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兰登知道这一点,并且十分清楚自己还能活着站在这里,不就是因为这个吗?
父亲需要自己,来制衡敬爱的兄长康诺德。
皇子殿下起身,刚刚转向身后,脚步便立刻停在了原地。
鲁特·因菲尼特,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自己身后…棕色的卷发下是早已斑白的鬓角,如太阳耀斑似的金色瞳孔看不出他的表情。
布兰登微微颔首,凌乱的头发和衣领遮住了自己的表情。
“殿下,天色已经很晚了。”神色温和的鲁特微微一笑,身上的伤势似乎并没有让他的行动有任何不便,毕恭毕敬的向布兰登行礼:
“这个时间,您应该回去休息了…小心着凉。”
“嗯…知道了,鲁特·因菲尼特叔叔。”下一秒,布兰登的脸上再次洋溢起灿烂的笑容:“多谢提醒,只是今天白天实在是有些长,太无聊了。”
“这没关系,今后您会逐渐忙起来的。”鲁特的表情很微妙,双手背在身后神色毕恭毕敬,完全没有因为年长的缘故而有所怠慢:“殿下的成长,所有人都是有目共睹的。”
“是吗?”微微耸肩,布兰登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转过身;将鲁特甩在脑后,迈步朝阶梯下走去。
“爱德华已经醒了,殿下如果有空…不妨去看看他。”
被无视的鲁特·因菲尼特不以为意,依旧平静的开口说道。
皇子殿下没有转过身,刚迈出的步子却停在了半空。
“我看他干嘛?”
鲁特·因菲尼特微微一笑,仿佛布兰登这句话并非问句…他已经动心,只是还不愿意承认罢了。
“您可以问他…洛伦·都灵究竟是死是活;而且以后他将会是您的贴身护卫,兼任帝都的守夜人首领。”
布兰登瞳孔一缩,却克制着没有转过身,只是将迈开的脚步收了回来。
“你们…还要继续监视我?”
“爱德华最主要的使命,一直都不是监视您…而是作为您的护卫保护您——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给爱德华任何命令,您可以绝对信任他。”
布兰登的表情困惑,眼神不停的闪烁,猜测着这句话背后的意义。
什么意思…把帝都的守夜人交到自己手里?
他要干什么?
“我们知道爱德华和洛伦之间私下里的交易…落水而死?那么牵强的理由,换成是任何一个守夜人,我都不会让他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
鲁特·因菲尼特笑了出来,只是笑的比恶鬼还要令人毛骨悚然:“洛伦·都灵还活着这件事不在我的计划之中,但爱德华的举动却没有超出我的预料。”
歪过脑袋,布兰登的表情更疑惑了。
“您还不明白吗…洛伦·都灵是死是活并不在您父亲的考虑之中,整个计划要针对的也不是他,而是帝都的各个势力。”鲁特语气放缓,但声音却越来越阴沉:
“打压守旧派贵族,打压教会,扶持帝都的商会和巫师阶层…这就是整个计划的目的,也是帝都最近动荡的根本。”
“但是……这种事情不能由陛下亲自出面,必须是由外力引起,再由陛下来终结和收拾残局!”
“所以…我回来了?”布兰登低声喃喃。
“没错,您回来了。”鲁特·因菲尼特躬身行礼:“能够走到这一步…即说明您的能力和手腕,已经被陛下所认可。”
“所以…是父亲要西斯科特·查恩死?”
“西斯科特·查恩的死,教会的韦伯教士,您的巫师顾问…这些都不在陛下的计划之中;但他们做什么不做什么,死或生,都不会改变最后的结局。”鲁特温和的表情中带着无情的冰冷。
“西斯科特一定会死,但何时死无关紧要;巫师学院一定会赢,怎么赢的同样无关紧要——陛下不需要,也不会在意这些;他唯一在意的只有您,殿下。”
“哦?”布兰登的瞳孔骤缩,脸上的笑容越来越艰难,就像如鲠在喉:“从什么时候开始…父亲在意我这个丢脸儿子了?”
“埃博登…那次的圣血药剂事件是陛下给您的机会,而您顺利通过了。”鲁特的姿态谦卑而又恭顺:“断界山要塞则是第二次考验,您同样完成的很漂亮。”
“您的实力、手腕还有大局观,值得陛下在意您!”
对方的声音依然谦卑恭顺,却令布兰登捏紧了拳头。
这家伙…真想冲他脸来一拳!
“所以…要将帝都的守夜人和爱德华交给我,就像您辅佐我敬爱的兄长一样?”布兰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些:“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还要杀了洛伦?”
“我再重复一遍,殿下;洛伦·都灵是死是活我并不在意,陛下也不在意。”鲁特·因菲尼特轻轻一笑:“而我所效忠的…永远只有陛下一人!”
“真正为康诺德殿下监视,观察您的‘守夜人’…是长公主菲特洛奈·德萨利昂殿下。”
话音落下,瞪大了眼睛的布兰登猛然侧目!
