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紧张地攥着阿宝的手,说老天保佑他可别死了,我真的是一番善心啊。
还好,那男子的脸色竟然渐渐红润了些许,伤口处的血也趋向正常色泽。他喘息了几声,眯着眼再次冲我道谢。
我说你先躺好,我出去看看。
外围的打斗声渐渐稀弱,起身出了山庙门,我见洛西风已经收剑回腰。
身后的妖兽被符光禁锢在沟谷境地,尚且不知死活。
“师父!”我快跑两步扑上去:“你没事吧?”
“尚未开化的蛮妖野怪,道行不算深。”洛西风呼了一声:“那人呢?”
我指了指庙,说我已经帮他包扎好了。
“不是跟你说不要乱动么!他身上的毒——”洛西风捉起我的两个手腕,反复查看着我有没有伤口什么的?
我知他疼我,心下一暖,摇头说没事:“阿宝这个小东西,临走的时候偷了师娘的一瓶银露玉珊丸。我想着山间妖兽所带的毒多半也就是些毒瘴之流,于是给那男子先服下了。好像,歪打正着的,效果也——”
洛西风皱了皱眉,只丢下一句‘胡闹’,便拖着我冲进了山庙。
018 真话你未必说,假话我也不想听()
一进庙门,就见这男子竟然已经坐起身来,并扣上了衣甲。
看到我和洛西风来了,赶忙拱手道:“多谢二位仗义出手。在下叶轩,敢问阁下尊姓——”
洛西风却不回答,脸上的表情收紧了几分警惕。旋即捉起那男子的手腕搭了一下脉!
“内功倒是不浅,这毒也清的七七八八了。”
听到洛西风这么说,我和阿宝也算是舒了口气。
这会儿我用余光再次仔仔细细地打量了眼前这个男人——看年龄,大约二十出头,却有着超出这个年纪更深一层的老练和端重。
面容俊朗刚毅,眉眼之间轩昂的气宇很明显昭示了不一般的出身背景。
之前我以为他这身装束像是习武的世家公子来此野猎。如今瞧得清明,倒更似个常驻边陲身经百战的将军。
也只有军人才能在刚刚那样的伤重垂危之际,依然保持着手扶鞘,脚盘靴的警惕姿态吧。
“叶公子,方便的话,可否告知在下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洛西风也不客套,开口就问来龙去脉。
他以前常对我说,害人之心与防人之心不过就是隔了一层窗户纸。
他生性逍遥随意,不过是艺高人胆大,但并不表示他对人毫无戒心。
“刚刚看公子身上所受之伤,可正是那妖兽天饕所为?”
叶轩点了点头,朗声道:“在下本为临安人士。访友归来,贪路错过了驿站。没想到夜行山路竟遇到了如此凶险的恶兽。多亏了洛先生仗义相救,阿黛姑娘的悉心照料,现在已无大碍——”
“哦,既然如此。叶公子请便吧。”洛西风听到这里,似毫无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一时间,气氛里弥漫了话题生生裁断的尴尬韵味。
“那么洛先生和阿黛姑娘——”叶轩的脸色泛了泛,侧身看了一眼我们手边的行囊:“二位可是也要去临安城?”
我心想这男人毕竟受了伤,虽然已经没有大碍,但山野逐路难免有些隐患。如果这番同行,权作送佛送上西。
可是还没等我点头呢,洛西风脱口就是一句:“并不是。我师徒二人在此山中修行养性,不急着赶路。”
“这样啊。”叶轩收回了主动的热情,拱手道:“在下本想做东,邀请二位进城一叙——”
“叶公子客气了。真话你未必说,假话我也不想听。”洛西风一边擦拭着手里的剑,一边笑眯眯地揶揄着不太友善的腔调:“不过是萍水相逢,救人义不容辞。公子无需再介怀。”
洛西风的这番话倒是把我给看懵了。至少我是没觉得这位叶公子刚刚有什么冒犯之处,怎么洛西风好像突然翻脸就跟翻书似的?
