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
“腿怎么了?”
“天!两条腿都给打折了!”
“怪不得哭!”
一群杀人不眨眼的家伙,看见这孩子两条小腿都在胫骨位置被打断,竟乱做了一团。
“这些鬼畜生!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下得去手!”
“骨头折了还有救!赶紧找东西固定!”
“不哭不哭!我们都是好人,你是越州人对不对?我们也是越州人,我们是鬼捕七司。”
纷乱间又一个孩子从洞口爬了出来,正是楼心昱。步安抢上一步把他拉了上来,却骇然发现,心昱的腿也给打折了。这孩子居然强忍着痛苦,一滴眼泪都没流,反而把晴山看哭了。
步安立即朝邓小闲喊道:“去!去找剡东县里的医家过来。多喊上几个,再雇些马车。”又朝游平道:“去天姥书院,把我楼师姐叫来!”
邓小闲和游平二话不说,转身就往外去。
惠圆和尚在地窖里一个接一个的往外递人,洛轻亭和张瞎子轮番把人抱出来,步安和晴山配合着用素素不知从哪儿拆来的木板和布条固定断腿。
他俩不是医者,也不知道断骨对齐了没有,但固定住了总会少一些痛疼。
没过多久,邓小闲和游平又去而复返,邓小闲苦着脸道:“马都给官兵管起来了!”
“你不会抢啊?”步安头也不抬地问道。
“敢?!”不是邓小闲的声音,是那个出言不逊的年轻儒生。
紧接着是宋蔓秋的声音:“邱师兄!救人要紧!”
“没错,救人要紧!你们可以走了,此地由七闽指挥使司接管。”邱缙朝着七司众人冷冷说道。
这时砖房里里外外已躺了九个孩童,除了楼心昱以外,其余孩子被他一吓,又哇哇哭了起来。
步安扭头瞄了那儒生一眼道:“滚!”
邱缙往前迈了一步道:“平乱拜月教是我七闽指挥使司的事情,闲杂人等让开,否则皆以拜月教同党论处!”
步安当然知道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汪鹤无意中透露过,七闽都指挥使宋尹廷平乱不力,想必是因为压力太大,才连眼前这个小小的功绩都不肯放过。
本来,这儒生要是好好说话,步安也不一定会跟他们争功,可这人把他派去延请医家的邓小闲都赶了回来,更对这满地的孩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步安便说什么也不肯交给他了。
“平乱拜月教原来是你们的事情啊?”步安把手中布条递给晴山,起身走向那儒生:“那拜月教众伪装押镖,运送孩童时你们在哪里?眼下这些孩子被打折了双腿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窖里,你们又在哪里?平乱拜月教?你怎么有脸说得出来?”
“步爷!他们也干了不少事儿呢,差点就在官道上把我们绑了!”张瞎子今日好像突然不怎么怕官了。
“你们若是好生交代!而非硬闯关隘!岂会落得如此结果?!那五百余个官兵,在你们眼里就不是人命吗?!”邱缙反驳道。
“交代你老娘!”邓小闲都忍不住骂起了脏话:“那愣货二话不说就是一个绑字!换你咋个交代法?!先任由他绑了再交代不成?!”
邱缙微微一怔,这和他听到的消息好像并不一致。他扭头看了一眼仍一瘸一拐的百户,见这兵头脸色变得铁青,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受了蒙蔽。可事到如今,他只能进不能退,硬着头皮也得撑下去了。
“这都是你们一家之词!五百余个官兵正是因为你们知情不报才枉死的!”他冷哼道。
“官兵性命都是给他害死的!别来栽赃七司!”洛轻亭指着门外那个兵头道:“我们布阵设陷忙了一晚,却被你们官兵搅了,难道就该和他们一起送死不成?”
“在你们越州人眼里,堂皇而战便是送死,偷偷摸摸方是正道?”邱缙道。
张瞎子道:“越州七司独战百余阴魂时,你们隔岸观火倒还有理了?!”
