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兰登走到一旁,步伐平稳,右手抬起了几次却又一次次的放下;最终下定决心捏住黑布,却不忍打开。
“洛伦…你知道我一直都很羡慕他。”布兰登突然轻声道“从我出生那天开始,我就一直都羡慕他,甚至是嫉妒他。”
“我嫉妒他的万众瞩目,嫉妒他被菲特洛奈小姑倾慕,嫉妒他能有那么多人愿意对他死心塌地的效忠,甚至是为他去死…我就没体会过那种感受。”
“但说到底…我嫉妒的其实不是这些,真正让我嫉妒的,是父亲倾注在他身上的心血——是那种关注并且在意的眼神,让我知道我和他…是有区别的。”
“我讨厌那种区别,哪怕我知道我想要的其实并不是那些。”布兰登喃喃自语“但现在…不知道为什么…我又有点儿可怜他了。”
“挂在嘴上的‘理想’,万众瞩目的目光,父亲的期待,坚持到死的信仰…你说说这个让人羡慕嫉妒恨的家伙啊,他到底有没有哪一天…是为自己活的?”
“如果他的所作所为,所有的选择都是出于理想……”看着康诺德的尸体,黑发巫师沉声道“那么他无时无刻,不是在为自己而活。”
默默的望着黑发巫师的表情,很是苦苦思索了一阵的布兰登,最后却微微露出了笑容。
“是啊,这就是康诺德,不…这就是皇帝啊。”
“要么将帝国的‘理想’变成自己的力量,要么将自己的‘意志’变成帝国的意志——铁王冠,就是这样一件将二者化为一体的锁链。”
“戴上锁链,你便可以超脱,变成帝国本身;但另一层面上,你又只是一个凡人。”
“皇帝…就是这么个似人非人,半人半神的怪物呢,哈哈哈。”
布兰登笑了笑,但最后笑容却僵在了脸上,看上去有些落寞也有些凄凉,恍惚的目光仿佛能穿透黑色的亚麻布,看到康诺德的遗容。
“但是…敬爱的皇兄,我特地来看你不是为了说这些的。”
表情一变,布兰登不再看洛伦,目光死死地盯着黑布下康诺德的面颊。
“我永远不会成为你这样的家伙,打死我也办不到,我也不想这样——我绝不会成为某种‘信仰’或者‘理想’之类的奴隶,我不会,你也知道我不会!”
“我是布兰登·德萨利昂,永远都是,我不会像你一样变成康诺德一世或者被人称之为‘第十三世代的至高皇帝’,我绝不会成为十四或者几十分之一,我…就是我。”
“我要让帝国哪怕千百个世代之后依然能记住我的名字,就像‘贤者’布兰登与‘狂龙女皇’夏洛特一样,而不是‘另一个布兰登’。”
“为了这个目标,我绝不会让帝国灭亡——帝国绝不会亡在我的手里,这就是你的目的对吧;宁可身死也要保住德萨利昂家族的尊严,仿佛那东西比活着还重要似的……”
布兰登一刻不停的说着,他的语速很快,就像在刻意按捺自己紧张似的,装作一切正常,自己依旧很冷静的模样。
黑发巫师默默的站在他身侧,垂下的目光能够清晰的看到他藏在袖子里不断颤抖的手臂,那即便攥紧了拳头,也无法克制颤抖的手臂。
“砰————!”
就在此时,土台下的营地内传来一阵整齐的声响。
“砰————!砰————!砰————!”
面色肃穆的军团士兵们,突然开始很有节奏的将手中战戟与盾牌在脚下的雪地中敲打;先是有些凌乱,很快那声音变逐渐变得统一整齐起来。
“砰————!砰————!砰————!”
整齐划一的敲打声很快便在整个营地里蔓延,刚刚随洛伦一并回归的血骸谷战士们则警惕的看着周围,表情各异。
有些上了年纪的老兵们面色一变,警觉的目光显然是回想起了什么;而另外一些年轻的骑士则先是怔了怔,随后不由自主的也开始敲打起手里的武器;等到身旁的人想起来要拦住他们时,已经来不及了。
整个断界山废墟营地,已经变成了一片“耸动”的海洋。
“砰————!砰————!砰————!”
阵阵响声中,面无表情的守夜人爱德华高举双手捧着一抹黑色铁王冠旗帜,旗帜上横放着一柄长剑,一顶宝冠。
秘银剑,王权。
宝冠,铁王冠。
前者代表着德萨利昂家族在御剑骑士团中的地位,后者代表着自第一世代至高皇帝与巨龙王国布伦希尔德女王结合,传承至今的法理。
手捧两件至宝的守夜人爱德华,就这么一步一步的走过士兵们组成的人墙,在万千瞩目之下走到平台前,将宝物高举,单膝跪下。
两侧的老兵们就像是演练了无数次那样,单手举起筝型盾撑过头顶,两两面对面跪下,在平台前组成了一条用盾牌搭起来的“通道”,从布兰登脚下一直延伸到手捧至宝的爱德华身前。
前一刻还“热闹”纷纷的废墟营地,一时间突然陷入死寂,统统安静了下来。
“旧皇已死,皇冠空缺,宝座无人……”冷漠的守夜人爱德华低沉的话语声,在一片死寂的营地中回荡着
“我们缅怀康诺德一世陛下,缅怀他所带来的荣耀的第十三世代,缅怀他在高塔之上与数万残暴的亚速尔精灵的对峙——他的精神,勇气,毅力,决心…我们永远铭记,但…!”
