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胖子办事效率很高嘛!步安心中暗赞一声,迎头走上前去,街坊们看清来人是谁,纷纷让道,一边喊着“步爷,步爷”。
人群中央的喧闹也立即停歇,洛轻亭远远看见步安,竟悄摸抹了把眼泪,一脸委屈地喊道:“步爷!你看这帮官差,也太不讲道理!”
一旁的晴山见到步安,眉眼顿时舒展开来,仿佛一下子有了主心骨。
反应最为剧烈的,确实张瞎子与邓小闲。
这两人原本窝窝囊囊,现在突然来了精神,蹭的站起身,就往步安这边迎过来。邓小闲一边跑,一边还在喊:“步爷回来了就好,这些龟孙吃了熊心豹子胆,胆敢来封咱的衙门了。”
街坊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拜月贼子,人……人人……”
紧接着,步安便觉得有无数双眼睛对着他看过来,似乎只要他接一句“人人得而诛之”,便能像杀死步鸿轩麾下打手一样,演一出法不责众的好戏。
原来街坊中间,也有聪明人,上一回只是跟着装傻而已。
只是打狗也得看主人,今时不同往日,这一次的狗,是越州知府派来的,不是这么容易蒙混过关的。
步安伸伸手,做了个稍安勿躁的动作,然后盯着七司衙门口,两个手持封条的差役。
那两人被他这么看着,竟然浑身冒汗,双手都止不住地哆嗦,大概都想起了数月前,越州北门外,七司步爷杀人不眨眼的情景。
宋蔓秋站在步安身后,全都看在眼里,心说步公子好大的气势,只怕再往前一步,那两个差役就要逃之夭夭了。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步安没有再往前走,更没有振臂一呼,只是摇摇头叹息道:“自古民不与官斗,让他们贴吧。”
人群发出轰的一声惊呼,有不甘、愤懑、同情亦或无奈的情绪蔓延开来。
直到这时,宋蔓秋才恍然反应过来:步公子本来就要抽手,从此不干鬼捕买卖了,他这是借官府的封条,来给百姓们一个交代啊!
步公子啊步公子,你好阴险……怪不得说那位汪大人古道热肠呢。
一念及此,宋蔓秋不禁莞尔。
事实上,她还没完全明白。
鬼捕七司开业之初,可是许下过一两银子包捉一年鬼的承诺的,今日若没有汪鹤帮忙,想要抽身可没这么容易。
而在“无奈接受”了被官府查封的命运之后,七司步爷又干了一件令整个越州城都震惊的大事:这天傍晚,七司衙门的封条旁,又贴了一张告示:所有缴过包年银子的百姓,都可以凭当时立下的字据,去阜平街上的楼家书馆,领回银子。
此后数月,陆陆续续去领银子的百姓,只有当时总数的三成而已。
七司仁义!咱也不能丢了越州人的脸面!
——大多留着七司捉鬼凭据,却不去领回银子的百姓,都是这么说的。
第184章 衙门没了不散伙()
傍晚时分,阜平街上已经冷冷清清,唯有紧闭的七司衙门前,仍有闻讯赶来的百姓,指着那张告示议论纷纷。
“天理何在,公道何在……”有秀才模样的后生掉着书袋,嗟叹道:“七司为民除害,到头来竟落得如此下场。如今这天下,岂止邪月为患,依我看,已经暗无天日了!”
旁人劝他少说几句,他便横眉道:“他这两纸封条,难不成还封得住百姓之口吗?”
劝告者讨了个没趣,也不禁无言以对。
这时又有人说,这半年以来,七司义士们起早贪黑,豁出命去捉鬼,临了因为这一纸封条,便要将所得的银子悉数退回,古往今来,何曾听说过如此义举!
