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地呷了一口。
“刚才过来时,听见有人家在哭嘛,是谁家孩子被掳走了?”他朝着灶间喊。
李氏抹着汗答道:“那是张家,一儿一女全不见了……楼家还算好,就大儿子不见了……”
步安随口“哦”了一声,紧接着猛地一怔,大声喊道:“哪个楼家?!”
“……开书馆的。”李氏被他突然拔高的嗓音吓到了,小心翼翼地答道。
“砰”的一声,步安手中的白瓷茶杯在地上砸得粉碎,他拔腿就往外跑。七司众人呼啦一下全都跟了上去。
张瞎子边跑边往灶间吼:“你个婆娘咋不早说!那楼家就是步爷的师姐家!”
李氏听得一惊,手忙脚乱地跑了出来,可这时院子里已经只剩下大丫二丫了。
步安冲出七司衙门,正遇上李达风风火火地从街上回来。
“查到什么了吗?”他喝劈头盖脸问道。
李达皱眉道:“有几个走镖的很可疑,挂的镖旗是淮南的,但我听镖师口音不像两淮的人。我眼下不是公门中人,府衙里又谁都躲着我。”
“带我去找!”步安推着李达便跑,七司众人紧随其后。
傍晚的越州街道上,行人纷纷侧目,看着一群人狂奔着往北去。
……
……
越州北门,一面绣着“中州镖局“字样的黑底金面镖旗迎风飘扬,插着镖旗的马车在北门巡检面前停下,领头镖师陪笑着跟巡检官差说了几句,亮了亮腰间木牌,不经意间又递过去几块碎银。
官差看了他一眼,挑开马车帘子瞄了瞄,接着大手一挥,示意放行。
四辆马车鱼贯而出,刚刚那位镖师笑着朝官差拱了拱手,跨上了马车。
这时,城内突然冲出一群人来,像一群奔逃的流寇。巡检官差正要去拦,等到看清当先一人的面孔时,赶紧装作闲人般领着差役们让开。
那人是北城巡检汪大人的座上宾,他可不敢拦。
“镖车停下!”步安冲出城门,却见那几辆镖车越跑越快,扭头朝身后的瞎子道:“那车上有什么你瞧得出来吗?”
“童……童子……”
瞎子话音未落,惠圆和尚便原地化作一团黑影,黑色闪电般射向奔驰的马车。
转眼传来“嘎……”的一声巨响,车队最末的那辆突然朝一边倾斜,冲进了官道旁刚刚收割不久的农田,木头车轮碾在软泥地上,顿时车仰马翻。
倾翻后撕裂的车厢底部,有几个被住了手脚的孩子,被惯性抛了出来。
这下巡检官差也看得目瞪口呆,领头那个的正犹豫着要不要骑马去追,却被步安一把将马抢了过来,翻身上马狂奔。
惠圆已经接连劈断了两辆马车的缆绳,却后继乏力,追不上最前一辆了。
就在这时,突然有弓弦声响,紧接着是惨烈的马嘶声。跑得最快的那辆车前,拖车的白马应声倒下,扬尘腾起,车厢朝一侧甩了出去,堪堪翻倒时,车厢里有个镖师一剑将牵着白马的缆绳砍断。
只见这马车原地转了一圈,又被剩下那匹黑马拖着奔驰起来。
步安骑在马上扭头去看,看见城门口站着一个女子,手握长弓,正是宋蔓秋。她一箭射死狂奔的马匹,接着却摇了摇头,大概距离太远,第二匹马实在没把握了。
步安扭过头来,大喝一声:“和尚!追!”便紧跟住惠圆,一起朝前狂奔,他骑着马,惠圆只靠两条腿,竟然跑得速度相当。
眼看即将接近,车厢里突然射出一支弩箭,惠圆和尚应声飞开,步安放缓马速,纵身一跃,跳进了车厢。
“步爷!”七司众人声嘶力竭地喊着,都像疯了似的冲了上来。
步安一进车厢,卯足全力的一拳便朝一片黑暗中砸了上去。
“咔”的一声,一台神机弩被他砸得四分五裂,紧接着是一张惊愕不定的脸庞进入视线。
步安一把掐住这人的脖子,直到这时才发现手背上已经血肉模糊。
耳旁突然有一丝,紧接着是白晃晃的剑光,步安猛地侧身倒下,下一个瞬间,他左手握着的匕首已经捅进了持剑这人的胸膛。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谁说不是这个意思?!
