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听听吧,反正回驿站还早着呢,等下顺便吃个晚饭。。”洛西风叼着颗瓜子,往楼下的老爷子那厢瞧了瞧:“老前辈,要不要上来听?这儿凉快。”
洛景天脸色一青,估摸着坐的实在乏了,甩袖就走。
“上回说到——梅妆公主画鲤成痴,日夜与鱼相对。而这池中锦鲤吸天地精华,竟作人形投夜报恩。要说这梅妆公主是何许人也,乃是前朝——”
说书人拉开仗阵,惊堂木一拍,朗声叙道。
我心里一震,差点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他说的故事,竟然是——
024 你觉得,他们应该在一起么?()
等那说书人堂木一砸,啪出一句且听下回分解的时候,我的精神还是混沌而恍惚着的。
阿宝懂我,所以跟在我身边乖乖的,也不多话。
洛西风却不懂,所以问我是不是饿了。
“刚才看你听得聚精会神,连点心都不吃几口。要么等下我们去城里最有名的酒楼,听说这边纵然水缺,但鱼鲜却是肥美——哦,你不吃鱼是不是?”
“师父。”我抿着唇,抬头看了一眼前面正收摊的说书人。
“我能拿几文钱去打赏他么?”
“怎么?故事听得入戏了?”
我说恩,我很喜欢这个故事。
“拿去。”洛西风把衣袋里剩下的那些铜板都给我了:“没有君子,不养艺人。”
“谢谢师父!”我抱着钱袋子蹬蹬蹬地跑上去,咣当一声扔在须发皆白的老艺人面前:“老伯,这些是我师父赏给你的,我们很喜欢听你说故事。”
“哎呦多谢!谢谢小姐,谢谢贵人。”说书人不过是耍嘴皮子讨门手艺的行当,将将混饭吃。向来是很少遇到这么大手笔的砸赏,有点受宠若惊哩:“明天二位还来听?我这可讲到梅妆公主嫁给心狠手辣的新王慕容凛。锦鲤苏砚为救主人,独身闯宫,这最最精彩的地方了。”
我浑身一凛,说老伯,事情不是这样的!
“梅妆公主从来就不是苏砚的主人,苏砚也不是她的仆从,跟班,甚至宠物。
他们是彼此相爱的——”
说书人怔住了。在他眼里,这些杂谈怪文不过是茶余饭后供人消遣的,街头巷尾传承变幻下来,谁知孰真孰假?
当事的人物早已归尘归土,后人难寻评断。所以,估么着这还是头一次遇到像我真么较真又入戏的听众呢。
“姑娘,这……”
“梅妆一直都知道苏砚爱着自己,她不能说破也肯不接受,却宁愿下嫁仇敌——只源于她肩上担着的事国仇家恨!她要为自己的父母报仇,为自己的子民报仇。所以爱之一字,太奢侈太沉重。
而且,梅妆也从来没有画鲤成痴,她只是……爱苏砚成痴。苏砚就是苏砚,不是随便一条锦鲤就能代替的。
只有在苏砚的身旁,她才觉得自己又回到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模样。”
“姑娘。”说书人被我吓到了,抬起袖子擦了擦满是皱纹的额头:“这故事呢,各人有各人领悟的道儿。您要是觉得梅妆与苏砚之间是有情爱的,那也是极好的。
只不过,一人一妖天命殊途。就算没有国仇家破,也未必就得以善终是不是?
唉,千把年前的传说了,姑娘可无需醉戏自扰啊。”
说书人架着箱子就走了,我的心却被他最后的一句话里的不痛不痒,硬生生敲成了殇。
“怎么了阿黛?”洛西风过来,竟然还嘲笑我:“这种手艺人呢,虽然靠嘴皮子说天糊口。可是任何行当里都有其自在的风骨亮节,你总不能用几个铜板就买人家的段子吧?
若是喜欢缠绵悱恻的爱情。呵,等你长大了,总能遇上属于你自己的。”
“师父。”我好不容易屏住眼中的泪意,仰起脸看着他:“你觉得,梅妆……和苏砚之间,应该有好结果么?”