有人附和说,他亲眼看见步爷将一张大票交到楼家书馆的楼馆长手里,要他代为向百姓告一声歉。
“无奈爽约,非不愿尔,实不能也。嗟夫悲哉,嗟夫悲哉……”后生抚掌轻叹。
人群中又有人感慨,说如此看来,步爷根本不缺银子,办这鬼捕七司,从来便是为了行善。
街对面的晴山宅子里,宋世畋背靠着大门,听着外头发生的这一切,神情有些怪异,好一会儿才轻哼一声道:“这小贼收买人心,还真有一手。”
宋蔓秋与素素二人,就站在他身前不远。
要不是这些天来,步安反复关照素素,要她别跟这“愣头青”一般见识,她可受不了这人在背后议论公子。
而宋蔓秋早已习惯了堂哥的路数,笑笑道:“步公子镇恶驱邪,亲力亲为,所得银钱,取之于民,又还之于民……如此收买人心,实在多多益善。倒是有些人袖手旁观,怕有清谈误国之嫌。”
宋世畋只是过过嘴瘾,也知道自己理亏,于是只当没有听见,逗弄孩子似的,问素素道:“小娃,你平日不都像个狗屁虫似的,追在你家公子身后嘛!眼下怎么不随他去后院议事,是要充做眼线,提防我们兄妹不成?”
素素翻翻白眼道:“我要是敢去后院,此刻早就去了。谁要听你的疯言疯语。”
宋蔓秋好奇道:“这宅子的后院,有什么骇人的物件吗?”
素素别过头去不说话,心说,后院里有一只老鬼,我偏不告诉你们。
这时,大门嘎吱一声开开,李达挑着担子进来——七司衙门被封,只能从后面的小门里把有用的家什器物搬出来,李捕头来来回回挑了许多趟了。
宋蔓秋与宋世畋二人出身名门,却不想寻常纨绔般倨傲,前前后后帮着李捕头卸货,末了还劝他歇上一会儿。
李达有些拘谨,擦了擦汗,接过张瞎子义女大丫端来的茶缸灌了一大口,仓促应着:“不妨事不妨事,咱挑惯了担子的。”
宋蔓秋听他口音亲切,一问之下,知道这中年汉子是山东人氏,便随意攀谈起来。
李达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得罪了步爷,走投无路,才求七司收留的,胡乱托词,说自己早年间在山东当差,得罪了人,因此流落江南。
他曾是公门中人,有些眼力,瞧得出这两兄妹出身显贵。而宋蔓秋再怎么平易近人,还是带着一丝刻意,于是三两句之后,便没有什么话可说了。
李达心说,这位姑娘却与晴山先生正好相反。这位看着像是容易亲近,却明明有股子天生傲气;晴山平常惜字如金,和谁都说不过三句话,骨子里却是一点架子都没有。
嗯,一个外热内冷,一个外冷内热……只是如此天仙般的女子,也只有步爷才配得上吧。
这样胡思乱想一番,他起身告罪,扛着扁担又出去了。
此时此刻,晴山宅子的后院里,步安听张瞎子汇报这两个月来的工作。
与他将个嘉兴府搅得天翻地覆相比,七司上下则按部就班,波澜不兴。
张瞎子为了表功,倒将自己如何看住邓小闲,不让他带坏了游平说了颇为仔细。
兴许是因为衙门被封了,一众人除了惠圆和尚比较迟钝、晴山平静如常以外,都有些前途未卜的忐忑,气氛也有些压抑。
步安见状,便笑着问,大伙儿往后作何打算。
这一回是张瞎子率先表态。
“瞎子我没有打算,只认准了步爷!步爷说什么便是什么!”他脱口而出,似乎这两句话盘桓心中,已经琢磨许久了。
邓小闲也说,管他衙门在不在,七司不散伙。
其余人也纷纷应和,唯独晴山不说话,大概在她看来,自己与步公子有约在前,大仇未报,终归跟着公子,没什么可表态的。
“谁说要散伙了?”步安笑着说:“我的意思是,咱们七司往后的路怎么走,大家可曾想过?”
