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丫鬟隔着门喊:“掌柜的,花姑娘……你们快去看看吧,门外有人闹事!说我们要杀鬼捕七司的人,是不给穷人活路了!”
孙掌柜一脸惊讶地看着花易寒。
花易寒苦道:“我只是随口一说……怎么他竟当真了?!”
……
……
步安有一点当真,也没太当真,尤其是听张瞎子说,纵横家早就衰败,如今纵横不得,只剩玲珑了,就更加不把花姑娘太当回事。
那女人色厉内荏,像是个赖在小摊位前,威胁着要砸摊,眼睛却盯着看中的那件衣裳不放的泼皮姑娘,这样的货色,步安上辈子打零工时见的多了。
要说免疫负能量和毒鸡汤的本事,在这个世界,他还真不是针对谁。
况且,一晚上蹭了三十户人家的鬼气,比他之前积攒的总数还要多上一些,凝聚在丹田里的那股凉意,已经变成边缘分明的丸状,成果实在喜人。
这份蹭到了鬼的成就感和还想继续蹭鬼的饥渴感鞭策着他,他又拿银子和灵气的诱惑,来鞭策鬼捕七司众人。
初三晚上,洛轻亭干完第一户,嚷嚷着要走。步安便劝她说,今晚再陪着一块儿走下来,有难同当,往后才能有福同享。洛轻亭嘴上不依不饶,却没有真的走掉。
这一晚,邓小闲怨声载道,虽然被步安拖着走完了整整三十户人家,但有晴山帮忙,再有游平画符出力,花道士还是成功赖掉了四户,一宿就捉了九户的鬼,倒是惠圆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答应的份额全干完了。
做完最后一户人家,步安说:“今晚洛姑娘和晴山姑娘也别急着回去,先去衙门里坐一会儿。”
邓小闲惊喜道:“今夜又要作诗了吗?”说话间双眼放光,显然之前的疲倦有一半是装出来的。
洛轻亭也仿佛意识到了“有难同当,有福才能共享”是说的什么,满脸的期待。
步安笑了笑道:“一会儿就知道了。”
……
……
回到七司衙门,天还没有亮,步安关紧大门,把大伙儿都聚拢到院子里。
等到大家围坐成一圈,他才神神秘秘地说道:“晴山先生有一首新曲要弹给大家听听。”
众人都朝晴山看,晴山却看着步安。
她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好几天,此前一直不清楚,步公子为什么不让她弹那首“月溅星河”,隐隐觉得影伯或许是猜对了,他真的是拿这曲子吊着自己的胃口,直到这时才发现,事情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这两夜走街串巷,晴山也看得出来,再这么折腾两晚,七司众人恐怕就真的熬不下去了,疲劳还是一方面,灵力消耗太大才是真正的原因。
原来你是要用这曲子犒劳大伙儿,好把这口气再撑下去吗?晴山心里不禁有些紧张,她刚谱完这首奇怪的新曲时,恨不得马上弹来一试,可是拖得越久,她反而没有了信心。
步安却一点不担心,假如曲子不灵,大不了抄首诗来救场。
可晴山并不知道他想法,只当他这一脸轻松的样子,是对曲子有十足的把握。
“就这么自信吗?”
