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菜很快送到,两名眉清目秀的青衣小仆每人拎着两个巨大的食盒,敲响了杨桓的房门。
七里铺距离多宝镇只有大约七里的路程,杨桓三人又都是练家子,脚程很快,寻到聚源客栈堪堪将及三更时分,换算起来还不到半夜里十一点钟。盖雪银犼藏在包裹里,一路憋闷得狠了,刚刚被呆福放了出来,便尖叫着在房间里四处乱窜。
呆福身量高大笨重,捉不住盖雪银犼,被盖雪银犼觑准一个空子,跌跌撞撞从房门中间的缝隙里挤了出来。
此时杨桓正开了房门,让客栈小仆将酒菜送进去摆放在桌上,李持盈也听见敲门声,刚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便见眼前一道白光闪过,正是盖雪银犼在楼上的环形走廊中纵跃奔逃,说什么也不肯安分下来。
盖雪银犼虽然开了灵智,智慧却只能媲美五六岁的孩童,兼之猴性顽劣,生怕呆福再将自己困在布帛中不见天日,吱吱狂叫着逃开呆福的追捕,将楼上楼下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吸引过来。
聚源客栈的主楼设计得十分精巧,四层楼房中央空旷,在一楼正厅仰头便可看到屋顶。从二楼起一直到四楼顶层,只是围绕着四圈设置房间,周围一圈环形走廊,客人自房间中走出,便可凭栏眺望客栈内部全貌。
上面三层环形走廊均由硬木搭建,栏杆处每隔三尺吊有一只精致的八角琉璃灯盏,顶棚正中则悬挂着一只巨大的铜盏吊灯,铜枝四散蔓延,悬起上百只又粗又长的牛油蜡烛,外罩多层彩色琉璃片,射出七彩斑斓的烛光,将整个客栈内部照耀得如同彩虹仙境。
因为盖雪银犼的相貌太过于明显,很容易落入别人眼中,杨桓才命呆福将银犼藏在包裹之中。银犼此时却不想再被当做货物般藏起来受苦,见呆福追得紧了,三两下窜至栏杆之上,双脚踏住横杆狠命一蹬,像一道白色的闪电般飚射到铜盏吊灯上面。
盖雪银犼见呆福气急败坏,偏右毫无办法的样子,得意洋洋的攀住吊灯打起了秋千,一面呲牙咧嘴朝呆福做起了鬼脸。
杨桓痛苦的捂住脸,心想这下完了,李持盈则拿出一枚果子,柔声细语的哄骗盖雪银犼下来。客栈中的客人虽然不多,不过在一楼大厅中也稀稀落落坐着三五桌食客,那些食客本在饮酒散闷,听到上面响动,齐刷刷抬起头看了过去。各个楼层房间里的客人听到外面闹了起来,也都打开门来探听情况,晃悠在吊灯上嘚瑟的盖雪银犼一下子成为了众人目光聚集的焦点。
李持盈平时对盖雪银犼最好,好说歹说千哄万劝,总算是把盖雪银犼骗了下来,蜷缩在李持盈怀里吃果子,一双眼睛犹自贼溜溜的在呆福身上打转,唯恐呆福过来揍自己一顿。
杨桓无法,只好在楼上打躬作揖,转着圈子道歉,又拿出不少钱来,向闻讯赶来的客栈掌柜再三保证,一定赔偿全部损失,这才将事态平息下来。
待得众人不再注意这里的情况,杨桓将李持盈和呆福带进自己的房间,商议今晚暂且留在这里,明天一早赶紧换上一家客栈。前后闹了一场,三人都觉饿了,围在餐桌旁大快朵颐,可怜盖雪银犼却被杨桓用腰带捆成了粽子,丢在墙角反思赎罪,只能看着三人大吃大喝,口水流了一地。
酒足饭饱,杨桓折断一根筷子剔牙,翘起二郎腿看着角落里瞪眼抗议的盖雪银犼,琢磨着明天一早去一趟染坊,弄回些染料来改换银犼的毛色,以掩人耳目,否则带着这样一只通体洁白的灵猴,走到哪里都嫌过于乍眼。
杨桓这边正考虑给盖雪银犼整容的可行性,房门再一次被笃笃敲响,杨桓打开房门,只见掌柜的满脸堆笑,打了个躬道:“这位客官,我们店东家想请您和您的同伴去后院一叙,不知客官可否赏光?”
