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艾尔叹了口气,她的表情仿佛吃了什么脏东西,眉间刻着深深的皱纹。不得不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糟糕透顶,可如今形势所逼,吐槽再多也无法扭转局势,她也懒得继续吐槽了。
“请放心,结界内的诸君努力认真的话,全员存活的概率可是相当高的,毕竟这是个非常有良心的生存游戏。游戏名称是——”
拖足了长音,李林轻轻笑了一下,转为对公众播放,在镇内各处人群聚集处全方位播放的放送术式忠实地将影音图像输送到每一位居民的感官中。
“魔女狩猎。”
游戏“魔女狩猎”,规则如下:
在库尔玛耶乌尔,有一位少女死于非命。有着美好未来的娇弱少女的尸骸就在城镇中心教会的礼拜堂内。夺走这名少女生命的邪恶“魔女”藏身市镇内的人群之中,将这名“魔女”抓住,用制裁的业火将其净化,即为游戏通关。备注:所谓“魔女”只是杀人者的代名词,并不一定是女性。游戏时间限制为180分钟,在此期间,格拉托尼会逐步增殖,将库尔玛耶乌尔彻底吞没的时间正好也是180分钟。
“以上就是‘魔女狩猎’的游戏规则。那么,诸君,试着倾尽全力把魔女找出来,把游戏通关吧!游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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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想?”
把玩着茶杯,路易满不在乎的问着。
距离遍及全镇的“游戏通告”已经过去15分钟,无所适从和焦虑正在迅速扩散。亲眼目睹了突破结界的猛烈炮击和捕食一切生物的肉块后,没人能在对当前状况视若无睹。涌入教堂礼拜堂的人群将见习修女的尸体抬出来后,微妙且异样的气氛正在镇子里酝酿。
身临一分一秒逼近死亡的险境,还能泰然进行对话和思考,这正是身为人上人必备的资质。
坐在对面同样具备这种资质。
“完全被他摆了一道。”
从容道出事实,姬艾尔抬头仰望观察术式传来的城镇各处画面。
到处都是惶惶不安的面孔,其中一个画面被闪光填满,在诸多晦暗的画面之中格外刺眼。
那是格拉托尼与结界接触产生的雷光。
遭到李林篡改的结界失去了原本的半球形样貌,现如今形成了金字塔般的正四角锥形发光体,强大的电压在其中高速流动。
连巨型危险种都能烤焦的结界,连这个结界都能忍受的大罪——“饕餮”,不论哪一边都是不想与之扯上关系的怪物,现如今就在外面。
“教会在神意代行者面前也束手无策吗?果然,还是搞错了投资对象吗?”
“路易殿下,您真是爱开玩笑。”
毫无动摇的迹象,姬艾尔沉声反驳:
“高风险背后是高回报,这是投资的基础理论。”
被反将了一军,总是一副无畏无惧的笑容僵硬了一瞬。
“眼下困局有三个棘手之处。”
“结界和肉块,虎视眈眈的怪胎代行者,还有——”
故意拖长尾音,听在姬艾尔耳中与讽刺无异。
明知道最棘手之处为何,却故意让姬艾尔自己说出来。这个男人或许有些才干,气度却绝非为王之器,不客气的说,连吵架能否占上风都格外在意,根本和小孩子没有区别。
(正因为如此,才有能介入和操控的余地。)
按下不屑和长远规划,将不快与屈辱抹杀,姬艾尔道出最后的问题所在。
“被‘魔女狩猎’玩弄,失去理智的镇民们。”
魔女狩猎——这个游戏的性质不是推理解密的智力游戏,而是诱导“玩家”自相残杀的心理游戏。
