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闻言猛地转身,一脸凶恶地盯着步安“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你做出什么事情来,我都不觉得奇怪。”步安面色一沉“不过……总要给我个理由吧?”
十七心中气急,她自降世以来,仿佛天生就处在众人视线的中央,换句话说说,她早已习惯了女主视角,默认身边的一切都是为自己而存在的——东海列岛自不必言,即使是在越州,她也始终觉得,这书生口中的故事,是对着她一个人讲的。
可是进了这桃花源后,她便一直被冷落、被忽视,仿佛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她郁闷到抓狂,恨不得随时随地闹出点动静,来让别人注意到自己的存在,可越是如此,便越被步安远离……
今日她早已瞧见峡谷中的齐国水军,心中便想着,待到屠瑶与宋蔓秋难以收场,她再出面力挽狂澜,好让她们目瞪口呆,也让那说书的知道,他一直忽视自己,是犯了多大的错。
后来这说书的亲自现身,十七便愈加期待,只等看他出丑,届时再亲自救下他……
可接下来的故事,并没有按照十七的想象发展。
那说书的一出手便化解了这场大战,几乎毫不费力,似乎这千帆入峡的场面,是专门为他安排,只等他来收拾的。
十七的期待落空了,没人等着她去救场,也没人在乎她的存在,她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可悲。
她实在受不了这种感觉,再多一刻都不行。可面对着步安,这种种心事,她又如何说得出口?
“我不喜欢你跟我说话的口气……”十七的语气很冷,她天生的骄傲,使得她越在这种时候,便越要做出傲气凌人的姿态。
“就因为口气不好听,就要杀我?”步安的语气稍稍柔和了些。
入阵以来,他的心思始终只放在如何破阵上,其余一切都视而不见,直到这时破阵已无碍,再与十七面对面站着,才隐约明白她到底是怎么了。
“我想杀谁便杀谁,哪有那么多理由……”十七说得霸气,事实大约也确实如此,以她在万千列岛的地位,曾动过心思要杀的人,眼下都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可她这副逞强的模样,看在步安眼中,却只觉得好笑又可爱。
“你是嫌我对你不理不睬吗?”他忽然问道。
“我……”十七神色一怔,紧接着冷笑道“谁要你个臭说书的理睬了?!你当自己是谁?!”
“没错,我不过是个臭说书的,”步安嘿嘿一笑,随即又神情淡然地看着龙庭峡的湖面“十丈红尘是我的修行之所。而你是天之骄子,万千列岛任凭翱翔……”
十七听得眉头微皱,不知道他为何忽然生出这等感慨。
“越州相识,恍如少年游,可眼下我入世越深,牵挂便也越多。”
步安回过头看看她,脸上带着一丝温柔的笑意
“你来神州,不过玩乐一场,我却不一样。越州城里有人在等我;桃花源中也有人明知是死地,却毅然随我入阵;便是我自己,此刻脖颈上也仍套着入赘的枷锁……”
“你难道以为我喜欢了你吗?”十七轻哼道。
“那你就当我是在胡言乱语好了。”步安摇头笑笑“神州于你,终归不是久留之地;而我眼下要做的事情,必得四处借力,因此哪怕是装装样子,也不好与你走得太近……兴许来日,待我了却天下事,还能江湖相见。”
十七脸上阴晴不定,半晌才不屑道“你倒打得如意算盘,好处都要占,坏处全不沾。既然你这般洒脱,又何必求我相助?我也不缺这点信徒。”
“这么说,你是不打算杀我了?”步安笑问道。
“我不帮你,看你如何出得去?半年之期一到,再看我心情如何。”十七故意扭过头去,不看他的笑容。
“白送的信徒也不要么?”步安忍着笑看她。
“本姑娘看不上。”十七冷哼道。
“十七姑娘高风亮节,路不拾遗,小生佩服得紧。”步安笑着拱了拱手,终于扭头离去,留下十七一人,独自站在峭壁上吹着冷风。
其实,十七听他今日所言,心中隐约也理解了他的意思。
这说书的隐瞒了仓颉传承,是要借儒生的身份,搅动神州天下,以便火中取栗。
他有意与自己撇清关系,自然是担心天下人因此而识破了他的旧神身份。
可他越是心怀天下,十七便越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了他。
只不过,这说书的方才这番言辞中,分明透露他已有了别的女人。卫家传承一十七辈,历代精卫何曾与人共侍一夫……他故意躲着自己,大概也是想到了这一层吧。
十七知道,那说书的并没有说错在此之前,她确实是抱着玩乐之心。
可这一刻,胸中的隐痛,却在提醒着她,这一回分明是玩大了。
“说书的……我弄假成真了怎么办?”她远远对着步安的背影,轻声自言自语。
。
第367章 出阵四百人足矣()
龙庭皇宫,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以樱洲国规模而言,招待众修行人的这场国宴,不可谓不盛大,然而众人却还不甚满意,只因代表樱洲国出面的,都是些名不见经传的江湖人,其中领头的更是一个瞎子。
非但天姥步执道没有现身,乐乎仰修与曲阜孔覃也不知所踪。
这回随司徒彦兵发瀛洲岛的三百多位修行人,几乎是进入桃花源的数千人中,修为最弱,地位最低,性情也最不入流的。因此在他们看来,天姥步执道必定是以更豪奢的宴席,接待两位国士,那场面想来是莺歌燕舞,纸醉金迷。
然而事实恰恰相反。
皇宫一角的冷清庭院里,步安与仰修、孔覃三人,坐在石凳之上,面前唯有一盏清茶而已。
“司徒彦仓皇称帝,却还是被步公子捷足先登了……”仰修一边欣赏着四周静谧而素雅的宫廷景物,一边微笑着感慨。
他与孔覃都是二十四五岁模样,比之步安都要年长不少,因此他俩互相之间称兄道弟,对步安却总是称呼一声“步公子”,虽然有些生分,但这一层“生分”,恰恰便是君子之交,群而不党的妙处所在。
“仰兄说笑了,”步安摇头道“我一来便占了樱洲国,却不为称王称帝,而是为破阵考虑。”
“哦?莫非这破阵之法,藏在龙庭皇宫之内?”孔覃竟然无意间道出了真相。
步安自然摇头轻笑,神情平静“非也非也,若是这皇宫之内,藏有破阵之法,为何千年以降,也无一人出得此阵?”
