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朗云早上起来,想起洛阳城七年前的花会盛事,左右无事,便径往城中繁华地段走去。
又逢洛阳城“牡丹节”与“樱桃节”双节举办的高峰期,城中各处街道更是人头攒动,满城皆花。但见大街小巷的空地上,绿叶伸展,花苞满枝。
他想起七年前,王东带着他游逛城中牡丹园,正遇上钟鹤轩与杨诗音争夺花魁,被欧阳俊捣毁花台,余梦瑶追赶钟鹤轩的情景。
他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钟鹤轩与杨诗音为魁首花落谁家,而争得脸红耳赤的样子。想起裕兴隆的伙计王东,他又不禁微笑起来,心里想道:“不知王东现在究竟如何了?”
风朗云信步而游,穿行在大街上湍流不息的人群中。不知不觉间,竟已过了未时,他早上未吃早餐,渐觉腹中饥饿。
他见前面街边有座铺面甚宽的大酒楼,招牌上写着“醉仙楼”三个金漆大字,两边敞着窗户,酒楼里觥筹交错,酒香肉气阵阵飘出。酒楼门口食客进进出出,煞是热闹。
风朗云暗自想道:“这酒楼的招牌起得倒也气派,就不知这酒楼的饮食是否名符其实?”
他一摸身边,竟未能带得银俩,水亦刚夫妇为他备好的银俩却留在了“悦来客栈”的包袱里,此时口袋中仅剩那十几枚铜钱。
风朗云毕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惯了,又哪里懂得甚么银钱的好处。他摸着口底里那十几铜钱,心想今日喝酒吃肉怕是不成的了,且先吃一大碗面条,填饱肚皮再说。当下便朝着酒楼里走去。
站在酒楼门口迎客的伙计,远远望见风朗云衣着光鲜,容貌俊雅,直觉便是个大富人家的公子哥儿。
伙计赶紧把他迎入到酒楼中。大厅中已座无虚席,仅剩偏厅中一桌只坐得一人。伙计望见那桌上独坐的少年,竟似显得有些左右为难起来。
适逢花会期间,游客众多,楼上雅坐更是早已被人预订完了。伙计见实在已无空位,略一犹豫,便领着风朗云朝那少年独倨着的一桌走去。
伙计站在桌边,满脸堆欢,朝着那头戴毡帽的少年点头哈腰,说道:“小哥,厅中已无空位,能否让这位公子和您共坐一桌?”
那少年背着他们,屈起右腿,把脚踩在板凳上,头也不回地说道:“去!去!去!找别的地方坐儿去!没瞧到大爷我这桌上的碗筷么?”
桌上摆了两副碗筷,酒菜却尚未端上来。看他情形,应该是在等人。
风朗云听着这声音竟似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他抱拳说道:“出门在外,兄弟能否行个方便。这酒桌甚大,多占一个位置也不打紧。”
那少年闻言,“霍”地转过头来,正要发火,见是风朗云站在他面前,怔了一下。
他望着厅中已座无虚席,随即“嘻嘻”笑了笑,说道:“兄台何必客气!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兄台若是不嫌弃,便请入座,共饮一杯,如何?”
那少年衣衫褴褛,约莫十五六岁年纪,眼珠漆黑如天上星星一般,波光流转。他那脸庞乌漆抹黑,脏兮兮一片,只是在嘻笑之时,却露出两排洁白的细牙。
风朗云此时才望清楚他的长相,正是在咸阳城外官道上,为迎亲队伍赶马车的那少年。
风朗云大喜,一种老友重逢般的感觉由然而生。他与这少年虽只见过一面,却已对他产生了一种亲近之感,当下,便即抱拳说道:“人生何处不相逢?!想不到我们竟在此处又见面了!幸甚!幸甚!”
那少年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着,瞧着风朗云一眨一眨地,蓦地发出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伸出右手食指,指着他说道:“咯!咯!咯!酸死人了……”
风朗云感到莫名其妙,伸手挠了挠后脑勺,怔怔地问道:“兄弟何故发笑?莫非在下说错话了不成?”
