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除了蒙头蹭鬼以外,摆在他面前的,另一个急需解决的问题。
酝酿了好一会儿,步安低头拨弄起琴弦,幽幽的暖光顿时从他指间荡漾开,和他每晚尝试时的没有不同。
一个音,两个音……鬼气化成的暖光看上去神秘而瑰丽,像是一团活物,可它却又像是完全听不懂音乐的聋子。
鬼气耗尽,琴音戛然而止,步安看着渐渐淡去的暖光,无聊地放下琵琶琴,伸手去撩拨它,像搅动清水中的染料似的,把它搅得流动起来。
“会动?”他第一次发现,鬼气暖光会动,随着他的手动。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一甩手,即将消失的暖光猛地窜了出去,划过一棵槐树低垂下来的枝头。
像一阵秋风扫过般,树枝微颤,一枚不起眼的树叶悠悠落下。
步安伸手捏住那张叶子,放在眼前细看,没有枯萎,也没有变得更加茁壮,星光太幽暗,看不出这张叶子有什么变化。
他起身走进屋,凑在油灯下细看,只见树叶上竟布满了均匀而又细微的划痕,全部朝着同一个方向,像极有耐心的工匠花了很长时间雕琢出来的。
这就是鬼气的作用吗?
像密密麻麻的飞刀?
树叶上的划痕是它黯淡到近乎消失时的威力,那早一些去挥舞它,会不会威力要强得多?
对这些问题,步安没有答案,可他隐约察觉到,自己的方法错了,鬼气不适合拿来修习乐艺,驱策它的方法应该更直接,比乐艺直接得多。
步安吹灭油灯,爬上了床。
明晚……明晚当邪月从东山升起的时候,是新一轮的蹭鬼时节。
第七十章 咱也捞上一票吧()
张瞎子说,步爷原来是个大善人。这可不是一句好话,换成通俗一点的说法就是,这书生是个圣母婊,我们特么跟错人了!
一两银子捉鬼的生意,居然一口气接了五百多个,张瞎子看不懂,邓小闲也看不懂……
看不懂没关系,他们都还有本钱银子压在“大善人”那里,相当于上了贼船,一时半会儿下不来了。
假如步安没有天姥学子这层身份,没有兰亭名士的光环,没有把公孙庞扔进大运河的那份狠劲儿,说不定洛轻亭和张瞎子就要闹着把本钱要回来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张瞎子是这么劝洛轻亭的。
“我那些本钱准给折腾完了,亏得我没有再往里添……”洛轻亭有些后怕。
事实上,一两银子捉鬼的荒唐事,越州城里的其余几支鬼捕队伍也看不懂。不比那些普通百姓,他们是知道七司衙门里谁在管事儿的。
公孙庞的私宅前院里,张道姑说:“这书生怕是疯魔了,为了五百两银子,把两三年的活儿全接下来了,往后还不得哭死。胖爷也别想着如何收拾他了,他这是自寻死路呢!”
公孙庞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无知小儿,我哪里有空跟他计较……”
主要是不敢计较,知情人都看得出来。
“未见得这般简单。”说话的这人五六十岁,穿一身海清道袍,是城中青莲观的都讲,因为俗家姓叶,人称叶都讲,又因为谐音关系,有个“一叶渡江”的雅号。
叶都讲当然没有一叶渡江的本事,他是个阵修,在越州的阵玄圈子有点泰山北斗的意思,在三司这里也只是挂个名,缺钱花时才过来帮忙。
公孙庞听得有气,但叶都讲面子大得很,他也不好发作。
叶都讲既然是高人,自然有高人的派头,譬如话常常只说一半,吊在那里等着别人问。
“怎么个不简单?都讲给讲讲呗。”厨子很配合。
“七司那个书生,就是三步成诗步执道。”叶都讲扫视众人惊愕的反应,微微一笑,云淡风轻地说道:“他在兰亭夏集上闯出了天大的名头,岂会在乎这些银钱。”
“那书生果真是姓步的!”张道姑的神情语气好像在说“好刺激啊”,拖着长凳凑到叶都讲面前,“都讲快给说说,他不在乎银子,在乎的什么呢?”