七司众人与这儒生一来一回时,步安只是负手而立,这时突然道:“宋姑娘,你师兄说了这么多,可他看过这满地的孩童一眼吗?”
“邱师兄!”宋蔓秋也实在看不下去:“先救这些孩童要紧!”
“师妹你怎么向着外人?”邱缙惊愕道。
“是你想错了!步公子在越州北城救了数十个孩童,都拱手让给了越州巡检,他不是来跟你争功的!”宋蔓秋一脸愧色的看了看步安,又朝邱缙道:“今日之事我会如实禀报我父亲。”接着扭头就走,仿佛没脸留在这里。
邱缙死死盯了步安一眼,才一边喊着“宋师妹”,一边追了出去。
宋蔓秋姑娘果然和七闽都指挥使宋尹廷有关系——步安放着邱姓儒生不管,选择对宋姑娘发动道德攻势,自然是隐约猜到了这点,只是没想到,她居然就是宋尹廷的女儿。。
第一百零五章 宋青又名包打听()
天姥山,凌云阁。
布置清雅的书室,线香已经燃尽,边案瓷瓶里插着的蝴蝶兰也略显枯萎。
屠瑶仍旧穿着一尘不染的雪白襦裙,乌黑长发因为没有心情打理而随意扎了起来。
她手撑着额头,极难得地紧锁着眉,似乎从没有什么事情,令她像此刻这般烦恼。
兄长屠琅被皇上钦点为燕云大将军,屠氏一族看似圣眷正隆,事实却未必如此。哥哥在边军没有一丝根基,匆匆上任,难以服众。父亲身为右相,但凡有机会劝住皇上,必然不遗余力,他都只能任凭此事发生,可见朝中儒媚之争已经到了何种程度。
而心悦的弟弟被拜月教掳走,也同样令屠瑶焦头烂额。
山长怀沧命天姥书院十三位大儒,不得插手拜月教事宜,为此屠瑶今早又上凌霄台,候了一个多时辰,却连山长的面都没有见着。给临时接管了南越卫的曲阜大儒江宏义送了加急书信,也至今没有回音。
这时,书室一侧的木门被砰砰砰地敲响。
“师尊……师尊……”是宋青的声音,也只有宋青会这样敲门。
“进来吧……”
宋青闻言推门而入,脸上神情有些兴奋。
屠瑶见状不由得一喜,起身道:“有消息了?”
“还没消息,不过步安去查了!”
“步安去查了?”屠瑶微微一怔。
“对!我作夜跟楼师姐方师姐赶到了越州城里,才知道跟步安错过了!我们从西门进城时,他在越州北门捉了十几个拜月教的贼子,救出几十个孩童呢!听官兵说,他是追出城去了,也不知去了哪里!”
宋青换了一口气,又道:“听楼伯伯说,步安昨晚才从鄞州回来,问了心昱的事情,便冲出城去了!怎么竟被他捉住了拜月贼子!师尊,我觉着他说不定能把心昱给救出来!”
“从鄞州回来?步安去鄞州做什么?”屠瑶不解道。
“去捉鬼啊……师尊你绝猜不着,就这么两三个月,那家伙竟把别的越州鬼捕全给赶跑了,一个人独吞了越州鬼捕生意,挣了几千两银子还嫌不够,又去抢人家鄞州鬼捕的生意!现在越州人都管他叫步爷呢!”
屠瑶听得莞尔一笑,又瞪了宋青一眼道:“心昱还没找回来呢,你倒先开心上了。”
“我就是觉着他准能找回来!真的,师尊你还没听我说完呢。”宋青自说自话地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咚咕咚喝得一干二净。
“咱们这位小步爷还做了什么离奇的事情?”屠瑶不知不觉中心情竟然好了一些。
“就说昨晚北城擒贼,我听说那些拜月贼子装成了押镖的镖师,直到出了城去,巡检官兵都没看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却被那家伙一声断喝,吓得露了馅儿!”宋青咽着口水道。
“市井谣言怎能当真。”屠瑶笑着摇摇头。
“我也觉得不怎么可信,不过还有一种说法,说是步安手下有个奇人,号称听风水者,明明目不能视,却一下瞧出那些镖车里头藏着童子!”
