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有个绿衣督使穿过人群,一直走到步安身旁,才冷冷道:“老大人让你在城外五里的绿波亭中候着。”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余唤忠?怎么这么巧,正好被这老小子撞见呢……步安瞥了一眼红脸大汉,心说:都是你惹的好事。
那汉子被他看了这一眼,心中不禁有些忐忑。
第195章 打散人马分六营()
劝退了前来送行的百姓,勉强收下了那柄硕大的万民伞,步安终于带着两百多号人马,浩浩荡荡地上了路。
官道两旁的枯树被风吹得簌簌作响,远处绵延的丘陵与山脊枯黄一片,偶尔露出黑色的岩石,像泛黄宣纸上,嶙峋的墨渍。
他一人走在当先,听着身后的人声渐渐鼎沸,如同闹市。
这哪里还有点军队的样子?
步安心头揣摩着,该如何整肃队伍,把人心收拾得服服帖帖。
这些日子,他仔细考虑过,往后每一步该如何去走,如何环环相扣,借势而为。可是实际面对几百号人,却还是有些头疼。
有思路,没经验,只能慢慢试错了。这样想着,他站定下来,回头冷冷地看了一眼。
喧闹声渐渐轻了下来,几百号人由近及远,以一种极慢地效率止住了前进的步伐。有人不明所以地往这边看,但更多人只是懒懒散散地站着。
这样的队伍,拉出去跟人拼命,与送死有什么区别?
步安摇摇头,劝自己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慢慢来吧。
他把张瞎子叫到跟前,俯首耳语了几句,然后与大部队分开,自顾自带着素素与宋氏兄妹,沿官道继续前行。
等到两拨人隔得远了,宋蔓秋才问他,之前那个“绿衣”,是替谁传的话。
步安直言相告。
宋氏兄妹同时一惊,宋世畋抢先道:“那恶僧何时来的江南?我怎么不曾听说?”
步安心说,你算老几,人家来江南还得事先通知你不成?
他微微一笑,道:“他今日见着这场闹剧,说不定就要拦着我,不许我南下了。”
这个判断并非没有来由。余唤忠生性谨慎,今日这一出,虽说不是步安自己安排的,可看在余唤忠眼里,多半会觉得这位未过门的赘婿太爱出风头。
身为左都御史,圣上心腹,余唤忠准知道皇帝对杭州宋家的态度。在这个节骨眼上,跟宋家走得太近,绝不符合余唤忠的利益。所以,不官他瞧不瞧得上步安,都不会允许他去凑这个热闹的。
再想深一层,余唤忠要拦住步安,要么使出强力手段逼他就范,譬如把他绑了带走;要么用盘外招给他制造困难,譬如当着几百号江湖人,点出他的赘婿身份,好叫他们知道,跟着此人,绝没有前途可言。
正因如此,步安立即与七司众人兵分两路,不给这恶僧下手阻拦的机会。
这种种想法,对他来说,是自然而然的推断。宋氏兄妹却不会想得这么透彻。
“与他何干?”宋世畋话刚说出口,就立即意识到了问题所在——眼前这位正主,是那恶僧家的赘婿,自然是相干的。
“怎会这么巧的……”宋蔓秋想起余唤忠因循守旧,凡事不愿声张的秉性,不由得叹了口气,道:“那公子作何打算呢?”
步安笑着摊摊手道:“他说城外绿波亭相见,你们知道在哪儿吗?”