“不求财!便是求的名声呗!”厨子一拍大腿道:“一两银子都肯上门捉鬼了!还不挣足了名声!”
“这还只是其一……”叶都讲捋着下巴上稀稀落落的胡须。
张道姑又坐近了一些:“其二又是什么?”
“我在青莲观,听那些香客说,子敬街上有个说书人,算得一手好卦,把一个富家千金当场镇住了。”这一次高人没有再卖关子:“那说书人便是如今七司管事儿的,三步成诗的步执道。”
“儒门六艺什么时候多了一桩算卦不成?再说会算卦和一两银子捉鬼有何干系?”厨子一脸的不明白。
叶都讲淡淡地瞟了厨子一眼,自顾自道:“我这阵子夜观天象,紫微东渐,利在四方,邪月不久矣。”
言下之意是,既然邪月不久,现在接了那么多桩生意赚足名声,到时邪月一走又不用真去捉鬼,简直名利双收。
“这么说,那书生是知道的!”张道姑激动到一半,突然皱眉道:“可这鬼捕生意岂不是也做不长了?”
这下连公孙庞都惊着了,脱口而出道:“邪月之患是朝廷都奈何不得的大事!胡乱言论可是要吃官司的……”
“什么胡乱言论?!我是听府衙老爷们都说的……”叶都讲一不小心说出了实话,胀红着老脸道:“我听过之后,当然又亲自算过了。”
“怪不得了,那书生是天姥学子,想必也听到风声了。胖爷,这消息可不得了,趁着知道的人还不多,咱也捞上一票吧?”厨子看上去很兴奋。
公孙庞瞟了一眼叶都讲,心说这老头的话也不知道能不能信,摇摇头道:“再看看……再看看吧。”
……
……
隆兴二年六月初二,邪月九阴的头一天,吃过了中午饭,鬼捕七司众人就出了门,只留下怕鬼的素素看家。
到了这回的东家家里,邓小闲他们脸色就不大好看。
这东家家里连个男人都没有,一个姓李的寡妇带着两个年幼的女儿过日子,破屋破瓦,家徒四壁,想来也拿不出什么吃食来招待。
“地方太小,连个五行阵都摆不开,我弄不了。”洛轻亭没进屋子,就摆出一副当场要撂挑子的神情。
张瞎子进屋转了一圈又出来,为难道:“步爷,这么巴掌大点地方,风水不用看了吧?分丘定穴也没什么用场。”
邓小闲张了张嘴又闭上,大概也想推脱,可总不能说地方还小,念咒也耍不开吧。
只有惠圆和游平浑不在意。
和尚安安心心往门槛上一坐,从怀里掏出一本已经很破旧的《百家姓》来读,不用说,自然也是楼家书馆借来的。
游平似乎很喜欢这里,或者说很习惯,蹲在墙外的柴火堆旁,和环境很搭,毫无违和感。
步安懒得安慰这些“趋炎附势”的家伙,跟着李寡妇进了屋,接过她大女儿颤微微递过来的茶杯,毫不介意地喝了一大口,道:“大姐你说,怎么闹的鬼,我听着呢。”
他虽然痛恨被人看成圣母婊,但是实际走进这么穷的人家,还是忍不住有些恻隐之心,觉得这人家人都穷成这样了,要省出一吊钱不知有多难。
李寡妇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长得不算难看,就是很怕生,说话时都不敢看着步安。
“……从二月里就开始了……一个煞白人影,总跟在大丫后头……阴夜里根本不敢住回来,就借住在潘婶家里……可潘婶家的大儿子都十五了……地方又小……”
她说着说着,眼泪就往下掉。
步安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主要通过岛国影视),知道十五岁的愣头青和年轻寡妇联系起来,大概是个什么样的剧情,起身道:“行了,这儿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吧,你要留着看也行,不敢看就去那个什么婶子家再暂住一晚。”
说着便扔下哭哭啼啼的小寡妇,走到门外喘口气。
第七十一章 谁说一天干一家()
一个惨兮兮娇滴滴的小寡妇原来有这么大的杀伤力,步安深深吸气,暗骂自己:你好歹是个穿越者,怎么就这么点出息。
邓小闲晃晃悠悠凑过来,一边看着天色,一边装作很随意地问:“晴山什么时候过来?”
