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众人早已将出阵之后的对外说法,熟烂于心,与此同时,随着祭祀日的临近,众人的心情也在渐渐发生变化,对公然扯谎的反感正在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对能否破阵而出的忧虑。
除了屠瑶与宋蔓秋略微知情,其余人都以为破阵之法,是乐乎仰修、曲阜孔覃、天姥步执道一同谋划的,因此在四百儒修面前,仰、孔二人即便心里没底,也强撑出一副智珠在握的神情。唯有私底下对着步安时,才显露出一丝担心。
面对他俩的疑问,步安照旧抱定了先前的说法大约有八九成把握。
为了消弭恐慌,也为日后打算,昨日傍晚,步安便与仰、孔二人商量与其这么干等着,不如将精力花在正途。
“岛上四百人,无一不是儒门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眼下他们交了投名状,手上染了血,今后是知耻而勇,亦或自甘堕落,都委实难料。正需两位费心点拨……”步安当时是这么说的。
仰、孔二人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需要点拨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前途难料,心下忐忑,正是收拢之际。
只不过,听步安的口气,显然是要置身事外——这便让人有些生疑。
要知道,假以时日,这四百人必是天下儒门扛鼎之辈,若能在笼络住他们,其中暗藏的权势利益,简直不可估量。
仿佛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似的,步安笑笑道“我眼下还是赘婿之身,说话也没分量,还是由仰兄、孔兄出面罢。逐月之变,你我同舟共济,患难一场,又何必分得这么清。”
接着又道“我只有一项提议。举凡大事,必也正名乎,名不正则言不顺。既然岛上四百儒生,皆因逐月而来,不如便以驱逐邪月,匡扶天下为己任,兴办逐月社……”
步安原本以为,这两人会以“君子群而不党”为名,拒绝这项提议。
却不料孔覃闻言便缓缓点头;仰修更是抚掌道“好一个驱逐邪月,匡扶天下为己任……”
步安微微一笑,心说从今往后,这天下除了媚党、儒党之外,说不定又要多出一个新的派别。
而在这之后,仰修与孔覃二人,便将他的这项提议坚决执行了下去。
这两人早已是岛上四百儒生的顶梁柱,而正如步安所料,众人手上染了血,心下忐忑,前途难料之际,也正需要这样一剂强心针。
两厢一拍即合,只过了一天,逐月社便已有了雏形。
此时此刻,翠洲、洹洲上三三两两围坐的儒生,便是谈论着破阵之后,如何在自家书院的年轻一代中推行逐月社的理念。
也不知道这条新生的纽带,能不能将天下儒门绑到同一辆战车上……步安仰望天空,心中这样想着。
。
第378章 从此不再是师徒()
水天界一行,历时三个多月,对步安而言,收获不可谓不丰。
始皇留下的道家上古阵玄,昆仑高人费尽心机盗来的佛门舍利子,以及失传千年之久,儒家六经之一的《乐经》,外加这一片世外桃源,尽落入他的手中。
穿越以来,他流落江湖操办七司,南下七闽虎口夺食,有意无意间打下的基础,都在这一刻如虎添翼。
非但如此,他还以投名状作引,将入阵来的四百儒生死死绑在了一条船上,为隆兴帝挖了一个大坑。
其实,步安私底也存着一丝侥幸。
假如天下儒门真能将隆兴帝拉下马来,晴山大仇得报,宋屠两家也得以保全,他大可以放下所谓的雄图霸业,去做个逍遥物外的闲散人。
可就他所见,儒门中人手段有限,将所有筹码都压在他们身上,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所以,他在七司众人面前,说自己要坐收渔翁之利,也是为了激励人心,以免他们懈怠——因为一旦儒门搞砸了,到头来他还是得靠自己。
