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属猴儿的还是怎么着,别往上爬呀!”
杨桓来得晚了一些,有六七个人已经爬了上去,吊坠铜钟的丝线禁不得重量,轰然掉落在地上,碰撞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差点将杨桓的耳朵震聋。
杨桓脑中嗡嗡作响,就像同时钻进去千百只蜜蜂一样,好不容易才把死死抱住铜钟的官员们赶到一旁,命人将遮挡窗子的厚毯摘了下来。
杨桓大口喘着粗气,借着外面投射进殿内的天光,见到屋宇内一片狼藉。一群官员有的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看热闹,有的跌坐在地,用双手捂住耳朵,面露痛苦之色,有的则东倒西歪,哎呦连声,场面十分混乱。铜钟上的墨迹已经被官员们的手掌和袍服揩拭得干干净净,崭亮如新。官员们则一个个满身满脸的黑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昆仑奴聚会,哪里还有一点食肉上位者的威严仪态。
杨桓逐个翻开官员们漆黑的手掌,终于愤怒的嘶吼起来:“滚!全都给我滚出去!”
43 蛛丝马迹()
杨桓整整忙碌了一下午,掌灯时分才回到偏殿内休息,见到洛兰正带着左颜在卧房内赶五子围棋做戏,上前询问洛兰道:“可有任何发现?”
洛兰摇摇头:“这里的账目清楚得很,算来算去只有那么几个数字。许多进出账目都没有记载,又核对不出库钱的总数,伊克赛欧大表哥这次算是栽了。”
杨桓唉声叹气道:“下午的时候,我将那些嫌疑犯逐个审问了一遍。只是库钱每日无端蒸发,竟然无人知晓是在什么时候消失的。而且那些家伙要么始终伴在国主身侧,要么便在家中饮酒作乐,全都有不在场的证明。我甚至祭出了神钟试探,也没有获取任何有用的线索。这次不单是大表哥栽了,连我也跟着陷了进去,实在是没有法子。”
洛兰好奇道:“神钟?神钟是什么?”
杨桓叹息道:“我在一口铜钟上遍涂墨渍,哄骗他们说这是一口神钟,如果被鬼财神附身的人摸上一把,就能当即现出原形……”
洛兰插言道:“桓哥哥你是想让心里有鬼的贼人不肯去摸那口涂抹了墨汁的铜钟,从而自行暴露身份,对么?”
杨桓无比诧异的看着洛兰:“兰儿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聪明,是不是吃了什么脏东西,快让桓哥哥看看。”
洛兰嘻嘻笑道:“传说楼兰国建国伊始,集市上有人售卖一只黄羊,买羊的人并没有付钱,偏偏说钱已经付过。卖羊的人当然不依,便闹将起来。这时候,有一个聪明的商人及时过来解劝,说家里有一口可辨善恶的戽斗,说谎的人如果摸上一摸,戽斗便会发出叫喊声。那个聪明的商人将卖羊的人和买羊的人一齐带回家里,用布匹和木板将窗子遮住,在戽斗上涂抹泥灰,让二人触摸。卖羊的人没有收钱,自然心怀坦荡;买羊的人没有付一文钱,心下犹豫,心想屋子里漆黑一片,我是否摸了戽斗,谁也看不见,于是根本没敢触碰戽斗,便高声叫嚷说自己摸了。”
凌阳接口道:“于是聪明的商人打开窗子,见到卖羊的人双手沾染泥灰,而买羊的人手掌却干干净净,因此断定是买羊的人没有付钱对不对?这个故事,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洛兰调皮一笑:“这个故事是阿爹作为睡前故事讲给我听的,只要是西域的子民,就没有一个不知道的!”
杨桓鼻头一酸,眼泪差点夺眶而出:“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说下午让王公官员摸钟的时候,那些人怎么嬉皮笑脸的一直嘲笑于我,搞了半天就我一个人傻,丢脸算是丢到姥姥家去了。”
洛兰见杨桓垂头丧气的样子,只好一个劲儿给杨桓讲笑话,逗杨桓开心。
杨桓见左颜在床上爬来爬去,没有一刻消停,立刻把气撒在左颜身上:“你个小二货整天就知道吃了睡睡了吃,要么就是淘气,一点都不让人省心。看你身上全都是泥灰,弄得像只泥猴儿一样,还不快去洗澡。”
左颜脾性最是倔强,见杨桓朝自己瞪起眼睛,一点也不害怕,反倒在床上捡拾起什么东西,用力朝杨桓掷去:“我这么乖你还骂我,真是个丧尽天良的地富反坏右!”