025 骗尽多情是戏文()
稀稀落落的茶馆里已经不剩几个客人了,夕阳渐渐褪去街市的热闹,笼罩出另类的安宁。
洛西风挥一挥衣袖,压根就不理我。
我赶紧追着他的步子下了楼梯:“师父,你就说说你的想法好不?我好奇。”
洛西风站住脚,神色里似笑非笑似不屑:“阿黛,骗尽多情是戏文,要是这么相信会让你比较舒服,那你就这么相信好了。”
他扯了下唇角,抬手摘下我头发上的一片小叶。可是刚刚那两句话却像扯了我的心一样,不安起来倒是毫无章法的。
我垂着头,说算了,我也知道师父你并不感兴趣。
“阿黛,你年纪还小,阅历尚浅。别动不动就悲天悯地感春伤秋的。男女之情也不过就是这世间万物情怀中小小的一种,被传承得精彩而神秘罢了。
况且说到底,那都是别人的事。”
别人的事……呵呵……
苏砚元神打散,游魄囚禁在不周山下的寒冰洞里一千多年才被准许放入轮回。今生除去记忆,再塑成人。
梅妆放弃轮回,为守住记忆,宁愿入妖道。百年一个天劫,只求能等到这一世的爱人再续情缘。
可是那又能怎么样?
他们都是别人,而我是阿黛,洛西风……是洛西风。
“更何况那先生说的也没错。人妖殊途不同归,就算没有亡国之恨,没有慕容……什么来着?我没听仔细,”洛西风把扇子一展:“反正就算没有外来的阻碍。一个是人,一个是妖精,又能有什么样的好结果呢?”
我的肩膀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我说师父,你不是常说世间万物皆有灵,该一视同仁么!
“这是两回事好么?”洛西风摇着扇子瞪我一眼:“不同种族之间可以相互理解宽容,和平共处。就像人也可以养猫养狗当伙伴一样,但你会跟一只动物成亲么!”
“你——”我承认我很不争气,差点就崩出了眼泪。
洛西风显然是很轻易就捕捉到了我脸上的异样,突然做了个很夸张的皱眉动作:“哦!我明白了,你……你该不会是跟阿宝那个死萝卜头私定终身了吧!
话说你什么眼光啊?为师之前还在想,你若真是被个玉树临风高大威猛的男妖怪给迷住了,我要么勉为其难替你考验考验他的心性也罢。
可这脏兮兮的小萝卜头——”
“洛西风,我不想再跟你说话!”我转了转眼圈,甩开他的手就往前跑。
“阿黛!阿黛你等等啊!”阿宝真是躺着也中枪啊,这会儿一路追着我猛跑。
好不容易躲进一个没人的胡同,我扶着墙,缓了好一会儿。最后硬生生把眼泪给憋进去了。
阿宝端着个帕子有点失落,说阿黛你咋不哭出来,等下忍坏了内伤。
“我有什么好哭的?”长出一口气,我探头往胡同外面瞄了瞄:“人家洛西风说的有错么?虽然他跟他爹不一样,从不因为自己是个除妖师就心狠手辣斩尽杀绝,但这并不表示他会愿意跟一条鲤鱼精做夫妻啊!”
026 苏砚是怎样的人?()
“阿黛,可我觉得你说的不对。”阿宝摇头晃脑,就跟刚才的老说书人似的:“一个人爱你并不会因为你是谁,而是因为爱上了你才不在乎你是谁。
你想想看,如果有天洛西风不知不觉地爱上了你,想要跟你共结连理,想要跟你啪啪啪——啊,不是,生儿育女。
要我说,我帮你去镇上的药店偷点那个,咱们今晚就下手,先把生米煮成熟饭。
就算那时再知道你是个鲤鱼精又能怎样?孩子都生一窝了,难不成还哭着喊着跟你要贞操啊?