“无论我们如何缅怀,帝国…必须有一位皇帝,必须有一位能够接过康诺德一世重担,开创第十四世代的人站在我们面前,领导我们,统御我们,教授我们……”
“我们…帝国恳请您,尊敬的东萨克兰亲王,帝国皇储,合理合法的继业者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接过这份重担,成为我们的皇帝!”
“我们恳请您…加冕称帝!”
第二百三十九章 “加冕”()
看着台阶下跪成一片的骑士和士兵们,还有手捧佩剑与王冠的守夜人爱德华,布兰登一声不吭,仿佛会说话的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洛伦。
这是你安排的吗?
沉默的黑发巫师迎向他的目光,轻轻抿了抿嘴角。
不,但我知道有这么回事。
眉头一蹙的皇子殿下,眨眨眼睛。
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办,答应还是不答应?
叹息一声,洛伦目光微微垂下,但目光依旧没有从布兰登脸上挪开。
这全都看你——做选择吧,不论哪一种这次我都支持你。
真的?
真的,我保证夏洛特不会反对。
好吧,我相信你。
两秒钟…结束了这场“对话”的两人十分默契的错开目光,各自看向相反的方向。
压抑的气氛中,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布兰登的身上;神态各异的众人却都怀揣着莫名相似的期待,将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站在布兰登的身后,一声不吭的洛伦感到自己被无数的“情绪”包围在中央,几乎像是被成千上万个放着不同歌曲的喇叭环绕播放一样,头都要炸了。
警惕而莫名,死死盯着自己这边的拜恩骑士们;
激动雀跃,甚至准备欢呼的东萨克兰乡土军团们;
带着几分愤怒与怨恨,却又并不反对这个结果而心情复杂的断界山守军们;
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是打算凑个热闹搞事情的波伊骠骑们……
纷乱的情绪就像他们的视线,如同汇聚的溪流般集中在布兰登·德萨利昂的身上。
面无表情的皇子殿下扯开披风,将脚步迈向盾牌,那不起眼的靴子一下子变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这其实已经是萨克兰帝国某种“特殊传统”——在外出征的至高皇帝因为来不及赶回帝都,被军团士兵们用盾牌举过头顶,在军营里完成了自己的加冕仪式。
起初这只是一种在战事稳定军心的手段,一种让士兵安心继续卖力效死甚至激励士气的方式,当皇帝凯旋而归之后再“补办”一场更加正规的典礼。
但没过多久,这种临时手段就变成了某种“保留节目”——尤其是某些在帝国高层争议比较大的继承人,往往选择用这种“军团推举继承法”的方式先继承皇位,然后再逼迫要挟圣十字教会和帝国贵族给自己加冕。
是的,上一个这么干的皇帝正是“狂龙女皇”夏洛特一世;靠着来自东萨克兰乡下士兵们的支持,让她首次以女人之身登上皇位,开创了“女性继承人也可以当皇帝”的传统。
当然,也少不了携波伊、拜恩与阿尔勒三大公国之力,帝国半壁江山的“黑公爵”罗兰鼎力援助。
眼下的布兰登遭遇的局面,恰巧也与夏洛特一世有很多相似之处。
都是拥有忠于自己的军团,都是受到帝国上层的排挤,都是没什么人缘而且很随性,都得到了来自拜恩公爵的支持,并且得到支持的原因也不是利益驱使,而是相互间的友谊……
“这情景…可真让人想起以前的日子。”
人群的某个角落里,扶着坐骑的湖心城伯爵兰马洛斯嘟囔道:“我说…你们有谁还记得小时候被老爹和爷爷们唠叨过的,黑公爵观礼夏洛特一世加冕的故事吗?”
“耳朵都要听出茧子来了……”白马峰伯爵瑞格雷尔低声喃喃,目光有些出神:“我猜等我们老了之后,也会让我们的儿孙们耳朵起茧子的。”
“如果我们真的能活到老的话……”兰马洛斯耸耸肩。
瑞格雷尔忍不住,轻声一笑:“而且还得能有个儿孙才行。”
“是啊,缺一不可。”兰马洛斯也笑出了声:“半人马战争,银盔山之战,埃博登之围,血骸谷冲锋,断界山陷落还有眼前这个,外加以后的……那么多的故事,不知道到时候我还能记得多少。”
“天知道…但故事这种东西,往往就是因为‘记不清了’才显得愈发精彩,不是吗?”
“说得好!我就一直觉得……”
没等一脸兴奋的兰马洛斯说完,一旁的怒火堡伯爵艾克特便伸手打断了他:“所有人,肃静!”
“传令下去,让所有拜恩骑士保持安静——在公爵正式表态前,一句话都不准多说,更不准擅自参与进去,听明白吗?!”