“有些风水玄修是有这个本事,我还听说顶顶厉害的风水玄修有一半都是盲人……”屠瑶点点头道。
“嗯!那就准是了!”宋青又道:“当时那几辆镖车都已经跑了起来,眼看追不上,步安手底下却还有个和尚,跑得跟一阵风似的,接连把几辆镖车都掀翻了,连神机弩没能伤得了他!大概就是兰亭夏集上那个和尚,看着老实巴交,想不到本事如此了得!”
“这又不对。你说和尚跑成了一阵风,那便是佛家三种大神通中的神境通,但神境僧要么千里神行,要么金刚体魄,没有两者兼得的,除非……”屠瑶皱了皱眉。
“师尊,除非是什么?”宋青好奇道。
屠瑶笑着摇摇头:“不会的,这又是传言传得偏了。”
宋青扁扁嘴道:“那看来剩下那些传言也是假的,步安未必能把心昱救回来,都是我太轻信人言。”
“还有别的什么传言?”屠瑶随口问道。
“有人说步安认得一个蒙面女侠,每到危急时都会出手助他;又说他和越州玲珑坊暗斗了一场,玲珑坊到头来都得给他赔罪;还说越州官府都怕他,有个捕快稀里糊涂把他捉去府衙,结果第二天自己却跑去他面前跪地不起,非要给他做个看家护院的下人……”宋青说着说着,突然觉得这些事情实在太离奇,经师尊这么一解释,确实全不可信。
“不过有一件事情该是真的,”他突然想起来:“上次兰亭夏集,咱们见过的那个美貌琴师,眼下也成了步安手底下的人了。”
“晴山?不会吧……”
“那是楼家伯伯亲口说的,那琴师和步安都住到一起去了呢!伯伯都说,步公子出面,说不定真能找回心昱来!”宋青突然为自己的乐观找到了理由。
“住到一起去了?”屠瑶微微一愣,接着笑道:“这倒说不定是桩好姻缘,就看咱们这位小步爷有没有这个福气了。”
“真要能把那美貌琴师娶来,比去做余家的赘婿可要好上百倍了。”宋青撇了撇嘴,有些嫉妒般哼道:“那家伙福气是有的,就是做事没长性。师尊你是不知道,他就这两三个月,先是天天背了把怪琴修乐艺,接着又学祝师兄,把怪琴换成了长弓,可射艺修了没多久,又去楼家书馆要了碑帖拓印,说要修书艺了!”
“你去了一趟越州,怎么心昱的事情没放心上,尽打听步安的小道消息去了?”屠瑶拿着师尊架子道。
“我看楼家伯伯都说那家伙本事大,就觉着他准能救回心昱呢……”宋青挠挠头,有些自责地说道。
“楼馆长是安慰你师姐,好叫她别乱了方寸。”屠瑶叹了口气道:“你今年也十四了吧?说话做事也要有点大人样子了,别再漫山遍野的疯。上次从越州回来不是立志修行了吗?怎么才隔没多久又不见你用功了?”
“我本来是觉着步安可怜,想着自己修行有成就能帮他,可兰亭夏集时见他过得好舒坦,不像是等着我帮忙的样子。”宋青扭捏道。
屠瑶无奈摇头,对这小宋青,她是真没一点办法。
“师尊……”门外突然响起急切的脚步声,紧接着方菲儿没有敲门便推门进来,喘着气道:“师尊……步师弟……步师弟把心昱救出来了!在剡东县柳店镇,楼师姐已经出发去了!”