于是叶轩也不再多言,只就伸手摘下了腰间的一块玉石令牌。然后转向我说:“阿黛姑娘,这枚玉牌你且收下。日后若有机会去临安城,无论衣食住行只要将此出示,可大为方便。”
“这……”我瞅瞅洛西风。
男人哼了一声,眯眼说人家送的你就收下嘛,比师父送你的那块大多了。当了的话,也能换更多的钱。
“洛先生真是说笑了。”
叶轩很是尴尬了,但是脸上神情倒似波澜不惊的。只一双眼睛偶尔游在我身上,欲言又止。
于是我把这令牌收于囊中,道了声谢谢又追了句客套的保重。
就见叶轩将两指轻轻放在口中一含,哨声响彻空谷。远方一声马嘶,白晃晃的身影踢踏渐近。
“在下告辞,后会有期!”
我愣了愣,眼看着东方快要泛起鱼肚白才意识到这大半夜折腾了过去,敢情都不是在做梦啊。
这时洛西风撞了我一下,玉牌登时脱手。阿宝机灵,立刻给我叼住了。
019 以后,别委屈自己了()
“还要休息么?”洛西风把剑收好,挑起行囊踹开一团稻草:“不睡的话,我们赶路吧。”
“师父你怎么了啊?”我把差点被他殃及的阿宝抱在怀里,说无缘无故的,您怎么好像不开心了。
还对那个叶公子那么凶?人家总共才说了三句话,也没觉得哪里冒犯啊。
“阿黛阿黛,我觉得洛西风好像在吃醋……”阿宝躲在我怀里,咔嚓咔嚓地咬那个玉牌。金镶玉的,差点咯断门牙。
我说你别闹,我师父这么高风亮节的人,才不会有那些俗家人的心思。更何况,我救那叶公子完全是出于行善积德的目的——
看着洛西风行步如飞的背影,我拖着阿宝急急忙忙追上去:“师父,你慢点!”
“阿黛,以后遇到这样的事,用用脑子。”洛西风站住脚,我嘭一声撞了上去。羞涩地揉了揉腮帮子。
“师父?”我说我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为什么要拒绝跟那人同行?
“刚才那个男人,没有一句是真话。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鬼知道跟他同行会惹出什么祸端。”洛西风转过身来,又看了一眼扑在我胸前的阿宝。刚要上手薅,吓得小萝卜跐溜一声跳下地了。
我依然摇头,说我还是没看明白那叶公子有什么不对。
“他说自己是临安城人士,但口音里明显夹杂着京城的腔韵和西北边戍的音调。
他说自己是拜访友人,可是从寒亭山以西下来,两条驿道都被上个月官府开山弄堵了。无论他的友人在红鸾镇还是在清风村,都不可能骑马走这条山路。
他衣着金缕,器宇不凡,内功小有成铸。想来出身非富即贵,可是整个临安城三十八大户,没有一户姓叶的。”
我哑了哑声音,说师父,您也说了江湖险恶,那位公子无故受了妖兽的袭击,虽然为我们所救,但有些警惕也是人之常情。可能,他并不方便表露身份呢?
洛西风皱了皱眉,心事依旧沉着:“最奇怪的是,那人身上中的毒……
阿黛,你说,是阿宝从唐芷手里偷来的解药?”
我和阿宝互相对视了一下,同时点头。
我说师父你别怪阿宝,师娘也是好心好意给我治疗脚伤,阿宝瞧着药效不错,就动了点小贪念。
我避重就轻,反正现在洛西风已经跑出来了,话怎么说还不是都看我一张舌头了。
“刚刚入门的时候,为师就让你熟读了降妖谱。你记得哪一条上有说,天饕兽的爪子上是带阴毒的?”洛西风哼了一声,径自说道:“要说这天饕,本也算不得穷凶极恶的妖兽。
平日栖息山野背阴处,攻击路人的事就更是很少发生了。像今天这么凶猛的,实在不多见。”
阿宝小声说,也许这只恰好失心疯了呢。被洛西风一眼瞪了回去。
我说师父,我记得上个月你刚刚收死可一条兴风作浪的蜃精,今朝又出现这等事——
“最近是不太平。”
我抿嘴笑了笑,我说师父你是除妖师,如果天下妖精古怪都那么守规矩,你不就失业了么?