第九十八章 手起刀落似魔王()
神力并不只是力量,步安吸收鬼气提升神魂修为的同时,身体的反应能力、敏捷程度也和力量一起提升着。
他的书艺修得很不怎么样,射艺的准头也实在够呛,但只要能够得到近身的机会,鬼捕七司大概也只有惠圆能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挡住他的全力一击。
正因如此,步安才会随身带着一柄匕首。
不过,他奋不顾身扑进奔驰中的马车车厢,却还有另一层原因:寻常修行人不会有这么大的力气,被人看见自己怎么动手的,就很难解释清楚了。
将匕首从穿着黑衣的镖师胸口抽出,步安侧过身让开迸溅的鲜血,突然发现被自己捏在手上的脖颈已经软绵绵地不着力了。死了,颈椎被捏碎了。
第一次动手就连杀了两人,但他除了有些恶心以外,并没有其他的不适感。
这些人比人贩子还要该死,死得这么痛快,便宜他们了。
趁着马车仍在行进,他一脚把已经不成样子的神机弩踢了下去,又把颈椎碎裂的镖师推出车厢,拽着他的腿,把这人的脑袋支在颠簸的官道上,拖得血肉模糊才放手。
这样应该看不出来了吧?他想了想才走去马车前坐下,拽着缰绳把马车拉停,再缓缓转弯,朝越州城门驶去。
正发力狂奔的七司众人远远见到这一幕,不由得齐齐愣住。
惠圆和尚从官道旁的农田里走了上来,肩膀正在流血,看上去跟上次一样,没有大碍。
素素哭哭啼啼地跑过来,说自己刚刚也想追的,但是有点害怕,怕被坏人捉走,就再也见不到公子了。
步安知道这小丫头遇事就胆小如鼠,早就习惯了,本来就没指望她能帮忙,摆了摆手,招呼众人控制所有镖师,尽快把孩子们救出来。
……
……
宋蔓秋在篝火旁,听完那句“嚼了两千年还有味儿吗?”,便总有些心神不宁。
她隐约想起,这伙人似乎管那少年书生叫“布爷”,直到她说起步执道,他们才不再这么称呼,像是在刻意回避。
难道那书生姓步?
抱着这样的一丝疑虑,进城的时候,她便有心找人打听。
“那些人里头有一个盲眼的老者,一个有腿疾的少年,还有个很美的琴师……”
不等她说完,被问询的妇人便长长的“哦……”了一声,笑着道:“你说的准是七司!越州鬼捕七司,名声大得很,听说生意都做到鄞州去了!七司步爷,大才子!天姥下来的!”
“那您可知道这位步爷的名讳?”孔灵忍不住插嘴道。
“步执道。”妇人答得爽快。
“……您是说不知道……还是步执道?”宋蔓秋突然发现这名字有些奇怪,似乎很容易弄错。
“步执道!很会写诗的那个步执道!”妇人有些着急了。
孔灵扭过头看看宋蔓秋,宋蔓秋也看着她,两人眼神中的内容大致相当:这群人太过分了!自己这回丢脸丢大了!
江氏兄弟的想法和她们也差不多,只是心中默念这些话时的语气语调有差别,因此脸也憋得很难看。
一行人怀着稍稍不同的“复仇”情绪,打听清楚地方,便直奔越州鬼捕七司,没想到快到七司时竟然迎面遇上,只不过七司众人跑得太快,根本没有留意到宋蔓秋一行。
“什么事情这么慌慌张张的?”
