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斯恩——!”
麦卡菲叫喊声响起;但就在下一秒,倒地的灰瞳少年却已经爬了起来,还若无其事的将投枪拔了出来。
“喂,路斯恩,你…你这是……”
“别担心,我没事。”
灰瞳少年没有理他,只是冷冷过的举起了染血的投枪,单手捏断。
那一瞬间,诧异的麦卡菲瞥了他一眼,然后连忙扭过了头,一脸的惊恐。
那双银灰色的眼睛,变成了灰蓝色!
………………………………………………
千帐城上,拄剑而立的安格特伯爵死死盯着不远处的河岸口;在那山呼海啸般的厮杀声中,拜恩大军的五个营垒都已经摇摇欲坠。
攥紧了手中的剑柄,冷眼观望的老人神色平淡,仿佛城墙外的厮杀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似的。
站在他身旁的贝洛·瓦尔纳就没那么冷静了,紧咬牙关,面颊上已经看不到一丁点儿的血色:“这帮半人马蛮子们…他们攻不下千帐城,就把目标对准了拜恩公爵吗?!”
“别那么紧张,小少爷,这群蛮子们只是虚张声势而已。”安格特冷冷的打断他,一眨不眨的眼珠目不转睛的盯着战场的方向,声音平淡:
“就凭这么两下子也想吓倒我们拜恩人,还差这点儿呢。”
“但兵力对比还是太悬殊了——光是渡河的半人马大军就已经超过一万,再这么打下去拜恩公爵会有危险的!”
贝洛扭过头,目光灼灼地转向老人:“我们得救他们,他们只是虚张声势一下也好!”
“现在算上您带来的军队和我们千帐城的残兵,多少还能凑出三四千人…我们从背后突袭他们渡河的军队,多少能……”
“不行!”没等他说完,安格特就立刻喝断了他。
“安格特伯爵,我的意思是……”
“我说了,不行!我的任务是守住千帐城,只要我还在,千帐城的守军就不得出城半步!”
“盖伊·安格特——!”贝洛·瓦尔纳愤怒的吼道:“你想眼睁睁的看着你的公爵,你的同胞被这帮蛮子杀得一个不剩吗,你的忠心何在?!”
猛地扭过头,老人锐利的目光让贝洛浑身一怔;他只来得及感到领口一紧,下一秒整个人都被提到了半空!
“别以为打了场胜仗你就有资格跟我叫嚣了,换你爷爷来还差不多,小子!”
表情肃穆的安格特就像头发了火的狮子,连周围波伊公爵的侍卫都不敢上前半步。
“就在那个营地里有我从山岩堡带来的五百多人,有我的老伙计,有一万五千多拜恩人,有我发了誓要替他卖命的公爵…都是为了替你们波伊人守住这该死的千帐城,在担着送命的风险!”
老人双目怒睁,牙关紧咬:“就在今天,已经有一个拜恩的伯爵替你们波伊人送了命…所以别和我说什么忠心!”
猛地被挣开衣领,贝洛·瓦尔纳沉默不言,千帐城的城墙上一片死寂。
但下一秒,这份死寂就被打破了。
“骑兵——!”哨塔上的游骑兵突然喊了起来:“有骑兵来了!”
“洛伦公爵…他现在就要反攻了吗?”老人先是一愣,随即哼笑一声:“果然这帮小年轻,就是副坐不住的脾气啊!”
“不,不是公爵!”
游骑兵猛地朝城墙上喊道,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是瓦尔纳家的弯刀骏马旗——!”