那少年听得风朗云如此问话,伸手压住头顶上的毡帽,更加笑得肆无忌惮起来。大厅中一众食客纷纷往这边瞧了过来。
风朗云被他笑得有些尴尬,脸上略显愠怒。他涨红着脸说道:“兄弟若不愿在下打扰,在下这就离去,何必如此嘲笑于人?”
那少年见风朗云转身欲待离开,抚着胸口,强自忍住笑声,赶紧站起身来,说道:“兄台请留步!并非在下有意耻笑于你,只是在下最听不得酸不溜丢,文绉绉的话语,这才发笑。兄台莫怪!这就请入座!”
第一百一十九章 了不起与起不了()
这酒楼中的伙计大都比较势力眼,瞧着这少年的打扮,暗自嘀咕:“若非是陈大爷有交待,我们这酒楼的酒菜,又岂是你这衣衫褴褛的小子吃得起的。”
这伙计前面已领过几个人到此桌,想要和那少年同桌,却均被他拒绝了。此时见那少年这么好说话,竟让风朗云坐了下来,这伙计不禁有些诧异。
伙计为风朗云添上一副碗筷,便站在一旁等着他点菜。
风朗云望着大厅中的食客,见他们点的都是大鱼大肉,想要开口点碗面条,却又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伙计见他皱眉张望,赶紧问道:“请问公子要点些什么酒菜?本店‘洛阳醇酒’,口感醇厚,酒体丰满,郁香回味绵延!是否为公子暖上一壶尝尝?”
风朗云说道:“唔……就给我来一碗浆面条罢。”
伙计一听,顿时泄气。服侍了这大半天,却听客人只点了一碗面条,他内心老大不乐意。
他竟似没听清楚一般,声音渐转冰冷,脸露不屑地问道:“公子真的就只要一碗面条?!”
风朗云被伙计问得有些难堪,嗫嚅着竟接不上话来。
这也难怪他,“醉仙楼”是洛阳城中最大的酒楼,来此饮酒吃饭的食客,非富即贵。偏生风朗云没出过远门,不了解俗世中的人情世故。
他口袋中未揣得有银俩,瞧见酒楼便进,却不知道这酒楼的消费标准,最低限度也要一俩银子以上。他口袋中十几枚散钱,吃个路边面摊馆倒还差不多。
“啪”的一声脆响,那少年瞧见风朗云的窘态,陡然拍了下桌子,震得桌上的碗筷跳了起来。
伙计站在旁边,吓了一跳,望着那少年,不知哪里得罪了他。
那少年手指伙计,气鼓鼓地叫道:“你耳朵聋了?你道他穷,不配吃你店里的饭菜么?有甚么好酒好菜,尽管端上来,这酒菜钱都记在我头上了!”
伙计冷冷的说道:“是么?咱们酒楼好酒好菜多了去了,怕就怕……哼哼!”
伙计说着,瞧了瞧那少年褴褛的衣衫,竟似对他说的话表示怀疑。
那少年内心暗自气恼,问道:“怕就怕甚么?你哼哼又是甚么意思?”
伙计干脆大声说了出来:“也没什么意思,怕就怕到时候,你们吃完了,没人付钞。”
厅中食客听见这边动静,大都朝着这边张望,待看到那少年的衣着,又闻听到伙计的话语,竟都皱起眉头来,议论纷纷。
那少年大怒,从怀里摸出一锭黄金,“啪”的一声拍到桌上,瞪起眼珠,厉声喝道:“瞎了你的狗眼!竟敢小瞧大爷!就怕你到时兑不了银子给我!”
伙计大吃一惊,眼睛一亮,脸上却瞬息间改变,竟然满脸堆欢起来。一众食客瞧着也是心下暗自称奇。
他赶紧点着头哈着腰,阿谀着说道:“小的有眼无珠,该打!”说着,伸出手来,“啪”的一声,反抽了自己一个耳刮。
风朗云听这一声脆响,显见他是真用了些力气,不觉暗自好笑,便摇了摇头,暗自叹了口气。
伙计接着说道:“大爷请息怒!您老要用些甚么好酒杯好菜,尽管吩咐!小的这就去办!”