这四人顿时追了上去,于是就有了越州北门,宋蔓秋引弓一箭,射杀白马的场景。
只是这位想象中的翩翩佳公子,在用嬉皮笑脸的不正经样子,打破宋蔓秋心目中原有的印象后,摇身一变又换作另一付截然不同的形象。
那盲眼老者目不能视,却能断言车中有童子,那和尚身手好生了得,原来步公子手下尽是奇人!
他自己策马拦截,虽然骑马的样子有些生涩,跳车的动作有些傻,但是……
“好威风啊!”
被孔灵一语道破心事,宋蔓秋脸上微微泛红,瞪了一眼从来口无遮拦的小师妹,却发现她根本就是在自言自语。
“我是小师妹,听说他也是小师弟……好般配哦!”孔灵又补充了一句,眼睛笑得都眯成了缝,”师姐,你说我该怎么跟他说些什么呢?这样跑上去夸他,会不会被他看轻啊?”
“不行!”这小丫头又自言自语道:“今天已经被他看轻过了,不能再浮夸了。我得表现得冷漠一点。”
宋蔓秋莞尔笑道:“你能冷漠上一炷香时间吗?”
“那要看多粗多短的香啦。”孔灵嘻嘻一笑。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就像平时一样无伤大雅地拌着嘴,江氏兄弟站在一旁,听得脸色铁青。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有官差点着火把从城门里跑了出来,闲杂人等渐渐被清除出去。
有个肥头大耳的小官走来,宋蔓秋亮了亮曲阜宋氏的名牌,那小官便陪着笑走开,往今夜立了大功的那人走去。两人交头接耳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宋蔓秋又站着看了一会儿,琢磨着天色不早,便带着孔灵过去。她已经想好要说些什么:邀他一起南下平乱。
有关自己父亲就是七闽道都指挥使,身负平定拜月教重任的消息,宋蔓秋决定还是不说为妙,免得被他视作倚仗门庭的小人。
熊熊燃烧的火把下,镖师模样的人犯早被绑了起来,马车上的童子全部抱下来清点过了。应该是关在车厢下的夹层里的。得把这个消息散布出去,让各地巡检盘查时有的放矢,隐约听见有人在说“没找到”,“不在里头”。
“步公子……”宋蔓秋笑着走了上去,脸庞被火把映得泛红。
“哦,是你啊……多谢相助……”
“我……”宋蔓秋还没来得及说下去,那人便扭头走开,往另一辆马车去,似乎要把几个已经绑好的人犯拢到一起。
“这也太欺负人了吧?”孔灵瞪着眼睛,蹬蹬蹬冲了上去……几步之后,突然定在了原地。
不远处几支火把映照着的田垄上,那位大才子一刀刺在人犯的大腿上,伴随着杀猪般的惨叫声,他恶狠狠地问:“说!附近接头的地方在哪儿?”
人犯咬牙喊着:“邪月将至,你们一个都逃不了……”
又是一刀,这回直接割破喉咙,血喷得到处都是。
孔灵吓得浑身冒冷汗,一脸绝望地看着师姐。宋蔓秋也同样心惊胆战:这人怎么跟魔头一样,手起刀落,杀人连丝毫犹豫都没有?
“刚刚那个不想活了,现在轮到你,我数到三,一,二,三……”又是一刀,这次刺在了胸口。
今日中午遇上的那些人,此刻全站在那人的身后,就这么看着他杀人!宋蔓秋觉得自己有些错乱了,这群人和中午时,还是同一群人吗?
“还有四个人,你是倒数第四……我不介意杀到最后一个再开口,你自己想清楚就行,一,二……”
“我说!我说,我说,我说……”被帮着手脚的人犯因为恐惧而剧烈喘息着,裤裆已经湿成一片:“剡东,剡东县……柳……柳店镇……”53
第九十九章 怎么又是柳店镇()
“柳店镇……”
步安眉头紧皱,这镇子他太熟悉了,就是当初离开天姥山时,第一晚寄宿的地方。
那个整条河都是女鬼,老保正和东家男人看着鬼鬼祟祟的柳店镇!