晴山莞尔一笑,也变得轻松下来,双手伸向了琴弦。
似曾相识,却又并不完全相同的前奏响起,步安很享受地闭上了眼睛,靠坐在竹躺椅上。
“月溅星河,长路漫漫。风烟残尽,独影阑珊……”
“……幻世当空,恩怨休怀。舍悟离迷,六尘不改。且怒且悲且狂哉,是人是鬼是妖怪,不过是心有魔债。”
这仿佛昨日重现的歌声,在晴山唱来,清灵如空谷回声,悲苦如杜鹃啼血。
步安闭着眼聆听,嘴角挂着一丝笑意,朦朦胧胧中将要睡去的时候,悠忽睁了一下眼睛,便被眼前的场景惊到了。
头顶夜幕中的银河熠熠生辉,院子里不知什么时候浮起了一层浓雾,晴山就像端坐在云中的瑶台仙子一般,轻拢慢捻,弹奏着本来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的旋律,而周围邓小闲等人都已闭目盘坐。
一曲弹罢,晴山如梦初醒般看着步安,眼角噙泪,眼神中有惊喜、有感动,还有一丝羞涩。
“辛苦你了。”步安笑得很满足。
“晴山谢谢公子。”晴山笑得很美。
步安靠回躺椅,闭上眼睛,轻声道:“修行吧姑娘……我也要修行了。”
实际上,他只是想睡一会儿。实在太累了。
第七十七章 这是一个好兆头()
晴山也没想到,一曲“月溅星河”竟然会引起这么强烈的灵气涌动,直到这时她才有些后怕,假如当初贸然在兰亭夏集上演奏此曲,恐怕真要被缠得无法清修了。
十二平均律在这个世界的首度出现,本来应该会引起更加强烈的灵气反应,但这首“月溅星河”毕竟弱了一些,即使在步安看来,也谈不上经典。
所以,目睹了七司院子里星空云海的异象后,步安对往后和晴山的“音乐合作”很有信心。
他当场就叮嘱七司众人,不要将晴山在这里弹曲的事情说出去。
哪里用他提醒。大家都不傻,能有独享的好处,当然要藏得越严越好。
洛轻亭提议说:“咱们最好再换个大点的院子,免得灵气波及到街面上去,被人看出来。”
步安皮笑肉不笑地说:“院子的事情先不谈,一夜三十户人家的捉鬼,大伙儿到底扛不扛得下来?”
洛轻亭最没心机,第一个抢着道:“当然抗得下!抗不下也得抗!为民除害的事情,累一些算什么?”
邓小闲机灵得很,留了个心眼,咂咂嘴道:“往后这样的曲子,还有没有得听?”
见众人都朝自己看来,步安便朝晴山努努嘴道:“这就得问晴山先生了。”
晴山心说,曲子还不是你教的,问我有什么用,嘴上虽然没有说出来,却直对着步安看。
大伙儿的眼神刚从步安身上移到晴山身上,又从晴山这里,再移回步安。
步安本来的意思是,我既然都这样说了,晴山你就顺势答应好了,谁知道这姑娘实诚得很。
他近来跟邓小闲、张瞎子这样的贼精相处惯了,竟然没考虑到这一层,赶紧道:“晴山姑娘以往在玲珑坊不是逢三弹曲嘛!到咱们这儿也一样好了!”
晴山毕竟不傻,这下也看出来,步公子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些曲子是他教会自己的,当下就点头说好。
众人听她这么承诺,觉得浑身都有了力气,恨不得出门再去捉一圈鬼。
只可惜天都亮了。
……
……
越州府衙附近的一处大宅,步经平闭门不出已经三四天了。
他躺在床上,一会儿恨得咬牙,一会儿气得流泪。
转过身看见床边坐着的那人,心里那股无名火又腾地窜上来,捡起床边的鞋子朝他扔了过去,破口大骂:“狗才!我爹爹养着你又有何用?!”
被骂这人儒生打扮,四五十岁年纪,姓章名顺,年轻时曾在太湖书院求学,如今是步鸿轩的幕僚。
章顺来越州,是奉步鸿轩之命,辅佐步经平做官来了,谁知道一过来,就发现大少爷被打得鼻青脸肿,而打了他的,居然是性情软弱的三少爷。
他躲过飞来的鞋子,苦着脸道:“大人以为少爷初一才到越州,我这才出来的晚了。”
“你现在来了也不迟!快去杀了那小贼!提了人头来见我!”步经平指着门外,气势汹汹地喊道。
“大少爷,那人毕竟是你三弟,再说他如今已是余家未过门的赘婿,真要杀他,大人恐怕要急出病来了。”章顺暗自摇头,心说这步家的大少爷以往在嘉兴时就风评不佳,去京城待了几年,怎么更不成器了。
步经平听得气恼,恨恨道:“他现在纠集了一群下三滥的修行人,替人捉鬼行善,往后要再收拾他,岂不是更难了!”