诶?话说鱼怎么生孩子,是需要下崽下到水里么?”
“行了你住口吧!”我给了阿宝一巴掌:“好主意出不了几个,坏主意一掐一串。”
我说我的骄傲,以及这一千多年来对当初那份纯粹爱意的崇敬,取决我实在没办法做出这么下三滥的事。
虽然跟苏砚比起来,洛西风常常贱得让你恨不能狠狠凌辱一顿。
“阿黛,苏砚是个怎样的人呢?”阿宝摆出一张‘问世间情为何物’的懊糟脸,他说每次问我我都打叉过去:“既然你那么会画画,画一幅给我看看嘛。”
我闭了闭眼,说太久了,其实我……也记不清他的容貌了。
只记得他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穿了一身艳丽却不显轻浮的红色华服。五更梦境远,他从院子里走到我的案子前,把外套披在我身上。
“我醒来,迎上他的眼睛。他对我说,阿梅,你今天……把我画丑了。”
我说我还记得我在寒亭山上用的熟宣纸是从宣城运过来的,朱砂染了些胭脂,笔晕少了几分渲染。
苏砚的尾巴最漂亮了,我就算长到一千年也比不上他呢。
“所以那天他跳了出来,说让我看看仔细。”我闭上眼睛,把回忆走马灯一样放入脑海——
苏砚的脸上带着什么样的笑容?有没有一点得意,有没有几分骄傲?但更多的是暖,像他身上那炽烈的红袍一样暖。
巨大的华服摆尾铺下白梅香雪的青石板,漆墨的长发,醉人的眉眼。
那是我第一次铺纸研墨,画下他最美的样子。
如果那时,我知道在不久以后的那场火,会像他的红袍红尾那样美艳。我会不会舍弃一切……只求与他安隅?
“啊,听起来,的确是个够妖孽的男人呢!”阿宝的评价很中肯:“那么惊艳的男子竟会对你如此痴情,甚至不惜付出生命。
阿黛,也难怪你对他如此念念不忘。”
我揉了揉阿宝的脑袋,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有时我也想不通自己到底在执着什么。
洛西风明明又腹黑又狡猾,别看常年着一身高冷孤傲的白衣,其实骨子里比谁都贱啊!这样的人,怎么跟我的苏砚比!
“那行,咱不想他了。刚才我瞅他去酒楼了,说不定已经点好菜等咱呢,走吧阿黛,我都饿了。”阿宝拖着我就要出巷子口,可就在这时,街道上顿时飞驰过来几匹骏马。看样子,像是官家之骑,威风凛凛,不在话下。
“驾!让开——”
我拉着阿宝站在路边,就听身后卖糖人的大叔跟一个遛弯的老大爷说:“这是咱们城主临王殿下回来了啊,也不知道他可有找到解决河道的法子啊?”
027 奈何()
“让开!都让开!当心!!!”
当我还沉浸在周围众说纷纷的话题之际,就见一个穿着淡绿裙子月白袄的少妇,也不知道是精神恍惚还是魂游天际——貌似刚从路边摊挑完几颗红薯,转身就往街对面穿!
两侧骏马开道,中间车辇穿驰。而这妇人呆头呆脑的突然就闯进道中央。一看架势便懵了,哪里还知道该怎么躲?
路遇此险,我焉有不管的道理?
于是扔下阿宝,我身形一旋就扑了上去。虽然个子不曾有那高头骏马的颈子高,但劈石立断的手段还是有的。
此时我双手抓住拖辇的马缰,借力一提,硬生生制住了白马落空的铁蹄。而阿宝也是够给力,跐溜一声钻马肚子底下了。
我还没弄明白他要干什么呢,只记得……他力气好像不小?
之前举个香炉跟玩似的,可是这马头高有一丈,重达千钧。他一个跟我差不多高的白面小男孩,就这么二话不说地把这庞然牲畜给举过头顶了——是不是有点太高调!
