惊人的一致:姑墨国从蒲昌海畔三国处借来了援军,兵甲逾万,请国主速速定夺。
66 三人成虎()
阚默闻言大惊,忙将帐中胡女挥退。再三仔细询问,五名探子所说均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出入。阚默终于认定姑墨从楼兰等国借来援军,一时心如乱麻,只好朝算天机投去征询的目光。
算天机心中惊骇不下于阚默,沉吟良久,才拈须犹豫道:“兵者,诡道也。想那姑墨国主也是一方豪杰,智计多端,轻易不会出此引狼入室之策。试问楼兰、疏勒、精绝三国又哪里是好相与的,姑墨国就算肯付出亿万财富借兵,恐怕也万万不肯将别国士兵引入城池,这事儿有蹊跷。”
阚默心中虽然也有此想,不过毕竟是一国之主,不肯轻易拿手下士兵前去涉险:“万一哈迪力狗急跳墙,打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恶毒主意,拼着将国中财货子民悉数赠予楼兰等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