随大流、牺牲他人保护自己——这是人性中无法改变的痼疾。道德体系、技术文明的进步也没能改变人性中最阴暗的部分。
“只要知道自己身边有‘异类’存在,杀死这个‘异类’,自己就能得救,被求生本能和恐惧逼迫,人群会相互猜疑,随即会迅速升级为互相残杀。过去狩猎异端是这样,这个游戏也是这样。”
“也有不一样的地方。”
盯着姬艾尔的眼睛,路易苦笑着补充。
“这里的人特别虔诚,也更容易陷入集体性歇斯底里。”
姬艾尔脸上亦是一脸无奈。
库尔玛耶乌尔之所以会被教会选为用来专门处理隐秘事项乃至某些不见光的研究工作,偏僻是一个原因,居民高度虔诚,善于保守秘密也是一个重要理由。没人喜欢在人人都是大嘴巴的地方搞见光死的工作。
如今,最为重视的要素却成了为对手布局推波助澜的力量,简直讽刺到了极点。
诚然,虔诚是美德。比起虚无主义、拜金主义、颓废主义、享受主义,有信仰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人终究不是动物,满足第一第二层次的生存需求就可以了,有精神追求、有道德约束对个人和对社会都是客观有利的。
但任何事物都存在两面性,所谓“虔诚”也是一样。
不容许任何否定信仰的行动,不容许违反教义的行为,不容许侮辱信仰的言语,无论那是多么微不足道的事——这同样是展现“虔诚”的行为。
教会是神权地上代行者,自己是神的使徒,因此,自己的行动绝对正确。违反教会的存在都是异教徒,是应该毁灭的存在。
他们是真心如此相信着,如此行事的。
毫不怀疑,停止了自己的思考。
一般情况,这最多也就是距离狂信徒末期症状只差一步的状况,虽说有点危险,还不至于自相残杀。但游戏“魔女狩猎”却恰恰是针对这一点下手,这些人对“狩猎异端”原本就熟到不能再熟,游戏规则又暗示“只要排除某个人,所有人都能得救。”接下来,人们就会自然而然的想到“只要把可疑的人挨个处刑,游戏就能通关,只要不被怀疑,自己就能活下来。”
“结果他根本不必费什么力气,镇子里的人自己就会动手自我消灭。”
“现在说这些也没意义了,重点在于如何才能打破这个局面。”
抚弄着下巴沉吟了片刻,路易问到:
“有紧急脱离用得暗道吗?”
“有,只是如今也被结界给屏蔽了,某个粗心大意的家伙以为那还是生路,嚷嚷着一头冲了进去,如今已经成了焦炭。”
“破坏结界,在对方反应过来前冲出去呢?”
“不行,被篡改后的术式阵列复杂程度和强度都超过了吾等可以处理的水准。短时间内破坏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即便运气足够好到误打误撞破坏了结界,外面也还有怪物战车等着,更不要说那家伙在亲自坐镇。”
“消灭肉块呢?不会说比结界还要难搞吧?”
“困难程度至少是不相上下。从目前的报告来看,战略级魔法之外的常规攻击完全起不了效果,冒然刺激还会加速肉块的增殖。至于在自己身边释放战略级魔法这种事我想殿下是不会想要尝试的。”
“用变化系术式和操作系术式隐去行踪,突破结界后乘乱混出去?”
“就算骗过了结界和肉块,只要有那家伙在,小聪明小把戏是行不通的。”
“从结论来讲,必须找出一种不畏肉块和结界,更不把那个怪胎放在眼里的办法才有强行脱身的可能。不然就得按他设定的规则,把这个见鬼的游戏通关才行,是吧?”
路易摊开手,面对直白的诘问,姬艾尔唯有报以苦笑。
“不论哪一边,都是非得出现‘奇迹’才能解决的困局啊。”
“奇迹吗我们手边不正好有一个吗?”
眨眨眼,查理曼的王太子露出无比灿烂的微笑。
直视那孩童般纯真又带着一丝淫猥的笑脸,姬艾尔皱起了脸。
“可以吗?仪式尚未完成,她可还未在吾等支配之下,况且也不能保证她就一定能打破这个绝境哦?”
