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偷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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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偷天- 第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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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话,轮不到步安来提点她。

    骑在马背上,步安看向难民的眼神有些漠然,似乎这场面根本勾不起他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然而,每走一程,他都会趁前后无人,悄悄往路旁扔上一两块碎银。

    又走了一个多时辰,远远看见武荣县城,而宋尹廷的军营大帐就设在城外不远。

    两人策马而行,经过大帐外的哨卡时,宋蔓秋也不勒马,只是手持腰牌,朝两旁兵卒亮了亮,便径直入内。

    步安一路跟着她,穿过一排排的军帐,来到都指挥使的帐前。

    帐前把守的亲兵显然认得宋蔓秋,一边行礼,一边口称“小姐”。

    宋蔓秋下马问道:“我爹爹可在帐中?”

    不等那亲兵回答,帐内便传来了爽朗的笑声,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喊道:“蔓秋来了?”

    听这笑声语气,似乎有些宋国公的风采,还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步安一边在心里嘀咕,一边照着宋蔓秋的做法,将缰绳丢到一旁亲兵的手里。

    他跟随宋蔓秋进了军帐,正要行礼,却看见帐中除了一位形貌酷似宋国公的高大中年男子以外,还有一位熟人。

    余唤忠!

    这老贼来得好快,居然赶在了前头。

    “爹爹,这位便是嘉兴步公子……”宋蔓秋介绍到一半,才意识到帐中黑衣僧人的身份,立刻缄口不语。

    其父宋尹廷却老练得多,仿佛没有发现女儿的异常一般,哈哈笑道:“天姥步执道的大名,老夫早有所闻,不曾想是一位如此年轻的后生!”

    “老大人谬赞了,晚辈末学后进,当不起,当不起……”步安拱手作揖。

    宋尹廷回头看向余唤忠,笑道:“余大人得此佳婿,真是羡煞旁人。”

    余唤忠脸上露出适可而止的笑意,拱手朝一侧向天,简明扼要道:“皇恩浩荡。”

    他这做派,分明有些生人勿进,宋尹廷却浑然不觉,照旧神清气爽,语气欣然道:“余大人忠君爱民,圣眷素隆,实乃我辈楷模!”

    好家伙……步安暗道一声好,心说这位宋尹廷果然是个人物——寻常人遇见余唤忠这样油盐不进的家伙,不说进退失据,也至少弄个老大不痛快,他却笑哈哈应对,既不得罪人,又不低声下气。

    有时候,装作粗坯也是个不错的法子——步安暗暗记下。

    这时,宋尹廷又走回座前,与余唤忠说起剿匪形势,大概是之前他们的话题正断在这里。

    步安见状,赶紧朝宋蔓秋使了个眼色,朝外面努了努嘴。宋蔓秋心领神会,不声不响就往帐外退去。步安自然低头跟上。

    眼看就要走到帐门,只听余唤忠干咳一声道:“此间情势焦灼,安儿既然来了,正好忝为助力。他南下时带了不少人马,想来当得起重任了。”

    只差一点就能溜掉了……步安暗呼一声可惜,脚下站定。他想溜之大吉,是怕余唤忠对他怀恨在心,从中作梗,现在听他这么一说,倒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这恶僧难道不是要拦着自己吗?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步安缓缓转过身来。

    这时宋尹廷笑着答道:“大人这番好意,下官心领了!只是邪佞势大,不可小觑。令婿初来乍到,还是慢慢历练,再担重任不迟……步公子如此年轻,有的是历练的机会。”

    余唤忠面色渐冷,他官居二品,小小一个七闽道都指挥使,本来压根不放在眼里,只因为宋尹廷是宋国公的次子,才给几分薄面。此时他要拿官阶压人,宋尹廷是躲不过去的。

    “宋大人是觉得安儿不堪大用吗?”余唤忠看着步安,眼神冰冷,一点不像是为他争取出头机会的样子。

    步安隐隐猜到了他的用意,心头无名火起,却强自按压着,脸上一点都看不出来。“宋老大人……”