鲁特·因菲尼特却依旧微笑,微微颔首:
“醒醒吧,布兰登殿下…玩乐打闹的时间已经过去,该是您成长的时候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苏醒(下)()
黑暗,看不到尽头的黑暗,意识仿佛在这一刻也停止了。
我死了?
这是洛伦的第一个念头,也是他唯一能想到的事情。
自己最后的记忆是被爱德华的刺剑贯穿了胸膛,掉进了下水道的激流,然后…就没有什么然后了。
一切都和自己计划的一样完美,都在自己的预料之中;
想要让守夜人乃至所有人相信自己真的死了,当然需要精准的计划和布置——爱德华的剑术非常高超,也只有他能在命中心脏的同时还能完美避开所有致命伤,而断剑也可以保证保证不会造成贯穿的伤口。
他们一定会怀疑爱德华,但不可能找得到证据;然后最重要的一点……艾克哈特二世想做的,是用自己的性命来震慑帝都内的势力,并不是真的要自己的命。
说起来很屈辱,但…这确实是唯一一个能让自己活下来,也可以保住爱德华不死的关键因素。
鲁特·因菲尼特,艾克哈特二世……他们并没有直接的理由杀死自己,有些事情是不能摆在台面上的;正式因为吃准了这一点,接下来的计划才有可能实施。
鲁莽和冲动,永远不属于一个巫师;谨慎的计划和足够的胆量,才是扭转局势的关键。
自己埋下了火种,完成了推翻鲁特·因菲尼特的第一步;没能杀死他真的很可惜,但这同样是计划的环节之一。
当然,想不付出代价是不可能的…而现在的自己,就在承受着这一切的后果。
身体越来越冰冷,越来越感受不到温度,意识也越来越模糊,只能感受到眼前的一切逐渐模糊,黯淡,黑暗。
为什么…好像连记忆都开始模糊了?
自己…该不会真的要死了吧……
模糊的画面不断的从眼前闪过,毫无逻辑而且混乱不堪…所有的一切仿佛似曾相识,却一点儿也记不起来了。
坠落,不停的坠落,无边无际的黑暗…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温度。
自己…这是掉进梦境世界了吗?
突然,坠落停止了,一切全部都平稳了下来…虽然看不到熟悉的画面,感觉却是那么的舒适宜人;硬要去形容,就像是沉眠之前的那一刻。
再没有比这更舒适,更放松的感觉了。
就在一切安定的瞬间,洛伦似乎隐隐约约听到了什么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动弹,又感觉好像在哪儿听见过。
很快,渐渐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洛伦终于想起来了——这是水坝泄洪的声音!
无边无际的黑暗犹如洪水般迅猛的退去,刚刚还在坠落的黑发巫师此刻却感觉自己在上升!像是脚下的大地,整个世界正连带着自己一起向上移动!
快速上升的瞬间,气压仿佛也在迅速提升;黑发巫师只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被压扁了,连一口气都喘不上来,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等等,为什么…我会知道这些?
为什么…我…好像对这些挺熟悉?
我…是谁?
“洛伦·都灵。”
黑暗中,声音异常的清晰。
像是从梦中惊醒,洛伦猛然睁开双眼!
熟悉的书房,壁炉,窗外是午夜的维姆帕尔学院…自己坐在壁炉前舒适的椅子当中,坐在对面的道尔顿·坎德,正在用第一次二人相遇的眼神,注视着自己。
“导、导师……”
“你的表情迷茫,这很好。”道尔顿·坎德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刻薄凌厉,如刀锋般:“这说明…你终于开始意识到,自己在这个世界的位置了。”
“不早,不晚,刚刚好。”
洛伦挑了挑眉毛,表情疑惑。
“任何接触虚空成为巫师的人,都曾拥有野心——渴望力量,渴望改变,渴望让自己不再是自己。”道尔顿的语调,如冰一般冷:
“但最终…这些野心都会消散,为什么?”
这不是问题,而是答案——洛伦微微颔首:“因为虚空的力量,因为一次次破灭的自己。”
想要得到更多力量,想要对虚空有更多的了解,就必须一次次构架自己的理论来形成新的观念,摧毁前一个……这样的过程,不亚于一次次的生死轮回。
越是强大的巫师,就越会不断重复这样的过程…逐渐的,随着轮回的次数增加和年龄的增长,他们就会越来越对现世漠不关心。
这样淡漠的情绪,让他们也对现实的需求越来越低,只要活着就好——在外人眼中,这就是软弱,甚至能在可能的情况下,不断妥协。
“对,但并非皆是如此。”道尔顿继续开口道:“依旧有人…在一次次轮回中不改初心,执着于自己的野望,不惜代价做最绝望的抗争。”
洛伦漆黑的眼睛微微闪烁,他想到了几个人。
科罗纳大师,艾尔伯德·塔罗大师都算一个。
维姆帕尔学院的院长伯多禄,勉强算半个。
“你的问题,在于你自身。”道尔顿紧盯着黑发巫师,眼神变得痛苦而压抑:“你的体质让你可以模糊虚空和物质的边缘;你的意志在一次次轮回之中不仅没有消散,反而愈加强大!”
