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偷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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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偷天- 第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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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记得那时候素素曾说,别看那群山静悄悄,其实躲着很凶的野兽,夜里打起架来又闹又血腥,还是人间好。

    地平线上出现一面旌旗的时候,他悠悠地问:“素素啊,你现在还觉得人间好吗?”

    素素想了想道:“有时候好,有时候不怎么好。”

    步安微微一笑:“山上野兽凶,山下的人也凶啊。”

    素素点点头道:“公子,那咱们就更凶,让他们都怕咱。”

    “素素说得在理,眼下还不行,不过……”步安缓缓站起身来,长吸了一口气,淡淡道:“会有那一天的。”

    这时夕阳照在城头,把长长的人影投在城下。远处马蹄隆隆,扬尘四起。

    黑压压的官兵大军像乌云一样,压过黄褐色的农田,来得飞快。

    一支穿云箭“嗖”的一声窜上天空,步安稍稍侧身让过,仍旧神情淡然地看着城下潮水般的军阵。

    箭矢飞进了他身后的县城,早在这之前,城内百姓就已经被如雷般的动静吓到,街面上一个人影都没有了。

    官兵中骑马的不过千余人,全都穿着深褐色皮甲,手持清一色长柄砍刀,腰间挂着长弓。后面坠着的步卒有些持弓,有些持矛,前后分了几层,泾渭分明。

    军阵前锋来到城墙之外数十丈远,便慢了下来,渐渐聚拢,不再向前,动作整齐,刀光逼人。

    步安身在高处,却能感觉到迎面袭来的阵阵威势。他能明确感知到,眼前这支军队中,至少千余名骑兵都是修行人,修为都不浅。假如狭路相逢,七司没有一丝胜算。

    假如现在让这支军队发力去追,大约也只需要半个多时辰,就能追上七司队伍。

    好在天色将晚。

    “城上何人,报上名来。”城下问话的人声音低沉,甚至显得有些慵懒,是那种久居高位而养成的,带有权力意味的慵懒。

    步安清了清嗓子,高声道:“张将军可在阵中?”

第211章 城头戏弄张将军() 
    从城头上往下看去,官兵黑压压一片,少说也有四五千人之众。这样一支大军,若是不顾一切的冲进城来,步安除了设法开溜以外,也别无他法。

    可眼下他们离了城墙几十丈远,就不再向前。这至少说明了一点:带兵之人,并非莽夫。

    这就好办了——聪明人总是容易想得太多。当年中了孔明空城计的司马懿,可是三国时出了名的聪明人。而假如把司马懿换做吕布、许褚只流,见城门打开,恐怕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杀马进城了。

    事实也确如步安所料。

    张贤业在七闽道上,素以跋扈着称,却并不蠢。他从逃走报信的官兵那里早已得知,城中守兵不过数百人。现在他亲率十倍兵力来剿,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别中了什么诡计。

    张贤业久居七闽,对昌泰县几乎了如指掌。在他看来,昌泰县东西两边都是山高水急的绝境,北边翻过大山,则是拜月教荼毒最深的死地。匪军占了城,自然无处可逃,必定是要踞城死守的。

    这会儿他坐镇中军,有亲兵将昌泰县巡检司的人带了过来。来人跪倒在地,指着城头说,那书生便是匪军首领。

    “自称奉宋尹廷之名来执掌昌泰县防的,就是此人?”张贤业三十四五岁,个头不高,颧骨高耸,眼眶深陷,常年在外晒得皮肤黝黑。他骑在马背上一动不动,自始至终都没有朝底下跪着的巡检官差看上一眼。