    他不等宋尹廷回答,便十分逾矩地插嘴道:“晚辈此来,有心为朝廷出力。正所谓有志不在年高,刀山火海,晚辈都在所不辞。”这是把刚刚偷学到的假装粗坯,给现学现用了。

    余唤忠嘴角微翘,显然步安此举,正中他下怀。或许在他看来,这小书生终究火候太浅,不知死活。

    宋尹廷眉头微皱,正要再推脱,却见余唤忠已经站起身来。

    “宋大人,后生可畏,你我就不要再为此操心了。”余唤忠走过步安身边,看都不看他一眼,直到穿过帐门,才悠悠道:“我负圣上之命,巡察东南,回去总要有个说法,宋大人定能体谅我的难处。”

    宋尹廷站在原地,丝毫没有出来送客的意思,遥遥拱手,一言不发。他面色严肃,可知之前的笑意都是强撑出来的。

    良久,宋尹廷才朝步安道:“步公子远道而来,想必疲乏了,先去休息一会儿吧。”

    步安并不知道他先前与余唤忠都说过些什么,心里大概有些猜测,但还摸不准,这时被他下了逐客令,也不好再说什么,便由亲兵领着,去偏帐休息。

    他一走,宋尹廷就当着女儿的面,把帐外亲兵叫了进来,呵斥道:“我要你们见着蔓秋便挡下,为何还让他们进来了?!”

第200章 抛银人乃是慈悲() 
    那亲兵二十多岁,面庞如刀削斧凿,一看就是性情坚毅之人,此时被他喝问,不敢作解释,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沉声道:“卑职罪该万死!”

    “不是他们的错,”宋蔓秋抢道:“是我一时心急,硬闯进来的。”

    宋尹廷冷哼一声,呵斥道:“今日负责守卫的,全都帐外跪着去!”

    等到那亲兵领命出去,宋尹廷又对着女儿气道:“这小书生被你们夸上了天,却是个志大才疏之辈!”

    宋蔓秋垂着头,低声道:“爹爹只见了他一面,怎好下此定论。”

    “你可知道刚才那僧人是谁?”宋尹廷反问道。

    “是余唤忠。”

    “哼!那小书生也不知道怎么得罪了这恶僧。”

    宋蔓秋听出一丝弦外之音,错愕道:“爹爹的意思是说……”

    “所谓委以重任,是要他去汀州剿匪。”宋尹廷言毕又补充道:“你可知道汀州是什么地方?”

    宋蔓秋自然知道。汀州是泉州府以西三百多里的州府,也是拜月教匪患最盛的地方,步公子带着七司众人,不要说是去汀州剿匪,便是能走到汀州,就已经是一桩奇迹了。

    “这恶僧……这恶僧是要取步公子的性命?”宋蔓秋惊道:“爹爹,这可使不得!”

    “他临行之前,说自己身负圣上之命,巡察东南,回去得有个说法,你当只是随便说说的吗?”宋尹廷叹道。

    “这是以此要挟?若不答应,他就要去圣上面前,谗言爹爹?”宋蔓秋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

    “你祖父几次三番来信,都提及这小书生,爱才之心,溢于言表。余唤忠欲借我之手除去他,我自然是不愿意的。本来想着,可以拖上一拖,大不了耗些兵力,打几场胜仗,也好在朝廷这边有个交代。谁知……”宋尹廷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

    宋蔓秋刚刚惊愕间失了方寸,此时稍稍冷静下来,侧头凝思片刻,突然道:“爹爹,方才的情势,蔓秋看不懂,步公子却未必,说不定他心中明镜一般,只是不想让你为难。”

    宋尹廷恨铁不成钢般,失笑道:“傻闺女,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莫要把人想得太过良善。”

    “爹爹,我说一桩刚刚发生的事情,或许你会同意蔓秋的想法。”宋蔓秋道。

    宋尹廷摇着头坐了下来,好整以暇道:“你说。”

    “适才与步公子从泉州过来,一路所见,民有饥色,野有饿殍,女人于心不忍,便要疏财接济……”

    “区区一人之力,怎么接济得过来。”宋尹廷叹道:“那书生是不是这般对你说的?”