杨桓诧异道:“我们只是过路的客商,又不认识你们东家,请我们过去做什么?”
掌柜的尴尬一笑,眼神朝角落里的盖雪银犼一扫,杨桓便明白过来:“你们东家想出钱买我的这只猴子对不对?对不起啊,这只猴子是我从小养大的,一向跟我情同手足,而且还跟我们家后山里猴王的小女儿定了娃娃亲,今年夏天就要成婚了,所以不!”
掌柜的见杨桓不肯松口,只好从袖子里摸出一张折叠在一起的纸笺,递与杨桓道:“我们东家说了,并不想将您的……这位手足据为己有,只是想好好看上一看,长长见识也就罢了。您瞧,我们东家已经猜出您不一定想去,特意写了几个字托我呈给您看看,说您看完以后一定会答应的。”
杨桓狐疑的展开那张纸笺,一股夹杂着淡淡幽香的油墨味道传进鼻端,只见纸笺上写着两行清秀的蝇头小楷,正是:通财灵兽,盖雪银犼。只欲一观,别无他求。
人家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杨桓如若再不肯答应,就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了。而且写字的人既然已经看出了盖雪银犼的来历,便笺上简洁的十六个字就不仅仅代表着请求,同时还夹杂了一些威胁的意味,潜台词十分简单:我已经认出你带着的这只白猴子,就是传说中的盖雪银犼,你若带它来让我稀罕稀罕也就罢了,若是不肯来的话,我便将这件事宣扬出去,到时候有心怀不轨的人打上你们的坏主意,整日纠缠盗抢银犼,可别怪我事先没有提醒过你。
杨桓闻弦歌而知雅意,眼见麻烦接踵而至,偏偏又毫无办法,只好在心里将盖雪银犼痛骂了一顿,狠狠咬了咬牙,朝掌柜的恶狠狠道:“前面带路!”
272 绝色渊锦()
掌柜的挑着一只圆罩琉璃灯,带着杨桓等人穿过前厅中堂,一径走过后花园蜿蜒曲折的石子路,在后堂一所偏厅门前停住了脚步。
掌柜的将琉璃灯挂在偏厅门旁一只兽头上,轻轻敲响了房门:“东家,客到了。”
“请客人进来。”
一道慵懒的声音传来,两个梳着丸子头的小丫头一左一右拉开房门,将杨桓等人让了进去。
偏厅内十分温暖,居中一个大鼎,安息香燃烧时散出袅袅烟气,笼罩在房间内,如同蔓延的轻纱一般,朦胧而又柔和。一位少年公子盘膝坐在蒲团之上,面前一张竹案,案上摆放着一套精致的茶洗,正用一支细签轻挑竹罐中的茶叶,意态悠闲。
少年穿着家常麻布白衣,一头青丝随意挽在脑后,以一支毛笔代替簪子,从杨桓的角度望去,只能看见少年的侧脸,朱唇凤目,下巴削尖,眉淡如柳,口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虽然是好一个俊俏的美少年,却嫌阳刚之气不足,美得过于阴柔了一些。
掌柜的将人带到,已经完成任务,见这少年没有别的吩咐,行礼后倒退出去,两个小丫头便将房门重新关好,两只蝴蝶般飘回少年身后,笑嘻嘻的上下打量着杨桓三人。
杨桓见这少年架子不小,没好气道:“你就是这间客栈的东家?怎么一点礼貌都没有,好歹也先请我们坐下才是呀!”
那少年方才不知在想些什么,一时出了神,见杨桓明确表示不满,于是款款起身,迎上来微笑道:“是我的不是了,我刚才正在推算前日输掉的一局棋,怠慢了贵客,还请勿怪。”
少年的笑容如春风般和煦,语态亦十分真诚,令人难以再跟他生气,杨桓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在竹案对面的蒲团上大辣辣坐下,仰头询问少年道:“找我到底什么事,快点说完了我好回去睡觉,大过年的也不让人消停。”
少年先同李持盈和呆福见过礼,对于李持盈怀中的盖雪银犼只是浅浅看上一眼,便将注意力转回杨桓身上,同杨桓对面而坐,顺手为杨桓斟了一杯热茶:“小弟渊锦,请问兄台贵字?”