第三十九章 弯刀骏马(上)()
烽火飘荡,月夜下的河岸被鲜血染成了赤红色。
待到厮杀声逐渐归寂,浑身浴血的洛伦走出营地,漆黑的瞳孔打量着脚下遍地的尸骸。
亮若白昼的月光下,半人马的尸骨就像是退潮后留在沙滩上的贝壳石砾般,铺满了河岸两侧的土地,都找不到落脚的空隙。
就连奔流不息的河水,也被同样染成了鲜血的颜色,水面上到处都飘荡着支离破碎的尸骨。
伏尸沃野,血流漂杵——并非是夸张的形容比喻,而是洛伦此刻眼前所见,最直接的描述。
在弯刀骏马旗出现的那一刻,这场战斗就已经结束了。
倾尽全力围攻营垒的半人马大军,根本无力抵抗四面八方包抄而来,犹如海浪般发起进攻的波伊骠骑兵们。
短短一刻钟的时间,战斗就从犬牙交错的碰撞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
陷于渡河的半人马大军被奔流不息的河水强行一分为二,眼睁睁的看着河对岸的部众在骠骑兵的投枪和马刀下变成尸体,然后迎来了他们自己的灭顶之灾。
战斗结束,来回冲杀的骠骑们并没有停下,而是四散开来,犹如围猎般继续追捕所有溃散逃亡的半人马,三五成群,浩浩荡荡的在草原上快速移动着。
值得注意的是,这支波伊大军是从西边来的,举的也是弯刀骏马旗,而非约拿家族的贯月长枪。
换句话说他们是从小波伊领赶来的,瓦尔纳家族的军队。
疲惫的叹了口气,洛伦眯着眼睛,眺望向远处的千帐城。
按照原定计划,赛特·布拉哈伯爵前往小波伊领,在最短时间内集结起一支骑兵,再与萨莉卡一道同自己汇合,三日后四面夹击围攻千帐城的半人马大军;但现在……
虽然赛特伯爵据说在波伊公国威望很高,但洛伦觉不相信他能在一天之内就集结起三四万的波伊大军。
一定出了什么变故,或者发生了某些自己不知道的意外…就像半人马突然发了神经,大举强攻自己的营地一样。
“我讨厌意外……”摇摇头,洛伦自言自语着。
“公爵……”
身后走来的艾克特伯爵微微一愣,皱着眉头走上前来:“您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洛伦立刻换了个话题,目光转向身后:“各个营垒的情况怎么样,伤亡统计出来了吗?”
“还没有,现在全军上下都在修整。”艾克特沉声道,轻轻叹了口气:“不过多亏了阿刹迈大师提供的‘冷凝石护墙’,总算所有的营垒都没有被攻破,建制依然完整。”
黑发巫师微微颔首,这一点洛伦自己也很意外——冰墙挡骑兵,好像只能出现在小说里吧?
不过可惜的是这种办法也只能用这么一次——大绿海不是常年冰雪的断界山要塞,并不能随时随地都能拥有充沛的水源;就和阿刹迈大师说的一样,只是个应急办法而已。
不止如此,为了凑够冷凝剂的炼金材料,光是这一次就已经掏空了军团辎重的大半库存;这么费钱的战术,洛伦也实在舍不得再来第二次了。
“这是好消息…那坏消息呢?”
“经过这一战,我们的辎重已经消耗殆尽了。”艾克特平静的说道:“不光是各种弹药,火油和粮食;备用的武器,战马,修理铠甲装备的零件…都已经开始见底。”
“如果再得不到补给的话,最多只能再维持一到两次的战斗了。”
“也就是说……”洛伦叹了口气,表情有些无奈:“要么我们从公国内建立一条补给线,要么就得依靠波伊人的后勤才能维持下去?”
“前提是他们真的拿出充足的补给才行,并且能自给自足才行。”
艾克特摇摇头:“大波伊领沦陷,千帐城几乎沦为废墟——光是最基本的恢复和救济,就能掏空瓦尔纳家族的小波伊领。”
“波伊人以骏马与弯刀傲视帝国,但一望无际的大绿海可来都称不上富饶。”
犹豫了一下,怒火堡伯爵顿了顿继续开口道:“恕我直言,您现在应该考虑的不是要不要为我们的军队建立一条补给线,而是拉斯洛·瓦尔纳大公是否会狮子大开口,向您索要援助。”
“真的吗?”