杨桓哭笑不得,随手接过左颜投掷过来的物事:“请你不要学我说脏话好不好,我身上漫天繁星那么多的优点你怎么不学?”
洛兰见杨桓心情不好,便抱起左颜自去后面沐浴。杨桓觉得掌心咯得慌,展开手心之物一看,居然是一块棱角分明的不规则铜块,只有指甲盖大小。杨桓皱眉注视铜块良久,嘴里不知叨念着什么,突然兴奋得跳了起来,张牙舞爪的朝洛兰追了过去:“颜儿,这件东西是从哪里捡到的?”
洛兰刚将左颜放进浴桶里,正要宽去外袍,见杨桓冒冒失失闯了进来,连忙将腰带缠在腰间:“女孩子在一起沐浴,桓哥哥跑进来做什么?”
杨桓已经顾不得礼数嫌疑,趴在浴桶边缘,将手中铜块举在左颜面前:“颜儿从哪里得来的这件东西,快说快说,爹给你买好吃的。”
左颜娇哼一声:“这里有的是好吃的,换一个。”
杨桓总算感受到算天机被自己百般拿捏时的无奈和心酸,堆起笑脸道:“好看的衣裙?”
左颜丝毫不为所动:“新衣裳我也有了,再换一个。”
杨桓苦着脸道:“我实在想不出还能送你些什么新鲜玩意儿,要不你划下道儿来,想要什么尽管说。就算你要天上的星星,爹也摘下来给你。”
左颜笑逐颜开:“好,就要一颗星星。”
杨桓:“……爹只是打个比方,打比方你懂不懂?天上的星星是说摘就能摘下来的吗?再说也没有那么高的梯子呀!换一个!”
左颜本就是有意讲价钱,漆黑的大眼睛叽里咕噜转动片刻:“爹给颜儿讲个好听的故事,像昨晚讲的喜羊羊和灰太狼那样的故事就成。”
“好吧。”
杨桓见左颜态度坚决,不听完故事死活不肯说出铜块是在哪里捡的,只好搜肠刮肚的想了半天,才终于想出一个故事来:“从前有一个老人家叫做塞翁,有一天哪,塞翁家的一匹白马跑丢了……”
“这不是塞翁失马的故事吗?”左颜看来肚子里颇有些墨水:“这个故事娘亲给我讲过,无趣得紧,颜儿不要听。”
杨桓耐心道:“我这个塞翁不是你听说过的那个塞翁,别着急,听爹慢慢道来。塞翁家的白马丢了,邻居就说:这是一件坏事。塞翁摇摇头:不,这是一件好事。第二天,这匹白马自己跑了回来,马背上还驮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和尚,自称吃了他身上的肉可以长生不老。于是塞翁便同邻居一起吃掉了和尚。长生不老的邻居就说:你别说,还真是一件好事。塞翁再次摇摇头:不,这是一件坏事。第三天一大早,塞翁的儿子便跑进来说:爹,外面来了一只猴子,它说它叫孙悟空……”
44 小心谨慎()
杨桓好说歹说,左颜才将捡拾到铜块的地方大致形容了一下,正是宫中东北方向,距离钱库不远的地方。
杨桓心中大定,连夜带着孔隐和两名卫兵,匆忙赶去钱库,前后左右细细搜索一番,果然在高可没过脚踝的草丛之中,又寻到一些大小不一的铜片铜块。
杨桓命人将琉璃灯盏挂在竹竿上高高挑起,望见这些铜片分散的地方,正上方便是钱库高墙上透气孔所在,又在附近展开了地毯式的搜索,不过一直忙乱了半宿,却再也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的物事。
杨桓平时最喜欢看的悬疑电视剧,一部唤作《少年包青天》,一部唤作《神探狄仁杰》,对名侦探柯南和福尔摩斯也略有研究,堪称悬疑破案剧的骨灰级发烧友。
杨桓在心里将鬼财神盗走珠宝所使用的神秘手段,在心里反复推演几遍,再三确定毫无疏漏后,才昂首阔步离开,回去森淼殿中休息。
杨桓走后不久,一高一矮两条黑影便出现在杨桓刚刚落脚的地方。
两个人全都刻意压低声音,相互犹疑道:“你说那小子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否则怎会连夜前来探看?”