“可我们也没有其他选择吧?”
“”
听到那些明知故问的提问时,便已预料到会有这一句反诘,姬艾尔还是不禁语塞。过了几秒后,已经死心的圣女开口说到:
“她绝非吾等的同志。在她眼里,我们是欺诈师,是绑匪,是野心家,是一群无耻的恶徒。如果她基于个人感情拒绝提供协助,结果还是一个样子。”
“一定会帮的。”
彻底无视疑问和意见的语调让路易的笑容显得更加桀骜、淫猥。
“她可是单枪匹马挑战一整支乱军,骑着独角兽用长剑打败新型战车,甚至把‘神鹰之城’推开的圣少女。她是活着的奇迹。就算不愿救赎我们这些罪孽深重的灵魂,她也不会对无辜的民众视而不见。慈悲如姬艾尔圣女殿下,对此也有同感吧?”
“您说的是。”
毫无破绽的礼仪微笑之下,姬艾尔将拳头藏到衣袖下。(。)
9。夹缝间的人们(五)()
浪潮般不断冲刷脑内的低诵退却,原本暧昧昏暗的空间变成一片纯白。
(我死了吗?)
找不到任何线条,连一个点都没有,不管转向前后左右哪个方向都看不到尽头,每个方向都只有望不到尽头,连地平线都不存在的无尽之白,连自己面向何方都无法区分。
正常情况下,在这里待个5分钟都可能精神出现异常,如今却能坦然应对,的确很容易让人产生自己是否还活着的疑问。
“如果你期待极乐往生,那还真是遗憾呐?”
罗兰转向声音来源。
那略带嘲讽的声音实在熟到不能再熟,罗兰回过头的时候以为会看见熟悉的身影,然而他却感到不可思议,同时还有某种奇怪冲动觉醒的样子。
是那家伙肯定没错,虽说没错,可似乎有点——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可爱了?)
李林和平时一样翘着脚浮在半空。身材却是压扁了的q版。考虑到他时不时搞出q版分身充当传声筒和监视器,见惯了的罗兰应该没那么大反应才是。可跟过去那种身材等比例缩小的迷你版比起来,如今不光缩成了二头身,还增加了一点婴儿肥。脑袋两侧长出了黑色犄角,背后小小的蝙蝠翅膀上下呼扇着,腰后一条细长的、末端成三角形的尾巴正甩来甩去。
形象一点的说明就是过去的是冷艳的芭比娃娃,如今则是自带萌化滤镜的土肥圆hello。kitty版恶魔娃娃,两者萌力输出不是一个次元的。沐浴在萌化光线之下的罗兰直冲向曾经的监护人,双手一把捏住他的脸颊,“噗哟噗哟”的朝两边拉扯。
“你在干什么?”
拉长的唇线变成了切片西瓜式笑脸,肥嘟嘟的神意代行者发出困惑的问题。
(果然,捏起来软软的,比抱枕还舒服,像水果软糖一样很q啊。)
“这是基于你对我的认知情报在意识空间内塑造出来的信息集合体,是外来意识进入你个人意识后借用的外壳。说白了,就是你内心中对我的脑补。所以不论出现的是卖萌娃娃,还是披着hello。kitty的皮四处大闹喷火的哥斯拉,都只是想象出来的形象,明白了吗?”
(基本上是明白了,不过这么一本正经的说着烧脑的内容,反而变得更萌了是怎么回事?这就是所谓的“反差萌”?)
“现在这种时候还能探究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你让我怎么说你好?乐观?没神经?胆大包天?你可是被想要保护、想要拯救的人彻底背叛了,差点变成供人泄欲的人肉娃娃呐。还有空想着不着边际的问题?”
