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呆不住,既然跟着我,万事听我安排,如有违背,我就将你投到饿鬼窟,让你好好享受与其他老鬼相处的时光。”
“主人,小柔不敢。谢主人救命之恩!”鬼柔跪伏在地上,样子倒是虔诚。
碧落走到了屋内的床榻旁,小手一挥,截下一块还算干净的床帐仍在地上。
“团起身子,躺在布幔中央。”
“是。”本就瘦小的鬼柔听话的将布幔展平,缓缓的坐在中央,耳边传来几声骇人的骨骼绷断的声响,她的身子立刻瘫软成一坨黑肉。
“你道是个狠心角色。”鬼柔将自己骨头掰断的举动让碧落惊了一下。“不过…你很乖。”
“谢。。。主人。。。夸奖。”音调颤抖,那几下自毁骨骼虽不会伤了性命,却还是疼痛难当!
碧落把鬼柔包裹严实,在屋内又找了块帆布将满头银发包裹住,穿上一件旧衫裙,又用地上的碎肉渣滓向脸上抹了抹。
没人愿意去看身负重物,长着满脸肉疮的,泛着恶臭的村妇。村妇迎着半落的太阳,缓步向着城外走去。
来到柳二城快十天了,阿碧每日迎着艳阳起身,闲闲的听着香客夙愿,忙乎着饲养鬼柔的琐事。
第六章 斑羽入手 恭送鸳鸟()
为了能让鬼柔顺利进食,阿碧特意找来一头老驴、一套磨盘置放在林子里。她将吃不完的瓜果和糕饼研磨成渣滓,用木桶盛着泉水将渣滓搅拌成流质。再找几只空麦秆,插在桶里让鬼柔吸食。
这十天日,碧落把鬼柔饲在兽笼里,鬼柔除了食量大些,对食物也没有任何挑剔。
这女鬼还真是无怨无求,任她束着囚着?
“柔儿,你觉得这兽笼是否舒适?”手指摆弄着发梢,诱人的绿瞳淡淡的搔着柔儿的身形。
“主人,您大恩大德小柔感激不尽,我怎会起嫌弃之心?”
嫌弃之心?这女鬼果然已经嫌弃起来了。
“柔儿,你要耐得住才好,等你什么时候恢复人形,我才能放你出来。”
“真的?只要恢复人形,主人可以让我出来?”
瞧瞧,鬼是不能随便养的,心是不能随便试的,更何况女鬼没有心。
“怎么,想告诉我,你是怎么幻出人形的?”
“这…”柔儿突然泄了气,瘫坐在一边。
“我让你跟着我时,我向你怎么说来着?”手指头停止摆弄发梢,俏皮的朱唇稍稍撅起,向着银色发梢轻吹一口气。
“我的每一分血骨,都是主人的。”鬼柔又立起了脊梁,又坚定的对着眼前神情淡然的仙子说:“红姐,找来刚死没多久的女人皮囊给我穿上,割下女尸的面皮做脸。但是,那皮保持不了三天,要时常描画,并用男人新鲜的血水浸泡。”
“你身上的皮,是用靳公子的血,浸泡的?“
“。。刚开始是,后来不是…”所以最后见到靳郎时,她的面皮已经干裂脱落。
“那罗刹为何面上有唇有眼?”
“修为成罗刹的饿鬼,除了有遁天入地的本事,还可以修出自己的人形”
“所以,红罗刹,即将功德圆满了?”
“是。也是因为红罗刹答应给我皮囊穿,我才跟着她辗转烟花柳巷。”
“只有口食血肉,取人精魄,才能修炼出人形?”
“还有一个办法…。食用仙果…最好是不寻常的仙果!”
既然有智,必有所愿,既有所愿,必有所求。
“银发狐狸”餍足的笑了起来,她放开了手中的银发,信步向兽笼走来。
“咣当”一声脆响,兽笼大开。
“主人,您这是要?”柔儿嘴上说着,鬼爪已经攀上门沿,生怕阿碧反悔。
“这庙咱们是住不起了,没瞧见贡果越来越不新鲜,烧香火的人越来越少?”碧落摆出一副责怪的模样望着鬼柔。“还不是你那情郎,逢人便说这庙邪性,拜了娘娘遇见鬼,差点送了性命?害的咱们往哪里安身?”