宋世畋哼道:“我们又不是越州人,哪里知道什么绿波亭。”
“巧了……”步安笑道:“我也不知道啊。”
宋蔓秋终于明白步安的意思,莞尔笑道:“所以,我们压根找不到绿波亭,只好失之交臂了。”
“真是可惜啊。”步安笑着摇摇头,不多久,四人便离开官道,朝着大运河的方向去。
此后,他们在运河岸旁的小镇上包了船,坐船南下,当天傍晚便来到了两百里之外的海州府,仙居县。
四人在仙居县住了一晚,第二日,等来了同样坐船南下,由张瞎子领队的七司队伍,汇合之后,再继续沿运河南下。
两百多人,分乘六条大船。上船的头一日,步安便将新入伙的成员一一叫来面谈。
那黄脸大汉姓郑名铎,是个道门修士,在越州江湖中,修为并未最强的,但为人极讲义气,是个及时雨式的人物。
步安与他长谈了小半个时辰,问他该如何整肃队伍,严明军纪。郑铎答得支支吾吾,倒看不出是无计可施,还是有意回避这个问题。
于是步安便在心里打了个叉,为此人标上了不可重用的标签。
之后,他每约谈一位,除了拉拉家常,摸摸底以外,都会让约谈对象推举三位统领,且分别说明原因。
两天后,船队进入七闽地界,步安的约谈也告一段落。当天下午,船队行到一片荒凉山坳时,他下令停船靠岸。
众人陆续下船,就在山坳荒地上,被分作六营,以黑、白、黄、绿、红、蓝六色命名。每营三十余人,分别由张瞎子、邓小闲,惠圆,晴山,洛轻亭与游平六人担当统领,副统领则由之前约谈时被推举的江湖人担当。
此时,北风沿着江面与山坳峡谷呼啸而来,吹得众人衣襟猎猎作响,六营人马成扇形散开,哄哄闹闹,散散乱乱,照旧没个正形。
人群中央,步安负手而立,突然提高声量,喝问道:“如此安排,有没有不服的?”
哄闹声安静下来,变成悉悉索索的交头接耳。
“假若有觉得我安排的统领,不如你的,尽管站出来!别扭扭捏捏!”步安接着喝道。
江湖人毕竟有股子草莽之气,互相不服气的情况绝不少见。听到这里,红蓝两营中,陆续有人站了出来。
这也在步安预料之中。
七司原有班底中,邓小闲,惠圆与晴山三人实力最强,张瞎子威望最盛,这四人担当统领,还好说,洛轻亭与游平却有些难以服众。
“好!有不服的,说出来才对,别装在肚子里!”步安哈哈笑道:“来来来,咱们就照行伍规矩,一个个打过再说。”
话音刚落,人群中就响起轻微的惊叹声。
都是越州江湖人,谁还不知道洛姑娘与游瘸子的本事,红蓝两营中,恐怕随便哪个,都比他们二人能打。
于是,红营中,立即有人朝洛轻亭走去。众人定睛看去,只见那人黄脸褐袍,正是郑铎。
这郑铎来时意气风发,却连个副统领都没有当上,心中气急,头一个就走了出来。
说起来,步安原本也不想把他弹压得这么狠。怪只怪他自己,上船后,步安找人约谈,他在下面也做了不少手脚,拼命拉拢人心。这样一来,反倒让步安下定了决心,要拿他开刀。
此时见郑铎冷着脸走向洛轻亭,步安有点想笑。
“洛姑娘,失礼了。”郑铎略一抱拳,便摆了个“借花献佛”的起手式。他是内丹玄修,与人捉对,凭的是拳脚刀剑的功夫。
事实上,在众人看来,他这一手未免太过慎重。洛轻亭一个阵修,没有提前布阵的情况下,哪里需要他如此认真。
然而,下一幕又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只见洛轻亭身边,一位十六七岁,满脸青涩,甚至带着一丝害羞局促的少年人站了出来,低声道:“我叫洛家辰,我替我姐来打。”
郑铎神情淡漠,像是毫不介意,又朝洛家辰抱了抱拳,洛家辰也赶紧还礼。
人群中有人起哄:“磨蹭什么呢?要打赶紧打!”紧接着是一片嬉笑声。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嬉笑声中,郑铎展臂蹬腿,整个人向前窜出,带起的罡风把地上的荒草都连根拔起。
有人叫好,有人惊呼,也有人面色凝重,心想这一下,准要把洛家辰打成重伤不可。
可紧接着又是一声更加响亮的惊呼。
眼前场面几乎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想。
只见洛家辰仍旧站在原地,脚下未做一丝一毫的移动,只是挥出一拳,便将郑铎打得倒飞出去,直到被人群接住,才止住退势。
这洛家小子何时变得如此能耐的?!