洛西风脸上倒是没带笑,摇了摇扇子长出一口气:“这就跟捕快希望永远不要接案子一样,世间少一点杀戮,多一点祥和,总是好愿望的不是?”
我点头说是啊,说不定到那时,再无世俗眼光,再无人妖隔阂……
“嘿?!”洛西风削起扇子冲着我脑瓜一砸:“这玉牌,你怎么还拿着?”
我无辜地表示,不是你让我收下的么。
“我那是不好意思驳人家面子!
男子之间互相赠玉,有取君子比玉之交的典故。而男女之间赠玉,是万万不能乱收的。”洛西风轻咳两声:“你这丫头,全无江湖经验,还敢学人离家出走!”
我可没心思去听洛西风接下来要说什么,只摸了摸脖子上的‘落梅珏’,心里一阵窃喜。我说师父啊,你告诉我男女之间赠玉表示什么?
“表示,嗯,表示……师父对徒弟无微不至的疼爱。”洛西风瞄了我一眼,抽剑化符:“御剑走吧!饿死了,快到城里吃点东西。”
看我站在原地不动,洛西风又敲了我一扇子:“愣着干什么呢?拔剑啊,御剑诀忘了?”
我内伤还未好,实在不敢以气御剑。于是站在原地绞尽脑汁地想借口,说饿得没力气?还是说月事痛?
最后洛西风转过身来,不由分说就抓住了我的手脉:“昨晚就见你内息有些乱,怎么伤的?”
我摇摇头,说练功的时候不小心岔了气。
“不会是阿芷难为你了吧?”
我心下一怔,连连摇头,说没有。
洛西风蹲下身来,背对我。
“上来。”
我吓了一跳,赶紧说不用,只是有点岔了内息,不至于要背着走的!
“让你上来,师父的话都不听?”
阿宝在我脚底下钻出来半个身,小声用传音术对我说:“阿黛你别矫情了,难道还想让他公主抱啊。”
——气得我一跺脚就把它给踩土里了。
爬上洛西风宽厚的脊背,我有点迷醉了。
他常年着白衣,整个人看起来飘逸清秀。所以我从没敢想过,他的脊背竟然是那么紧实又舒坦的。
洛西风没有背着我御剑,大概是怕我的身子受不了凌空御术,就这么背着一步步翻山。阿宝可怜兮兮的,在地里钻啊钻。
“唐芷是我师妹,又是我师叔的掌上明珠。虽然家教严谨,但难免骄纵了些,阿黛,你——”
我趴在洛西风的背上,嗯了一声。我说师父您不要为难了,是阿黛不懂事,冲撞了师娘。
“就算她有心教训我……也是本份。”
“不用再叫她师娘了,我不会跟她成亲的。”
我心里挺欣慰的,但嘴上还有点不放心。我说师父,你们毕竟门当户对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怎么突然就要退婚了?你不怕你爹找你麻烦啊?
“当然怕啊,所以逃了嘛。”
洛西风叹了口气:“其实阿芷,她并不是坏人,待我也真心。
但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不再说话了,只觉得这样的感觉太安心太踏实了。让我这些年来多少相思煎熬都变得不再毫无意义。
虽然我知道,洛西风拒绝了唐芷并不是因为他爱上了我。但此时此刻,我窃据着他的疼爱与体温,比多少疗伤的圣药都有效。
“怎么不说话了?”