事实上,入阵以来,步安的计划一直都在变,最初的打算比之眼下要缓和得多。
有十七在,他根本不需要造神,也不需要逼迫所有人配合,去撒一个弥天大谎。
最终走到这步,虽然出自他的意愿,可或多或少也与十七忽然置身事外有关。
那一日龙庭峡上,没杀司徒彦,步安真的是打算带他出阵,看他的笑话。转头遇上十七,听了她不愿插手的那番话后,步安才临时改了主意。
既然雷劫的锅,十七不肯背,步安只好“造神”,可新神出世,无论如何也引不来那么大的雷劫。
此刻众人还没见识雷劫,自然蒙在鼓里。可他们一旦破阵而出,回头思量,必定对此存疑。
换言之,步安借刀杀人,是一石四鸟之计。
第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隆兴帝也尝尝被人构陷、嫁祸的滋味。
第二,团结生还的儒生,用一场血祭,将他们绑上同一条船。
第三,借此解宋、屠两家的危局。
第四,以血封口,让众人即便意识到雷劫过于骇人,不像是新神招来的,也不敢深究。
然而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好事,步安费尽心思,也不可能顾及所有方方面面。
屠瑶已经对他心存芥蒂,但她想必也清楚,当前头等要务便是如何破阵而出,因此心中再是不满,也始终缄口不语。
步安担心这样下去,会影响她“思无邪”的心性,进而耽误了修为。
还有一件事情,也同样棘手。
计划有变,孔覃编纂的异兽等说辞,与司徒彦在齐国称帝的事实格格不入,如此一来,先前对他的安排,显然是行不通了。
步安离开龙庭城时,将司徒彦也绑了过来,但是究竟该如何处置他,破阵之前,得有个结论。。。
这两天来,除了与十七“斗智斗勇”,以及怂恿仰、孔二人兴办逐月社,步安便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
初四下午,远远瞧见司徒彦被松了绑,坐在距离屠瑶不远的湖边凉亭里,步安终于决定,该把这两件事,放在一起,做个了结了。
他看了眼铁笼中被蒙了眼的“新神”,检查了笼子上的锁,又整了整腰间的长剑,这才走上了长堤。
翠洲小岛上,众人都在坐而论道,即便有人看到他走来,也没太在意。
步安走得不急不缓,快到水岸凉亭时,司徒彦已经留意到他,努力装作平静的脸庞上,还是不小心流露出了惊慌与嫉恨。
“司徒兄……”步安踏入凉亭,嘴角带着一丝笑意——他知道屠瑶正看着这边,便故意笑得有些阴冷。
司徒彦曾两次败给步安,如今对上苦主,气势自然弱了三分,加之他那柄青蓝灵剑也早已被步安收走,眼下没有兵刃傍身,便愈加显得气短。
“你要作甚?”他咽了口口水,眼神下意识往四处张望,大概期待着有人能替他出头。
不出他所料,仰修与孔覃果然走了过来,只是这两人到了跟前也一言不发,仿佛并不准备为他说话,反倒是给步执道助拳来的。
入阵以来,司徒彦种种作为,看在仰、孔二人眼中,早已不齿。只不过到底如何处置他,两人也没有想好。
此时见步安过来,大约也乐得假他之手,除掉这个隐患。
三人有了默契,步安也不再废话,从腰间缓缓抽出长剑。他像是很享受这种感觉,抽剑的动作极慢,脸上的笑容意味深长,仿佛很怀念杀人见血的感觉。
仰修与孔覃站在步安身后,看不见他的神情。
可这一切,却全部落入了屠瑶的眼中。
步安以为司徒彦临死之际,会做困兽之斗,不料他竟浑身颤抖,毫无斗志。
漆黑灵剑的剑尖,一寸一寸地递进,距离白皙脖颈不过一尺有余时,司徒彦眼中才闪过一丝隐藏极深的冷光。
果然不是束手待毙的懦夫……步安生出一丝戒备,假如司徒彦真的暴起反击,大概也只能杀了他了。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声“住手”,那嗓音实在熟悉,可语气却有些陌生,步安嘴角笑意顿时收敛,心中却暗呼一声“侥幸”。