大概认识久了的关系,这道士一开口,步安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士气低落,队伍情绪不佳,这些都不是邓小闲关心的,他只关心今晚捉鬼谁挑大梁,自己能不能偷奸耍滑少干活。
“快了。”步安白了他一眼。
一大早他就让素素去晴山家报过信,把这开门红第一炮的东家地址送了过去。
昨日收银子记账时,他看出来大伙儿有点小情绪,本来还犹豫过是不是需要回回都惊动晴山,这下不犹豫了。
鬼捕七司刚凑起来不久,晴山寸功未立就搞特殊化,准伤士气。万一大家都撂挑子不干活了,谁来捉鬼?
想到这些,步安也有些头大。都特么抄了四首诗词了,小名声也有了,念诗招灵的好处也给了,怎么这队伍的忠诚度就死活上不来呢?
看看一脸奸相的邓小闲、梗着脖子的洛轻亭,嘴上什么也不说,心里不知道又在打着什么小算盘的张瞎子,缩着脖子蹲在墙角,好像生怕被人注意到的游平、和一本《百家姓》都读得津津有味的惠圆和尚……好吧,就这捡来的和尚看着最靠得住。
“我说,”邓小闲又站近了一些:“你怎么一点都不愁呢?”
步安哼了一声道:“愁什么?有什么好愁的?”
邓小闲“嘶”的吸了口气,压着嗓子道:“这五百多户人家,一晚一个,三年都干不完。”
步安朝他笑笑,慢吞吞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招呼大伙儿过来,说:“都看看吧。”
“这是什么?”邓小闲第一个接过纸,摊开看了一眼,递给了洛轻亭。
“上头抄了这么多户人家,什么意思?”洛轻亭说着又递给游平。
“一个,两个,三个……”游平轻声数了起来。
“别数了,三十户人家,都在这一片,我今早专挑出来的。”步安一把将那张纸抽了回来:“加起来正好三十两银子,一晚上挣这么多,不算少了。”
“三……三十个?”游平像是被吓到了。
“我一天什么都不干,光布阵也就能摆七个,这还是最简单的五行阵。”洛轻亭脸上的神情像是在说:我就这点能耐,你看着办吧。
“我也最多能看个六七家,再多撑不下来。”张瞎子说。
步安懒得跟他们废话,朝邓小闲道:“你别装傻!这阵子灵力也攒足了,境界也升了,是时候干活了吧?别忘了你还有三十两银子在我这儿压着呢。”
邓小闲还没说话,张瞎子、洛轻亭和游平倒先嚷嚷起来。
“花道士什么时候涨了境界了?!”
“这么大的喜事儿,怎么说都不说一声呢?”
“赶紧做东!望江楼上摆一桌!”
“摆……摆一桌,过阵子就摆一桌。”邓小闲讪讪笑着,见步安仍旧瞪着他,立马手指惠圆道:“和尚不也攒足了灵力,下乡那回,还有兰亭,哪回漏了他了?!”
“先别说和尚!就说你,负责十五户行不行?”步安上来就狮子大开口。
“说笑呢罢?”邓小闲嬉皮笑脸道:“我一晚上能干个五户就了不得了……”
“十四户!”
“你也太高看了我了……”
“兰亭还有秋集冬集呢。”步安冷笑。
“八……不不,七户,七户最多了,一晚上干七户我就剩半条命了,这还得看是什么鬼。”邓小闲可怜兮兮地讨价还价。
“这些小家小舍的,能有什么了不得的鬼?你看这家闹的,连个人命都没伤着过。”步安紧逼道:“就这样的鬼,十四户行不行?”