“我就说吧!”宋青突然笑了起来,还偷偷瞥了一眼屠瑶。
“走!我们也去看看!”屠瑶也看了一眼宋青,心里有个声音在说:那些传言总不至于是真的吧?。
第一百零六章 天若有洞补不得(求首订)()
惠圆从地窖里一共送出来四十多个孩子,年纪最小的才三四岁,腿伤最重的连骨头都露在外头。
晴山和洛轻亭两个姑娘家看得眼泪汪汪,却不知该如何救治,只是拿清水洗了伤口,又喂着孩子们喝了些水。
张瞎子一会儿走去镇口,一会儿又走回来,焦急地嘟囔着:“怎么还不来……怎么还不来……”
剡东县城只隔了十几里地,邓小闲骑了马,跑一个来回要不了多久,但要找到医家,再雇上马车,得多花费一些时间。
步安也心急,但他一样帮不上忙。
事实上,他根本不是什么大善人,假如不是楼师姐的弟弟被人掳走,都懒得去管这些破事。
短短几个月,他见识了太多的人性恶,七司开张以来捉的上千只鬼,每只鬼背后都有凄惨的故事,有些昭然有些隐晦,但都揭示着这世界的丑陋。那些刚刚还感动流涕,回过头来就反咬一口的刁民,同样如此。
这天下就是个烂泥塘,他也绝不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
只不过,当他实际见到这些惊恐地瞪着眼睛的孩童,看着他们奇怪扭曲着的小腿,想到他们原本是要被送去活活烧死的,也难免被勾起恻隐之心。
他叹了口气,又确认了一遍楼心昱的伤势没有大碍,才把素素喊过来,贴着她耳朵道:“那些鬼应该是藏了银子的,你去好好找一找。”
素素刚刚还对那些受了伤的孩童感同身受,哭哭啼啼的,听到银子眼睛顿时冒出光来,点着头便跑开了。
步安无奈地笑笑,心说自己果然不是什么好人,明明是来救人的,却还抱着“贼不走空”的心思。
惠圆和尚半躺在屋外,靠着墙角晒太阳,缺了半边的僧袍早在泥坑里滚得不成样子。步安走去他身边坐下,瞥了和尚一眼道:“花道士还真没说错,你果然不老实。那两个分身是怎么回事?”
和尚说:“是我落在了轮回里的残魂……”
步安皱眉道:“你老说轮回轮回,可世人死了要么化灵要么化鬼。这些灵啊鬼啊又不会投胎再做人,哪里来的什么轮回?”
和尚愣了愣,又看了步安一眼,似乎在犹豫着该不该说,但他没有素素那么嘴硬,被步安三两句就把话全套了出来。
惠圆说,佛曰一日月照四天下,覆六欲天、初禅天,为一小世界……
他绕来绕去说得太复杂,简而言之,这神州天下只是一个小世界中的一角,而三千小世界构成一个中世界,三千中世界构成一个大世界,这便是佛家说的大千世界。
惠圆的师父告诉他,三千大千世界是一个轮回,人在这一世死了,便要投胎去下一世,只是眼下这个小世界却有入没有出,长成了轮回路上的一个瘤。
步安听得愕然,觉得这个佛门说法似乎很能自圆其说,假如别的世界死了人能来这里投胎,这里的人死了却无处可去,岂不是全化成了灵气鬼气弥留此界!
“师父说,此事归根结底是神州旧神所为……天有轮回之洞,补不得的。”
和尚说得自然,步安却听得更加心惊。旧神所为,天有轮回之洞,补不得的……靠!这不就是说的女娲补天?难道说女娲补天还补错了不成?!
步安觉得脑子有些不够用了。他瞄了一眼惠圆,只见这和尚一脸老实,不像是会说胡话的样子。可他不说胡话,难保他那个师父不会说胡话……
“照你这么说,你那两个分身,是在别的世界咯?你说那只是残魂,残魂也能投胎的吗?既然投了胎,怎么被你一召就召来了呢?”步安追问道。
惠圆道:“师父说,那两个残魂在是落在了轮回里,不是投胎,他们也是惠圆……”
也是惠圆?
步安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里有个惠圆,别处还有个惠圆;这里有个步安,地球上也有个步安……
难道我也三魂七魄不齐全?可我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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