“师尊……”他故意装作不解,抬头看向屠瑶:“此人心术不正,是个隐患。”
这么解释着,眼角余光中,竟瞥到司徒彦脸上肌肉微微颤动——步安微微一惊,此人并非真的害怕,他分明也是在演,故意演给屠瑶看,仿佛料定她会出手解围。
“……难道挡着你路的,都要杀之而后快吗?”屠瑶淡淡道。
步安是故意要引她开口,发泄情绪,以解心魔,眼下如愿以偿了,却又隐隐有些沮丧,因为他发现,司徒彦也一样料定了屠瑶不会视而不见……此人故意坐在屠瑶视线之内,大约也是早有预谋。
“师尊……妇人之仁,害人害己。”步安忽然间,很想杀了司徒彦,哪怕屠瑶很有可能当场与他翻脸。
屠瑶神情痛苦,也不知道是被他这句话激的,还是后悔自己收了这么个弟子,忽然神情一凛,缓缓起身:“……往后别再叫我师尊了,我也没那资格。”
第379章 一鸣惊人杀司徒()
步安也没想到,预料中可能会发生的场面,竟来得如此之快。他面上挤出一丝不甘,心中却一点都不怪屠瑶。
因为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假如那日龙庭峡上,就杀了司徒彦,屠瑶并不会说什么。说到底,屠瑶不是圣母心,面对樱洲国水军,她出手灭了整支船队,连眼睛都没有眨。
眼下之所以如此,除了因为司徒彦已经束手就擒外,也与步安故意做出的阴狠神情相关。
她大概是怕步安从此嗜杀成性吧。
师尊啊师尊,你是儒家思无邪,我却是蹭鬼修行的旧神,手上早就沾满了血,往后还会沾上更多,与其连累你,不如一刀两断,相忘于江湖……
“执道老弟……”仰修忽然劝道“且将司徒交给我吧,莫要因此伤了你们师徒情谊。”
“屠大儒,执道老弟也是为众人安危着想,切莫动气,切莫动气……”孔覃也出言劝道。
步安当然知道他们俩的好意,也知道仰修所谓“交给他”是什么意思。可方才司徒彦无意中流露出的神情,让他心存警惕,不愿放虎归山。
司徒彦心狠手辣,此刻受制于人,还知道借屠瑶以自保,一旦放开他,仰修能不能杀了他,委实难料。
他手中握着四百众的秘密,即便众人也捏住了他“称帝”的软肋,也未必没有鱼死网破的一天。
或许,待他露出真实面目,与众人撕破面皮时,屠瑶想起今日,才知道步安用心良苦……可步安绝不是眼睁睁等着悲剧发生,以证明自己正确的性格。
因此所有劝告声,他都充耳不闻,手中长剑一挺,直直朝司徒彦颈间刺去。
司徒彦本以为屠瑶一开口,他便安然度过此劫了,怎料步安眼中反而凶光大盛。
生死悬于一线,他哪肯就此认命,体内灵力喷薄而出,挡在身前,将步安的剑势阻了一阻,整个人便猛地往后退去,腾空而起,飞出凉亭。
步安如影随形,漆黑剑尖如同蛇信般紧紧盯着司徒彦,接连两步,踩上凉亭栏杆,紧接着一人一剑,便如箭矢一般朝前射去,而身后被他脚底踩实的凉亭石阑,已轰然垮塌。
众人闻声看来,全都面露惊愕之色。
龙庭峡一战,步安生擒司徒彦,被龙庭高塔挡着,即便仰修与孔覃都没能亲眼看见,只当是屠瑶、宋蔓秋与步安三人联手,眼下见步执道身手如此骇人,才发现他的修为并不比司徒彦逊色分毫。
而所有人中,唯独宋蔓秋知道步安为何要当着屠瑶的面杀司徒彦,更知道他与屠瑶的师徒名分,迟早要一刀两断。
就在众人目睹之下,步安手中的灵剑剑尖,眼看就要触到司徒彦胸口,可就在这时,忽然间两人凌空的身影,猛地分开,翠洲之上,狂风大作,湖畔凉亭垮塌,草木泥土翻飞。
步安落地之后,持剑半蹲,却仍旧死死盯着司徒彦,看都不看屠瑶一眼——虽然他明知道是屠瑶出手,救下了司徒。
“你要杀他,便先来杀了我吧!”屠瑶忽然出声道。
步安看着司徒彦面上泛起的一丝笑意,心中忽然有些隐隐作痛。他知道屠瑶不是那个意思,可却仍旧忍不住心痛。
明知道结果会这样,干嘛还这么没出息呢?
