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烛光微微摇曳,将二人影子倒影在斑驳的墙上。
房间再次陷入了死寂。
“维克托·修斯大人,告辞。”
黑发巫师颔首,挺直了腰背转身离去。
维克托闭上了双眼。
“洛伦·都灵阁下,我很敬佩您的为人。”
黑发巫师怔住了,扶住门的右手悬在了半空。
“才三两句话就从我这里套走了这么多重要的情报,依旧能面不改色姿态从容…怪不得布兰登殿下会这么信任你,确实出人意料。”
他敲打着桌子,神态恢复了原本的淡然:“容我教您一件事…下次想要用这种大义凛然的借口来掩饰自己私心的时候,最好不要再用这么多煽情的修辞。”
“……”
“您可以出去了,记得关门。”
……………………………………
从离开那个房间直至走出黑牢,洛伦连一句话都没有说。
维克托·修斯不愧是御前大法官,明明攥着证据占有绝对优势和话语权的人是自己,却还是差点儿被他给摆了一道!
当然,此行还是收获颇丰的…最起码自己已经弄清了吕萨克大师和西斯科特的死,和当年药剂师行会提出的动议有关;而且按照维克托的说法,恐怕守旧派贵族也和这件事有所牵连。
接下来自己要弄清的有两件事——首先,是当年的药剂师行会和皇家巫师学院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其次,是查恩家族,或者说西斯科特·查恩和这件事的牵连究竟有多少。
连鲁特·因菲尼特都派人私下里干涉刺杀自己,恐怕那位康诺德皇储殿下在那起事件中也扮演了一个非常不光彩的形象,同样急于用吕萨克大师的命来掩盖真相。
“洛伦子爵。”
身后传来狱卒的声音,被打断了沉思的黑发巫师微微蹙眉:“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维克托大人给我们下达的命令……”脸上带着一道疤的狱卒,一副别人欠了他钱的表情:
“他让我们在您离开前把‘这件事’告诉您,说您一定会去的。”
洛伦微微一怔,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药剂师行会的总部……今天清晨的时候被一伙儿暴徒炸毁了。”
“遇难者……”
“无一生还!”
第五十六章 计划之外(下)()
戈洛汶药剂师行会,也是帝都最大的行会之一,坐落在靠近戈洛汶山丘一处繁华热闹的商业街最好的位置,三层楼高,四个面朝街道的店铺证明了这个行会的财力和影响力是何等的强大。
曾经。
当洛伦赶到的时候,这里只剩下一片漆黑的废墟瓦砾,被破坏的七零八落的房屋,封锁街道的卫戍军团士兵们,以及正在协助遇难者处理“后事”的圣十字教会成员。
因为出事的地点是繁华的商业街,又是和帝国上层息息相关的药剂师行会,卫戍军团的动作十分迅速——清晨发生的案件,到此时不过正午就已经基本料理完毕,如果不是空气中的腥臭味和地上的血迹,恐怕还会有人误以为无一人伤亡呢。
坍塌的废墟堆积如山,原本鲜明亮丽的建筑只剩下一面被火燎过的残桓,和上面用鲜血涂抹,显眼无比的大字。
血!债!血!偿!
死死盯着墙壁的黑发巫师,沉默不言。
墙角下,堆放着几根坏掉的魔杖。走上前去的洛伦缓缓蹲下身子,捡起其中一根轻轻打掉了上面的灰尘。
魔杖的断口崎岖不平,显然是被人用外力硬生生掰断的;杖身让还有一层厚厚的凝固液体,混杂着红色和烟尘以及许多不明物质。
这不是血,凝固的血浆不是这个样子的…是油脂。
是肌肉被火融化的油脂。
看着墙角的另外几根魔杖…面无表情的洛伦大概数了下,差不多有个二十五六根的样子。
每一名巫师不论他专精的是哪一门学科,在正式结业的时候都会从导师手中得到一根魔杖作为礼物,标志他从学徒成为了合格的巫师。
一根魔杖,就是一名巫师。
默不作声的黑发巫师,将魔杖收进了怀中。
“洛伦,洛伦你怎么会在这儿?!”
黑发巫师扭头看向废墟的另一端,浑身满是尘土和汗渍的小教士韦伯正震惊的看着他,脸上还带着些许后怕似的表情。
“圣十字在上…你不是去探望吕萨克大师了吗?怎么会跑到药剂师行会来?!”他急匆匆的直接扔下了怀里的一大堆卷宗,忙不迭的跑到黑发巫师身旁:
“受伤了没有,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圣十字保佑幸好你还活着…快来人,快来人啊我这里有一名幸存者!”
“不用担心,我刚刚从御前大法官那里过来的……”
黑发巫师先阻止了几名朝这边跑过来的卫戍士兵,正当他一脸苦笑着安慰小教士的时候,突然察觉到了什么:
“韦伯你…怎么会知道我今天去探望吕萨克大师了?”
“嗯?是艾因·兰德阁下告诉我的…我还以为你已经知道了。”还有些后怕的小教士擦了擦额头的汗,皱着眉头:“艾因·兰德…还有另一位年纪小一点儿的灰头发先生,今天清晨的时候去我的教堂探望瑟兰了……他们没有告诉你?”