章顺摆摆手道:“大少爷多虑了,他这哪里是行善,若是有人在嘉兴府这么胡闹,恐怕已经被大人轰走了……”
“少爷你看,如今邪月初临,那些穷人今日死两个,明日死一双,终究闹不出民愤。可若是把这些人都救了下来,等到邪月闹得凶,魑魅魍魉捉也捉不过来时,刁民群起而揭竿,不单府衙要头疼,连朝廷都要问罪地方了。”
“是故鬼引鬼税非当朝独有,皆是仿照旧例,除去些刁民,收上些银两,一举两得……”
章顺本想将这些道理一点点说给大少爷听,却见他脸上神色越来越不耐烦,赶紧道:“少爷放心,若是越州府衙不管,过些日子,我去找些人打他一顿,把气出回来。”
“现在就去!留他半条狗命就好!”步经平想了想又道:“你再去找些人散布消息,让全越州人知道他是个赘婿!他才是上不得台面的贱籍!”
“大少爷!”章顺都有些看不过去了,皱眉道:“这事情说出去,是要被人指着脊梁骨骂的,你往后在越州还如何立足?”
步经平愣了愣道:“那这事就先算了!打他一顿却刻不容缓,你现在就去做!”
章顺点了点头,起身走到门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步家好在还有个二少爷有点出息,要不然定要败在这纨绔手里。
……
……
初四中午,步安一觉醒来,素素便将一张名帖拿给他,说是楼心昱送过来的。
帖上说:“小女子一时失言,步公子切勿当真。谨于六月十五于玲珑坊设宴赔罪,扫室以待。”署名是花易寒。
这女人又在搞什么鬼?别人都是先礼后兵,她反着来的吗?步安随手又把名帖还给素素。
素素问:“公子,上面写的什么?”
步安说:“就是那个凶巴巴的女人,请我去吃饭,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素素想了想说:“那公子去不去?”
“去!有的吃为什么不去?叫上大伙儿一起去!”
“素素还是要看家吗?”
步安听得有些心酸,摇摇头道:“素素不看家了,到时候也一起去!”
素素听得欢欣鼓舞,一整个下午都笑嘻嘻的。
这一天,楼家书馆代接到的捉鬼生意只有三桩,想来是因为前几日闹鬼苦主们全闻讯过来了,剩下的已经不多。越州城再大,加起来六七百个鬼也很了得了。
不过,虽然只有三桩生意,其中却有一桩比较特别。
阜平街街头有个张员外,家里没在闹鬼,是冲着一两银子包一年这个承诺来交了银子的。
这是一个好兆头。
第七十八章 未把你我比梁祝()
照晴山弹奏“月溅星河”时的灵气浓郁程度,理想情况下足够上百人同时修行,现在只弹给七司这几个人听,当中还包括了一个明明对灵气毫无需求,却为了装样子充作修行的步安,实在有些浪费。
步安也琢磨过,要不要再招些人手,但左思右想,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一来,人多了浩浩荡荡地去捉鬼也不现实,编成几队的话,他自己又分身乏术,没法同时蹭到那么多鬼气。假如在几支捉鬼队之间来回奔忙,就太奇怪了,迟早要被人怀疑。
二来,邪月初临,越州闹鬼的程度有限,哪怕鬼捕七司一两银子就肯上门,也只接了将近七百桩生意,之后再上门委托捉鬼的就少了很多。照现有人手一晚上跑三十户的效率,已经足够应付了。
还有一个原因最重要。鬼捕七司里头发生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否则难免被人觊觎。要是被越州修行圈子知道晴山弹曲招灵的本事今非昔比,类是玲珑坊花姑娘这样的麻烦人麻烦事,恐怕会络绎不绝。
暂时来说,步安不是志在称霸的枭雄,想办法摆脱赘婿身份才是他的当务之急。他偶尔也会升起培养班底的念头,可再看看手底下这些人……留在越州捉鬼或许还凑合,干正事实在够呛。
一想到这里,他就劝自己说:蹭鬼要紧,别的往后再说。
六月初四晚上,照旧捉了一宿的鬼,隔天下午,晴山过来说告诉步安,自己已经在阜平街上买了一栋宅子,往后就搬过来住了,问步公子要不要过去看看。
步安当然知道她什么意思。
两人前脚出门,邓小闲就窜到门口张望,流连半晌才悻悻然然走回院子,苦着脸说:“晴山姑娘怎么就不问我呢,我也想去看看啊!”