    “回禀大人小的是隐约听见的。”上了年纪的巡检官差脸色异常难看。

    不等张贤业说话,就有一支马鞭照头抽在这官差的脸上。

    “隐约听见?!你到底是听见还是没有听见?!”出手教训的,是张贤业帐下亲兵。

    “听见,确实听见了,小人听得千真万确!那书生就是这么说的!”老官差磕头如捣蒜,脸上的鞭痕血淋淋一片,不住往下滴血。

    “宋尹廷”张贤业轻声念叨,语气中不带一丝感情色彩。

    这时有骑着快马的斥候来报,说是另外三处城门都紧闭着,不见敌踪。张贤业于是下令步卒分兵,去围另外三个城门。

    城头上,步安问了那一声“张将军可在阵中”后,半晌都没有听到回话。对方没反应,他更不着急。过了一会儿,只见城下官兵动了起来,后军中分出好几股,朝着东西两个方向散开。与此同时,有一小支骑兵,破开军阵,来到了阵前。

    步安看清这小队骑兵中央,有一人身上没有穿戴厚重的链甲,周围士兵似乎有意簇拥、护卫着这人的样子——不用说,这人应该就是张贤业了。

    这时太阳已经从西边城头落了下去,要不了多久,天色就会彻底暗下来了。

    “张将军,你还认得我么?!”他突然大声说道。

    几十丈外,张贤业朝着他端详了一会儿,冷冷问道:“你是何人?”声音听上去并不响亮,甚至有些低沉暗哑,传到如此远还清晰可闻,显然是修为不浅。

    “张将军真系贵人多忘事啦连偶的声音都听不出来啦?!”步安忍着笑,模仿起闽地的口音。

    在他曾经熟悉的那个世界里,如此拙劣的骗术,已经烂大街了。可在此地,却还新鲜得很。

    张贤业听得微微一愣,心说这人刚刚明明说的正宗官话,怎么口音一转,又有了几分荔城味道?难道以前真的见过?

    “你究竟何人?”张贤业再度发问,这一次语气要比之前柔和了一些。

    “张将军!”步安站得笔直,双手负在背后,侧头四十五度看天:“你还记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吗?!”

    “大明湖?下雨河?”张贤业被他问得云里雾里,眉头微微一皱,觉得有些不对劲,却故意点头,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既然是故人,何不下来一叙?”

    “下来?”步安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道:“下来是不可能下来的,一辈子都不可能下来的。”

    张贤业脸色渐渐阴冷,事到如今,他自然知道自己是被戏耍了。

    他正要发作,只听得城头书生突然喊道:“既然你不记得了,我也不妨告诉你!在下便是一剑西来、天外飞仙,纵横塞北、打遍江南,日行千里系沙袋,飞檐走壁莫奇怪的东邪西毒,铁齿铜牙,独孤求败,玉面郎君”

    张贤业听得暗暗称奇,心说这人哪里得来的这许多绰号,明明七不搭八,却又一个比一个威风。假如是当场杜撰,还真得有些急智——可又有什么人会无聊到事先准备这一箩筐的绰号呢?

    步安一口气报了二三十个名头,换了口气,接着道:“你只需记住,我叫叶良辰!我有一百种办法让你活不下去,如果你想试试,良辰不妨陪你玩玩!”

    好大的口气!张贤业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世上有“叶良辰”这么一号人物。这书生是疯了吧?

    他有限的耐心已经被消磨殆尽,当着这么多属下,被此人戏耍,更加令他怒火中烧。然而越是如此,他反而越加冷静。吩咐亲兵,派出斥候留意附近有没有大股援军的动静之后,整个人就纹丝不动,不再开口了。

    他这反应,恰恰是步安所预期的。

    空城计在这个世界,也是妇孺皆知的故事,张贤业不可能没有听说过。让他心里生疑,就主动退兵,显然是不可能的。

    步安也没存着这种奢望。他的目的只是拖时间而已。

    易地而处,以张贤业的立场看来,步安越是嚣张,越是故意激怒他,就越可能有诈。

    夕阳落山,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步安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突然运足气大喝一声:“张贤业!”