“你拼命压制自己的冲动和感性,换来的是理性之下的疯狂——你的强大,建立在你可以做到别人敢想,却不敢做的事情;哪怕要赌上性命才能完成,也可以谨慎到万无一失的地步。”
“也就是是说…我错了吗?”洛伦低声喃喃。
“对与错,也是相对而言。”道尔顿摇头:“习惯于遵守规则,习惯于合理,害怕伤害和挫折,希望一切都变得井井有条,畏惧伤害和痛苦……”
“这样做,想…都是对的;但并不意味着打破规则,拒绝秩序…就是错的。”道尔顿面无表情:
“谁告诉你,你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
“谁告诉你,你必须对强权者恭顺忍耐?”
“谁告诉你,不能成为主宰别人命运的那个人,让他们再也无法干涉你的任何事情?”
洛伦挑了挑眉毛:“听起来…像个疯子?”
“的确如此…这样做无异于送死,看起来似乎也没什么成功的可能性……但,也未尝不可!”
洛伦猛然瞪大眼睛,浑身一震!
“啊——!”
撕心裂肺的大吼一声,冰冷的空气却如甘露洒心,让自己从黑暗中苏醒。
我还活着……
我没有死?!
心怀忐忑的洛伦瞪大了眼睛,头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震惊和难以置信,只能感受到自己手脚冰凉,而且动弹不得。
就在他还为这件事情震惊的时候,完全没注意到身边还有一群比他还震惊的人。
“他醒了!”
“他、他还活着?!”
“这小子居然没死?我亲眼看见他咽气了,亲眼!”
“圣十字啊,诈、诈诈诈诈…诈尸啦!”
拼命睁开眼睛,洛伦就看到一群人正在围在自己身边,大呼小叫着。
好吵…头脑昏沉的洛伦忍不住咬咬牙。
摇摇晃晃的感觉,还有浑浊的空气……自己,这是在船上?
也对啊,从下水道出来自己应该是掉进了宝石河,昏迷的时候自己浮上河面,机缘巧合之下被他们所救。
嗯,应该是这样。
没有开口,洛伦就已经把事情弄清楚了个大概…他抬起头,看向面前这个戴着眼罩,邋里邋遢,还绑着个木头假腿的男人。
看着挺凶恶的,没想到居然是个好人啊…洛伦心想。
“那个,请问……”干裂麻木的嘴唇,让开口对黑发巫师都变得无比艰难:“这是在哪儿?”
“哦…那个,我们这是黑麻雀号!”
独眼断腿男颤颤巍巍,似乎还心有余悸不敢上前:“我是这艘船的船艾德,他们都管我叫黑瞎子!”
一边说,他还“热情”的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只是怎么看怎么好像是把刀,指着昏沉沉的黑发巫师:
“打、打打打…打劫!”
第一百一十九章 贼船(上)()
海盗?
刚刚苏醒的洛伦脑袋还一片昏昏沉沉,听到“打劫”两个词的瞬间立刻联想到了另外一群带着眼罩,木头假腿和铁钩子的人。
嗯,还有一个涂着眼影,带着罗盘,永远要在名字里加上“船长”这个称号的人。
等等,不对…这里是宝石河,海盗…就应该在海上。
所以他们是……河盗?
啧啧,说起来不太顺口。
剧痛和虚弱让洛伦的视线始终模糊,无法对焦;只能朦朦胧胧的看着对方拿刀指着自己,还一副瑟瑟发抖,战战兢兢的模样。
周围几个穿着短衣,戴着头巾的水手也是一样,哆哆嗦嗦的站在那个“黑麻雀船长”的身后,连一个敢靠近洛伦的人都没有。
就这个胆子居然也能出来打劫,宝石河的治安是有多好啊?
刚刚从昏迷中醒来的黑发巫师,当然无法理解这群海盗们看着一个海上飘荡的死人,刚刚打捞上来却突然“复活”是怎样“惊悚”的场面……
对这群“河盗”们来说死人他们见的多了,活人也见过不少;死了又突然活过来的…这个实在有些超出他们的认知,完全无法接受。
趁着他们还不敢靠前,头昏脑涨的洛伦拼命睁大眼睛,打量着这群人——短衣短裤,戴着头巾,除了那位“黑麻雀船长”之外所有人都赤着脚,腰间挂着插在鞘中的短刀,还有几个双手打着绷带的。
基本上…就是一个标准的宝石河水手的打扮。
洛伦听说过这些人。
从萨克兰到埃博登,贯穿了半个帝国的黄金水道肩负着整个北方的贸易流通,物资流通;宝石河对帝国的重要性是难以想象的。
这样得天独厚的好地方,自然会令人眼馋——从很久之前开始,埃博登的自由贵族们就几乎完全把持了宝石河的贸易流通;而帝都的商人们则在每一个港口都驻扎了商会,帝都戈洛汶的税收也几乎仰赖这条河流的畅通无阻。
最重要的一点…虽然是北方的河流,但因为许多特殊原因,这条河一年不之中论冬夏都是不封冻的;平稳的河面,永远是那么的波澜不惊。
这也就意味着商船可以在任何时间出发,到达任何一个有港口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