杨桓一直冷眼旁观,见这渊锦行动时若皎花照水,大有袅娜不胜之意,行走坐卧腰身款款,倒茶时高高翘起了兰花指,说话也满含着一股子柔媚的味道,又取了一个女性化十足的名字,便断定这家伙是个十足的伪娘,于是随口敷衍道:“在下杨……二车娜姆,见过渊锦姑娘芳容仙姿,实属三生有幸。”
渊锦被杨桓调侃做“姑娘”,却没有半分不悦之色,只是瞪大了一双比女人还要漂亮的杏核大眼,用春葱般的小手掩住嘴巴,惊呼道:“杨二车娜姆?兄台可是姓杨?为何会取一个如此古怪的名字?”
杨桓振振有词道:“我不姓杨,而是姓杨二车,表字娜姆。因为我不是中原人士,而是自小于西域姑墨国长大,我们那里取名字都是这样乱来的。”
渊锦不知道是该信还是不该信,狐疑的瞪了杨桓半日,随即释然道:“杨二车娜姆兄……”
杨桓连忙出口阻拦道:“我看你年龄没有我大,还是依照你们汉人的规矩,唤上我一句杨兄,我就直呼你的名字可好?这样我们交流起来也不至于如此费劲。”
渊锦媚笑着点了点头:“杨兄,明人不说暗话。我刚刚无意间见到你带来的这只盖雪银犼,听说乃是上古传说中一等灵慧通财的奇兽,所以动了好奇之心,这才冒昧将兄台请来,只是为了一睹灵兽风采,并无任何觊觎之意,还请杨兄勿腰责怪小弟唐突。”
杨桓见渊锦虽然女人气十足,不过举止谈吐始终礼敬有加,就像一位多年老友般侃侃而谈,尽心招待,心中难以生出恶敢,于是将盖雪银犼从李持盈怀中索来,递给渊锦道:“随便看随便玩,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是一只捣蛋的白猴子而已,别弄死就行……小心别被它挠道,这家伙可不懂得什么叫做怜香惜玉。”
杨桓口中絮絮叨叨,渊锦却只是嫣然一笑,表现出良好的修养,将盖雪银犼接过之时,礼貌的在杨桓手背上轻轻拍了一拍,这一下却拍得杨桓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就想被热水烫了一下。
不知为何,一向顽劣不堪的盖雪银犼到了渊锦手中,却立时间变得无比乖巧,转动着一双灵活的大眼,不住在渊锦面上打转,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之色。
渊锦将盖雪银犼举在眼前看了又看,啧啧赞叹道:“左目红砂宝,右眼孔雀蓝,通体雪痕如狮犼,一点龙灵斗府冲。传说中貔貅与通灵白猿所生养的盖雪银犼,果真好个相貌!”
杨桓见竹案上放着一条紫色的丝绦,随手拈卷一起,在盖雪银犼的尾巴上系住一个蝴蝶结,然后促狭道:“不过是我们家后山一只惯偷桃子的猴儿而已,只是生得白些漂亮些,真不是你们口中屡屡提起的什么‘盖雪银犼’,渊锦老弟看够了没有,该把这猴儿还给为兄了。”
渊锦恋恋不舍的将银犼交还给杨桓,一双妙目犹自在银犼身上打转,半晌才鼓起勇气道:“杨兄能否出个价儿,这犼儿……”
“这猴子不!”
杨桓连忙止住渊锦犹犹豫豫的话头:“多年前我上山采药,失足跌下悬崖,多亏这猴儿救了我的性命,我已经认它做了我的四弟,在武圣官老爷的神像前一个头磕在了地上,你见过拿自己家四弟出去钱花的吗?再说了,君子不夺人所好……”
渊锦款款一笑,争抢着说到:“奴家不是君子。”
杨桓失声惊呼道:“你怎么又变成奴家了?”
渊锦将“玉手”抚在杨桓的手背上,柔声细语道:“奴家实在喜爱这犼儿,若是杨兄肯答应割爱的话,要奴家做什么都可以。”
273 香艳一搏()
杨桓被渊锦的主动示好惊得汗毛根根直立,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两步,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人来,脱口问道:“你和美人左小楼是什么关系?”
渊锦的“俏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惊讶之色,樱桃小口瞬间变成好看的o形:“你认识奴家的姐姐?”