灰头发先生…路斯恩?
洛伦挑了挑眉毛,小个子巫师会这么做也在情理之中…虽然只有十几天的光景,但瑟兰·科沃的确曾经是她的学徒,会关心他的健康状况也是正常的。
有路斯恩在,自己不需要担心她的安全问题……
“等等…那你怎么会跑到药剂师行会来?”
“呃…这个,这是因为一些很特殊的原因。”小教士的面颊张红,很尴尬的遮遮掩掩将话题转开:“那…洛伦你又有什么事情要来这里呢?”
“吕萨克大师的案件,我需要药剂师行会的成员出庭作证。”
洛伦眉毛一挑,目光转向墙上的血字:“不过现在看来…应该是不可能了。”
“事发的时候,药剂师行会的主要成员正因为吕萨克大师的事情开会,讨论应该如何平息帝都内关于他们越来越不利的舆论。”
小教士叹息一声,悲悯的摇摇头:“因为天色太早加上巡逻的士兵轮值,结果直至爆炸声传来才引起察觉……圣十字庇佑!”
“没有幸存者吗?”
“洛伦,我…我很抱歉。”小教士把头扭了过去。
黑发巫师的目光逐渐冰冷,缓缓攥紧了拳。
干的…真漂亮!
药剂师行会高层被整个端掉,剩下三三两两的药剂师必然人人自危,没有躲在家里不出门都是好的了……绝不会有人敢出庭为吕萨克·科沃作证!
毕竟…并非每个人都姓德萨利昂,能够让那些躲在幕后的家伙们束手束脚,不敢轻易放肆。
“放开,拿开你们的脏手,凭什么抓我?!”
“我可是圣十字的虔诚信徒,我这么做是为了伟大的圣十字扫除这些该死的垃圾,人渣,活该下地狱的魔鬼!”
“你们知道那些都是什么人吗?!他们一个个都是双手浸满鲜血的刽子手,杀人犯!当年就是这些魔鬼的奴才,堂而皇之的拿圣十字的子民献祭给魔鬼!”
“敢抓我,难道你们也相当魔鬼的走狗吗?!”
嘈杂的嚷嚷声令洛伦侧目,身旁的小教士却尴尬的低下头,不敢对视他的目光。
“我过去看看。”
“洛伦你不要冲动,我们……”伸手想拦住黑发巫师的小教士韦伯,却连他的衣服也没能碰到,只好尴尬的跟在后面。
唾沫横飞的青年不知不觉停在了黑发巫师面前,一时失神瞪着眼看向他:“你什么人?”
“没什么,只是突然对您说的内容有些好奇。”洛伦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微笑”,却让青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您刚刚说…那些药剂师行会的高层,全部都是魔鬼的走狗,还有献祭什么的…我没听错吧?”
“没错!”青年昏黄双眼一怔,兴奋的手舞足蹈:“不光是他们,还有那一个个的巫师,什么炼金术师变戏法的…全都是魔鬼的走狗,把圣十字的子民献祭给魔鬼…他们全都该死,该下地狱!”
“献祭…这可是很严重的罪名啊,您有证据吗?”
“当然有!当年的我就曾经差点儿被他们给害死了…要不是我没有喝他们给的药水……”
“您多大了?”
“二、二十……怎么了?”
“不可能。”
“什、什么不可能?”
“我查过档案,关于药剂师行会当年提出的动议而牺牲的遇难者和幸存者名单…这件事是差不多十年前了,幸存者之中没有一个年龄小于十五岁的孩子…很不幸。”
“那、那就是我记错了,我记错了不行吗?!”神色癫狂的年轻人暴怒不止,扯着嗓子嚷嚷:“反正巫师没有一个好东西,跟他们沾边儿的全都是魔鬼的奴才!”
“是吗?”黑发巫师扯扯嘴角,依旧不苟言笑:
“眼珠泛黄、太阳穴和脖颈处青筋裸露、面部肌肉和四肢有微微抽搐的迹象,肤色暗淡、脱发严重、嘴角皴裂……”
“你、你特么在扯什么?!”
“哦,还有略微的口吃。”面无表情的洛伦看着慌了神的青年:“这些都是非常标准的,有长期服用有成瘾危害药剂的副作用。”
“顺便我再提醒您一句,那些药剂之所以会令人上瘾,除了一些特殊成分之外就是虚空残留…也就是您所指的‘魔鬼的力量’偏高,会产生非常真实的幻觉。”
“而且很有趣的是…几乎没有多少人知道,如果长期大量服用这种药剂最终身体还会产生突变…简单来说,也许您一觉醒来就会发现自己变成了食尸鬼,或者某种四只手,八个眼睛的红毛怪!”
“当然作为圣十字的虔诚信徒,您是不用担心这些的,告辞了。”
在年轻人惊恐的目光中,“微笑”的黑发巫师双手背后,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直至他走远了,青年才突然暴怒,样貌癫狂的挥舞着拳头,以至于两名卫兵都要用尽全力才能按住他。
“我知道了,你也和那些魔鬼是一伙儿的,你也是个巫师,魔鬼的走狗!”