    宋蔓秋摇头道:“步公子什么都没说,他只在一旁看着,既不帮忙,也不阻拦。倒是女儿见那些百姓目露凶光,怕他们互相抢夺财物,惹出性命,才收的手。”

    宋尹廷抬了抬眉,点头赞许道:“你做得对。”

    “爹爹也觉得女儿做得对?”宋蔓秋认真问道。

    “你势单力薄,能救几人?为免引起殴斗,及时收手,何错之有?”宋尹廷道:“莫非那书生责怪你了?”

    “没有。”宋蔓秋微微一笑,像是想起了之前路上的情景,柔声道:“步公子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一路上趁无人时,偷摸往路边抛掷银钱,他以为我没有瞧见,我也没有揭穿。”

    “哦?”宋尹廷捻须思索道:“他这做法,却比你高明不少。”

    “爹爹说得对。”宋蔓秋附和道:“女儿起初还不是很明白,来时想了一路,才有些眉目。”

    “说来听听。”宋尹廷鼓励道。

    “正如爹爹所说,我当面赠予灾民银钱,被人瞧见,势必引起觊觎,等我一走,他们说不定就要上去哄抢……我所赠的,哪里是银钱,分明是灾祸。而假如有灾民在路边捡到银子,定会悄悄藏好,不被别人知晓,等到进城之后,这些银子或许能救活一家老小的性命。”宋蔓秋道。

    宋尹廷赞许道:“如此说来,这书生还真是个妙人。”

    宋蔓秋见爹爹夸赞步公子,不禁有些甜蜜欣喜,接着道:“女儿想通了这一节之后,也与爹爹一样觉得,只是想到步公子平时所为……才又想到更深的一层。”

    “他平日如何了?”宋尹廷也有些好奇。

    “爹爹,步公子为越州府千余百姓捉鬼,到头来不收毫厘,又在拜月贼人手中救下童子,皆是善行,可他却从未以行善自居。甚至在越州七司里,流传一种说法:谁要是夸步公子是大善人,他便会极力辩解,说自己捉鬼是为了贪财,救人是为了救自家师姐的弟弟,顺带救了别人而已。”

    “不居功,不自傲,小小年纪,有此涵养,确实了得。”宋尹廷沉声道。

    “爹爹,这只是涵养吗?女儿却不这么觉得。”宋蔓秋道。

    本来女儿不该顶嘴,可是这会儿,当爹的被顶了嘴,却丝毫不以为意,反而笑吟吟道:“莫非还有什么深意?”

    “女儿也是刚才路上,才想通的。”宋蔓秋道:“设身处地,换做是我,受人接济,又或是自己捡来的银子,心情是不同的吧?受人接济,心中羞愧;捡来银子却会窃喜。前一种是苦,令人自卑自贱,后一种是乐,令人感怀上苍,心生希冀……”

    “爹爹,”宋蔓秋抬头认真道:“女儿觉得,这是慈悲,是善之大者……”

    宋尹廷心中开怀,觉得女儿能有这种想法,实在是当父亲的骄傲。“兴许,步公子只是觉得这样做,自在些而已。”他虽然这么说,却在不知不觉中换了称呼,把“那书生”换成了“步公子”。

    宋蔓秋脸上微微一红,生怕被父亲看出女儿心思,点点头道:“至于步公子是不是真的知道余唤忠的恶意,还需爹爹亲自问他。”

    “嗯……你这就去把他叫来,我来考教考教,若真是你说的那样。”宋尹廷顿了顿道:“为父定会保他性命无忧。”

    “嗯!”宋蔓秋听到这句承诺,心中大定。她似乎完全没有去想,步安会通不过考教的可能。

第201章 泉州以西三百里() 
    简单而整洁的军营偏帐中,步安斜躺在麻布睡席上,手撑着脑袋,一副百无聊赖的神情。

    早知道余唤忠在,就不该把素素留在泉州城。有着小丫头在,晚点找个地方伏击,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宰了这老贼,就太痛快了。

    他这样想着,脸上竟也浮现出一丝痛快的神情。

    不过,想归想,实际操作还是太冒险:鬼知道素素打不打得过余唤忠,可不要偷鸡不成蚀把米……

    要么让素素蒙面行刺,一击不成,便远遁千里……还是算了吧,这小丫头特征太明显,而且做事不太靠谱,万一露了马脚,麻烦可就大了。

    正这么YY着,有兵卒来请,说是大人要见公子。稍稍整肃衣冠,步安便跟着那人去了。

    这一回,中军帐里只有宋尹廷一人,见步安进来,他便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是怎么得罪的余唤忠?”