杨桓苦笑道:“你同左小楼面相身段生得均有七八分相似,我这双招子好歹还没有瞎了,自然能够看得出来。 你们兄弟……姐妹两个,真是,真是……”
渊锦掩嘴一笑:“没想到杨兄还是故人,倒是渊锦有眼无珠了,不曾好好招待杨兄,真是该打。”
渊锦在自己吹弹可破的脸蛋上轻轻扇了一记,言笑晏晏道:“杨兄既然认识美人左小楼,为何却不曾听说奴家‘艳蝎左渊锦’的名号,难道杨兄只是个初出茅庐的江湖初哥不成?”
杨桓闻言一惊,心里顿时涌起了惊涛骇浪:“艳蝎左渊锦,你是兽窟的人!”
渊锦的眼睛笑成了两弯月牙,神情愈妩媚:“哎呀,杨兄到底还是想起了奴家的身份名号呢,奴家真是荣幸之至。既然杨兄知道奴家是兽窟的人,我们现在可以好好谈一谈盖雪银犼的事情了么?”
杨桓看着渊锦半天,突然露出一个淡然的微笑:“我不管你是不是兽窟的人,也不管你在江湖上有多大的名头,这只猴子是我的,我不想给你,就算你是皇帝老子也不成,就是这么简单。”
渊锦咯咯清笑起来,双手一拍,身后两个小丫头便一左一右奉上两柄长剑,随即抽身推开。渊锦持剑在手,朝杨桓微微颔道:“杨兄好胆气,明知我是兽窟的人,依旧不肯弯腰催眉。既然杨兄不肯让出盖雪银犼的话,奴家只好动手硬抢了。”
杨桓脚下微微一滑,已然将惊呆了的李持盈挡在身后,同时朝呆福猛眨了几下眼睛,示意呆福保护好李持盈的安全,这才朝渊锦笑道:“果真是女人心,海底的针,我们吵架吵得好好的,你怎么说动手就动手呀。”
此时,呆福已经护着李持盈退到墙角,盖雪银犼则蹲在竹案上看起了热闹。渊锦双腕一抖,一对剑鞘分别射入两侧的墙壁内,露出两柄剑身极薄的软剑,锋刃如水,寒光闪闪。
“奴家手中一双雌雄软剑乃是江湖上数的着的神兵,唤作‘归藏锋’,以极北之地的寒铁打造,沁以蛇血锻造而成,剑锋上还淬了毒呢,杨兄可千万要小心些。”
渊锦出言提醒杨桓小心,脚步微微错开,摆出“灵蛇出洞”的双剑架子,面上却不露一丝杀气,就像同自家师兄弟日常切磋一般随意。
杨桓惊呆道:“你这便要动手了吗?事先怎么一点征兆都没有?你们兽窟的人都这么不讲理吗?而且你居然还敢在剑上淬毒?为什么不给我一件趁手的兵器?想要我空手入白刃吗?你抢人家东西还有理了吗?”
杨桓不知死活的问出一大堆问题,其实已经暗暗将体内真气聚合起来,一只手看似轻描淡写的背在身后,却已经暗中握住了包裹内“八荒斩”的刀柄,只待渊锦真的动手,便要出刀对敌,杀出空隙来带着李持盈和呆福逃出此地。
渊锦没有催动出一点对敌的气势,目光却渐渐凝聚一线,死死盯住杨桓的一举一动,突然毫无征兆的向前掠出,眨眼间欺近杨桓身前,右手软剑直插向杨桓胸口,左手剑则从身后转了出来,弯绕过头顶扎向杨桓左眼,真的就像一只搏斗时的蝎子一样,摆尾使用毒针伤人,难怪渊锦会得了一个“艳蝎”的名号。
杨桓无暇多想,八荒斩已然持在手中,先是格挡开当胸一剑,随即刀尖上挑,迎向渊锦左手弯折而来的另一柄软剑。
渊锦感受到杨桓惊人的气势,甫一动手便使出了压箱底的绝招,却依旧被杨桓轻易化解,心中暗惊。不过渊锦战斗经验丰富,非是杨桓能够比拟,出招时力量只用了三分,未等招式用老,双剑已在空气中抖出两道刺耳的尖啸声,在内劲的充盈下刚硬如铁,一左一右架住杨桓的八荒斩,随即朝杨桓诡异的一笑,樱唇微启,贝齿间射出一道白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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