“若只是援助的话其实无可厚非,我们和波伊既是盟友,也是各取所需;但…您也听盖伊·安格特说过了,这位拉斯洛·瓦尔纳大公他…并不是特别喜欢讲道理的人。”
洛伦脸上的表情有点儿僵硬,有种被“穷亲戚讹上”的错觉。
这个时候一队举着旗帜的骠骑兵朝二人而来,远远的已经能看到赛特·布拉哈伯爵苍白的脸孔,还有那匆忙又焦急的表情。
“洛伦公爵!”赛特伯爵一边翻身下马,一边急匆匆的喊道:“我们来晚了,非常抱歉——您没出什么意外吧?”
微微耸肩,洛伦迎了上去。
“我没出什么意外,倒是您给了我们一个惊喜。”打量着他身后的骠骑兵,黑发巫师挑了挑眉毛:“这好像不是我们约定的时间,援军的兵力也比您说好的多多了。”
赛特·布拉哈愣了一下,很勉强的露出了几分笑容:“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证千帐城的安危——当然,还有您和诸位拜恩的骑士们;圣十字庇佑,总算没有出什么意外。”
“不幸的是…并非如此。”
艾克特伯爵突兀的开口道,冷冷的盯着他:“您的姐夫,翘望峰的博利诺·博西瓦尔伯爵,已经在之前救援千帐城的战斗中牺牲了!”
顿时,赛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表情微颤。
洛伦一动不动的看着他,目光平静。
就在此时,营地内的骑士们也已经纷纷走出来,和赛特·布拉哈身后的波伊骠骑兵们相互对峙,冷冷的打量着这群刚刚解围的“救命恩人”们。
虽然刚刚赢得了一场艰难的胜利,但眼下的气氛却远远称不上“和谐”,更没有半点“血浓于水”的情谊。
沉默了很久,赛特·布拉哈缓缓抬头,沉声开口:“以波伊的名义,拉斯洛·瓦尔纳大公邀请您,洛伦·都灵大公与他一晤。”
“大公已经进城,现在就在千帐城内的公爵城堡内,恭候您,还有诸位拜恩骑士们的光临!”
洛伦抬起头,瞥了一眼远处的千帐城。
也就是说他趁着半人马大军被自己拖住的时候,抢先一步进城了是吗?
“如果公爵真有这份诚意,他就应该亲自来请,而不是让身边人传唤。”艾克特伯爵冷冷道:“洛伦·都灵大人是我们的公爵,不是他的封臣!”
“在下只是负责转达公爵的邀请,并且尽可能表达波伊的诚意。”刚刚还面色苍白的赛特·布拉哈,此刻却是不卑不亢:
“诸位若是有任何意见,还请到大公面前,再当面告诉他!”
洛伦侧目,身后的艾克特伯爵微微颔首,给了他一个十分坚定的眼神。
“好吧,既然瓦尔纳公爵诚心相邀——来都来了,怎么可能不进去呢?”
“能够款待拜恩公爵是瓦尔纳家族的荣幸,也是千帐城和波伊公国的荣幸!”赛特·布拉哈用力一点头:
“不论过去还是现在,拜恩永远都是波伊最好的朋友——当两大公国并肩而立之时,就是半人马部落走向灭亡之日!”
黑发巫师微微一笑,很是随意的耸耸肩,并没有把赛特伯爵的恭维话放在心上:
“就让我们好好见识一下,大名鼎鼎的波伊大公准备怎么招待我们!”
