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心吧,孰是孰非我拎的清,不会为难那个小姑娘。”轩辕野看了一眼床下的兔窝,青紫藤编的,又结实又精巧,里面还点了暖融融的靠垫。
男人弯腰拎起来,对我说:“这个。等下你带回去。让弯弯姑娘给她哥哥烧了吧,毕竟是黎疏送它的。”
我眼圈一红,心抓的紧紧的。
“王爷,我本以为你是——”
“杀伐决断,睚眦比较?阿黛,我没有说过我不会报仇。”轩辕野的脸上顿时凛出一丝严厉,炯炯目光灼心不已:“可是现在,我不能先难受一会儿么?”
“王爷……”
“阿黛,你叫过我名字了。”
“什……么?”
“与兔妖战斗的时候。”
我依稀记得起来。从黎疏被害的现场转到花园围攻的时候,我曾一掌拦下轩辕野的剑,貌似是在情急之下喊了轩辕野的名字。
不小心喊了王爷的名字,我是应该装傻卖萌呢,还是应该道歉呢?
“王爷恕罪。”我最终选择了后者,我以为这样的距离感会让安慰显得更加行之有效。所以根本就没有意料到,他竟然一把将我拉过去,牢牢匝进怀中!
“王爷!”我试图挣扎,也知道如果我真的要挣扎。他并无半分还手之力。
“别动!别……抬头。”他低声轻咤,接踵而来的热湿滚滚洇湿我的肩膀。
我的身体僵住了,双手不由自主地攀上男人的腰背,轻轻拍抚了两下。
在这一刻之前,我以为像轩辕野这样的男人,即便昆仑崩于前也不会流一滴泪。可就是为了这个被他口口声声称为又蠢又傻的女人,他竟哭得如此难以自持。
千年转瞬,我看惯了太多的死别生离,却依然无法不入戏。
人们总是在失去之后才能意识到曾经最该珍惜的。早已如同白驹过隙。
而世间最苦,不过是我告诉你,你已然听不到。
我闭上眼睛,任他肆意脆弱。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把脸从男人高大的肩膀上扬了几分上去。然后用力一吸,满鼻腔的白梅香。
站在房门前的人,竟真的是洛西风。逆光矗立,进退犹豫。
054 那,我不会让你出事()
“我不是故意偷听的,只是无意间得闻你们提及家父……”
洛西风你还能再不要脸一点么?提起洛景天的时候都是半柱香以前了吧!
我推开轩辕野的身子,男人多是好面子,抬手蹭了一下脸颊然后故意往前走了几步,始终背对着洛西风。
“即便洛先生在此,本王也还是那般说。”
洛西风微微扯着唇角笑道:“看来,除了尽心尽力为你铲除临安城的妖邪之患外,我们还真是没别的选择了?”
“阿黛刚刚还在说,洛先生常教诲她本就以除妖斩恶为己任。”
“那是我爹的想法,不是我的。我只是觉得教徒弟太麻烦,干脆照搬一些连我都不爱相信的冠冕堂皇,来骗骗她罢了。”
“是么?那么洛先生的想法又是什么?不为名利,不为钱财,那你凭什么愿意——”
“为了自己重要的人。”洛西风答:“天行有常,世道为仁。人人都有重要的人,需要守护。庇佑,不惧牺牲。久了,便行之为道。所以在下此来仅仅是想让临王殿下放心,这件事我管定了。那是因为我娘亲当年的死因似与这一系列怪事有牵连。却并不表示,我洛西风至此成为你临王轩辕野的门客志士。我只在乎真相,不在乎幕后主使。临王有心逐鹿也好,无意冠冕也罢。我和我的徒弟,并无兴趣卷入。”
言罢,洛西风上手便拧住我的衣袖,生生把我拖出院子。
“师父!你也太不近人情了吧……”我抖了抖满袖的香灰,回头望了一眼白挽铺天的别苑。
“你跟临王,是不是走太近了?”