    步安大概猜到他会这么问,哭笑不得地答道:“此事说来话长。”

    “你有什么急事不成?”宋尹廷严肃脸。

    彼此身份悬殊,步安也不敢托大,恭谨答道:“半年多前,晚辈新入天姥书院不久,大伯便来逼我入赘余家,我师尊为我定下三年之约。她同我说,要躲余唤忠难,唯有让余唤忠躲着我,是故想要悔婚,唯有两条道可选,一曰名扬天下,一曰离经叛道。”

    “你师尊说得对,照余唤忠的性子,这两种人,他绝不会招婿。”宋尹廷点头道:“所以,这半年多来,你一心所求,便是名扬天下……”

    步安略带苦涩地笑笑,道:“不瞒老大人,晚辈本来选的是第二条道,只是阴差阳错,得了些虚名。”

    宋尹廷想起坊间流传的步执道狂狼才子形象,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本来照着我师尊所指的路走下去,余唤忠大约也不愿招我入赘了。可惜……可惜圣上金口玉言……”步安叹道:“余唤忠毁不掉这桩婚约,便只能毁掉我这个人了。”

    宋尹廷点头道:“就你这半年多来所为,给足三年时间,天晓得你要闹出多少动静。余唤忠性情隐忍,事事循规,唯恐逾矩,若有你这样一位女婿……与其等你入赘后,日日担惊受怕,还不如早些除掉你,免得惹上一身骚。所以说,不是你哪里得罪了他,是他为了躲你,才要除你而后快。”

    步安苦笑道:“人算不如天算,好在有御赐婚约,他不敢亲自动手,只会借刀杀人。”

    宋尹廷有些好奇道:“你明知他要借刀杀人,还把脑袋送上来?”

    步安匆匆看了一眼宋尹廷,心说你是在装傻,还是把我想得太笨?

    “老大人,”他诚恳道:“我往前走一步,面对的是在明处的刀;往后躲一步,等着我的是在暗处的匕首。”

    这话翻译过来,就是说,余唤忠借你的刀来杀我,我只能将计就计,至少你的刀是明的。假如我自作聪明,躲开了这一回,等着我的,还不知道是什么鬼。明刀易躲,暗箭难防,这是很浅显的道理。

    “原来你一点都不笨。”宋尹廷脸上渐渐生出笑意。

    步安心说,你先前不也在余唤忠面前装成毫无心机的莽夫样嘛,你能装我就不能装了?

    “蔓秋说,你们先前来时,你偷偷往路边抛掷银子……”宋尹廷饶有兴致地问道:“这是何故?”

    “我从越州过来,长途跋涉,疲累不堪,银子放在身上又重又碍事,累赘得很。”步安嘿嘿笑道。

    “说正经的。”宋尹廷板起脸道。

    步安赶紧端正姿态,道:“来时怕这里兵荒马乱,兑换票子不便,因此带了好多银两,到了泉州城才知道,城中也有票号正常经营。”

    宋尹廷心说,我信你才有鬼了,突然又问:“那你何必遮遮掩掩的?”

    “因为太重太累赘,就把白花花的银子往外扔……委实不光彩,怕被人笑话。”步安答道。

    宋尹廷想起父亲写来的信中,说这书生滑不留手,此事亲眼得见,果然没错,不由得牙根恨得痒痒的。

    他只见过冒领军功的,何曾见过明明做了善事,却死不认账的,心中虽然恨对方睁着眼睛说瞎话,却又忍不住暗暗赞许。这两种感情交织成复杂的情绪,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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