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利·维尔茨侧目,他看出来了这个问题不太好解释:“黑十字…很强大?”
“这和强不强大没关系,如果可能他也许一个人都不会杀死。”洛伦摇摇头:“但如果他成功了,那就能随意抹杀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
“抹杀?”
“对,不是干掉你,而是让你不存在——你存在的痕迹,你在别人心中的记忆,你的灵魂、肉体、你接触过和在你身上发生的一切,他只要一个念头就能抹杀的干干净净。”洛伦轻声道:
“不仅仅是你,甚至这个世界的模样如果他不喜欢,也可以换一个;历史、文明、世界…对他而言将会是故事或者油画一类的东西,喜欢就会留下,不喜欢就扔掉,重新再来一次,也不过一念之间。”
话音落下…不仅仅是尤利·维尔茨,连一旁的爱德华也为之变色。
“洛伦,听你的口吻不像是在描述一个敌人,倒更像是……”微微一顿,艾勒芒大公的脸色有些发白,欲言又止的迟疑了许久:
“……神。”
“谁说不是呢?”
洛伦点点头,目光却已经转向营帐的方向;门帘后的声音渐息,证明里面的人已经结束谈话了。
一分钟后,彼得·法沙和薇拉走出营帐,表情无比复杂;始终警惕站在旁边的爱德华再三确认他们身上没什么伤之后,才稍稍松了口气。
“布兰登…陛下在里面等您,洛伦公爵。”抬起目光,彼得与黑发巫师对视:“陛下现在的情绪不太稳定,还请您谨慎行事。”
“我知道了,谢谢。”
话音落下众人便准备上前,却被彼得拦下。
“布兰登陛下…他现在只想见洛伦公爵一个人。”
一行人交换了下眼神,点点头表示理解——庆功宴还没结束就遇上这么一档子事情,如果可以,布兰登现在大概是谁也不想见的。
一个人,应该就是他的极限了。
洛伦不再多言,向众人微微颔首后便径直越过彼得小小的背影,向营帐内走去。
……………………
上一次见到这么颓废的布兰登,好像还是在艾克哈特二世离世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的他是痛苦,惶恐,还有掺杂在不安情绪中的一丝窃喜——哪怕再怎么怨恨艾克哈特二世,那也是他的父亲,是给了他一切特权,地位和生命的父亲。
艾克哈特二世在世时他挣扎的活着,在兄长日益壮大的声势与父亲权威下死中求生;那时候连布兰登自己也知道和康诺德争皇位其实希望不大,但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自由和某些小小野心,他还是要争取一下的。
但当艾克哈特真的死了,失去了父亲布兰登反而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了,很是不安了一段时间。
之后康诺德继位,因为离皇位更近“满血复活”的布兰登找到了继续活下去的动力,开始向至高皇帝之位发起攻势。
埃博登之战争名,萨克兰内乱夺利,断界山要塞一举攥住兵权,而后靠着艾克哈特与康诺德两个人留下的战略规划,一步步完成亚速尔精灵战争,在战场加冕称帝,“自封”驭龙者布兰登二世。
按照布兰登的想法,他下一步就该携大胜之势,威压天穹宫与帝国议会,成为真的名正言顺,说一不二的帝国皇帝,靠着拜恩相互妥协完成他计划的改革,在第十四世代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这就是他可以期间的未来了。
而现在,这个未来被“塞廖尔”的消息给撕成了碎片。
但这一次布兰登不再恐惧,没有痛苦,更没有任何的不安…而是迷茫,不知所措。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而等到有人告诉他的时候还“都”不忘了顺便提醒他,这个强大的敌人不是我们可以战胜的。
他很困惑,更是不知所措——知道自己,或者说帝国马上就要大难临头了,但好像自己又什么都做不了。
也许曾经是有些可以做的事情,但无论如何现在都太迟了,全都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切发生,结束,等死。
“有什么要说的吗?”
瘫坐在地图桌前,瞪着一宿没睡猩红眼睛的布兰登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有气无力的开口道。
在营帐内扫视一眼,洛伦拿起角落里的酒壶,给自己和布兰登各倒一杯,毫不客气的在他对面坐下,端着酒杯一言不发。
你让我来的,你先说。
“好吧,随你。”耸耸肩,布兰登一副无所谓的架势。
猩红如血的眸子,却始终死死盯着面前的地图。
“二十年前,我以为德萨利昂家族,是个很伟大的家族——是我们!终结了混乱不堪,相互倾扎的古王国时代,建立了可以对抗魔物和异族入侵的帝国;龙王家族…是守护世界的英雄!”
“嘿嘿嘿…二十年前啊,你可能都想象不到,那时的我甚至把康诺德皇兄当成英雄——他会成为皇帝,而我则是皇帝身边最信任的人;我会辅佐他,帮助他乃至帮助他的子嗣,建立一个牢不可破的天穹宫皇室。”
“嗯,其实并不难想到,而且你现在做的不也正是这些吗?”
“是吗?!”