山坳间的荒地上,顿时平静下来,只剩下猎猎风声。
洛轻亭回头看了一眼步安,眼神中既有欣喜,也有感激与崇拜——原来咱步爷早就料到今日了。
她看到步安鼓励的目光,才扭过头清了清嗓子,豪迈道:“还有不服的吗?!”
第196章 编就绳索立规矩()
洛家辰几日前就服下了致虚丹,这些天一直在船上静养,药效悉数吸收。
这仙丹采买不久,药力饱满,此时的洛家辰,单论修为,已接近致虚境界的圆满。
道家入门三境,练气、凝神、致虚,黄脸大汉郑铎不过是个凝神境界的修士,哪里是他的对手。
在场都是修行人,眼力不至于太差,见此情景,便知道换做自己,也终究挨不过那一拳。
于是,洛轻亭连喊三声:“还有不服的吗?”
也无人应答。
众人这才发现,游平为首的蓝营那边,这游瘸子身边也站着一位少年乞儿,似乎与洛家小子一样,是专门来助拳的。
大约是刚才那一拳太过惊人,终于还是没人敢再出头,只有悉悉索索的议论声。间或有人提到“仙丹”一词,想来是猜到了洛家辰突然修为大涨的缘由。
在这伙混迹越州的底层修行人中,“仙丹”堪称神秘,尤其是那枚能够让内丹玄修一跃突破两层境界,堪堪触及空境的致虚丹。
有心人更会联想到,这黑白黄绿红蓝六营,是不是每位统领都有一名致虚境界的帮手。如此一来,七司实力可比预料中要强得多了。
这样的情绪随着议论声传染开,一时间,竟没有多少人再去关心受了些筋骨伤,躺在一旁喘气的郑铎了——这黄脸大汉喟叹之余,也不由得感慨人情冷暖。
事到如今,自然没人敢去觊觎六营的统领之职。
步安的分营之策却还没有完成——还剩下更重要的一环。
只见他招招手,把晴山叫到跟前,轻声说了几句,然后笑着点头,接着昂首道:“诸位新入伙的兄弟可能还不知道,我们七司的一项福利!每隔一旬,晴山先生都有新曲问世!襄助大伙儿修行!”
此言一出,便是欢声雷动。
步安稍等片刻,待到鼓噪声轻了下去,又道:“大伙儿想必都去过兰亭四集,知道这盛会的座次颇有讲究!离得越近,灵气越浓郁,于修行也更有助益。”
众人听到这事关自身利益的安排,顿时屏息凝神,看看步安又看看晴山,更有人朝着晴山所统领的绿营看去。绿营众人个个昂头挺胸,似乎是觉得自家统领作曲抚琴,总不会亏待了绿营的人。
“以往我七司只有十余人,无需讲究这些,从今往后,却不得不慎重!今日我在此,便立下三条规矩!”
步安环视众人,朗声道:“一,一旬之内,若有战事,军功卓著者,阖营受赏,聚灵盛会之时,得坐中军!”
众人纷纷称好,觉得这一条规矩十分有理。假如将来对敌,哪个取了军功,自然该大大的受赏。若没那个本事,也无话可说。
“二,一旬之内,有犯上、违命、不服军纪者,阖营受罚,聚灵盛会之时,立百步之外,不得近前!”
这一下,人群的反应委实没有第一条热烈了。虽说军中讲究赏罚分明,但是怕挨罚,也是人之常情。
有人开口道:“步爷,这规矩自然是好的,可由谁来管束呢?怎样才算不服军纪?”