“呵,洛西风你在吃醋么?”我笑。
“逢人多留三分地,不可全付一片心。”
“临王新丧妻妾,一时悲伤难禁,我安慰他几句不是人之常情么?”
我跳上前两步。轻轻拉住洛西风的衣袖:“师父,我从来都没见过你流泪,是因为你天生就比别人心硬么?”
“心硬心软,跟流不流泪没有本质的关系。”洛西风松开衣袖:“一个人,既然选了他要争逐的路,就势必要面对一些难以承受的代价。既不值得同情,也不需要同情。”
长发甩出一缕熟悉的白梅香,洛西风的身影瞬移到我之前半丈。我早就习惯了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追随,却只有这一次,我只想在原地喊他。
“洛西风,所以在你看来,黎疏的悲剧也是不值得同情的咯?谁叫她爱上那么危险的男人?那么你是不是同样觉得,唐芷活该,我也活该?唾手可得的东西,从来都不值得珍惜。洛西风——”
我紧抿着唇,勉强着脚步追了几寸:“万一有一天。我也出点什么事。你……不会后悔么?”
洛西风站住脚步,犹豫须臾:“那,我不会让你出事。”
“洛西风!”
“捉妖的事,我会跟临王的人再去商量部署。这几天,你只管好好陪着阿宝和弯弯便是。”洛西风抬手抚了下衣袋,丢出一只精巧的荷包,被我接个不偏不倚:“喜欢什么拿去买,不够问我要。但是不要再收别人的钱财。”
“洛西风……洛西风!!!”
站在院子中央,我冲着他消失的背影大喊:“你分明就是吃醋,怎么就不肯承认!你这混蛋!”
***
三天后,黎疏下葬。完全按照正室王妃的规矩来安排,乌漆棠木棺从正门出。要知道,当初她的婚轿可都还没有从正门抬入。
她的遗容被保持的很好,脖颈上狰狞的伤口被一块翠绿的祖母石遮盖。
轩辕野告诉我说,这条项链是他已故的母妃留给他的。本叫他留给正室的嫡长子,一代代传承。
可是这一次,他却毅然决定将此物陪葬。
他说他半生戎马,不比宫中王侯显贵。也拿不出太多奢华之宝,这是他唯一能给这个女人的了。
“弯弯怎么样了?”我端着新熬好的粥,往院子里送的时候正好碰到阿宝。
“还是不吃东西,醒了就哭,哭累了就睡。唉……”眼看阿宝写满脸‘女人真麻烦’的潜台词,我无奈苦笑。
“她跟她哥哥相依为命这么久,一时难以走出悲伤也是常情。”
“可是她修为太浅,我怕……”
阿宝的担心也正是我的担心。弯弯毕竟只是个修为不高的小妖,这么长时间来一直留在城镇里,再加上心伤气结,很难再渡天劫。
“我进去劝劝她。”拍拍阿宝的肩膀,我刚要抬腿进门。就觉得身后白影恍惚了一下——
“阿宝!”我拦臂扶住他,差点就弄洒了手里的粥。
“你怎么了!”我吓坏了,按住他急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啦。”萝卜脸色不太好,但依然强打着精神冲我笑道:“弯弯不肯吃,我就陪着她。唉,饿的。”
“白痴。”我摸出一块绿豆糕塞到他嘴里:“这几天我呆在伙房里潜心研究,好不容易做出跟莫浔爷爷差不多口感的了。洛西风还没吃到第一口呢,算你有福!”
“真新鲜嘿!”阿宝一蹦一跳地跟我进来:“不过这几天都没见到洛先生人,他去哪了?”