“靳郎…他没事就好,不全怪他,是我害了他,是我累了仙子你…”说着又软了身子骨,嘤嘤哭泣起来。
碧落心中思量,鬼柔若是个人,定是个圆滑世故的红尘戏子:可怜装给恩人看,面上痴情却处处计算。还好她计算,就如阿碧所想,鬼柔必有所愿!——愿有一副人形身,不,鬼柔还想再当一回“人”!
“既然是你累了我,欠的就早早还我!”趁着鬼柔还在痴情戏中哭泣。碧落如灵蛇一般伸出左手箍紧了她的脖子,又迅速一个翻转,右手在鬼柔脊梁骨第三节快很准的拽下一撮灰白色的毛发。
“柔儿,你无论进食还是入睡,你脊背骨头总压着铁栅栏,主人我担心你上次伤了哪儿了。今天开了门就是想给你看看,又怕你嫌弃自己不敢展露于我,所以…下手重了点,还疼吗?”
“你!”
每个饿鬼背脊上有一处死穴名叫“斑羽”,白话了就是身上异色的毛发。凡触及此处轻者四肢麻痹,重者重挫修为。若被其他人拔去,就好像命捏在了别人手里。
碧落在手心里团了团灰毛,鬼柔的身子也跟着痉挛了几番。
回想那日和尚拿着串珠,对着红罗刹的背袭击。背后袭人向来是那些天道正统最不屑的招式,可偏偏和尚却用了。加上这几日她特意亲自饲养观察,这才判定鬼的背脊定有蹊跷。
有句话叫:不会叫的狗会咬人,那就先把它的牙拔了!
“柔儿,那异物我已经帮你除去,你就安心的呆在我身边罢了。”阿碧将团好的毛发塞进了腰间一个银铃里,继续说道:“你这副身体确实不便,改日让香客找街口的王屠夫要点猪皮,缝补一件,其中细嫩的部分做副皮面,至于你描绘成什么样子我就不再多问,等到有机缘,我会为你寻些仙果,让你早化人形。”
还有一句话叫:打一棒槌,给一甜枣。
这才叫做调jiao!她碧落非要让九天之上的天人和佛陀看看,除了“渡化”,她有她的办法!
柔儿已不知如何答话,只觉得心间六分的不甘,二分的愤恨,一分的哭笑不得,一分的期盼,乱七八糟的全搅和到了一起。
“仙子主人,您到底是那座仙山的神仙?”这哪是神仙,是修罗!阿柔恨恨的在心里叨咕。
“你住得庙是给天人盖的吗?!”
鬼柔猛然惊醒“你就是缘分娘娘?!你就是修罗身!”她怎么就少想一步!她柔儿真落在了一个修罗手中!
在寺庙中香客日益稀少,但是早起等一等,还是碰得到的。
这天缘分娘娘又显了一次灵,来许愿的是对鸳鸯,只不过是对公鸳鸯。小酒馆的老板前几年丧妻,膝下无儿无女,将近迟暮的年纪被自家的小二看上,痴缠几个月,最后两位决定隐姓埋名远走他乡,临走前特意来庙宇许愿。
碧落一听,赶忙沉下音色,缓缓的吟诵诗句:
勿归前尘安身所,身家托于庙宇间;
归隐山涧不思蜀,鸳鸟成对赛神仙。
说完又扔下一纸头,上面注着一行古体字:临行前请将两张猪皮带至土庙。
那二人拜读后喜极而泣,相拥而出。不等二日,酒店老板带着酒馆地契和两张猪皮前来。阿碧从女神像身侧现了形:她将银发高高盘起,光滑的额心轻点一枚朱砂,一身得体碧绿长裙将身形贴合的高挑端庄。她缓缓的飘落到早已呆滞的王老板前,转换了音色的诵出缘分娘娘的四句赠言。
“吾乃修罗道缘分娘娘侍女,特在此等候香主。”
“王某人拜见神女!今日特带着娘娘交代之物交付碧神女!”王老板满眼精光的打量这美貌娇艳的碧女。
“娘娘交代,凡舍前尘身外物,为真缘分。请香主珍惜!”这王老板将这地契也如约带来,说明真对小二有情。她只是推波助澜的试验一番,没想到还真成了。
第七章 三煮心沸 翠耀琥珀()