张瞎子笑道:“你花名在外,晴山先生怕是避着你都来不及。”
惠圆看着书,头也不抬地说:“人家要说悄悄话,你个道士凑什么热闹。”这句是兰亭夏集那天从邓小闲这儿听来的,现在又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
邓小闲哼了一声没理睬和尚,心说都已经做了赘婿了,晴山怎么还往上凑,难道会写诗就真有这么大魅力?
“和尚!”他抬眉问:“你前几日看的那本教人作诗的书放哪儿去了?”
……
……
晴山买下的宅子距离鬼捕七司很近,跟着她走过街道再穿门过户,步安一边左右打量,一边随口问:“这宅子前几天不还有人住吗?怎么这么快就搬走了?”
晴山笑着解释说:“我担心住得远了耽误事情,就多给了些银子。”
步安“哦”了一声,心想这姑娘是个白富美,出手估计很阔绰,原先那家人眼馋银子,自然愿意立马搬家。
晴山问:“公子要不要到处看看?”
步安知道她来请自己不是真为了参观新居的,摇摇头说:“直接去你琴室吧。”
进了琴室,步安坐到晴山对面,想了想道:“我先给你讲一个故事。”接着便说起有个姓祝的女子,女扮男装在一间书院学习。
“公子可是要讲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晴山有些疑惑。
步安听得一愣,惊道:“你怎么知道?”
晴山也觉得很惊讶,眨了好几下眼,才恍然道:“步公子是嘉兴人吧?怪不得呢。梁山伯与祝英台的典故便发生在越州府上虞县,虽然是东晋时候的事情,距今已有一千多年,但越州人都知道的。”
她莞尔一笑,接着道:“英台被迫出嫁时,绕道去梁山伯墓前祭奠,恸哭感召漫天英灵,顿时风雷大作,坟墓爆裂……”
“这故事是真的?”步安觉得实在不可思议。
“当然是真的,上虞县的梁山伯墓都还在呢,只是修复过几次。”晴山答得理所当然,好奇道:“公子为何要讲这个故事?”
步安有些惊弓之鸟,生怕又要闹误会,赶紧摆手道:“你放心,我不是说要和你效仿梁山伯与祝英台!绝对不是这个意思。”
晴山近来和他相处多了,发现这位步公子比自己想象中要好说话得多,丝毫没有大才子的架子,早就放下了防备,这时见他解释得慌张,不像平时那么自信,便极难得地升起了玩笑心思。
或许是因为之前曾被捉弄得大喜大悲,心里也存着一丝幽怨,此时逮到机会,忍不住想要小小地报复一番吧。
“公子不说还好,如此一解释,倒真有些相仿呢……”她低下头去,不看步安的眼睛,忍着笑道:“莫非公子也想在与余家小姐成婚的当日,绕道晴山墓前吗?”
步安当然听得出她的意图,将计就计,装作很心痛的样子问:“晴山姑娘……假如我和余家的小姐成婚,你也会和梁山伯一样,忧郁成疾吗?”
晴山刚刚还在忍笑,突然发现不对,怎么弄假成真了,顿时红着脸频频摇头,却更加不敢抬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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