“他跟着临王一块去汶水河那里部署了,说是一定要尽早把白唇鱼抓回来。”
“哦,我昨天在院子里听人说,有个边陲守军带人来见临王。好像叫——”
我点点头,说这事儿我也知道。
“那人叫黎照,是黎疏的哥哥。黎家祖上本是开国元勋,可是从曾祖父那辈开始逐渐落末。她父亲也只在朝中做个工笔小吏,不得大势。倒是有个兄长,年少英武,常驻西南边陲。听说,太子曾有意拉拢,并放出各种阴风。说黎疏在临王府不得宠,多年未有所出。可是现在黎疏出事了,各种证据尚未浮出水面,但从动机上来看,难以让人不怀疑——这幕后元凶怕是冲着临王而来。所以……”
“所以黎疏的哥哥要来讨说法了?”阿宝揉了揉脑袋:“敢情这朝中的水,这么深?”
“人虽无妖之神力,且寿命短浅。但相争之心堪比魔神。”我说:“别管这些了。黎照此来是为了给妹妹报仇与临王达成协议,如果查清事实真的与太子一派有关。他愿亲带手下十万兵将归于临王。
为免多生事端,我们与弯弯还是少露面为妙。”
阿宝点头同意,随即跟着我一同进屋。
“弯弯!你要去哪?”
橘衣少女已经下地,正蹲在床边打包小小的行囊。我放下粥碗,几步跑上去。
“阿黛姐姐,阿宝哥哥,弯弯正想要跟你们辞行。”几日下来,女孩消瘦了一大圈。明澈的大眼睛更加突兀。不哭的时候都像是垂泪欲滴。
“谢谢你们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我……我无以为报。哥哥说,受人恩惠必要报答,可是我现在又小又弱,留在这里只会给你们添麻烦。而且王妃娘娘的死……”
“弯弯,这些跟你没关系。王爷是个明事理的人,也并没有将此仇迁怒于你哥哥。”我扶着女孩的小肩膀,将热腾腾的粥递给她:“先吃点东西吧。吃饱了。才有力气修行。否则你看,阿宝陪着你一起挨饿,都快成萝卜干了。”
弯弯抿着嘴笑,笑着笑着就滚了两颗泪水融进粥碗。
“阿黛姐姐,替我向王爷说声抱歉,弯弯就不去打招呼了。哥哥以前最是担心我,还有不到三年的时间,我想要去昆仑山潜行修行。以后,若有机会——”
女孩把眼光投向阿宝,我识趣地看了看满脸通红的白萝卜,然后退身出去了。
愿世间所有的约定都不成空,我恨只恨当初抱着苏砚在烈火之中,尚且不曾许下来世的承诺。
“怎么站在院子里?”肩膀上偶然被着了一下,我吓得一个激灵:“师父你怎么回来了?”
“凡事皆不是一蹴而就的,阵已经布好了,就等白鱼落网。”
洛西风往房内张望了一下:“怎么?小两口这就要分别了?”
我说你有点心行么?人家两根萝卜正伤感着呢。
“弯弯道行太浅,再留在城镇之中接触污浊杂气只怕要荒废了。离开也好。”洛西风说:“从汶水河源的中心区域着手,我们已经找到了被兔妖白痕埋藏起来的大量墨灵石。现已经全数归于汶水河地脉,很快就能修复河道,引水灌溉了。”
“那样最好了。”我想了想,说:“马上就要七月份了,若能赶上最后一批灌溉季,临王这里也不至于太难交差。”
“你好像挺关心轩辕野的嘛?”洛西风抬手拧住我的鱼鳃子。
我的脸颊火辣辣的,也不知道是被掐的还是心里燥的。甩开洛西风的手。我说咱们吃住都在人家,漠不关心也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有什么说不过去的,不是在为他卖命么?”
我笑了:“师父,你当我不知你的算盘?排阵布法都是你在运筹帷幄,抓妖怪的危险事可是都交给临王的人了。你会轻易去卖命?认识你这么久,也就上次为了救周文斌见你做了一次傻事罢了。师父,你是不是只有为了我才会——”
“你想多了。”洛西风转身就走。
也不管人家阿宝和小胡萝卜这会儿正泪汪汪地惜别着呢,男人推门就进去:“天下无不散筵席,过了七月便是大暑。唯有山中凉野之处才好避。阿宝,既然你也舍不得,怎么不陪着一起走?”
