驳,可仔细一想,确实未曾门中待见,难道真如所言?一时神伤,便连后语亦未听入半言。一夜难眠,终觉二人不过缘分,伤时开怀已感知足,是以次日清晨,不告远去。
暮莲独行,方知此乃北祁之境,欲寻路途复回门中,又觉师妹横死,全予怂恿之责,霎时悔恨心头,余存一念,报复仇怨。
六年后,南麒。暮莲掩笠茶楼,一双眸子青涩已退,暗藏凛冽。六年来,一心仇怨,手中长剑亦已饮血斑斑,可当年主事始终未查,仅得一名“沈时安”,是以横念依旧,灼刺心间。恰时,尔闻魔盟旧已亡新主即位,将行大典,而入主者正是沈时安。一路追查,终获密迹。入夜,暮莲巧挪攀腾,寻至主位,欲将行刺。可座上一语却教震颤‘吞天?!莲儿?!’
声线如悉,暮莲怎知欲杀之人竟是他!一时僵立,脑中嗡嗡作响,持剑臂膀再难抬起。沈时安见她突至,亦存惊愕,上前欲语,谁知暮莲展剑横握,折身便没踪迹。而后直返门中,闭关不启。
第十九章 他说()
沈时安话头稍住,执起酒盏递到口边,显有余思。梁安始存敌意,但又不知这番话语与己师何干。倒是石生听罢,亦品着味,只是当中做派尤有吝弃:“丽色好逑,本是常情,可前辈手段,颇也下作了些。”
“下作?嘿嘿,小友闻语一二,又怎晓个中情由。”沈时安偏头一望,心知所述寓何,却实未想到竟由此子接茬,遂念作答:“当年老夫暂代家主之职,闻听西禺崛有数辈,亦自留查,处处打探,为恐来日有碍,更涉试探,可惜实非其名,遂即忘怀。但我等无作,绿林匪贼却甚往注。恰时老夫得闻,亦想再探,瞧瞧等人究否藏拙。最终……呵呵,确实难碍。”
“照此说,前辈乃是有意施手?”
“自然,虽有无奈落草为寇者,但亡命之徒又其等数,此等祸害荼毒四方,既且遇上又岂置之。”
“哼,魔盟余害竟话他人不耻?可笑!”梁安闻语难耐,夺口嗤道。
“魔盟,纵然恶名其上,但所图不过江湖天下,与那匪贼岂能同语!”沈时安和口高笑,气度傲绝。
梁安确实从未听闻魔盟伤及常人之事,一时语塞难言,但又气滞心间,唯好郁坐。
“而后年余,一批杂众投奔我盟,六家皆咐人手以择栖材,当时老夫亦在其列。只是谁想密处竟教知晓,一干正道纠集而来。我等均知暗藏细作,但尚未详查,来人已杀门前。所幸各家高手驻此,方立不败。可有一事,老夫至今未明,既然正道集众而来,为何全无高手在列,难道竟是这般自负争胜?抑或小觑我盟?更且其后正道似如不闻,全无动作,甚是古怪……”沈时安略一摇头,又将话回:“当时场间杀声四起,老夫偶见一影煞是熟目,见她中箭逃窜,为恐再招人众,唯能一路追去,可她负伤奔走已有不支,终于昏厥林间。老夫不屑乘人之危,何况一届女流,难下痛手,随即携回。可就因于此,同道竟疑老夫细作,更有杂众添油嚼舌,最终落得刑罚拷打,重伤在身。”
“那前辈并无贪艳之情?”听到此处,石生方知错意于人,忙掩笑道。
“本无心思,但老夫当又顽倔,哪容旁人张妄,明知细作暗藏,苦无凭据,难教信从,索性假言擒得紧要之人,来日可与正道挟峙,谁想一语成真。当然此乃后话,亦是老夫久寻,方知她是凌云掌门之女。”沈时安浅顿一时,面挂笑意,忆怀当年。可半晌过后,却见二人紧目盯望,方觉沉忆甚深未将话完,随即干咳两声作掩,续道:“既是假言,便当依作,是以老夫连日递药,慰其伤患。起时她亦顽抗存疑,老夫又重伤势,气力难提,教她一撞,背门伤口尽裂,险欲昏厥,所幸莲儿力未尽全,未能真个留患。可转日过后,老夫又至,她却一改前颜。老夫道她心机狡策,但连日交处方明不过纯真之人,只怕已将老夫比作同道。如此心性可说久而未见,心间波澜,亦现恻隐,本想待她痊愈寻机放去,谁料那臂上箭伤数日未愈,添患高热。以老夫眼力不难看出此为毒伤,但这般手段实是阴损至极,更惹愤恨莫名。”
“哼……”梁安恶嗔,话口未启却教沈时安岔断:“老夫知你心存何念,我沈氏虽侵毒术,却非下作,如此折人身骨,蚕食心神,哼哼,我沈氏不屑!”