“等着吧,用不了多久帝都就没有你们的容身之处了!”
“圣十字万岁,皇帝陛下万岁!正义万岁——!”
“正义万岁——!”
第五十七章 急转直下(上)()
很快洛伦就真正明白过来,吕萨克大师的案件还远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药剂师行会案件的第三天,皇家巫师学院的一名导师就被邻居敲开家门,还未明白发什么了什么就被涌入宅院的暴徒乱刀砍死,等到卫戍军团士兵赶到的时候,已经是满地支离破碎的肉泥。
当士兵们赶到的时候,这些“暴徒们”不仅没有四下逃散,甚至聚众抗捕,高声叫嚣着“圣十字万岁”,“巫师们都该下地狱”。
就在卫戍军团将这群人押送之后,圣十字教会的教士们却先一步赶到了黑牢……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等到教士们离开之后,所有的“暴徒”全部无伤出狱了。
帝国给出的答复是证据不足,实在无法明确这群人究竟谁才是杀人凶手;而私下里,各种流言蜚语,超乎想象的猜测犹如瘟疫般弥漫在整个戈洛汶。
比起明面上的真相,帝国的臣民更愿意为了不可告人的丑闻而欢呼雀跃。
和传统的平民阶层,富人与小贵族阶层、权势阶层和站在顶尖的皇室这样完美的金字塔结构相比;无权无势,却拥有特殊力量和大笔财富的巫师阶层加上教会不遗余力的打压,自然最容易遭受嫉恨和怀疑。
连一天的光景都没过,有关当年药剂师行会的丑闻就已经在帝都扩散开来,而且越说越离谱——从原先的整个街道,演变成整个帝都数十万计的整个平民区!
甚至还有人“猜测”所谓的“献祭”根本从未停止,帝都的巫师们一直都在肆无忌惮的抓捕平民乃至贵族,向他们信奉的“邪神”举行献祭仪式。
怀疑的声音很快便消失的无所遁形,各种各样恐怖的传说和流言在帝都内大行其道!
什么?你怀疑,问我会不会太假了?
怎么可能!他们是什么人,是邪神的走狗,魔鬼的奴才!
他们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你、你!还有你!
你们居然敢为邪神的走狗说话,难道也打算替邪神卖命?!
原本只是一小撮的暴徒,很快演变成了大规模的暴动。
始终保持着观望态度的圣十字教会终于彻底站了出来,将当年药剂师行会的“丑恶行径”彻底“真相大白”,让帝国“淳朴善良”的圣十字信徒看清巫师们的嘴脸,看清他们究竟是如何草菅人命的。
而不论教会的教士们如何宣传,已经在废墟中升天的药剂师行会高层们,也都永远无法替自己辩解了。
而原本自以为可以置身事外的皇家巫师学院,也在那名导师惨死之后人人自危…学徒们不是躲回家就是住在学院里不敢离开;卫戍军团也派出了足够的兵力来保护皇家学院。
西斯科特·查恩的惨死,彻底演变成了圣十字教会的反攻倒算…当年竭力阻止动议的教会,在这一天彻底变成了“正义的化身”,宣扬怂恿,为处死吕萨克·科沃造势。
这一切…都仅仅是开始,距离御前审判还有整整十天。
没有人能猜到艾克哈特二世陛下最后的判决…究竟会是什么。
…………………………………………………………………………
“洛伦·都灵阁下,不得不在这种时候找您来真的是非常抱歉。”
坐在桌子后面,“登门拜访”的学院导师格雷·萨尔面带歉意,语气却十分的坚持:“但现在外面的情况您一定很清楚,如果不是不得已,我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这次偷偷和您私下会面…其实并没有别的原因,目的只有一个……”
“您想知道我究竟还有多少胜算,想知道我究竟有没有把握让吕萨克大师脱罪。”
靠在椅背上的洛伦面无表情,慢条斯理的开口:“而且…您也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对吧?”
“没错。”
脸上毫无笑意的中年巫师微微颔首:“整个皇家巫师学院岌岌可危,我们愿意继续站在您身后,甚至是为吕萨克大师出庭作证这都可以……”
“但是…您现在必须给我们一个答复!洛伦阁下…您,究竟有多少把握?”
黑发巫师沉默了下来,有些疲惫的目光看向中年巫师身后的墙壁。
虽然猜到了会有这种情况发生,但…才刚刚过去五天,没想到皇家巫师学院就要支撑不住了。
他们…居然已经开始打算向圣十字教会寻求和解了!
当然,皇家巫师学院和皇室的关系密不可分,即便这件事闹到最后变成什么样的地步,圣十字教会都不可能彻底取缔了他们。
但如果一切如预期……帝都巫师们百余年来积累的权势和地位,将会荡然无存。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他们才没有直接投降,而是选择跑来和自己商量……更何况,就算教会不可能拿学院如何,但却可以对他们这些巫师们动手。
惨死药剂师行会和那名导师…已经变成了所有人心中的警钟。
事情到了这一步,教会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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