他笑了笑,心中默叹“师尊啊师尊……”接着缓缓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将长剑插进剑鞘,毅然转身,不顾众人愕然的视线,往樱洲方向走去。
“执道老弟……”仰修在背后喊他,大概还想劝上几句,步安却只当没有听见。
宋蔓秋跟了上来,步安便朝他笑笑,笑得坦然,仿佛是要让她放心。
看着他俩走上长堤,众人才发出悉悉索索的议论声。
屠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面对司徒彦讨好般投来的眼神,冷冷地避开。
孔覃朝她走了过去,低声说着什么,屠瑶面色沉静,缓缓摇头。
另一边,步安已经走到了长堤的尽头。
宋蔓秋看着眼前的背影,忽然明白了一件事。她曾疑惑,为什么越州城外,自己说整个江南,最佩服的人是天姥步执道时,步公子全无喜色;为什么被御赐入赘,步公子也全没当回事;又为什么,自己屡次三番表明心意,他总是巧妙地躲闪过去……
就像此刻一样,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只做他觉得是对的事情。
惟其如此,才称得上大丈夫吧。
宋蔓秋心中升起一丝暖意,因为她觉得,公子先前就跟自己说明,是担心自己也误会了他。
“公子啊……哪怕天下人都误会你,蔓秋也会像现在这样,默默地站在你身后的……”这样的话,她当然不好意思说出口,只在心中默念。
正这么想着,眼前的身影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浅笑着看她。
宋蔓秋面上一红,担心自己被看穿了心事。
“借来一用……”步安轻不可闻地说道。
宋蔓秋闻言一怔,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直到步安亲自动手,从她肩上取了长弓,她才明白公子是要做什么。
却见步安掂了掂这角弓的分量,紧接着握柄的左手挺直,右手三指紧扣弓弦,猛地开弓。
宋蔓秋还记得武荣县外的靶场上,公子试过这张长弓,还假装用不惯,此刻却见他毫不费力,就将整张弓完全开满——即便宋蔓秋自己也做不到。
“砰”的一声。
宋蔓秋循声看去,只见远处翠洲上,腾起满地的草木!
众目睽睽之下,司徒彦正蹲坐在地,整条右腿已经不翼而飞,鲜血洒在身下的土中,触目惊心!
这回没有一个人出声,即便屠瑶也只是愕然看着。
步安压根没去关心众人的反应,只是专心致志地挽弓,放箭!再挽弓,再放箭!
“砰!”
司徒彦像被砸中的巨石般飞了出去,再落地时,半边肩膀都不见了。假如他有灵剑在手,就不至于如此狼狈,毫无还手之力!可毕竟没有假如。
“砰!”
司徒彦低头看着洞开的胸口,口中鲜血狂喷,这一回他甚至没来得及向屠瑶求救……
接连五箭,箭无虚发,步安手臂忽然垂落,紧接着手中角弓坠地,腿一软,整个人都歪倒下来。
宋蔓秋赶紧扶住了他,见他脸上虽然苍白,却分明已经露出了笑容,才稍稍放心。
远处翠洲,所有人都朝这边看了过来,目光莫名惊骇。
宋蔓秋毫不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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