“这小子是我见过的年轻人里,最深不可测的一个。弄不好真被他找出些痕迹来,可就坏了大事了。”
矮个子伸出手掌,在自己脖颈上轻轻一划:“要不我今晚就找个机会将他做掉,以免节外生枝。”
高个子沉吟道:“此子命格非凡,连我都无法看透,贸然杀掉他的话,怕是会引起天怒。到时候……”
矮个子急道:“万一他真的看穿了我们的手法,把这件事禀知国主,能够经常出入钱库的只有我们几个人,只需略加排查,便可发现其中端倪。到时候我固然难逃一死,你也别想活着走出姑墨城!”
高个子见同伴执意要杀死杨桓,似乎颇为不愿。只是彼此间都有把柄拿捏在对方手里,身为同一条线上的蚂蚱,谁也奈何不得谁。高个子只好勉强点头道:“好吧,不过手脚尽量干净一些,莫要弄得到处鲜血淋漓,徒惹人恶心。而且你万一失手的话,定要及时知会一声,我好做出应对之策,只是难免被动,便只能见机行事了。”
二人商议片刻,分头飘然而去,身手尽皆不凡,就像从未出现过一般,很快投进深宫内院之中,彻底消匿了行迹。
三更将过,四更未央,正是夜里最冷清的时候。森淼殿中洛兰早已拥着左颜入眠,杨桓却就着灯下把玩着手中铜块,丝毫没有要睡的意思,孔隐也只好在一旁相陪。
杨桓再三催促孔隐先去休息,孔隐年少嗜睡,抵不得困倦,刚要起身回房,突然听得门外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脚步声在杨桓卧房门口停了下来,一个佝偻干瘦的人影出现在门外,轻轻在门上敲击两下:“星主安寝了吗?”
杨桓听出多多卡的声音,示意孔隐开门。多多卡端着一个托盘进来,朝杨桓笑道:“某家听闻星主夜半出行,仍旧辛苦寻觅鬼财神的下落,恐星主腹中饥馁,故而命膳房蒸制点心茶汤,为星主解乏。”
杨桓接过托盘,点头感激道:“多谢老总管挂念。”
杨桓见托盘上放着一盏一碟,金丝缠瓷碟中盛有十几块各色精致糕点,用模子刻成梅花样式,观之可爱。盏中却是用羊奶,薄荷和茶叶熬制成的饮料,香气扑鼻。
杨桓从怀中摸出一支银针,当着多多卡的面探入茶汤中,多多卡见状不悦道:“星主这是何意?”
杨桓笑道:“当面小人,背后君子。在下深知老总管定不会刻意加害,不过保不齐有别人在汤点中加了点作料,在下岂不是死得冤枉。”
杨桓表面上说得好听,心里却暗暗想到:“你个老不死的也是能经常出入钱库的人员之一,万一你就是那个鬼财神,下毒暗害于我怎么办?五更半夜的巴巴来送点吃的,我就不信你有这样好心。”
杨桓将银针从茶汤内拿出来,举在眼前左看右看,也不见针尖变色,这才将银针插入糕点之中。拔出之时,只见针尖变了颜色,杨桓的脸也跟着黑了起来,手掌重重拍在桌子上:“你敢给我下毒!”
孔隐在一旁看得分明,见针尖颜色变深,闪电般抽出刀子,紧紧压在多多卡的脖子上,只待杨桓一声令下,立刻便可以动手擒捉,或是干脆送多多卡去往西方极乐。
多多卡吓得双腿发软,带着哭腔道:“星主误会了,您再仔细看看银针之上,哪里是什么毒药,分明是酸枣泥的点心馅料啊。”
杨桓哪里敢相信多多卡的话,不由分说将银针试探过的那块点心塞进多多卡口中:“你敢吃吗?”
