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如无根之萍,无枝柳絮,随波逐流而已。
初时打坐,只消一柱香的时间,白凤鸣便觉手脚麻木,不能坚持。但当时已经重伤的父亲却是极为严苛,手持竹鞭立于身旁,稍有懈怠便会惩戒白凤鸣,往往一个时辰下来,白凤鸣不仅腰酸腿麻,不能站立,身上还得着实挨上几鞭子,但白凤鸣却从不叫苦,也不曾埋怨父亲,自小便受过不少冷嘲热讽,早知生存不易,若要出人头地,不下一番苦功夫是不行的。
六岁时,他便可以坚持半个时辰,待到七岁,他父亲去世之时,他已经可以毫不费力的打坐一个时辰。
白凤鸣仿佛老僧入定一般,丝毫不动,头上已然冒出氤氲白气,一个时辰之后,白凤鸣吐出一口浊气,缓缓站起,稍稍活动筋骨,白凤鸣走到院子里,开始走桩练拳。
白庶农生前已在院子中立好十八根木桩,每根都一尺高,白凤鸣每日按照形意拳走桩,打拳一个时辰。形意拳,白家家传拳法,据传为白起所创。形意拳,并不注重拳法,而是注重一个“意”字。“身随心动,拳法自然。”这是父亲传他拳法时反复与他强调的,白凤鸣自然牢记于心。
初时白凤鸣打拳时,要不就是太注重招式,从桩子上掉落,经常摔得鼻青脸肿;要不就是太注意脚下木桩,拳法混乱,挨父亲的竹鞭。而此时打拳的他宛如一条游龙,在桩子上辗转腾挪,拳法动静有度,虎虎生风。一套拳打下来,白凤鸣已是满身大汗。
白凤鸣脱掉上衣,在院子的缸里舀了一桶水,仔细擦洗身体。无论严寒酷暑,这是白凤鸣每日必做的功课,十年间不曾间断。
夕阳下,白凤鸣精壮的上身布满了各种各样的伤痕,七岁入青阳山砍柴,能够在那野兽遍布的山林中活下来,从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第五章瀑布()
周府。
府门上高高悬挂着一对足有两尺见方的丝绸材质红灯笼,灯笼里的老字号荣里阁蜡烛照的整个府门喜气洋洋。整个府内灯火通明,宽敞的大厅里高朋满座。
坐在最上首的是一位公子模样的青年,旁边坐着好似画里走出来的貌美女子,两人正是紫阳观的年轻修士陈临渊和林婉。桌上陪做的都是这青阳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此刻一个个噤若寒蝉,小心翼翼的陪笑,生怕惹得两位神仙不高兴。
天衍王朝,以修行者为尊,无论是道门真人还是佛门和尚,地位都明显高于这些普通老百姓。因为修行者大多位于名山之上,故多被称为山上神仙。只是数百年间,武修相对弱势,除了少数几家传承已久的世家,其他武修已经渐渐被冷落,无法与佛、道相提并论。
“二位仙人这次能到我们青阳镇来,为我们查看这青阳山的异状,真是感激不尽,来来,我们共同举杯,欢迎二位仙人的到来。”坐在陈临渊左手边的周庆华起身敬酒,桌上众人也跟着端起了酒杯。
“伯父客气了,逸轩与我同为紫阳观弟子,不用这么见外。”陈临渊儒雅的端起酒杯,对着周庆华一举,“应当我敬伯父。”说着仰头喝了杯中酒。林婉用袖遮面,小口啜饮。
“啊哈哈”,这山上的神仙对自己如此恭敬,周庆华觉着颇有面子,当下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招呼众人坐下之后对陈临渊说:“二位神仙,不知道这青阳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最近异状频现,我们这一众百姓很是担心,只怕有什么不测。”
“这是小事,我和师妹明日自会去查看,定然要保青阳镇百姓的平安。”陈临渊微笑说道:“不过我来还有另一件事,这两年我们紫阳观所收弟子众多,山上道观住着有些局促,家师便命我来咱们青阳镇寻一处钟灵毓秀之地,修造道观。”
紫阳观不比雄踞一州的大道宗,其势力范围有限,所辖只有两个城镇,青阳镇便是其一,青阳镇后便是青阳山,虽不是名山大川,但也有山有水,故而纯阳道人便命二人下山来查看一番。
听得陈临渊如是说,周庆华笑道:“如果真能够寻得一处让仙人满意的地方,那真是我们青阳镇的造化。”说着看向自己的儿子周逸轩,“逸轩啊,你明日好好陪你师兄师姐在镇子上转转。”
“好好,我明日好生陪着师兄师姐。”周逸轩笑道,“只是这青阳镇虽不大,但要是全转上一圈也得三五天,不知师兄可有特别钟意的地方?”