这下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茬了。
鬼捕生意不能做,七司还能干嘛呢?难道办镖局,做买卖不成?
邓小闲挠挠头想了想,最后蹦出一句:“步爷冲动了,不该把那些捉鬼银子还回去。有本钱在,不愁没活路。”
“胡说什么呢?!”张瞎子骂道:“捉鬼银子不都给大伙儿分下去了嘛!步爷先前拿给楼馆长的银票,是掏的自个儿口袋!”
洛轻亭也数落道:“花道士没轻没重的,步爷做什么,你也敢议论!”
步安摆摆手,示意他们别跟花道士一般见识,笑道:“做买卖我还真不缺本钱,只是有意思吗?到时官府再来插手,也还像今日这般,几个差役,就把你们弹压得束手无策?”
邓小闲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却被洛轻亭瞪了回去,嘟囔道:“你瞪我做什么?步爷不都说了,自古民不与官斗嘛……”
张瞎子听出步爷话中有话,捋着下巴上稀疏的胡须,眉头紧皱,却是等着步安说下去。
步安见铺垫得差不多了,便从怀中取出一纸文书,摊开了,“啪”的一声拍在桌上。
洛轻亭头一个凑上去看,轻声念道:“江南东道,嘉兴府团练副使……步爷,您这是做了官了?!”
邓小闲又惊又喜道:“这是几品官儿?上头咋没写呢?”
步安负手道:“团练副使不是什么大官,虚衔而已,只是有了这虚衔,便可以募兵养士。”
众人都品出了这几句话的分量,神情各自精彩,唯独邓小闲有些闷闷不乐。
“这么说,七司是要去嘉兴府了?”他不说咱,而说七司,意思不言自明。
“怎么?你不去?”张瞎子面有怒容。
“我……”邓小闲缩着脑袋蹲了下去,苦笑道:“我就不去了,我看家……”
步安知道这家伙在想些什么,笑道:“你先别说死。再听我说几句。”说着将那纸文书叠好放回怀中,接着道:“我们不去嘉兴,去七闽道,灭拜月教,扬名天下。”
第185章 七司又复添新人()
这几句掷地有声,豪气冲天,听得张瞎子等人澎湃不已。
半晌,洛轻亭才惊疑道:“就凭咱们七司?”
假如换做别的事情,她这么一问,无疑是灭了自家威风,可“灭拜月教”实在太过骇人,在座众人大约都有同样的疑问。
“刚刚那位宋蔓秋姑娘,你们也不是头一回见了。”步安微微一笑道:“她父亲便是七闽道都指挥使宋尹廷。”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大悟,既然宋蔓秋姑娘是宋尹廷之女,那剿灭拜月教必是已经有了定策,七司此番南下,是助拳去的。
可即便如此,步爷的口气还是太大了。
正纳闷间,只见步安从怀中掏出木盒放在桌上,一字排开,一共六个。
“你们身边,可有值得信任的人?就是你能为他拼命,他也能为你拼命的那种。”
步安问得蹊跷,众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我与影伯相依为命,倒是符合步爷的条件。”晴山第一个答道。
步安摇摇头,打开其中一个木盒,道:“这里是六枚致虚丹。”
这下,众人几乎都惊呆了,连大气都不敢出。
好一会儿,邓小闲才伸手要去摸那个盒子,被洛轻亭一巴掌拍开:“你不是不去吗?”