两只小萝卜吓得一哆嗦,下意识推开对方。阿宝瞪了瞪眼:“你当我不想啊?可是弯弯不同意……”
“阿宝哥哥,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可是哥哥也对我说过,依靠别人的照顾,自己就永远也不能长大了。哥哥不在了,我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小姑娘擦干泪水。笑靥清甜:“你们放心,等我渡过天劫一定会来找你们的。阿宝哥哥,等我哦。”
弯弯冲我们几人深深鞠了个躬,藉着夕阳的余晖,一个猛子扎进松软的泥土里——
真是个奇葩的告别仪式啊!
“阿黛,我这……算是被人甩了么?”阿宝愣了半天,才缓缓摇过头对我问。
我摸摸他毛茸茸的脑袋,耸了下肩膀:“灶房里还有吃的,你要么?”
“唯有美食不相负。”萝卜呲溜一声,钻走了。
我跟洛西风对视了一下,确认两只萝卜都钻远了才大着胆子问:“师父,你觉得以弯弯这样的状况,能顺利渡过天劫么?”
“世间万草生灵,最终得以修成正果化人形的毕竟少之又少。个种困难重重,无人可以预见。”洛西风答:“所以,大家相处点到为止,各安天命无需夸张记挂。”
“说的轻巧,那是因为你没有尝试过心里装一个人的感受。”我把粥碗收好,准备去灶房:“洛西风,我发现我开始同情你了。你根本就不知道爱一个人牵挂一个人的那种滋味,痛且执着并快乐,你看你虽然长得漂亮,但人生不完整唉。”
啪嚓一个栗子爆又砸我脑袋上了,洛西风轻哼一声:“是为师该同情你。”
“同情我?”
“恩。因为你被罚抄写师尊道十遍,明早交给我。理由是,直呼为师名讳,且言辞猖狂。”
我:“……”
洛西风你大爷的!
当天晚上,我一边对着镜子拭胭脂,同时瞄着边打瞌睡边帮我抄罚写的阿宝:“喂喂,才什么时辰就困了?”
“阿黛你有点良心好不好?弯弯刚刚走,我这还伤着心呢。”
我说你怎么就不懂我的良苦用心呢。
“我就是因为怕你不习惯。晚上睡不好,于是才故意找点事情给你做做。”我用白帕子擦去脸上的红晕,有点烦躁:“阿宝,你说我用这个颜色合适么?”
“合适,你本来就是红色的鲤鱼,涂鸡血都合适。”阿宝四个触手齐齐开工,虽然抄出来的东西已经近乎鬼画符了,但我一想到明早能看到洛西风什么样的表情,心里就很爽。
我已经有多久不曾化妆了?呵,洛西风从没说过他喜欢我淡妆还是浓抹。因为他根本就不喜欢我。
但是明天是临安城这边的风俗年节,叫‘画彩节’。在这一天里,凡是年轻未婚的女子,都会穿上色彩特别艳丽的衣服,在脸颊上画上漂亮的花纹,招摇过市。
我想,比起中原地区内敛低调的女德之风。这样的节日也只有地处边陲,民风坦率的地方才会有吧。
以前我和奈何常常一块去逛,不过是图个热闹罢了。
“想不通你要去凑这等热闹干什么。”阿宝呵欠连天的,一会儿晃晃头,一会儿挠挠背:“人家未婚的姑娘在这一天上街过市,什么意思你看不懂么?”
“我也未婚啊。”我在眼角下贴了一片丹红的桃花瓣,横竖又觉不满意。
“可是你心里装着洛西风,身后又追着轩辕野。身旁还有我这么个风流倜傥的忠诚卫士——”
“一个逃婚的,一个死了妻子的,还有一个刚刚跟别人海誓山盟的。”我一气之下把画笔摔了:“我就不能去找几个像模像样的男人么?非得在你们这群良莠不齐里磕死?!”
“阿黛,洛西风是不是真的拒绝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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