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路诸侯兵临割据,朝中内外乱分天下。权霸止于水火,罪名立于妖邪。当苏砚将受尽酷刑的我从牢狱中救出来的时候,等待我们的,只有一条万劫不复的火刑之路。
我想,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在等这一天呢?
从没想过要告诉洛西风这个故事,是因为在我心中——亏欠大于遗憾,内疚纠缠执着。
我不敢说。我与苏砚之间只止于人妖殊途,只止于命运难言。
——是我放开了他的手,活该思念千年。
“师……父……”我仰起脸,想把最后的画面定格在他麻木又痴怔的脸上。
这样也好,你没有意念,所以不会像我当初那么痛。
鲜血渐渐晕染了他纯白的衣袖,异界中的风总是若即若离地虚幻着。
我开始把意识拉近最后的弥留,却怎么都感觉不到身上有多疼!
等我微微垂头,终于看清洛西风的‘银钩’此时是整个旋在他自己的手臂上!淋漓的鲜血挂满袖,足以骗过狐妖任何一个角度的影分身!
他只留一把倒转的剑柄捅上我胸膛,然后整个人向我倾斜过来,微垂在我耳畔低语:“倒下的时候……记得装得像一些。”
我:“!!!”
“别说话,闭眼。”洛西风道:“我身后有九十八个幻象,真身的动作会比其他的快一点点。你倒下的时候,帮我看一下,最先移动的是哪一个。”
我一下子就松了一大口气,还好有惊无险。想来我的洛西风乃是什么风浪没见过的除妖师?绝不会因这么一点小小的招数就着道儿!
于是我松开他的腰,仰面倒地的姿势堪称完美又凄绝。
睁眼的一瞬,我意识到了我们的战局胜败只在一瞬间!
“三排乙列!”
话音吐出的同时,洛西风举手落掌,从那狐妖胸前膻中穴直挺挺贯穿而入!
“你……这是……你的血?!”
一张橙黄色的绝命符,用洛西风的鲜血写下一拍灵咒,此时服服帖帖地印上了兮楉的胸口!
“我娘要是还能活着,多半也跟我那烦人的爹一样天天逼我成亲。所以,呵——”洛西风在狐妖的白尾上擦了擦手,冷笑道:“已经故去的人,还是安息的好。
另外告诫你一句,无论你扮我还是扮我娘,都免不了一股难掩的狐骚气。”
“洛西风,你……给我等着!”狐妖掩着胸口的一片血洞,摇尾化成一股白烟,转瞬就不见了。
我急急扑上去:“师父!他是不是死定了?!”
“千年道行的灵狐,哪那么容易就死。”
“那我们,不追了?”
洛西风摇头,说他并没有必胜的把握。
“当务之急,还是要快点离开这个翻天域。星堂呢?”洛西风拉着我,转身便要去找人。
“我在这里!”星堂的声音从不远不近的地方传来:“已经找到翻天域的四象幻界封印之处了。那狐妖是以临安城墙为界,按青玄,北矶,堂石,地途,四个方位布阵。可是阵心幻出九重境,要从外面打才能顺利些。”
“外面?”我想了想:“是不是要找到震界的结符,从翻天域的外围打破?那师父,我们在这里可以给外界发求助的讯号么?”
“不可能的。这里层层次元,隐藏太深。除非——”
“洛西风,你不会是想——”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呢,星堂先急了:“那不成!强行打开翻天域的结界,施传送秘术,守阵心的人很容易被反噬!”
“我心中有数。”洛西风伸手谈了一下无形无相的界围,表示赞同星堂刚刚的说法:“的确是以外城墙做的凭依。灵狐擅凿,把四象布阵结埋得很深。星堂,你带着阿黛出去,找人把城墙破开。取出里面的结印符——”
“喂,城楼又不是你家的,说凿就凿啊?”星堂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对洛西风的提议深表不能接受。
“阿黛……”洛西风看了我一眼,我旋即便明白了他要说什么。点点头,我从腰间取出玉牌:“师父,你是说去找临安城主轩辕野对么?”
摸摸我的头,洛西风一脸欣慰地说:“我家小徒弟又聪明了。你们两个准备好,我送你们出去。”
狐妖的翻天域来头实在不小。饶是像我这般的修为。多呆一会儿便也已经觉得呼吸沉重耳鸣眼花了。
洛西风站到前面,仰头看着靠近结界外壁闪电不休的一小块缺口。
“阿黛,心收止,气定闲。等下渡法阵的时候,会有些难受。但是切记不可乱了脉息。”
“可是!”我拉着洛西风的手不肯放:“不行的师父,你这样子太冒险了!”
“我也知道这样冒险!可谁让你们两个这么能惹祸?”洛西风捏着我的鱼腮子把我往星堂怀里一塞,认真地对他说:“只有这一次。我把阿黛交给你,你要是敢让她出事,我把你降了做成草木灰!”
“洛西风你……”星堂脸色变了变。目光顿觉不知所措。
“废话,你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东西?”