我撒娇说胸口疼着呢。
洛西风停了停步子,把我往上抬了几分:“哦,累了就先睡会儿。等到临安城,为师帮你看看伤。”
阿宝屁颠屁颠地在土里钻,跟我说阿黛阿黛你的春天是不是终于要来了!
要么说死萝卜就是乌鸦嘴么,还没等我在洛西风的背上好好感受一下这份来之不易的疼爱,直接就被他给掀了下去!
差点没站稳,我急道:“师父,你怎么了?”
“不对。”洛西风眉头紧锁。
020 他一定会抓住我()
洛西风调头就往回走,山庙方向。昨晚他与天饕妖兽对战之处,就在山庙东南方向的野人沟里。
我记得我出去找他的时候,那妖已经被束缚了双翼,毛发尽损的妖兽正套在符咒之内。
可是现在,无论死活无论骨肉,竟然已经消失不见了!
“师父,那妖……妖兽呢?”
洛西风没说话,只是走近,走远,貌似从几个角度仔仔细细地打量着。
接着一甩衣袖,我眼看着他撒出一把淡墨色的灰粉。
静风时,洋洋洒洒地铺在眼前的空地上。土地上的轮廓越来越清晰,巨大的骨架,嶙峋的羽翼,就像在描绘一幅狰狞可怖的图画。
“这是!”我的眼睛一眨不敢眨,本能地拉紧了洛西风的衣袖:“师父,是化妖散!”
“我教过你么?”洛西风转了下脸。
我咬了咬唇,赶紧说是自己偶尔翻杂典上记载的。化妖散有形无味,嗫骨毛,食元丹。
“师父,是谁把这天饕兽毁尸灭迹的?”
洛西风蹲下身来,在天饕兽的遗骨痕迹面前挑了些粉末,并用帕子包好。
“近几个月来,像这样突然拦路扰民的行凶妖兽已经有好几起。如今看来,事情好像不怎么简单了。
想那天饕,湖蜃这类山精水怪性本温良,除非……是受了什么人的操控,导致性情大变。”
我说师父我也是这么想的,之所以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大怪鸟毁了尸,一定是怕尸身上有什么证据对不对?
“可恶。”洛西风低声道:“世间万物自有其轮道天命。无论是人还是妖,都没有权利凌驾死生大权。
阿黛,把那个玉牌给我看看——”
我一惊,说你怀疑那个叶公子?
“昨晚这里只有我们三人,怀不怀疑的,总要留个线索。”
我翻包找,说你等会。
可就在这时,只觉得身后一股巨浪推着风息翻滚而来。接着,一声破空响籁的嘶吼声几乎要震碎心经肺脉!
洛西风脸色一变,出手就把我拦在了身后。
“师父,这又是怎么了!”
“应该是山犼。”
洛西风仗剑在手,眉目紧锁。
“阿黛!你带着阿宝先躲起来!”
我惊讶不已:“师父,山犼我知道。形似山魈,多成群结队栖息。虽然面目花哨而狰狞,但其实比猫还温顺——”
所以我想不通我为什么要躲起来,因为这种妖兽连基本的攻击力都没有啊?
呜嘶——嗷!!!!!
听得那一声兽咬爆喝,振聋发聩的力量直挺挺贯入耳膜!
我单膝一软,差点跄踉倒地。
这损心伤脉的音波即便是修为不打折扣的时候都要悉心应对,而我现在的身子状况实在难以招架!
“阿黛!定神掩耳!”
我哪里还能提得起真气护体,整个丹田空空荡荡,胸口气血已然翻腾个不休。
洛西风单臂将我揽入心怀,我的脸颊顿时压在他健硕的胸膛上。
他一手掩住我的另一只耳朵,同时另一掌掣风推出!
狂霸的招数卷石掠地,动雷般镇山逆河,交织着光色呈现拉锯战般的对撞。
一人多高的山兽劈开巨石,跃于眼前——
不一样!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