“去去去,扬名立万的好事,干嘛不去呢?”花道士大概是想到了张瞎子的忠告,有朝一日扬名天下,不愁他娘不来找他。
“步爷,这一枚仙丹,得好多银子吧?”游平怯怯地说道:“我,我无功不受禄,能跟着步爷就心满意足了,还是不要分给我了……”
他这话也并非全无道理,在七司,就数他游平最没存在感,仿佛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假如论功行赏,没他的份也是应该的。
可步安却不这么觉得,士分三六九等不错,但是除了能力以外,忠诚度同样重要;再说一枚致虚丹,眼下看似宝贵,但在逐鹿神州的道路上,实在算不上什么要紧资源。
七司这六个人,咒、阵、符、风水四位道修,外加一个和尚,一个琴师,都是最早“从龙”的核心班底,既有实力,又有成长性,与那些用丹药催熟的丹玄羽士相比,重要程度,完全不在一个级别。
眼下,步安将六枚致虚丹分下去,让他们各自豢养一名亲兵,就是在为他们买一份“保险”,让他们在尚且弱小之时,多一份自保之力。
除此之外,他在这个世界上,人际关系极为有限,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这么多可以信任的人手,来消化这九枚致虚丹,与其存在手上,眼瞅着药效一点点散掉,不如借他们几位之手,快速扩充队伍,提升七司的实力。
这么一来,即笼络了人心,又提升了效率、省了事儿,一举两得。
然而归根结底,能将如此珍宝分给众人,与步安心态的变化也不无关系。
要知道,这六枚致虚丹价值十余万两白银,几乎占到步安半壁身家。放在以前,他是打死也不肯散财的。
可随着财富积累,银子所能买到的东西,大到豪宅别苑,小到灵器珍宝,对步安来说,都已经不再那么重要了。或者说,财富已经不是他的目标,而是他实现的目标过程中,必须的资源而已。
当然,如此败家,他还是有些心疼的。好在素素不敢进后院,要不然被她看见这一幕,非要哭死不可。
“别说这些见外的!”步安笑着将一个个木盒收回怀中,道:“我们在越州只留三日,三日之内,你们各自带人来见我……一时没有合适人选的,也不要滥竽充数,仙丹留在我这儿,迟早还是你们的。”
众人纷纷称是,洛轻亭问:“步爷,我带我弟弟来行不行?他正好是丹修,再合适不过。”
“仙丹也有三分毒,吃了折寿的,就算你弟弟愿意,你爹舍得吗?”步安问。
“邪月都近到八夕了,往后还不知道怎样,折寿五六载,总比熬不过天灾要好。我爹爹必然愿意的!”洛轻亭断言道。
步安点头,又吩咐众人不要宣扬,一切暗中行事。
之后两天,众人陆续带人来见步安。
洛轻亭的弟弟名叫洛家辰,十五岁,生得圆头圆脑,一副老老实实的样子,见了传说中的七司步爷,紧张得不敢说话。
游平带来了一个乞儿,姓许名田,也是十五六,四肢健全,早些年曾与游平共过患难,属于自己得了一碗粥,再饿也要分对方半碗的那种交情。这半年里,受过游平接济,但每回只肯要一二两散银,多了怎么也不肯收。
张瞎子把义女大丫带了过来,丫头才七岁,步安嫌年纪太小,让瞎子换人,瞎子却说,那就再等几年。步安无奈,只得同意了。
邓小闲有些胡来,见张瞎子推举了大丫,竟然臊眉耷眼地把刚满五岁的二丫领了过来,被步安指着鼻子骂了出去。
惠圆和尚不是越州人,平常除了捉鬼,也不出门,根本没有朋友可言,自然没有人选。
倒是晴山有些出乎步安的意外,第二天的傍晚,她就带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来见步安,介绍说,这是她的师姐。
步安心说,你是学儒的,你师姐自然也学儒,仙丹于她有什么用处?
问起来才知道,晴山的师父不是儒修,甚至根本不是修行人,只是一位教坊司的老教习,三四年前过世,只留下一个养女,就是眼前这位。
女子姓秦名绣娣,生得相貌平平,见了步安,便要磕头,嘴里还喊着:“步爷大仁大义,请受小女子一拜。”
步安到底也没有让她拜下来,托住她双臂,让晴山也帮忙掺住,随口问她有没有修习过武艺。
秦绣娣说,不曾学过武艺,但会打铳。
步安听得一惊,心说,这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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