“你!”星堂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洛西风你……你知道?可是这么多年——”
“以血养契?”洛西风挑唇邪魅一笑:“从我十四岁开始,喂给你的就是鸡血了,你还津津有味的。”
“洛西风,你这混蛋——”
“滚!”
“师父不要!”我已被星堂抓在手中,还未及反应挣扎,就见洛西风一掌夹着劲风,足足将我推出了数丈之远!
天空静夜涌动在紫云之上,两道烈色的光影劈天裂幕。交织成龙吸水一般,旋着压迫而充盈的气流直入云霄!
我知道洛西风的横天逆日功已经练到第八重了,却从没见过他放这一招。
浓密的紫云焦灼成一团混沌的浓烟,撕扯出极昼的光芒。刺耳的鸣响和着耀目的强光,一层层,一簇簇,奋力拨出天空的一小片星雾!
“出去!”
我只看到洛西风的身子浮在半空的烈风之下,视线被狂旋转向的风驰打散得迷惘不清。
星堂拉着我:“先出去!我们马上找人回来救他!”
我觉得男人的话大都是有道理的,因为他们足够理性。可是此时此景此须臾,这话听在我耳朵里,简直就跟放屁一样。
一掌将他推出幻界黑洞,我把轩辕野送我的玉牌往星堂怀里一塞。借着遒劲的后坐力,像一块陨石一样砸向洛西风!
“师父!你不走我也不走!”
咚一声巨响,我已然分不清是幻界合冥的震荡,还是我和洛西风一块摔下去的噪响——
反正那男人皱着眉撑起身子后,上手就把我的腮子拧住了:“不走就不走,你摔这么狠干什么!”
我抱着洛西风的胸膛就哭了:“师父,就是死我也要跟你在一起的。我答应过你的,永远不会离开你了!”
“傻瓜,”洛西风的大手拂过我的泪眼,捏着我的鼻尖,最后再次扭住我的腮颊:“听话。灵狐的幻界太强,实在有损修为。你再待下去会受不了的。”
我连连摇头:“我没事,能扛得住。师父你呢?你…你还好吧?”
洛西风拧着眉,半天才说出两个字‘不好’。而后突然就偏过头,吐了一大口鲜血。
“师父!”我惊骇不已,一把拉住他试图要收回袖子的手腕。指尖触到脉息的一瞬。我整个人都快僵住了——
“你……你在救周文斌的时候,用的是逆功转阳的法子?”
“别大惊小怪,修为失了还能再练。”洛西风试着从我怀里挣扎起来,撑了几下都没撑住。最后软绵绵地躺在我胸上,居然还笑着说:“对不住了,阿黛。为师暂且把你当男孩,不算轻薄吧……”
我气得眼泪都出来了,咬着唇拉高语腔:“师父你怎么能这样!横天逆日功之至刚至纯的内功,你这么硬生生地抽脉回阳,身体会有多重的负担,自己不知道么!”
脉搏空虚,内息沌乱。我恨我自己竟然拖到这一刻才发现。
洛西风靠在我怀里,气息游得又轻又弱。墨黑的长发铺了我一肩,却偶有几根发丝被血迹黏在棱角分明的面腮上。
我伸出颤抖的手,试着帮他拨去。他却就势攥住了我冰凉的指尖,对我说:“阿黛,奈何是你最重要的姐妹吧。她们一家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
我?!我什么我。洛西风你想要当仁济天下的大英雄随便!别说这么让我心有愧疚的话好么?
洛西风话锋一转,笑容和血绽放:“我是说,你别传出去……我可不想让我爹笑话死……”
只觉得自己抽泣不已的肩膀,突然就像解了穴般轻松了下来。我也不知洛西风的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滑下去的——
三年多来,我想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抱着他,看着他。
而他也比以前乖多了,既不会推开我,也不会捏我腮子,甚至不会冷嘲热讽。
可是为什么,我的心却像死了一个来回那般绝望到极点?
“师父……师父!洛西风!!!”
雷电小了不少,紫云卷和着浓雾在天边徐徐淡淡,忽明忽暗。
我拖起洛西风沉重的身子,试图把他搬离翻天域的幻心附近。那里戾气太浓郁,伤身又伤神。而他现在的伤势,实在抵不住这样成倍削压的损耗。
我将他扶在臂弯,卸下随身的水壶想要喂他一些水,却发现根本连一点都就灌不进去。他的牙关咬的就像雪白的贝壳,我好不容易逮到可以捏他腮子的机会,却发觉自己早已没有了除心疼以外的任何一种心境。
“洛西风,醒醒,醒醒啊!”
我的泪水落在他松动的睫毛上,沿着精雕玉琢的鼻梁一路划下——掠过腮边,沁进唇角。
奇迹般的,洛西风竟然伸出粉红的舌头轻轻舔了一下。
紧实的喉结咕咕一动,轻蹙的眉头渐渐舒展。
原来他更喜欢我的眼泪?可惜我一欣喜,竟是哭不出来了!