    他之前只凭着嗓子喊,这回用上了神力,声音便如钟鼓一般洪亮,几乎能传出几里地去。

    张贤业听得一惊,没想到城头书生年纪轻轻,修为也颇可观。能运用灵力,传音数里,最起码也得是儒家养气境界才行。

    “你包庇亲属,残害乡里!须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今日你为救林贼,屡次来犯,眼下又率军围城!如此种种,与拜月贼子何异?!”

    “多少百姓妻离子散,你何曾过问?!一朝林贼落网,你便狗急跳墙!真当这七闽道,便是你张家的天下吗?!”

    “七闽道拜月荼毒,原来是你张家为虎作伥!”

    张贤业听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指控,要从何说起。

    但是他莫名其妙不要紧,昌泰县的百姓听得懂就行。有了县衙前的公审,再加上这一番声情并茂的呵斥,故事的框架已经很完整,剩下的,交给时间去发酵就行。

    夜幕下,密密麻麻的箭矢从城下射了上来,而步安早已提前一步翻身跳进城墙的另一侧。

    他在前,素素在后,两人飞也似的朝北城跑去,身后响起城墙砖石崩裂的巨响,紧追而来的箭雨噗噗落地。

    一团黑影在两人身后蔓延开来,一会儿便将步安整个人都裹住。

    他等到现在,就是等日落之后,魑魅可以现身。这女鬼跟着他捉鬼修行已经有日子了,两人配合熟稔,遇上真正的高人恐怕难以招架,可是想从千军万马中安然脱身,却不算难事。

    此时官兵闯进昌泰县城,城中大乱。

    步安在魑魅的掩护下,神不知鬼不觉地翻过一段城墙,往夜色中遁去。素素怕鬼,远远地缀在后面。

第212章 冷风冷雨山路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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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贤业率军进城,见城墙之后空空如也,既无埋伏,也无机关,一时气急而笑。

    小半个时辰过后,昌泰县巡检林通趟在病榻上,将今日所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地叙述了一遍。张贤业听得冷笑连连,忽然问道:“你可曾听说过,一剑西来,铁齿铜牙叶良辰这个名号?”

    林通想了想,努力摇头,答说从未听过,不知将军何出此问。

    张贤业轻哼一声,也不回答。

    林通便哼哈哎哟地叫唤了一阵,痛哭流涕道:“将军明见,小的我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勾结拜月贼人。都是那书生使的诡计,连陈县令都被他们买通了!”

    张贤业哂然笑道:“雕虫小技,不足为惧。”

    林通点点头,又试探着提醒道:“方才那书生在城头上大放厥词,城中百姓都听见了。只怕谣言四起,对将军不利。”

    “任他妖言惑众又能如何?这伙贼人不熟昌泰县地形,如今贸然出城,躲不了多久。等我剿杀殆尽,便是宋尹廷也只能咽下这口恶气。”张贤业拍拍袖子,站起身道:“陈知县拿了伪造的案卷,无论逃去了哪里,都得掂量掂量,值不值得为了诬陷你,压上身家性命。”

    林通闻言撑着胳膊半起身道:“若他当真铁了心要诬告于我,我便一人扛下来,绝不连累了将军。”

    张贤业哈哈一笑,踱步到了门口,脚下稍作停顿道:“陈阙安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借他一百个胆,他也不敢。”说着推门而出。

    门外风声正急。这一夜官兵满城大索,结果自然是一个贼人也搜不到。

    ……

    ……

    山路难行,夜间翻山,更是难上加难,修行人也不例外。

    程荃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密布苔藓的湿滑岩石上,腿肚子发颤,却又不敢踩实,怕这石头随时都会滚落。前后左右都是人影与沉重的喘息声,不像是一群活人,倒像传说中夜行的百鬼。

    他心中憋着火,本以为日夜赶路,到了漳州府昌泰县,便可以美美地睡上一觉,酒肉管饱,再不用吃那难以下咽的劳什子干粮……谁料到了地方,不明所以地与官兵干了几仗,又要连夜出逃。

    这特么到底是要干什么?