陈临渊肃容说:“我来之前家师曾占了一卦,卦象说利东南,山水俊秀之处。”
周逸轩接口道:“那不就是青阳山,掌门真是神人!”
在桌众人无不称奇。
“这通神的手段,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真是神人啊!”
“逸轩能够拜在紫阳观门下,真是周家祖上的福分啊!”
陈临渊只是笑而不语,待众人把肚子里面仅有的那些溢美之词都说了个遍,才缓缓开口道:“家师也是有感于青阳镇诸位这么多年的香火情,才想着在青阳镇建立一处道观,也是福泽此处百姓。”说完微笑的看着一旁的周逸轩。
周逸轩立即会意,向着桌上的众人笑道:“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福分,诸位叔伯,要是真在青阳镇建了道观,诸位想想,咱就是在仙人眼皮子底下生活,那是什么日子。咱们再不用担心什么山中异状,什么妖兽来袭了。”
桌上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周逸轩接着说:“只是这建道观,咱们众人还是得出力啊。在桌的诸位都是咱青阳镇有头有脸的人物,我先替我爹表个态,我们家出纹银四千两,诸位叔伯”周逸轩说到这,便停了下来,不再说话,而是开始摆弄手中的酒杯。
桌上的众人都是商场老手,个顶个的人精,听到这里大家都心知肚明这顿饭的目的原来是为道观筹钱。
坐在周振华左手边的一个矮胖子立即接口道:“世侄放心,这修建仙人道观的钱,我们自然会出。这样,我也表个态,我出纹银一千两。”
周逸轩哈哈一笑,“田叔爽快,破费了破费了。”原来这矮胖子正是食为天的掌柜田不穷,也是周逸轩发小田承宗的父亲。
于是桌上众人纷纷表态,这个一千两,那个五百两,这银子就跟大风刮来似的。周逸轩频频举杯,向众人敬酒;陈临渊举止有度,一副高人气度;林婉温婉动人,尽是仙家风采。一时间宾主尽欢,这场酒直喝到深夜,众人方才扶醉而归。
青阳山。
阳光穿过高矮不一的树丛,星星点点的投射到被露水打湿的地面上。白凤鸣腰间斜挎着那把跟了他十年的柴刀,左手拎着一根扁担,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向青阳山里走去。白凤鸣卷起了裤管,但一双草鞋早已被露水打湿。此时天色尚早,山间的露水还没有消退,镇上其他砍柴的汉子都要晚一些才会进山砍柴。白凤鸣从来都是要比其他人早一些,这个习惯自他七岁进山便已养成。初时是因为他年纪小,砍柴慢,只得早一些进山,才能砍到足够的柴,后来随着年纪的增长,他砍柴的速度已经是所有人中最快的,但这个习惯却保留了下来。
进的山来,白凤鸣却不着急砍柴。来到闻瀑溪边,他用手舀了一捧水,仰头一饮而尽,耳边飞瀑之声不时传来。白凤鸣常年在青阳山中砍柴,早已听说过这看不见的飞瀑,自己也曾沿着溪水一路向上,却始终无法找到瀑布的所在,想来不知哪处溪水蜿蜒回旋,发出如此怪声。
但今日,飞瀑之声格外清晰,仿佛瀑布就在身前。白凤鸣皱着眉头向上游望去,空无一物。
“呼啦啦”林中飞鸟仿佛受到了惊吓,胡乱向山外飞去,竟有遮天蔽日之势。
水中的游鱼不断的跃出水面,沿着溪水向小溪下游飞快游走。