正因为镇子足够怪,记忆足够深,所以当这镖师说出“柳店镇”的名字时,他几乎立刻认定,觉得不会有假。
“还有什么地方!?”他手持滴血的匕首,语气冷得像随时都要动手,或是努力压抑着才不至于立刻杀人。
被绑成了粽子模样的镖师早已被他连杀几人的狠劲吓破了胆,艰难地弯腰磕头,嘴里含糊不清地哭喊:“没了,没了……我们这趟车就是送去那里……真的不知道了……官爷饶命……饶命……”
柳店镇……为什么这么巧?步安不由得自问,这似乎也太巧了。当时选择在那儿投宿,好像是祝师兄的决定……师兄不会知道些什么吧?
步安突然想起,决定从官衙大牢里救出邓小闲的,归根结底也是祝师兄,自己当时明明硬要撇开关系,祝师兄为什么还非要救他?
师兄绝对不笨,邓小闲也没有多聪明。他们俩在大牢里碰面时,师兄只要稍稍留心,就不难套出花道士的话,以确认他到底是不是自己的故人。
也就是说,祝师兄可能是硬要把邓小闲塞给自己。如果真是这样,那分明是好意啊。
步安左思右想,还是不觉得祝师兄会和拜月教有关。
他正思考着,邓小闲突然冲了上来,一脚踹在另一个镖师肩膀上,穷凶极恶地问道:“你说!”
“就是柳店……柳店姓张的保正!这趟镖就送到张保正那里!”那镖师被他踢得滚下田垄,一边翻滚一边仍坚持着喊道。
邓小闲又把剩下的全问了一遍,摊手道:“看来就是那地方了,找个人带路,连夜赶过去吧,说不定心昱也被送那儿去了。”
步安“嗯”了一声,往几十步外故意装作视而不见的官差们走了过去。不多久,无论死活的人犯全部被移交给了汪鹤,步安又问汪鹤借了几匹马,牵着上了官道。
他从头到尾都冷着脸,身上衣裳被鲜血浸透,像刚刚从战场上浴血归来,浑身冒着杀意。
宋蔓秋始终站在一旁,但是直到七司众人骑着马离开,她也没有试着上去打招呼。
“师姐……”孔灵在旁轻声喊道。
宋蔓秋笑着看了她一眼,打趣道:“现在你还觉得跟他很般配吗?”
孔灵打了个激灵,然后什么都没有说,大概这个激灵就是答案了。
……
……
玲珑坊里,花姑娘得知七司今天回城了,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她坐在后院里,摇头轻笑,觉得自己几个月的期待全白费了。
“越州毕竟是个小地方,想要从这个小池塘里长出一条大鱼来,谈何容易。”孙掌柜劝道。
“就为了三百两银子……不,刨去鬼引和路上开销,还有他买通汪鹤的人情,大概就剩一百多两银子……”她想想自己对那人的期许,再想想一百多两银子,连笑都笑不出来了:“还好没跟堂主说过,要不然真闹了笑话。”
通向前院的走廊里,瘦丫鬟喘着气跑了过来:“七……七司……”
“七司怎么了?”孙掌柜皱眉道:“先别急,喘匀了气再说……”
“七……七司把……把给拜月教运送童子的镖车给砸了!好……好威风的场面!杀……七司步爷杀了好多人……”
“哪儿的消息?”花易寒只觉得心脏砰砰砰直跳,突然觉得那位步公子实在太善于制造惊喜了,再这么下去,自己非被他害出毛病来不可。
“巡……巡检司……步爷把人犯和救出来的三十多个童子,全交给巡检司了……”瘦丫鬟急道。
“糊涂啊!”孙掌柜拍着石桌站了起来:“这桩功劳岂不是拱手送人了!”
“七司现在回去了没有?”花易寒起身便往外走:“我去找他!”
“没回来!跑了!追着拜月教的人去了!”瘦丫鬟终于喘匀了气:“我听人说,楼家书馆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