“就算都像这家一样,十二三户也最多……”
“好!就十三户了!”步安根本不给他反悔的机会,扭头朝惠圆道:“和尚,你不能比这花道士少吧?”
惠圆放下《百家姓》,抬头“哦”了一声就算答应了。
等到步安再把眼神移到张瞎子和洛轻亭身上时,这两人的小情绪也不见了,脸色也好看了,喊着“我这就去”便往屋子里跑。
也难怪他们这个反应,邓小闲十三户,惠圆十三户,这就二十六户了,剩下四户总不能再推脱。
之前还以为没了奔头,现在一合计,真要每晚都能挣三十两银子,那七司可就发了。
两人一溜烟跑进屋,步安站在外头喊:“不是说风水看了也没用吗?这么小的地方五行阵也摆不开吧?”
“有用有用!咋会没用呢?看准了一会儿事半功倍!”
“我又算了算,五行阵还是摆得开的!”
这帮不要脸的东西,见不着银子就偷奸耍滑,步安不阴不阳地哼了一声。
“去年买个了表……”邓小闲泄了气似的蹲了下来,使劲挠着头:“说好了一块儿干的卖卖,怎么到了都是我一个人干活呢!”这是自动忽略了惠圆和尚。
步安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望江楼上的那桌酒,就不让你自己掏钱摆了,这轮九阴干完,咱衙门里掏银子替你摆席!”
邓小闲斜眼看了看他,哼道:“你还算有点良心……我可说好了,真碰上厉害的鬼,我可干不下来十三户,真会要了命的。”
“放心吧,咱不是还有晴山嘛!”步安笑着说。
“你特么原来早就算计好了!”邓小闲气道:“亏得瞎子还说你是大善人!善……善他老娘!”
“步爷,我……我……”游平突然一脸局促地跑了上来,他一直就站在旁边,可根本没人留意到他。
步安心说,这家伙怎么像是隐形人似的,有这天赋去做盗贼多好,画什么符嘛,摆摆手道:“你就跟瞎子配合,能干几户算几户吧。”
游平这才笑着“唉”了一声,进屋找瞎子去了。
日头渐渐西斜,晴山抱着琴过来的时候,邓小闲正蹲在门口拿细树枝扒拉着地上的石子儿,惠圆仍坐在门槛上读他的《百家姓》。
屋子里唯一一扇窗子下,游平在画符,手边刚画好的攒了厚厚一沓;洛轻亭的五行阵摆得差不多了;张瞎子还在来回走动,嘴里嘟囔着什么。
当步安告诉晴山,今晚要走三十户人家,估计会忙到很晚时,晴山莞尔一笑道:“没事的,我已经跟玲珑坊的孙掌柜说过,往后不去他那里了,安心为七司做事。”
“那太好了,”邓小闲笑嘻嘻凑了上来:“这下我跟晴山就是一家人了。”慑于晴山的修为和名头,他占便宜也只敢占到这个份上。
“嗯,”晴山似乎没有听出来他话里有话,点头道:“这几日我就去阜平街上问问,有没有谁家宅子在卖的。”
“买个大点的,”邓小闲瞥了一眼惠圆:“我也不想跟和尚挤在一块了。”
“去去去!你凑什么热闹!”步安一把推开他,笑着道:“七司可没有玲珑坊那么阔绰,晴山先生过得了苦日子吗?”
“公子为民除害,晴山苦一点又算什么。”晴山笑得很自然,自从听了影伯的那番话后,她反而没有了心理负担。
第七十二章 分明是为民除害()
小寡妇到底还是不敢留着看捉鬼,不等天色全暗,就领着两个女儿去了潘婶家里。
鬼捕七司众人趁街面上还有过路的挑担郎,买了些白面馒头,就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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