    听弟兄们说,步爷只是个儒门初境的书生……他独自留下断后,也太意气用事了吧!他若被官兵捉了去,七司是不是就得散伙了?假如张瞎子下令,要回去劫营,我去是不去呢?

    满肚子疑问,没有人可以回答。正这么胡思乱想着,忽然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发力时蹬开的石块,往黑暗中落去,砸在岩石上发出“扑通噼啪”的声响,经久不绝,令人毛骨悚然。

    前头有人轻声骂娘,程荃叹了口气,他已经累得连骂娘的力气都没了。

    又走了一程,风渐渐大了起来,忽然有一滴水,落在程荃的脸颊上,冰凉如雪。

    “贼老天!这时候下雨!还叫人咋个赶路?”有人嚷嚷起来。

    队伍渐渐停下,程荃也就势斜躺在山石上,让早已磨出了水泡的脚底歇上一会儿。

    “瞎子!歇上一会儿吧!再走下去要出人命了!”白营统领邓小闲的声音,引起一片附和。

    众人纷纷叫嚷着,要歇一会儿。半晌,才听到张瞎子的声音:“那就歇一会儿吧!”紧接着是庆贺声,和人群松懈下来的喘息声、长叹声。

    “落了雨,山石更滑,小心脚下!”身后很远的地方,传来洛姑娘的声音。原来红营已经落下这么远了。

    一路钻山越岭,只觉得疲累,此时半躺下来,才觉得肚子饿得发慌,程荃从胸口衣襟里掏出半个饼,咬了一口,艰难地咽下。

    雨渐渐下得大了,雨水沾着饼,有股子土腥味儿。

    “要是死在这里,可太屈了。”低声感慨的,是一直睡在程荃身旁的马姓胖子。这胖子是个内丹玄修,修行略有小成,在越州时是个财主,娇妻美妾,良田百亩,日子过得舒坦至极。

    “马员外,”程荃就着雨水咽下一口饼渣,低声道:“我一直就想不通,你放着那么好的日子不过,出来趟这滩浑水?是咋想的?”

    马胖子自称早年捐过官,只是一直没有捞到实缺,因此大伙儿都半开玩笑地喊他“马员外”。

    “犯贱呗……”马员外嘿嘿笑着。

    程荃摇摇头,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诚如他所言,假如真死在这鬼地方,实在太屈太冤。

    雨越下越大,黑暗中只剩下满山满谷的风雨声。雨水沿着山石淌下来,把程荃浸得浑身湿透。冬夜冷雨,修行人这点寒意还吃得消,只是心里凉得发慌。

    “这会儿要是在越州,烤上一盆炭,让丫鬟烧了洗脚水泡着,捏着,我那两房新进门的小妾,一个给老爷我捶腿,一个唱曲来听,眯着眼听累了,倒下就睡……”

    马员外轻声念叨的声音,在凄厉的风雨声中,有股子特别的韵味。程荃听得入迷,幻想着有一天也过上这般好日子。身边白营的弟兄们,大概也都是这么想的吧。

    “……程兄弟,那样的日子好不好?”

    程荃呸了一声,连带着嘴里的干粮碎末都喷了出来。“我要是你,打死也不背井离乡!”他狠狠地骂,好像乞丐看见富人糟蹋了粮食,光棍嫉恨老翁霸占了姑娘。

    “修行那么苦,便是为了那一眼看到头的日子么……”马员外苦笑起来:“我也知道,功名两个字,到头来兴许一场空,可是年纪渐长,不拼一把,心里屈得慌。”

    程荃默不作声,隐约想起了少年时的将军梦。原来有这种想法的并不是他一个,原来平日里嘻嘻哈哈的马员外,背地里也不甘心呐。

    伸手不见五指的半山腰上,冷风冷雨浸透了衣衫,程荃双臂紧抱着自己的身子,似乎是睡着了。

    不知何时,耳边响起隐约的人声,那声音忽远忽近,像孩童在哼唱山歌,又像早已过世的父亲在耳边呢喃。

    程荃悠悠然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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