那白马既然能为临王的坐骑,想来血统必是精良高贵。约是此生没有受过这般凌辱,此时像个待宰的猪猡一样叫个小不点给托了起来。自是四蹄乱舞,狂嘶怒吼。
接着便是刷刷两声剑出鞘,两个护卫翻身下马,不由分说地就把铁片子架阿宝脖子上了!
“你是何人?惊扰临王殿下,还不束手就擒!”
都说民不与官斗,妖怪就更不好与官斗了。
阿宝到底没什么阅历,气场这么一软,直接把马扔了出去,双手拍拍便举过头顶做投降状。
那马摔地,噗嗤一声砸个大坑!连带着缰绳车套的,整个轿厢都震动。
“你——”看着地上那一脸委屈得恨不得一头撞死以明志的白马,两个侍卫气红了脸。
“两位官爷!”我上前一步,拦在阿宝身前:“我们姐弟初来临安,一路皆听街头巷尾的百姓们对这里的城主临王殿下交口称赞。
想必是位爱民如此,勤政廉洁的好王爷。可是今天这番意外,险叫妇人伤于马蹄之下,你们不思安抚赔歉,反而冲我耀武扬威?是何道理!”
两个侍从面面相觑,灰溜溜地放下手中刀剑。
“姑娘,今日之事是我等唐突。但临王殿下有伤在身,不得不加急回城。实在是——”
“子修,伯启。卸下兵甲,自到长林营领二十军杖,罚俸三月。”
听得车内传出一男子声音,中气不是很足,偶尔咳嗽一两声。但我却觉得,这人的声音哑得好像在哪听过。
“临王殿下,草民携弟访友来此,无意惊扰。实在是救人为先,不得已毁伤您的座驾,请恕罪。”我赶紧把阿宝那双傻乎乎的手从头顶扳下来,递个眼神让他跟我一块上前请个罪再说几句好话,大家互相给个台阶下也就是了。
之前听洛西风的意思,他是想要先在这临安城里转几天,听听民声看看民意。但那之后,横竖少不得要亲进王府见驾的。
我这突如其来地弄出个意外,只求别再多惹尴尬才是。
还好还好,临王至始至终也没从车辇中下来露一面,侍从们已经着手帮他套上另一匹马。车轮碌碌,便是要启程了。
“姑娘教训的是,本王管教不严。纵容下属,扰民惊巷。多亏了姑娘身手不凡,才避免酿成大祸。这点黄白之物,可拿去给这位妇人请个郎中,瞧瞧可有伤骨动筋之处。告辞。”说着,一只手从车窗掀开帘子撇出一锭银子,正砸在阿宝脑袋上。
萝卜哼哧哼哧地放在口中咬了咬,跟我说嘿,真的银子唉。
王府的车骑擦着我身旁过去了,我这才注意到刚刚一位侍从腰上悬挂的令牌……诶?怎么好像跟之前在寒亭山救下的那个叶公子送我的玉牌,有些神似呢?
路上的围观群众渐渐散去,我也懒得听他们怎么夸我巾帼不让须眉英雄出不出少年一类的。赶紧从阿宝手里抢回那锭赏银,弯腰想要去扶那妇人——
可是‘这位姐姐’还没等叫出口呢,我一对上她的眼睛,差点就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奈何姐?”
“阿…。。阿黛?”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奈何已经怀胎八个多月了,这眼瞧着就要临盆,怎会独自一人走上街里来?
看着她月白袄子下滚动着硕大的腹部,再迎上她面容枯槁的眼角眉梢。一时间,多少辛酸差点逼出泪水!
“阿黛,你……你怎么会来临安城的?”奈何把我和阿宝带进两条街外的一处院宅,拉着我的手,热情之下几许难掩的凄然让人万般唏嘘。
我说你先别问我了,我跟洛西风外出修行来着。
“奈何姐,你怎么……怎么憔悴成这样啊?”
028 深闺怨()
我还记得自己三年前离开奈何那会儿,她是何等的明艳动人?
同样的水绿长裙贴身花袄,配上她芙蓉般清秀又不失妩媚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