毫无变化的声音化作墨汁,一点一点在纯白的空间内晕染扩散。原本纯粹无暇的空间开始出现漏洞破绽。
听着极尽辛辣的言语,罗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从上方窥伺着沉默的少年,李林再度开口。
“构成世界的,终归是现实。残酷又冷漠的现实。生存第一和利己主义才是人们行动的根源,而不是所谓的善意。即便高呼美好的理想,阐述博爱和人心向善,他们看重的也还是利益分配和许诺,一边附和着你,一边拨弄着自己的小算盘。当你无法满足他们或是有人报出的价码更高时,他们就毫不犹豫地舍弃你,就像丢掉一块垃圾一样绝不怜惜。如果能获得更多,他们就毫不犹豫地出卖你。”
平稳的语调没有一丝虚假,和内容一样冰冷、真实。
理想或许高贵且美丽,其存在亦因此显得无足轻重。与之相比,眼前的事实总是污秽而沉重——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提倡理想的人往往有忽略现实的倾向,结果在现实面前一次次碰壁。
就好像现在这样。
比起美丽空洞的理想,生动污浊的现实更能打动人类,促使其产生相应的情绪——被痛殴的人会感到痛,也会生气,但他绝不可能在第一时间想到宽恕、谅解、博爱;饱食终日之人出现在挣扎在饥饿的贫者面前,后者必然会对阔佬肥猫们心生憎恨——只要不是圣母癌晚期烧坏脑子和反射机制的——对绝大多数人来说,这都是理所当然的生物情感。
同样,被背叛的人也会对人性产生怀疑,之前坚守的信仰会出现裂痕。
“你应该明白了吧。人是自私卑劣的生物。所谓善意,所谓伦理道德,终究都是虚幻的伪物,是为了自己沦为弱者时获得保护制造出来的保险。没有正视这一点,奢谈人性和信任的你,因此遭到了挫败。”
话至此时,言词中已没了咄咄逼人和揶揄嘲讽。剩下的,是奇妙的松散,仿佛是一股倦怠——怎样都无所谓了,该怎样就怎样——这般渗入骨髓的疲倦。就像受尽了无数挫折和绝望,只想委身于连愤世嫉俗都不存在的自暴自弃之中。
什么也不相信,也不再追逐什么,彻底的放空自己,成为一具空壳,一个容器
“或许的确是那样没错。”
少年点点头。
“不过,那又如何?”
“”
居高临下,侃侃而谈的代行者沉默了,双眼紧盯着毫不退让的紫瞳。
“被人背叛,被人利用了。于是就对世间充满怨恨绝望,卷缩到黑暗里?如果只有这种程度,怎么可能改变世界?”
仰视代行者的脸孔真挚、温柔,同时也十分坚定。
“现实很残酷,也很沉重。大家都只是普通的凡人,普通的、卑微的、污秽的人类。会欺骗、会背叛、会伤害、会利用他人——这都是现实。可就因为这个,世界就一定得是一片黑暗,无可救药吗?”
世界不是由黑暗这一种色彩构成的,人类与其行为也并不只有“恶意”这一种成分。
“没错,我是被背叛了。可除了背叛者之外,也有人信任着我,又拉住我,希望我能救回失散女儿的妇人;有用身体护住小女孩承受刀剑,临终之际悔恨自身无力,哭着恳求我帮助民众的女骑士;有相信我能平息动乱,在我身后战斗的战士和平民;他们同样是人类,是现实的一部分。因为背叛我的一部分人,就连他们也要否定吗?”
“他们并不是出于善意信任你,只是纯粹的利己选择。”
“不是出于善意也无所谓,他们有这么做的权利。”
“那你也有拒绝的权力。”
“是的。可我同样也有不能坐视不管,装作看不到、听不到的选项。”
一直以来堆积在胸口的东西化作语言迸发出来,黑白交替的时间颤动起来,犹如下雨天的的水面产生无数涟漪,色彩斑斓的记忆影像随着波纹纵横交错。
“哪怕被人利用,被人耍着玩也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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