又有人哄笑道:“赵三,你这般问个没完没了,就是犯上违命,不服军纪……”
被称作赵三的那位,一张脸立刻就哭丧下来,缩着脖子躲在人群里,生怕被做了杀鸡骇猴的对象。
“问得好!”步安哈哈大笑,接着大声喊道:“李达!”
话音刚落,他身后手持扁担的李捕头,便一脸慌乱地走了出来,应道:“步爷!小的在此。”
“七司监军一职,你可愿担当?!”步安正色问道。
李达只觉得一颗心砰砰直跳,双腿都有些发软,旋即跪倒在地,磕头道:“小的愿为大人马前卒,万死不辞!”
“谁要你做马前卒了!”步安笑道:“从今日起,七司中人,但有过错,你都给我一一记下!哪怕是我做的不对,你也要当面指出!如此才称得上我七司监军!”
“小人……小人知道了。”李达应道。
这李捕头是个老实人,又在公门中当过差,懂得人情世故,知道分寸,这半年来,为七司看门,称得上兢兢业业,步安早有打算提拔他,让他当这个监军,也算是人尽其用。
众人见李达面相憨厚,不像难对付的样子,又怕再多嘴顶撞,拂了步爷的兴致,没有好果子吃,便都纷纷称好。
至此,这简单的赏罚之规,就算是立下了。
宋蔓秋站在运河岸旁,看着这一幕,心中不免有些佩服,低声感慨道:“祖父果然不曾看错,这步公子于治人之道,确实有手段。”
“这晴山姑娘还真是个宝,怎么竟被他收到了账下。”宋世畋虽然不服,却也不好反驳,只是搞不懂,晴山姑娘为什么会对步安如此唯命是从。
“且看这第三条规矩又是什么?”宋蔓秋踮着脚往那边瞧。
人群中央,步安清了清嗓子道:“这第三条规矩,说来也简单!每旬盛会前,各营分派五人,各自结阵对战,依照战果,胜者先入席,败者居后!”
超乎他的预料,这一条规矩出口,却是迎来了最大的反应。
人群沸腾般叫好,仿佛憋着一股子劲儿,要靠手底下的本事,来占据一个好座次!
人群之外,运河岸旁的宋氏兄妹不由得对视一眼。
“练兵之计?”宋蔓秋道。
“三五结阵,正是军中战法……”宋世畋眉头微锁,突然想到什么,抚掌叹道:“岂止如此,他这练兵之法,大有玄妙。”
宋蔓秋不解道:“有何玄妙?”
“你看这两百余人,像不像一团散沙?”宋世畋摇头道:“可要不了多久,这六营便会各自凝成一股绳索。”
宋蔓秋恍然大悟。她看着六营中人,各自聚做一团,推举今日出战的组合,间或商量着战法,不禁悠悠叹道:“荣辱与共,同仇敌忾……”
“这小贼还真不可小觑。”宋世畋摇着头转过身,踩着跳板往船上去。
“哥哥,你不看他们如何对战么?”宋蔓秋问。
“都是些土鸡瓦狗之辈,有什么好看的。”宋世畋头也不回。
“一会儿晴山姑娘还要抚琴聚灵呢。”宋蔓秋提醒道。
宋世畋脚下顿了顿,还是没有回头,只是耸耸肩道:“我不食嗟来之食。”便上船去了。
“臭脾气。”宋蔓秋笑着摇摇头,没有跟上,自顾自站在岸旁,远远看着荒地中央,一伙儿江湖人拉开架势的对战。
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形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叉着腰往这边走来。
“你也不爱看热闹吗?”宋蔓秋笑着问。
“我家公子说了,打打杀杀的,小孩子不许看。”素素白了她一眼,气呼呼地答道。
宋蔓秋被她逗得有些忍俊不禁,又想起宋世畋先前的问题:晴山姑娘为何对步公子如此唯命是从?
这一点,她也想不通。
“小娃娃,你知不知道,晴山姑娘为什么这么听你家公子的话?”她笑吟吟地问道。
素素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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