“阿黛……”洛西风微阖着眼帘,叫出我的名字。
我连忙点头说我在。并用双臂环住他的腋肋,将他整个人拥提在怀。
我的脸颊湿润着他滚烫的额头,胸膛挤着他宽厚的肩背。就好像要用自己一切的力量,守护住他渐渐熄弱的生命力。
后来洛西风说:“阿黛,你勒得我……无法呼吸了。”
还有心思开玩笑,分明就是不会死的对不对?
我抹了抹焦急的泪水,试着把他的身子推直。
“阿黛你……做什么?”
“你别说话!”我甩开袖子,啪啪封了他身上的几处中枢大穴。
我想要用灵力压住洛西风体内那两股逆功回阳的戾息,又担心他的内伤经受不住。所以先抑住自己三焦四络的阴柔内功。可是他拒绝——
“阿黛你别乱来,你……听话,这样子会伤到你的!”
我随手连他的哑穴一并点了——
“洛西风,我虽然入你门下为徒,但并不表示我事事样样都要你保护!”
我抬手抹了下眼角的泪水,盯着他焦灼又虚弱的目光:“师父,阿黛不忍你受苦。你把脉门打开,我帮你疗伤!”
洛西风的身体很烫,至纯至阳的横天逆日功对我这种冷血的水族精怪来说,简直就是把冰放在火上烤一样。
虽然我知道在这样凶险的幻境之中,我就是倾尽全力也不过是杯水车薪,但我就是自私地想要为他做点什么,大概才不会那么难过。
洛西风一直在拒绝,最后竟强行冲破了穴道,大口呕血。
我气得哭了出来,怪他为何如此固执。
“横天逆日功……本就是我洛家世代绝学。为破妖阵,逆邪灵而习。阿黛,你若非人族。半点也碰不得……会没命的。”
我扶住他虚软在我怀里的身子,摒着骤然偷停的心跳:“师父……你相信那灵狐说的?你也觉得……我是妖?”
“我不信,但我不能让你冒险。万一你是呢?”
洛西风半阖着眼睛,细细抿了下唇角。
我流着泪摇头,说如果我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没差别,你是我徒弟,是与不是,我都不会让你有事……”洛西风在我怀里往下滑了半寸。皱着眉说星堂怎么还不回来?
“刚刚过了一炷香而已……”
“才一炷香啊……真难熬……”洛西风重重地闭了下眼睛:“阿黛,讲个故事给我听吧。”
我:“……”
捧着他惨白如纸的脸颊,我说我很少看戏本,除了梅妆和苏砚的故事外,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就,再讲一遍吧。他们最后,怎么样了?”洛西风挑了下唇,一抹鲜血如同诱惑的色泽,沿着他精致的脸颊蜿蜒而下。我伸袖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完。
一边哽着声音,一边无助地搂紧他颤抖发热的身子,我说:“火刑加身,无悔无怨,他们最后……应该是永远在一起了。如有来生——”
“傻瓜,哪有什么来生呢?人也好,妖也罢,守着当下问心无愧就好。
没有那么多爱要死别生离,也没有那么多罪要赎来赎去。”
“如果有呢。”我用力地叨了下嘴唇。力气大了些,腥咸满溢。
“如果有,他们也未必还记得彼此……”
是啊,未必,还应该记得彼此。也未必,还应该去牵绊这段根本就没有值得纪念的孽缘。
至始至终,都是我不甘心,不放心,一心一意想要赎罪罢了。
我用袖子反复擦拭着洛西风脸上的血痕。泪水禁不住冲得像胭脂一样淡。那一刻,我突然萌生出一种决然的心境——
不如就把命还给他可好?这一世陪伴,说得矫情而大义,却未必是洛西风真正想要的呢。
“阿黛,我先睡一会儿。等星堂回来,记得叫我起来……”
“不要!”我匝住他的身子,一时间手脚冰凉无措:“你别睡啊!一点点小伤,怎么会就这样要了你堂堂洛西风的命?你——”
“吵死了!”洛西风无奈地睁了下眼睛:“我实在是累了,你且不要管我。自己躲到幻心外围。按照我之前教你的凝心诀调息一下。免得受到这幻界的反噬折损……”
我不敢多说话,也不敢再随便碰他。终于开始相信,在煎熬的过程里,每一份须臾都度日如年的。
洛西风的伤势比我想得还要严重,逆阳之术就像一把要将脏腑燃烧殆尽的恶火,让他在昏迷中忍不住潜意识地喊出‘热’之类的痛吟。
我不敢再妄自替他渡息解痛,却做了一个更大胆的决定。
我是鱼,我的体温要比常人低很多。
扯开洛西风的衣衫,露出他白皙健硕的胸膛。迷离的紫雾中。旖旎的氛围渐渐攀升出让人面红耳赤的心猿意马。
他的肌肤因高温燥热而渐渐呈现出玫瑰色,干涸的唇偶尔微张,就好像要藉着鲜血来止渴。
我还记得苏砚的胸膛,曾有与今天的我一般的温度。
当初的我也是这般扯下他火红的锦袍,让那份诱人涌动的男色在月光下镀上霜白。
在决定去找慕容凛之前的那个晚上,我把一切都给了苏砚。人本就是奇怪的动物,那缠绵的记忆足足支撑了我一整个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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