那少年拿起桌上黄金,往伙计身上一掷。伙计赶紧伸手接住,握在手中却感觉软软的。
他低头一看,这哪是什么黄金,分明就是一块金箔纸包着的一块石头。
那少年见他错愕的表情,顿时捧腹大笑起来,眼角竟然闪着晶光,显见是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厅中有些食客见状,也都发声笑了出来。
风朗云瞧着有趣,他见这少年如此顽皮,竟不在自己之下,不禁莞尔,眼角眉梢也是笑意盎然。
伙计不禁怒气上冲,失去耐性,大声叫道:“臭小子,你竟敢耍我!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
正在此时,却见一人旋风般从外面冲了进来。
那人高声叫道:“今日里大爷我请客!在座的朋友们,尽管放开了吃喝,一应酒水饭钱,都算在我帐上。
伙计,赶紧把酒坛子搬出来,叫厨子拿出本事来,把最好的菜肴通通做好,你们可得好生招待了。”
那少年闻言,又坐了下来,嘻嘻笑道:“伙计,听到没有啊?我们付不起钞,自有人为我们结账,你担心什么。还不赶紧去,把好酒好菜送上来?”
那伙计内心依旧忿闷,却不敢再发作出来。他脸露鄙夷,在肚子里暗暗骂道:“这俩个白吃白喝的家伙,也真是踩上了狗屎运。若非陈大爷来得及时,瞧我不把你们赶出去才怪?”
他摇了摇头,不再搭理那少年,径自准备酒菜去了。
风朗云见到那人,暗自称奇。瞧这人打扮,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分明就是一个乞丐。伙计却对他毕恭毕敬,一脸谄媚,更不敢有丝毫怠慢之处。
那乞丐吩咐得一句,站在厅口服侍着的几名伙计便答应一句。
座中一名大汉,站起身来,抱着双拳,冲着那乞丐拱手说道:“闻名不如见面!江湖上都道,丐帮帮主‘起不了’陈宇泰热情好客,今日一见,帮主果然豪爽,依在下之见,陈帮主你那外号,倒要改成‘了不起’,方才符了你的本事!”
那乞丐哈哈一笑:“这位兄弟,承你夸奖!兄弟如此抬举,在下实不敢当,江湖中人都知道,我那师哥‘了不起’的称号,在下岂敢与自己师哥抢这风光的霸气名头,那不是找凑么?”
众人轰然大笑,座中顿时洋溢着一片欢快的气氛。
“起不了”陈宇泰接着说道:“今日在下请客,各位尽管开怀畅饮,想吃什么,便叫什么。酒楼上若有丝毫怠慢,回头我让我那一帮叫花子,天天蹲在酒楼门口要饭,瞧他这酒楼还敢不敢开张迎客?”
众人又是一阵轰然大笑,各自端起酒杯来,朝着那人频频举杯示谢。
陈宇泰走到一张酒桌旁,指着座中一名酒客说道:“兄台喝酒用这么小一个酒杯,敢情是怕兄弟付不起酒钱么?若是照兄台这等喝法,酒窑子都要倒闭关门了!”
座中一众酒客轰然叫好,敞开肚量,尽情吃喝。
第一百二十章 十年醇酒()
陈宇泰与一众酒客打闹取笑了一番,便朝着风朗云他们这桌走来。
那少年忽闪着双眼,瞧着陈宇泰,“嘻嘻”笑道:“你这个乞丐头子,又在此大散银子了,想必最近手气还不错吧?!”
陈宇泰哈哈一笑,说道:“就你古灵精怪的。大哥有钱就藏不住,若不花个痛快,晚上便睡不好觉!”
那少年嘻嘻一笑,说道:“你就不会藏些银子起来,讨个媳妇么?瞧你花钱如流水,到时就没这般快活了!”
陈宇泰瞪了他一眼,说道:“你个小鬼头!屁点大的年纪,你知道些什么?你有见过乞丐讨媳妇的么?大哥如今一个吃饱,全家不饿,逍遥自在,如何不快活?!”
那少年“嘿嘿”了几声,说道:“了不起啊了不起!你现在风光,说得多么‘了不起’,我瞧你啊,到时候,莫要真的成了‘起不了’!没得治啊!”