话语落定,石生暗思,纤芸久习奇术确未轻施试毒,即是出手亦倾全力,绝非消折之态。纵然幽卫奸猾,亦非仰仗巧技施下之辈,难道此种便是傲骨,不觎下乘?
恍惚有悟,心觉武辈当至如此,不予羞持以对。
“是以老夫趁夜将她携出,不巧教人撞见。未恐声张只好施手,所幸一干人等并无六家在列,尔中一人背负长弓,正是淬毒那厮。老夫一时不知火气何来,只手擒获,欲待发力,恰时旁刀袭来,顺势一牵,正好斩到那厮肚腹,霎时肚破肠流,扭在地上活活疼死,哼,当真便宜了他。”
二人听罢,满额冷汗。这……只闻他话语亲和,且些忘怀这魔君之名。
“那厮滚倒地上,杀猪一般叫唤,不过,亦因他这叫唤,终把六家子弟引来。众人围定,还道难逃一死,谁知那方乾跨前一刀,斩向老夫身后,细言劝走,又予大呼‘尔等欲投我盟,却藏祸心,险教我等命陨,今日不将细作斩尽,还道目盲!’。哎,若说子确也是仁义之辈。”沈时安晃起酒盏,长叹一气。“而后嘛……自是日久生情,只是莲儿郁思不减,恐念自责。是以见她兴起剑舞,便赠配剑予手。可半年后她竟不告而别,久道问询,才知家中宿老着人逼言,还斥魔盟正道不可同途,即便应允,正道亦难容予,以教早断心念。但痴心已种,老夫自知下首,难违上言,倘若雄权在握,谁敢妄阻,遂即苦研修为。当年老盟主已至暮年,果真未逾六载便消身段,盟中主座空悬,老夫力排众强争得头首,心想终可再见莲儿,谁料入主前夜竟是莲儿行刺而来,一腔暖意霎时冰陷。自此老夫仿佛魂去,日日难安,难道魔盟于她竟是这般可憎?心中百念横生,只想寻她问个究竟,但此时已非往日之年,为恐沈氏招来不测,打点安妥已至十年。期间多方打探,终知莲儿返抵门中,亦知她乃凌云掌门之女。可当寻上,一干门众好似目中燃焰,只恨即将老夫生吞活剥。”说道此处,沈时安转头谑道:“你可知你师何称‘傲郎君’?”
乍闻问语,梁安不明用意,冷冷回道:“我岂能知!”
“好,老夫便着你一闻。暮霜当年误食‘雪蟒白熊胆’以至经脉寒结,险死还生,实乃大幸,后经济元宗高人救治,痊愈无碍,因此机缘造就内力冷厉不化,更借势创出‘寒霜凌雨’剑法,可谓当世无双。可惜成名过早,性情倨傲,剑意冰寒,‘傲郎君’亦算语出双关。当日老夫孤身上山,暮霜立剑山门。虽说其剑寒锐,但与老夫已较云泥,只一眼便知他隐有走火如魔之相。本意为寻莲儿,既识其兄怎下杀手,只在紧要处轻击一掌,阻他脉络,他日冲破桎梏自消魔障。”
“什么!”梁安满面疑色,匆匆话言:“家师身患乃为破其魔障?!”