“砰”一只野兔竟慌不择路的撞到了一棵松树上,昏死过去。
紧接着,各式各样的野兽发疯般从树林中窜出,有体型硕大的野猪,惊慌失措的麋鹿,通体雪白的巨狼,色彩斑驳的毒蛇。
白凤鸣从腰上解下柴刀,紧紧的握在手中,虽满手是汗,却不曾后退半步。
一众蛇兽视白凤鸣如无物,犹如一阵旋风,呼啸而过。
便在此时,异状突生,一道令人目眩的金色光芒自小溪上游爆出,巨大的金色光柱直冲云霄,那光芒竟似比太阳更加耀眼,地面传来犹如地牛翻地般的巨大振动。一股苍劲雄浑的气息扑面而来,白凤鸣被裹挟在巨大的威压之下,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本能似乎告诉他要逃,但自己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挪动脚步。
“要死在这里了吗?”白凤鸣问自己,随即心生凛然,“死也得死的像个爷们。”
白凤鸣死死的攥着手中的柴刀,发狠压抑住想要跪下的冲动,眯着眼睛想要看清眼前发生了什么。那道光芒太胜,白凤鸣穷尽目力却什么都看不清。恍惚间只觉着金光中似乎是一座巨大的金身法相,面容模糊,冲天而起。
不待白凤鸣反应过来,金色光芒转瞬即逝,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溪水潺潺,树林依旧。
“这是一个梦吗,大白天的怎么就会发梦。”
眨了眨被金光灼痛的双眼,白凤鸣向溪水上游望去,一瞬间,白凤鸣目瞪口呆。
水花四溅,在阳光下映出七彩的光芒。
一道三丈高的飞瀑,凭空出现。
飞瀑后星星点点,似有金光流转。
白凤鸣握了握柴刀,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穿过水流并不湍急的瀑布,一步踏入,瀑布后豁然开朗,别有洞天。
第六章仙人云集()
就在那金光绽放的瞬间。
齐云山,玉虚宫。
一位端坐在玉座上的清瘦老人蓦的睁开眼,已经花白的眉毛微皱,左手五指迅速掐动,片刻之后不禁露出惊喜的表情,旋即走出宫门,向来沉稳的老者步履竟有些慌张。
宫门外,老者身形拔地而起,化作一道流光,转瞬即逝。
整个齐云山顶回荡着老者的雄浑的声音“玄清,速速带人前往金光所现之处。”
齐云山一众道人大惊失色,不知何事竟惊动这已经闭关二十年,整个天衍王朝少有的几位陆地神仙之一的老祖宗。
已是齐云山道家掌教的玄清真人,早已走出太素宫,一身宽大道袍,随风鼓荡,面容严肃。天象有异,即使师叔不出此言,他也有所察觉,只是这究竟是何事,竟能让一心突破地仙境界的师叔,二十年不曾出关的师叔如此关心。
要知道十年前,青城山掌教长春子亲临齐云山,求见师叔,力邀师叔参加青城山千年庆典,老头子只是简单回了一句“没空”,连面都没见一下。
玄清子收起思绪,知道事情非同小可,立即安排人手,随着师叔的方向寻去。
就在同时,武当山、龙虎山、青城山、九华山、五台山、普陀山、峨眉山,各大佛道宗派皆有流光闪动,如一道道流星向青阳山飞去。
青阳镇中,众多小镇百姓看到了山中的异象,纷纷出门,满脸惊惧的望着不远处的青阳山。
“孙家媳妇,看到了吗,这金光咋回事啊?”
“看着了,怕不是山里起火了吧?”