伯爵们纷纷按住腰间利刃,用目光向身后传达命令;压抑的气氛中,拜恩人显得愈发神经紧绷。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布兰登迈上盾牌的那一步。
布兰登闭上了眼睛,不知还在犹豫着什么。
下一秒,火红的双瞳睁开,目光坚毅无比。
所有人深吸一口气,就连表情僵硬的守夜人爱德华也激动微微有些颤抖,等待着历史般的那一刻降临……
“不。”
嗯?!
浑身一怔的守夜人下意识的抬起头,举起宝剑王冠的双手差点儿就放了下去。
不仅仅是他,就连周围举着盾牌的老兵和观礼的人们也是纷纷一愣,而更远的地方士兵们则还是原本的表情,没有从激动的情绪中回过神来。
“不,我不接受。”布兰登猛地抬起头,目光环视整个军营,迎向每一双看向他的眼睛,斩钉截铁道:
“我绝不接受,用这种方式成为帝国的至高皇帝!”
“所有人,你们听到没有——我,布兰登·德萨利昂,绝不接受用这种方式,被你们拥戴为皇帝!”
全场哗然!
仿佛是暴雨惊雷般,刚刚还一片肃穆寂静的军营,瞬间被各种各样的吵闹喧哗之声所笼罩。
站在他身后的黑发巫师静静地看着布兰登的背影,刻意避开了某个向自己投来的目光。
又惊又怒的爱德华拼命压抑着心情,捧着宝剑王冠的双手不断颤抖。
为什么…为什么殿下会突然做出这种决定;
难道是你吗,洛伦·都灵…是你和殿下说了什么吗?
你究竟做了些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站在平台上的布兰登环视着一片嘈杂的军营,看着那一双双因为“事情变化”而惊慌失措,或是诧异或是愤怒的眼睛,缓缓举起了双手……
“啪!”
然后轻轻打了个响指。
“轰——————!!!!”
一红一黑,巨龙米拉西斯与格鲁姆从天而降,张开的双翼犹如乌云般,将整个军营都笼罩在他们的阴影之下。
龙吟长啸,宛若雷鸣。
军营终于安静了。
龙眸所过之处,士兵们纷纷屏息,一片死寂的军营内甚至都听不到呼吸的声音。
“很好,大家终于安静了。”
停顿了片刻,布兰登稍稍咧开嘴角,用一种略带嘲讽的眼神扫视着众人:“无意冒犯,但只有你们都安静下来了,才能听见我在说些什么。”
“所以为了确保所有人都听到了,我再将刚刚的话重复一边——我,不会用这种方式,被你们推举为皇帝。”
“但是!请不要有任何的误会,这并不等于我不想,也不等于我对诸位的行为有任何的不满;我当然想成为帝国的皇帝,作为德萨利昂这同样是我一生的梦想!”
“而对于诸位愿意推举我加冕称帝这一点,我也十分的感激,虽然……”话音一顿,满脸笑容的布兰登表情有些玩味:
“我知道诸位这么做的目的,可能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单纯。”
“有的人…虽然对我可能十分的怨恨不满,但出于无可奈何的缘由,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结果——因为你们对我敬爱的兄长是那样的忠心耿耿,而他是绝对不希望看到帝国分裂的。”
台阶下,以德雷西斯为首的断界山守军们纷纷捏紧了拳头,咬牙切齿的低下了头;
“有的人…是希望用这种方式表达对我的忠诚,因为你们最早跟着我,你们渴望看到我成为帝国的皇帝——因为只有这样你们才能有机会爬上高位,毕竟你们会追随我的缘由就是这个,我能理解,真的。”
爱德华,还有东萨克兰军团的军官们战战兢兢,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有的人…是出于友谊和利益上的联盟,我们站在同一个阵营之中,你们当然想看到我这面旗帜更进一步,或者说你们在这其中出了很大一部分力。”
拜恩的骑士与巫师们面无表情,目光始终盯着黑发巫师的一举一动。
“因为这些种种的缘由,或者某些家伙的挑唆,诸位齐聚于此用这种方式为我举办一场这么‘别开生面’的加冕仪式,我很感激,但是……”
布兰登的脸上泛着微笑,用他一贯从容不迫的轻松模样摇摇头:“请原谅我不接受这一结果——无关乎别的,因为这和我想的不一样。”
“我想成为皇帝吗?当然想;但这必须是‘因为我想,所以我得到’;而不是反过来,因为有什么人或者理由逼迫,让我‘不得不’成为你们的皇帝。”
“也许你们会问,这重要吗?这重要,对我来说这中间的区别很!重!要!”
迎着众人的目光,布兰登近乎是咬牙切齿的吼道:“如果你们真的希望我成为你们的皇帝,那么最好记住这一点。”
“永远、永远不要以为你们能强迫我做任何事情,永远不要尝试着用你们的想法来理解我的——你们的皇帝,首先是布兰登·德萨利昂,然后才是帝国的至高皇帝!”
“我不会是一个让你们能逞心如意的皇帝,也不会是敬爱的皇兄那样的好皇帝,更不会是我父亲那样的存在;我…就是我,是布兰登·德萨利昂,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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