街边右手第三个门,李婶子家的狗蛋儿又把隔壁的二丫惹哭了。李婶子把围裙边往腰带上一塞,一门飞脚半真不假的揣在狗蛋屁股上,唾沫星子溅得老远,骂自己捣蛋儿子老找事儿;狗蛋儿嘴里哎呦哎呦地喊着娘,一跳闪开老远。小眼睛还不忘瞟着哭红眼的二丫,那神情老得意。
街边左手第七个铺子,猪肉铺子的张屠夫一边吆喝着猪肉新鲜实在,一边扬刀训斥自己家婆娘油纸包的慢,手脚不利落。他家婆娘向地上呸呸两口,白眼一翻,袖子一卷,一个酸辣的巴掌打在屠夫敞露的肚皮上,张屠夫又扬了扬剃刀狠狠瞪婆娘一眼,却不再骂骂咧咧。
街边右手第六家胭脂铺,掌柜的手念着兰花指,给逛店的夫人们殷勤的介绍大红大紫的胭脂水粉。一幅老态的夫人们一会儿捏着嗓子娇笑,一会儿娇羞跺脚。
街面上除了几家不到巳时不开张的酒楼,小街巷也算热闹。
碧落嘴里衔着二寸柳枝,蹲在屋顶俯视平常不过的街巷,满眼的趣味盎然。
这人间,还真是自在悠,生动有趣。她喜欢隐着身形旁观人间喧闹,就像人间娃娃们最爱看皮影戏,只是观戏的人切莫站起身子,让人影挡着舞台上的光景。
她就是观戏的人,莫影了人,坏了景,糟了缘。
哎!不知道再来此处又要捱过几时!一股落寞劲儿悄悄的爬上碧落心头:算算来这也快满两个月,等不了多时,自己便要回去了,回修罗殿山之海味,珍宝仙丹固然是好,但却不及人间一块糕点,一杯清水来得有滋味。
这两天鬼柔安分的很,她把自己锁在王老板的酒馆里描绘猪皮,虽然只是临时用用,也保不准两天就要干裂。但是猪皮易得,丢弃了也不可惜,总比挖人墓穴穿死人皮囊要容易得多。
又是一片艳阳天,街边的酒馆开启了铺面,她不知不觉在房檐竟坐了两个时辰。身居深海,所以她喜欢太阳。今天喜欢过头了,嗓子眼也冒了烟。
一股柔和的清香擦过她的鼻尖,碧落合上双眼,前倾着身子让清香顺利流淌进自己的心田。这水煮着叶子苦香味,沁进了阿碧的脑门,让晒得昏昏然的她回复了清明。
阿碧轻点足尖,朝着茶香味传来的地方寻去。
在她身后隔着条街,明晃晃的一幢寺庙,不小不大的立在眼前。
不知不觉间她已飞身来到一处禅房院落中。灰墙褐瓦,苍柏入云,让这个院落更显得肃穆寡淡。同样一颗艳阳,却更加照顾树下的人,阳光透过柏树叶投下斑斑光点,温柔的环抱树下七支盘坐的僧人。
“既然来了,就坐下饮茶吧!”
僧人背对着自己,身形未动,但悠然的声音像一双宽厚温暖大手,牵着她走到柏树下。
“你在煮茶?”
和尚没有答她,继续手上娴熟的动作。僧人向身侧的火炉里添放一些去了叶的柳枝,炉子中的红碳碰上绿色的柔软“咔咔”的轻唤。
第一沸,锅子里的水冒出鱼眼大的起泡,青灰衫袖拂过,白色的颗粒没入沸水。
吐着泡泡的水和阿碧的心都安静了下来。
第二沸,锅子边缘连珠般的水泡又向上冒涌,和尚舀出一瓢水倒入熟盂,再用竹夹在沸水中转圈搅动,并将一旁研磨则量出的茶末投入中央。僧人古铜色的手指收至丹田结三昧印,琥珀的双目似闭还开。
阳光在臧缘光洁头上雾化成圆,他垂着眼帘,确难掩繁星点点。这一刻,她的目光只能追随他的行云流水,移不开眼。
第三沸,“咕噜咕噜”波涛翻滚,水沫飞溅。缘藏睁开双眼,阿碧慌了心神。
僧人将先前盛于熟盂中的水又倒入了沸锅,一切恢复平静。
只是,熟了茶汤。
臧缘将热茶舀到茶盏里,只盛五盏,盏中沫饽焕如积雪,烨若春敷。茶香早就勾得碧落嗓子痒痒,她玉手一横,欲要端过第一盏茶饮下。
一只大掌轻轻的抵住她将要落下去的手腕。
“姑娘,莫急。”
阿碧再一次感到羞赧,仓促的收回与藏缘相触的手。
僧人的手骨节分明,厚实有力,玲珑的茶盏被轻捧在那双手里叫相得益彰。
茶碗被端起送到阿碧的眼前:“请!”