“瞎扯,起火怎么会没有烟火味?那分明是一到金光啊,不是出了什么宝贝吧。”
“都在那胡说,这是仙人现世,”镇上已过百岁的刘家老太,在孙媳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走到街上,对着山中匍匐跪地,口中念念有词“仙人显灵,仙人显灵,保我刘家子贤孙孝,富贵满堂。”
众人有样学样,纷纷对着青阳山跪倒叩拜。
陈临渊、林婉早已不顾仙人形象,发力向青阳山狂奔。
这天降异象,连镇上百姓都能看出绝非寻常,何况这两个修行之人。
“这金光绝非凡物,此处一定是大有玄机。此番师父让我下山选址,不曾想竟能得此机缘,如若能够寻得此处修建道观,那我在紫阳观的地位绝对要上一层楼,说不定,下一任观主便是我陈临渊。”
心中打着如意算盘,脚下更是步履生风,林婉还能勉强跟的上他的速度,周逸轩早被远远的落到后面。
转眼便到了闻瀑溪旁,陈临渊站定盯着小溪上游那座并不算大的瀑布。瀑布后面水气萦绕,隐隐有仙气流转,显然绝非寻常之地。
“师兄,这瀑布透着古怪啊!”林婉跟了上来,气喘吁吁的问陈临渊。
陈临渊一脸喜色,望向那瀑布的目光透着一丝狂热,“师妹,咱们今天捡到宝了,这瀑布后面应该是一处福地。要是能够在此地修造道场,那咱们紫阳观定能繁荣昌盛,不用看别人的脸色。”
“真是如此,那我们赶紧进去看看。”林婉望向瀑布,跃跃欲试。
“好”。陈临渊答道,迈步便向瀑布走去。
“你若再往前一步,便是死。”一声断喝,犹如平地惊雷,在陈临渊和林婉耳边炸响,直震得二人耳膜嗡嗡作响。
陈临渊停住脚步,抬头张望,却不见人影。
知道有高人在此,陈临渊抱拳胸前,朗声说道:“不知哪位前辈在此,是小子唐突了。在下陈临渊,在紫阳观修道,家师纯阳真人。今日此处天降异象,故而前来探查,希望前辈能够现身一见。”
这话说得不卑不亢,如果对方是修行中人,必然知道紫阳观纯阳真人的名头,那即使自己不是对方的对手,也可以用纯阳真人的名头压住他。
“滚。”
气势如虹。
仅仅一个字,便如一柄利剑一般,穿透时空,直击人心。
陈临渊只觉自己犹宛如那滔天巨浪中的一叶扁舟,气息随波逐流,两股战战,几欲昏厥。
正暗自运功苦撑,只听身旁“噗”的一声,林婉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身子一软,瘫倒在了地上。
陈临渊心头大骇,单单一声“滚”,竟有如此威势,这人修为怕不是通天了。此刻知道形势不妙,心中已生退意。
“须弥,你和一个后生较什么劲,”另一个厚重的声音响起,“陈姓小子,这份机缘你担不起,你走吧。”
陈临渊哪还敢多待,扶起林婉仓皇下山,当真是来的快,去的也快。
“来得倒是快,龙虎山离此地几千里路,难为你这把老骨头了。”被称为须弥的老人揶揄道,“那紫阳观是不是你们龙虎山罩着?”
“呵呵,你不也一样,一群老头子,既然都来了,就别像小孩子一样捉迷藏了,都出来说话吧。”说话的又是另一个声音。
一阵微风拂过,溪边凭空出现八位老者,四僧四道,道人大袖飘摇,仙人风骨,和尚斜批袈裟,法相。
八人各据一方,彼此间保持着恰当的距离。
四位道人是齐云山、武当山、龙虎山、青城山极少出世的陆地神仙,平时极少理会凡间俗事。四人都已跨过真人境界,各自于山中感悟天道,以求飞升。
四位和尚是九华山、五台山、普陀山、峨眉山的得道高僧,亦是均已跨过大乘境界,只求超脱轮回,肉身成佛。
这八人单独拿出一个,在天衍王朝都是名动一方的人物,此刻却齐聚于这名不见经传的青阳山。
最先以一个“滚”字震的陈临渊心神荡漾的须弥子,在那齐云山顶玉虚宫中闭关已有二十年。
见八人均已现身,也不意外,大袖一甩,负于身后,开口说道:“来得够齐的,当着真人不说假话,这异象一出,恐怕会引得各路修士闻风而动,刚那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