陈宇泰伸手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个栗凿,似笑非笑地说道:“‘了不起’是我的师哥,我本人还真就是‘起不了’,你倒是说对了!哈哈!”
风朗云听了暗自发笑,怎么有人取这么个外号的,况且他还是丐帮的一帮之主哩。
陈宇泰落落大方地坐了下来,说话间,两道冷电似的目光却在风朗云脸上扫了几眼。那两道冷电般的目光转瞬即逝,又恢复了他原先睡眼惺忪的状态,好像睡眠不足一般。
风朗云见他身材高大,年龄大约在三十左右,虽是蓬头垢面,却生得浓眉大眼,长相甚是粗豪。
那少年取笑道:“从来没见过哪个乞丐这么大方的,你倒像是个富家翁。乞丐跑到醉仙楼里大吃大喝,已是稀奇,竟还争抢着要替众人付钞?”
陈宇泰笑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朝无酒搓搓来!”说着,伸出右手,捏起三个指头用力一搓,比了个搓牌九的姿势。
那少年吐了吐舌头,调皮地“呜噜”了几声,说道:“赌鬼!”
说话间,伙计陆陆续续把酒菜端了上来,摆满了一桌。
陈宇泰伸手拿起酒壶,把三个酒杯满上,然后端起酒杯,说道:“不知这位兄弟如何称呼?小灵子,你也不给大哥好好介绍一下?”
那少年侧着头,眼睛斜睨着风朗云,说道:“大哥,前两日在咸阳官道上,就是这位兄台为我伸出援手的。你可得好好感谢感谢人家,你们俩可要多亲近亲近才是!嘻嘻!”
陈宇泰听了,双眼精光暴涨,盯着风朗云打量了几眼,瞬时又垂下了眼帘,显出一副没有睡醒般的神态。
他端着酒杯,眯着双眼微微笑道:“小灵子好没道理,人家帮的是你,怎么要我帮你感谢他?!”
那少年板起脸来,说道:“若非这位兄台援手,小灵子便没那么快赶回来了。话说今日里,大哥又岂能请得到我与你共饮一桌?若非我来到此处,你又岂能出手这么大方,满酒楼吃喝的酒钱你都愿意包了?”
陈宇泰摇了摇头,苦笑道:“什么时候你都有理!大哥可说不过你了。请问这位兄弟,如何称呼?”
风朗云听着他们的对话,暗自奇怪,心道:“他俩人想必是异常熟识的关系,却不知这叫小灵子的人,究竟是他何人?难道他也是丐帮中人?但他怎地对帮主说起话来,却没大没小的?”
此时,他听到陈宇泰的问话,便也端起酒杯,说道:“在下风朗云,谢过陈帮主的招待。在下借花献佛,敬陈帮主一杯。在下先干为敬了!”
说完,端起酒杯,一口饮尽。
小灵子听了,嘴角微微翘起,口中却喃喃自语道:“风……朗……云……”声间似蚊子般,几不可闻。
陈宇泰也不理会他究竟说些什么。他哈哈一笑,说道:“痛快!想不到风兄弟小小年纪,竟这般爽快。只不过这酒杯有些小了,爽快之人当用大碗,方显豪气!”
说着扭头叫道:“伙计,取两只大碗来,再抱两坛十年窖藏的洛阳醇酒。”
伙计跑了过来,笑哈哈地问道:“陈大爷,是两坛么?”好像自己听错了一般。
风朗云听伙计问话语气里,竟似流露出一股怀疑的意味。
他却不知,这洛阳醇酒,每二十斤一坛,入口虽然醇香,后劲却足。而十年窖藏的洛阳醇酒,更是厉害,普通酒量之人,莫说是两坛,就是一壶喝下去,也要醉倒。难怪这伙计会会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那少年喝道:“叫你拿你就去拿,这么多罗嗦!开饭店的还怕大肚皮么?”
厅中酒客闻声侧头过来,纷纷叫道:“伙计,你没瞧过陈帮主的海量么?他若放开肚量来,就怕你这酒楼的十年醇酒都不够他一个人喝啊!”
陈宇泰哈哈大笑,说道:“你们大伙跟着起什么哄!真以为我是牛啊!喝酒!喝酒!干杯!”
他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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