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局促,抬眼望向藏缘,臧缘也在瞧着她。他那薄薄的紫色唇角扬起好看的弧度“品茶先闻香,若你真渴了,就慢慢喝吧,切勿一饮而尽。”
碧落的脸如火烧,羞红他那一笑,干净的好看。气恼他所言,自己如同莽汉。
咕咚咕咚,阿碧仰头喝了一盏又一盏,足足五盏。
臧缘盘坐一边,细长着眼,声音却在笑:“姑娘,茶只品前三碗。”
“那你为何舀了五碗?”阿碧已是羞赧变恼怒!
“你是喝茶,又非品茶,口渴的人五碗不嫌多,品茶的人三碗已足够。”
“口渴就要喝茶,是内里所需,所需不达,何来你这些风雅。”
“姑娘,品茶禅心,等你静了心,自然会再品茶。”
这和尚,永远低估了修罗好斗的脾性,前一刻在她心中汇聚羞赧、局促和气恼化成一句话:咱们杠上了!
上一刻碧落神情激荡,这一刻却又挑着眉毛缓缓坐在菅圆座上,她一肘撑在石桌手托着香腮,一手把弄着一缕银发,一双大眼闪烁奇异的光彩盯着藏缘。
“藏缘法师,你为何会来到这里,而且还一住多年?”她动作随意,勾人的绿眸子一瞬一瞬的漂过院落,又落回对面的僧人身上。
“这位姑娘,你又为何又会回到这里?还曾一走多年?”僧人不紧不慢的将空盏再次洗烫,又将新鲜柳枝投进热炉。
她观院落知他来,他探庙宇知她归。
琥珀映着翠玉,翠玉耀着琥珀。
棋逢对手,奇虎相当。
茶香再次溢出,藏缘石桌上又是三盏新茶。他四指并起拇指弯曲,做出请茶的姿势。她亦坐直了身姿,学着他的模样请了茶。
托着茶盏入了鼻下,微微闭气再深吸一口让茶烟漫入鼻腔,再深入颅门。碧落透过缭绕的茶烟,她看着藏缘用单薄的唇贴着茶盏,吹着热茶,把他那边的茶香也吹了过来。
第八章 相见是缘 缘起茶楼()
这一刻和尚的眉目轮廓清晰起来:脸庞棱角分明,眉毛浓黑如剑,鼻梁高挺,若不看那眼和唇,倒像是天上的武将。可他偏偏又生的一双琥珀色的明媚圆眼和柔软的薄唇,单看着冲突,组合一起又是味道十足。碧落思量,如果他未剃度,发色一定如他眉毛一样浓黑,绾出发髻配上冠梁必定仙姿超群。
“姑娘,茶还是趁热尝。”藏缘打断了她的冥想。
又是羞赧袭来。
她呼了口气暗想:遇到这和尚,自己有时会呆愣走神,既然决定叫着劲儿,先乱了阵脚可不好。
微微抬起茶盏小口抿入,苦涩掺着香甜和舌头打着卷儿,如家中常见的浪花追逐的滑进喉咙。
“如何?”
“神清气爽,郎朗乾坤。这苦味也不重,但我还是不喜欢苦涩。”
“世人都不喜欢苦这一味,可偏偏苦是谁也避开不了的。”
“都说天人永享极乐,哪里来的苦可尝?你看凡间众生修仙修真,不都想当那自在的神仙?你修佛,怎不在天界找个清静之地,少吃苦头不是更好?”
“天人也在六界之内,天道之苦就是不知苦,更容易沉迷拖沓至寿尽,来这方世界,看痛苦之事,感苦涩之味,未尝不是修佛之法。姑娘,你呢?”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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