“否则我又岂须废事。”
“可……可师父他废功二十余载……”
“废功?哈哈哈,老夫素觉‘傲郎君’当世无双,想不到竟也是莽妄之人。”
第二十章 沈氏渊源()
“沈老儿!你……”梁安正待横语,却教石生细声阻下:“不可躁作,魔君虽有年迈,却非你我之敌,且不说其存何意,但此酒间话语亦知无害,休要莽撞。”
梁安也知此话不假,可师父苦楚二十余载,今日方明不过破障而成,光阴不返,期间郁着又予谁言,便似异物哽喉,吞吐难当。
石生见他眉丝愈紧,照此下去只怕心魇横生,当要再言,却听沈时安道:“如何?还寻老夫为师雪耻?哼哼,不如依此小友之言,免殁性命为好啊。”
石生本将声气压得极低,不想仍教听去,大惊之余不免忆起当日林中老者言语,沈家功法着辨口、耳,无怪悄声入晰。正想间,梁安忽从高声:“师如代父,岂容辱没!”随即右手并指前伸,径往沈时安左眼刺去。
“暮霜气候难成,徒弟亦不足斤两,哼。”鼻音浅嗔,口中讥讽,沈时安直将吞天曲握成弧。右手松弛,蛇剑柄末猛自崩弹,正撞梁安肚腹。恰似一击,实承大力,梁安跌回座上未稳,魔君手下又变。只见他双指夹刃,挝腕一送,吞天自回腰鞘还复如初。
这……长剑回落,梁安惊疑,便是适才一击,亦渡巧劲,不痛不伤。无怪师父当年一招被制,这老儿,当真可怕。回想己身讥言成愤,倘若魔君真下杀手,恐已惨戮多回。霎时间冷汗透辈,惧栗不已。
“老夫虽曾盟主之座,却从未屠你凌云一人,暮霜心惧不破桎梏只怨自身,若你难辨青红,他日功成再予老夫雪耻,不过,究否本事,恐如妄数。”沈时安斜目一瞟,自在笑意,又对石生道:“今日叙事未完,不知小友愿否再闻?”
石生先瞧梁安颓坐无动,不知心思;又望魔君执杯悦色,只好道:“前辈欲述,晚辈依闻。”
“好。话说当日,老夫直上主峰,掌门、长老备候多时,尚未道明来意,已是剑锋相对。我虽无心伤人,却也岂任利刃加身,自与缠斗。百多合后,凌云一众气力不续,老夫且也罢手,敬语成期,可凌云掌门斥言勃骂,还道痴心妄想,实是可恨!老夫不欲辣手,只好四处寻望,而凌云一众紧自趋赴。久获不得,恰至一方寒穴,既然遍山无踪,老夫料定莲儿必在此间,只是****剑意驳杂孤游,恐为众兵之所,倘若贸进必惹剑意躁动,若时凌云门众两相夹击,岂非升天无路。一时迟疑,教人追至,杂乱再嚷。或许亦因扰动,****突现一影,老夫回望,正是莲儿!见她手持吞天立在雪中,定仍将我系挂,否则怎握赠剑!如此景象,难免喜不自胜,混将旁侧忘却。那凌云掌门倒也了得,竟趁分神之际一剑袭来,待得反应已迟,背门教他伤了一剑。而后更把长剑一抖,化出数道繁影欲除后快,所幸莲儿从侧护下。如此心头更暖,只想脱除困境,好把相思话述。可莲儿直将身阻,劝言山下,勿再挂怀。老夫心中有她,亦知她心有我,便予道之,如能同栖,此生无求。偏偏凌云掌门不欲我意,长剑再刺,老夫多番忍让亦燃怒意。破去剑势,几将毙于掌下,可顾莲儿心思,未能真个下手,唯只重创,欲此离去。但那老儿顽不领情,当一折身便予施袭!老夫只觉眼前一花,再回神,莲儿立在身前,长剑径刺心口……奈何无顾!只恨我容予一时!”沈时安目色渐荧,手上酒盏亦教他捏得裂痕密迹,难以释怀。“老夫……恨不能斩尽凌云一脉,但莲儿又怎忍伤她至亲……将她携至山下时,已是气若游丝,老夫忙渡内力缓护心脉,奔走一日夜方至济元宗前。可惜……伤势已成,若非老夫内力深湛恐难续息……我本一腔话语,难吐真露……幸尔巧得高人施术,方得十日光景相伴无隙……恨只恨天不遂愿……白首共度……”沈时安默语黯然,一滴晶莹落在杯中,竟似碎月满盏,仰首一饮,直落喉中未甘。
梁安听罢,惊愤亦消,心中无由酸没,不知当作何慰。又闻,“今日叙罢,二位小友能闻老夫叨语,甚是心慰,赎老夫失宜一时,不送了。”说着,沈时安略一摆手,背过身去,望着院角香树沉浸郁思。
言下逐客,梁安自亦随语,起身欲去。可石生顽坐不动,全文丝毫退意,只听他道:“前辈怀思,晚辈免能食味,只有一事不解。为何当年沈家灭门,前辈竟能不阻?”