“步公子就不要再打哑谜了,到底想到什么法子?若有我们帮得上忙的,但说无妨。”仰修认真道。
步安也收敛了笑意,沉声道“我特意将仰兄与孔兄请来这边商议,便是因为这法子……不好轻易示人。后果我一人承担不起,还望两位与我一同抗下。”
仰修面露一丝疑惑之色,沉吟道“步公子,你可曾想过,阵外如今已是什么模样了?”
步安知道他的意思,肃容道“隆兴帝得道门倾力相助,而天下儒门却损尽年轻英才,有断代之虞……此消彼长,怕是不妙。”
“既然如此,步公子又何必犯难?”孔覃劝道。
仰修更是直言不讳道“莫说是让我与孔兄一同承担,便是仰某一人抗下又何妨?步公子尽管说来。”
步安过去大半年来,与老家伙们打交道多了,处处提防,时时小心,此刻面对同辈中人,多少有种诸事尽在掌握的爽快感。此时见火候差不多了,才眉头微皱道
“不瞒两位,去年年末,我曾去过一趟七闽道,与拜月邪教打过交道……”
仰修与孔覃听得不明所以,面露疑惑之色。
步安见状便接着道“两位可知道拜月邪教底细?”
“旧神为祸,地方糜烂。”仰修一句话便点破了真相,他就在汴京,又是仰纵之子,显然对地方上的形势多有耳闻。
“仰兄,孔兄……我带来的几位阵修,连日来研习这桃花源阵,虽然尚无破解手段,却已找到了此阵阵眼所在。”步安眼神中闪过一丝精光“只需引来天雷,击破这处阵眼,大阵须弥可破。”
“引来天雷?”仰修重复着这句。
孔覃却已经想到了什么,惊道“步公子,你是要效仿拜月邪教?!”
经他提醒,仰修才意识到了步安的言外之意,同样惊道“难道眼下这阵中,也有旧神?”
面对两人惊疑不定的眼神,步安良久没有说话,只是沉吟不语,半晌才端起茶盏呷了一小口,淡淡道“难道没有旧神,我们就不能造一个么?”
“造神?”孔覃恍然大悟,却又被这想法惊到了。
两千多年来,旧神名讳在神州天下,都是莫大的禁忌,对于儒门子弟而言,即便无意间提及了神名,都是一桩罪过……“造神”二字,简直冒天下之大不韪,难怪步执道轻易不肯启齿。
“水天三国,百姓足有四百万,以这四百万信徒,造一个新神,想必足够晋升之用。”步安接着说道“因此我才急着要拿下樱洲。”
“……步公子知道如何造神?”孔覃好一会儿才沉声问道。他的嗓音比之先前轻了很多,显然,就算在这后宫禁地说出这句话,心中也有万分的警惕。
“我去过七闽道,见过祭祀的场面……”步安面露不忍之色“不过,我们可以先试试和缓些的手段,别那么伤天害理。”
“……那步公子打算将何人造成新神呢?”仰修问道。
“自然是此间人氏,届时能让他留在阵中最好,就算不小心跟出去了,你我三人联手,也足以将其除去。”步安答道。
仰修这才点了点头,想来是觉得步安的法子很是周全,随即又问道“此计有几成把握?”
步安沉吟半晌,郑重道“八九成……不过事关重大,要借水天三国所有百姓之力,必定瞒不过一起进来的数千修行人。不瞒两位,我担心出去之后,反而有人借此攻讦于我。”
到了这时,仰修与孔覃自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恩将仇报之辈,世上从来不缺,一旦出得阵去,“造神”之说传开,步执道便再也洗不清了。
“步公子……”仰修沉吟半晌,终于说道“便以你我三人之名行事吧。”
步安笑而不答,又看向孔覃,却见孔覃只是摇头。
“孔兄……”仰修急道“事到如今,犹豫不得了!”