激动的布兰登,将酒一饮而尽。
“十年前…我知道了那只是个传说,蒙人的玩意儿——德萨利昂,都灵,弗利德,维尔茨…我们没区别,我们所想所要的都是一个东西,只不过最强大的德萨利昂捷足先登了而已。”
“骑士王如何,大绿海之主又如何?艾克哈特一世伸出的既是援手也是警告,协助他们击败了半人马和矮人入侵;要是再敢拒绝,被烧成灰的矮人和半人马就是他们的下场。”
“他们很聪明,也很怕死,所以他们选择了臣服——不是臣服于艾克哈特一世的雄心壮志,而是他的巨龙和军势,仅此而已。”
冷笑一声,布兰登的表情重新变得落寞:“五年前…我知道了更多的事情;圣十字教会,巨龙王国,巫师,邪神,巨龙的来历,巨龙王国的毁灭……总算明白了,德萨利昂家族不是拳头大,而是运气够好,好到可以迎娶巨龙女王成为龙王家族。”
“那时候,我差不多以为自己知晓这个世界的真相了;我以为我会成为一个、一个特别的皇帝!我要做和之前任何一个帝国皇帝都不一样的事情,我要做他们都可能想过,但没敢做,不能做的事情!”
“我不想一辈子活在父亲和兄长的阴影下,让自己变成‘添头’一样的东西——人人都知道狂龙女皇,有几个知道女皇的儿子,第十一世代至高皇帝叫什么;他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但夹在女皇和我父皇中间,他就变成添头了。”
“我不想做布兰登二世,不想做第二个布兰登,我要成为的是‘驭龙者’布兰登;让这个名字变得有分量,让后世任何一个人都知道取这个名字的皇帝,都将有番作为!”
自言自语激动地说着,布兰登又端起酒壶,灌了一大口。
“现在…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对吧?”
“沿着艾克哈特二世…我那个了不起的,什么都能预料到的父皇大人设计好的路线,就算再怎么挣扎,也没有意义了…对吧?”
“故意让彼得·法沙知道一切,等到这一刻才对我全盘托出,也在他的预料之中,对吧?”
黑发巫师歪歪头,打量着杯子里的酒水。
“抱怨完了?”
“没完,我还有一堆牢骚话要讲,一堆烦闷无处抱怨——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对抗邪神和黑十字才是帝国皇帝真正的使命?为什么没人和我提过关于巨龙与德萨利昂家族的约定,为什么无所不知的父亲到死了都不肯告诉我真相?为什么……”
“为什么到现在了才肯告诉我?!”
布兰登歇斯底里:“到这种时候了,我知道这个还有用吗?!啊!有用吗?!”
“都到这一步了,我还能做什么,我还能改变什么?等死吗?!”
“既然都到了要等死的地步了,为什么不干脆点儿骗我,让我快快乐乐,高高兴兴的死?!”
“看我上去又下来的好玩吧,可笑吗?有多可笑啊啊啊?!”
喘着粗气,布兰登用能杀人的目光死死瞪着黑发巫师,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表达他此刻的心情。
任何人都可以骗自己,任何人都能对自己隐瞒,谎言,不完全的真相……唯独你,不行。
我以朋友的方式对待你,和你分享一切我得到的东西,那么至少你不应该在这种事情上骗我,不告诉我——布兰登的眼睛,传达着这样的感情。
“彼得·法沙告诉我,你至少是在一年多不…从巨龙王城回来的时候,你就应该已经知道了。”躁动的布兰登突然间冷静下来,冷静到可怕:
“洛伦·都灵,你欠我一个解释。”
“解释什么?”
“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没必要。”
“没必要?”布兰登的声音变慢,但寒意却更重:
“你是想说…就算我知道了也无济于事,根本没有任何用处是么?
还是说在你洛伦·都灵眼里,我…布兰登·德萨利昂…你的朋友…皇帝…连知道的资格…都没有?”
咬牙切齿的布兰登,几乎是在用能吃人的口吻一字一句道。
“当然不是。”洛伦摇摇头:
“之所以我说没必要…是因为这场战争和萨克兰帝国的至高皇没有任何的关系,它不是你的敌人,你甚至也不会和它发生任何的冲突,因为你们根本都不属于同一个世界,所以我告诉你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是说……”
“黑十字塞廖尔…他是我的敌人。”
。
第三百三十六章 轨迹()
沉默,持续了很久。
布兰登双手撑着桌子僵在原地,鲜艳如火的眸子一动不动的盯着黑发巫师,盯着这个他好像一下子变得不认识了的洛伦·都灵。
“你的敌人?”
皇帝陛下的表情就和他此刻的心情一样,复杂而凌乱:“你怎么知道…不…听你的口吻,好像我不该过问似的。”
“如果不闹得这么大,我是不是连知道的资格都没有?”
像是在自嘲,又像是在讽刺,布兰登脸色阴沉。
“不,你肯定会知道的。”洛伦摇摇头:“等一切结束之后,你会知道一切的真相的。”
“一切结束之后?!”布兰登提高嗓音,双眼瞪圆:
“那就够了,是吗?!”