“老夫立誓,不舆江湖。倒是你,何故着紧沈氏之事?”沈时安满面沉色,显有不悦语断沉思。
“无外他意……内子亦是沈家门人,只是今番……”石生话言未毕,魔君猝然发难,一掌拍来,骤风压面。“你是何路数,竟可娶我沈氏之女!”适才见识魔君之能,石生岂敢大意,提拳迎上已尽全力。只听连串声响刺耳难奈,座下木椅竟随身形挫退数尺!
“七道劲力?……一劲九化!济元宗?!”沈时安瞪目霎逝,转笑道:“不错,不错,亦算得门当户对。说来当年曾为莲儿续脉之人,便是你济元高辈,不知小友可曾听闻‘巧胜公’?”
原是济元高人,无怪可施续脉奇术。“晚辈入门时,济元已遭横祸,无缘得闻。”石生感叹稍顿,又语急切:“只是今番内子离行,不明去处,烦请前辈一道家舍,或可能觅。”
“为人夫者,竟迫妻离,若非老夫不欲旁事,真将予你一顿好打!”沈时安恨起心底,直往白目,遂长叹:“哎……罢了,我沈氏原居北祁竹奉西往四十里处,你自且寻去……只是夫妻本缘,善且待之。”
“多谢前辈,若能寻往,他日必携以报,想来内子亦添欣喜。”
“不必了,老夫早已无心……去罢。”沈时安话至半句,便将二人逐去。
石生告手揖别,随与梁安踏出堂外,寻复顾驾。
马夫本想二人不过随意打点,谁知半日无影,此时正匐车上鼾声如雷,口角浸涎。二人近前见他模样,欲将唤起;谁知尚未动作,他竟抽身一震,眼若铜铃般挣起。见得二人置前,憨笑道:“二位公子方近我便知晓,呃……我可未曾躲懒,只是闭目而已,闭目,哈。不过公子可去了些许时辰,不如赶早快马,好寻宿处。”
梁安方才听罢魔君述事,一心忧郁,此时见这马夫唇角挂涎,却仍强说苦候之言,不免嗤意,掩着灿颜钻进厢中。
石生随后,横坐驾后,道:“所言甚是,不过此行需转北祁境地。”
“啊!”马夫听言,苦叹一声,可二位主顾岂又怠慢,没奈何只好唯喏应与:“这北祁道远,尚需官府通牒方能入境,二位公子可曾准备?”他想二人偶有奇思,若言耗时或可打消念头,谁知一通话语全无声应。哎,这趟苦差,看是避不了喽……
随即,一扬马鞭,缓行而去。
沈时安驱走二人,凛目骤聚,只因一人无声无息,穿堂入院。
“晚生,拜见老盟主。”此人一袭长缎,漆蓝如墨,上印暗纹;背后一匣几有身长,额下锦翅雕镂金灿生辉,正将鼻目掩去,难观真容。来人恭敬施礼,沈时安却沉道:“久别无恙,当年小儿已长身段。不过,来得倒好,省下老夫寻你!”
第二十一章 琴者()
说来凑巧,沈时安遇因旧物起忆,一时怀觞,谁知叙罢心弦颤动。如此修为仍聚莫名,定非寻常。遂将二人打发,果真前脚方去,一人已至院中。
“谁曾想到昔日魔君竟遮肆下,确教晚生好找。”来人礼毕,直落桌前坐定。镂金面甲虽遮眉目,却难掩眸中厉色。
“当年本为沈氏寻一安妥,不想竟成祸根。哎,只叹我氏气数如此,于今,便连老夫亦不安得。不过……甚罢,甚罢。”沈时安置下杯酒,双手抱怀苦笑道。
来人不为所动,只将安坐,徐述:“老盟主享乐晚景,本不叨扰,可一物不得实教晚生惶忧。”
稍一沉吟,沈时安转语又言:“这顽物真就夺人心魄,便从高位亦不肯错?”
“江山可争,江湖亦夺!”
“哈!此等心思古来具念,可便得之又教如何,四宗还能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