多多卡三口两口将点心吞了下去,苦苦哀求道:“某家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下毒谋害星主。星主莫要动怒,银针上真的是馅料,可不是什么毒药啊。”
杨桓等了半天,眼见多多卡无事,才壮起胆子将针尖凑近鼻端,果然嗅到一股淡淡的枣泥香气。杨桓命孔隐放开多多卡,走上前讪笑道:“本星主昼夜劳乏,神思抑郁无处派遣,故而同老总管开了个玩笑,一解愁闷,还请老总管莫要见怪。”
多多卡不满道:“有星主这样开玩笑的吗?要不是某家解释得快,这会儿已经被你那个凶神恶煞的手下抹断了喉咙放血,你们天庭的神仙都是这样开玩笑的?”
杨桓毕竟心中有愧,只好厚颜受了多多卡几句硬话,好不容易将多多卡劝走,转身见孔隐正拿起一块糕点凑到嘴边,连忙低声喝止道:“放下,要吃不要命啊你。”
孔隐跟在杨桓身边忙活了大半夜,正是饥火中烧之时,眼见杨桓已试过糕点无毒,便想吃几块填填肚子。杨桓冲上来一把夺过孔隐手中点心:“从现在开始,咱们谁都不许吃宫中的任何食物,除非哈迪力国主亲口尝过的,咱们才可以跟着吃,明白了没有?”
45 穿肠蚀骨()
孔隐满不在乎道:“大哥,您也太过于谨慎了。咱们在这里又没有得罪了什么人,为什么这样小心翼翼的为难自己。再说拿国主当成试菜之人,是不是有点太损了?”
杨桓正色道:“你能经历过几日风浪,又哪里知道人心险恶。电视剧里都演过的,一旦神探施展妙手,调查出凶手作案的蛛丝马迹,凶手往往都会狗急跳墙,下毒绑架恐吓暗杀无所不为。常言说得好,小心驶得万年船,听哥的一准儿没错。”
孔隐咽了口唾沫,依依不舍的盯着桌上汤点:“那这些食物……”
杨桓毫不犹豫道:“全部倒掉,一点都不许剩!”
孔隐出身将门世家,自小受到家训,深悉仁义礼智。既然选择杨桓作为明主追随,便不敢丝毫违逆杨桓的意思,当着杨桓的面,不情不愿的将汤点全部倾倒进夜桶中,气呼呼的坐了下来:“这下好了,咱们全都饿着吧。”
杨桓见孔隐耍起了小孩子脾气,只好连哄带劝,翻找出自己藏匿起来的干果蜜饯,送给孔隐先填填肚子打零。孔隐虽然一身武技不凡,到底是个年纪稍微大一些的男孩子,在杨桓那个时代还背着书包在中学读书,见有了吃的,也就不再生气,眉开眼笑的大快朵颐起来。
杨桓坐了下来,手肘支在桌面上,拄起下巴望着琉璃灯盏出神,想到算天机的高台已经搭建完毕,明日便要登台做法,偏偏自己又没有抓住贼人,难以同算天机抗衡,杨桓便心中焦躁,努力构思明日一早起来,应该如何将自己发现的线索禀报给哈迪力知晓,才能说服哈迪力不要相信算天机的鬼话。
孔隐正嚼吃着一把涂抹了羊油和蜂蜜的风干提子,忽然闻听到似乎有滚水烧沸的声音,诧异的询问杨桓道:“大哥,好像什么东西开锅了?”
杨桓不置可否道:“没事儿,哥肚子里坏水正冒泡呢,兴许是被你无意中听到……不对啊,你的耳力怎会达到如此地步,难道是打通了任督二脉,已经进入到先天内功的至高境界?”
孔隐抽动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嗅:“真是有什么东西煮过了头,你闻闻,都传出了焦糊的味道。”
杨桓吸吸鼻子,也闻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味,细嗅好有一丝恶臭。二人在屋内团团乱转寻觅半天,终于找到焦臭味的来源,正是摆放在墙角的那只夜桶。
杨桓和孔隐凑到夜桶前一看,倾倒在桶中的糕点和茶汤糅杂在一起,不知起了什么化学反应,正咕嘟咕嘟冒起水泡,浑如生石灰投入冷水中一般,不住散发出一股刺鼻的气味。
杨桓连忙从床上抱起一床被子,将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