第四十章 弯刀骏马(下)()
当洛伦踏入千帐城的那一刻,吸引他注意力的不是恢弘的城墙,也并非那座高耸屹立的公爵城堡,更不是那一座座壁垒森严,重重叠叠林立的塔楼高台。
与拜恩和萨克兰,甚至洛泰尔的城镇皆不同,城内的布局也同样十分严密紧凑,就连最普通的民居都是石砌的围墙,更近似于断界山那样的巨型要塞。
真正吸引他注意力的,是这座城市的街道,还有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人。
狭窄的街巷几乎全部都被累累尸骸所铺满,有半人马的,也有波伊人的;凌乱的碎尸重重叠叠,从进城开始,几乎没有多少能稳稳踩在石板路上的“机会”。
有几处街道甚至都已经被尸骨堵死,变成了“人工形成”的防御工事;堆砌的尸骸让人分不出那些是被堆上去的,那些是惨死之后倒在了上面。
粘稠的血浆早已凝固,颜色变深,浓郁的恶臭让凌晨的冷风都吹散不尽,踩上去都会黏住靴子;有的,还会打滑。
洛伦一行人就这么踩着尸骨血浆,跟着赛特·布拉哈伯爵一道进入了千帐城——不仅仅是小个子巫师,就连路斯恩和麦卡菲还有不少拜恩骑士们,都是一脸苍白,强忍着从肠胃胸口泛上来的吐意。
直至快到公爵城堡的时候,洛伦才发现千帐城的民众…不仅仅是瘦弱,伤痛,衣衫褴褛;能看到的也只有一群白发苍苍的老人,还有一群瘦弱的孩子。
至于成年的男人和女人都去哪儿了……沉默的一行人心照不宣,没有谁会站出来问这个问题。
洛伦突然又想到城外被半人马扫荡过的村镇和帐篷营地——恐怕眼前的这些,就是千帐城周边仅存的活人了。
只有在看见“这些”的时候,才能真正明白被围攻三个月,几度破城,几度夺城,反复易手,最终坚持到拜恩大军赶来的千帐城,究竟经历了怎样的考验。
那是…血的考验。
从头到尾,引路的赛特·布拉哈都不发一言,只是默默的走在前面,甚至比其他的波伊骠骑们还要沉默。
只有在经过民众的时候,他才微微顿足了片刻,很快便继续迈步向前。
“千帐城被包围的时候,赛特伯爵的家人,还有他四岁的儿子就在城内。”走在洛伦身后的哈林梵·阿刹迈大师突然压低嗓音开口道:
“在我们突围的那天,他的妻子,那位翘望峰来的博西瓦尔夫人也已经加入了守城军——刚才的人群里,没有他家人的身影。”
洛伦微微颔首,一声不吭。
所以…这位赛特伯爵才会那么急切的想知道自己带来多少援军,又为什么会在博西瓦尔面前那么没底气么?
“就在这里了。”
表情不变的赛特·布拉哈突然止步,缓缓转过身,朝着洛伦躬身行礼,沉声道:“拉斯洛·瓦尔纳大公正在恭候您的大驾,洛伦·都灵大公!”
就在随同的一行人准备一齐进去的时候,却被波伊骠骑们拦了下来。
“这是什么意思?”艾克特伯爵微微蹙眉,锐利的目光扫向赛特·布拉哈。
“大殿内,现在只有拉斯洛·瓦尔纳大公一人。”赛特伯爵不卑不亢:“他想邀请的,也只有洛伦·都灵大公一人,仅此而已。”
“其余客人,还请暂时到偏殿内休息,我们已经为诸位准备了房间——至于您,哈林梵·阿刹迈大师,大公特地吩咐过,看在之前您曾经为坚守千帐城战斗过的份上,免除您的大不敬之罪。”
“还请转告那位老顽固,我不曾对他有过任何不敬。”阿刹迈大师微微一笑,抚胸行礼:“但如果大公需要,在下仍然愿意为波伊效力。”
瞥了眼哈林梵·阿刹迈,艾克特伯爵走上前来:“这不合常规,更没有先例。”
“只是一次普通的会面,以及感谢而已。”赛特·布拉哈目光平淡:“正式的宴会,将会在明日傍晚举行,谈不上什么先例不先例的。”
“您说呢,公爵。”他将目光转向黑发巫师。
“没错,不用担心。”
微笑着回首,望着身后安然无恙的艾茵,路斯恩,麦卡菲,艾克特……洛伦淡然的耸耸肩,勾起嘴角:“只是去拜会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顺便相互说句你好什么的,大概就回来了。”
话音落下,面无表情的赛特·布拉哈再次躬身行礼,和波伊骠骑们一同做了个“恭迎”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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