黑发巫师叹了口气,面对布兰登想杀人却又拼命忍住的目光,无奈开口道:“陛下,你对黑公爵了解多少?”
“别岔开话题,这二者之间有关联吗?!”
“有!”
看着洛伦终于认真起来的表情,布兰登眉头一挑,赌气的扭过头背对着洛伦坐下:“罗兰·都灵…我不怎么了解这人。”
“夏洛特·德萨利昂,狂龙女皇陛下呢?”
“她是我曾祖母,考虑一下年龄,你觉得我有可能见过她吗?!”
“那祖父呢,您有没有从祖父那听过关于狂龙女皇的故事?”
“你到底想说什么?!”
布兰登又炸了。
“我想说如果您知道狂龙女皇和黑公爵的事,您就该明白我为什么一直没有和您提起过这件事了。”面不改色的洛伦慢条斯理道:
“罗兰·都灵,鼎鼎大名的黑公爵,征讨半人马部落,征讨矮人王国,征讨帝国叛军,北上驻防断界山要塞,与入侵的魔物大战,一次次辉煌的胜利……”
“这个亲手铸造了拜恩辉煌的男人,后半生的行迹却令人捉摸不透,越来越诡异,越来越和夏洛特一世陛下心生间隙……”
“再后来,拒绝陛下的求婚,身上被发现了邪神印记,成了圣十字的叛教者;踏过断界山要塞时众叛亲离,只有极少数的拜恩人还愿意追随他……”
“最后,在夏洛特即将战败时出现,凭一己之力扭转乾坤,结束了魔物入侵,也消失在了脊背冰原的荒野之中……”
“没有人知道,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背对着黑发巫师的布兰登低着头,全程一言不发。
虽然是在向布兰登解释,但黑发巫师自己倒是好像也明白了些什么。
如果没猜错的话,当年罗兰·都灵面对的局面可能比自己还要艰难——他拼命的寻找黑十字和坠落的邪神们的踪迹,一方面还要应付来自拜恩和天穹宫两方面的压力。
因为随他征战而日益强大,野心也愈发膨胀的拜恩骑士们;感受南方威胁,开始拼命打压他,给他添堵的帝国贵族们。
众叛亲离之下,罗兰选择北上孤注一掷,惨败而归的他拖着垂死的残躯归来,用最后一丝力量摧毁了入侵帝国的魔物大军。
“为什么罗兰没有告诉夏洛特真相呢,为什么不肯让骑士们明白他所做的一切,是为了拯救这个世界,为什么……”洛伦反问的口吻,像是在自言自语:
“因为…这不是他们需要知道的事情。”
“如果他赢了,所有人都不需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切都会重新回到正轨——逆转乾坤的罗兰·都灵,大概还打算让时间回到他刚刚见到夏洛特女皇的时候,让一切重新开始吧?”
阴沉着脸的布兰登没有说话,从彼得·法沙那里他已经多少知道了些关于虚空和邪神之间的事情。
“如果他失败了,那么就是失败了…所有的一切都将被黑十字塞廖尔所掌控,即便他告诉了夏洛特,也是无力回天。”
“可他就是失败了!”
“他没有失败,他只是没有成功。”
黑发巫师摇摇头,一字一句道:“如果他失败了,那么我们连坐在这里讨论他的资格都没有——黑十字塞廖尔将成为真正掌控一切的神,即便世界在一瞬间变成另一幅模样我们也不会察觉,会理所当然的以为这就是它应有的模样。”
布兰登依旧沉默。
“这就是为什么我不肯告诉你的原因,布兰登,这不是属于你的战争。”凝视着他的背影,黑发巫师低声道:
“他…塞廖尔,想要的是我;更准确的说,是我身上的九芒星圣杯——两只圣杯,只要他还有一个没有得到,就无法真正掌控整个世界。”
“那为什么不干脆把圣杯毁掉,这样他不就……”
话没说完,怔了下的布兰登话音中断,回首看向身后:“毁不掉?”
洛伦耸耸肩。
“两个九芒星圣杯,是虚空与现实世界的钥匙与联系,并不是真正意义上‘存在’的东西。”洛伦解释道:
“塞廖尔已经从虚空回归物质世界,但力量却没有——他现在大概正在寻找另一个圣杯,只要还差一个,他就无法达成他的目标,吞噬整个世界。”
“所以为什么你不干脆带着圣杯躲起…啊,躲不掉?”
“塞廖尔…他能在一时间察觉到全世界所有存在虚空反应的地方。”洛伦点点头:“面对面倒还有一点点可能,躲藏是没有意义的。”
“戴帽子的罗根,黑公爵罗兰…在巨龙王国毁灭之后的数百年中,一代又一代的人站出来,孤独一人与黑十字塞廖尔对抗;他们疯了吗?不,他们很清醒,他们知道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他们还是去这么做了。”
“这无关能力,无关地位,血脉…仅仅因为这就是他们该做的,所以他们去做了,仅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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