孔覃点点头,也不回答,只是朝步安看了过来。
两人目光相对,步安便知道,这位曲阜天才,远不是在阵外时所表现出得那么平平无奇。
果然,孔覃低声说道“步公子,还是你来说吧。”
步安面沉如水,缓缓点头,接着说道“纸包不住火,假如你我造神之事,传了开去,隆兴帝必定会借以污蔑儒门,届时不要说你我三人,便是天下儒家,也难免尽失民心,万劫不复……”
“要人不说出去,只有一个法子……”孔覃补充道。
仰修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不如你我将几家大书院的人全带走,其余人让他们留在阵内,自生自灭便是。”
“仰兄……”步安摇摇头道“你把人想得太善了。若无投名状,你觉得,他们管得住嘴么?”
“难道非得人人手上都沾了血才行?”仰修看向孔覃,后者叹了口气,终于还是朝他点了点头。
“入阵四千多人……”步安一言及此,没有再往下说。
“能有四百人出阵,足矣……”孔覃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
第368章 七司阵玄甲天下()
在此之前,步安便隐隐觉得,逼所有出阵之人都交一份投名状,未免过于狠辣。他之所以表现出一副为难之极的模样,也不单是因为“造神”,而是担心一旦透露出这份狠辣,会被仰、孔二人忌惮生疑。
却不料孔覃比他还要狠。
入阵四千余人,除去头几天莫秒奇妙地杀戮,眼下起码还剩三千多,从这当中甄选出四百人来,简直如养蛊一般绝情。
步安瞥了一眼仰修,见他欲言又止,立即便猜到了他在想些什么。
在仰修看来,眼下这皇宫庭院中坐着的,是天下儒门后起之秀中最为拔尖的三人,假以时日,必是儒门扛鼎之辈。
这三人或许会因为这次患难,而从此共进退;也可能因为彼此想法不同,而这这一刻开始生出间隙,互相防备。换句话说,一旦仰修与步安对孔覃言辞中所透出的狠绝表现出明显的不认同,甚至怀有戒心,那么三人之间的裂痕,便会从这一刻开始滋长……
寻常论道,即便争得面红耳赤,事后也可以把酒言欢,毫无芥蒂。
可眼下谈论的是杀人,是驱使四百人,为了求生,去杀数千名同道……正因为它太过骇人,反而不能轻易置喙。
见步安与仰修都不说话,孔覃面沉似水,旋即又道:“隆兴帝早已图穷匕见,君儒共治也早就名存实亡,可儒门之中,却仍有不少人存着幻想。两位觉得,单凭逐月之变,能唤醒天下儒门吗?”
步安默不作声。他当然明白孔覃的意思……大梁皇帝对儒门下手的想法,数十年前便昭然若揭了,可在这个过程当中,天下儒门便如一团散沙,任凭朝廷各个击破。
换言之,孔覃不只是为了保守秘密而杀人,他是要将这几千条人命嫁祸大梁皇室,逼天下儒门,一同对付朝廷。
“孔兄……”仰修忽然道:“即便只选出四百人来,也未必能够上下同心。纵是乐乎与曲阜两家书院,也有心慈手软之人,要让他们下得去手,便要给他们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或是聊以**的借口。”
“一个就算将来传了出去,也可以堵上世人之口的理由。”孔覃点了点头,朝步安看过来。
步安面色一凛,缓缓说道:“……以血祭天,方可造神,破阵之道,舍此无他。”
……
当夜,仰修与孔覃便离开龙庭,悄悄坐船返回洹洲岛。
被司徒彦裹挟而来的三百多位修行人,则被安排住下。。。
大约是司徒彦当初为了笼络他们,给了不少承诺,把他们的胃口吊了起来,因此对于樱洲国的招待,他们处处都觉着不满,仿佛是被亏待了。
步安也没有分心去管,只吩咐惠圆盯着些,别让他们把龙庭城搞得乌烟瘴气。
第二天一早,步安将张瞎子,以及洛轻亭以为首的七司阵修,全都招到了皇宫里,以犒劳为名,摆了一桌酒宴。
宴席就摆在后宫庭院,樱花树下。
存续了千年的樱洲皇宫,即便比不得汴京,但也足够精致奢华,宫女们轮番送上的各色菜肴更是精美绝伦。
七司众人犹记得大半年前,望江楼上的那一场宴会,以及步安关于名利二字的偈语,此时回想,竟恍如隔世。
当初谁能想到,混迹在越州江湖中的乌合之众,会在七闽道上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更在这水天泽国里倾城掠地。
只不过,一想到困于此界,归期渺茫,众人又难免有些寂寥。
酒过三巡,气氛终于热闹了些,洛轻亭与程荃两人,便将这一个月来,如何攻下的梁州岛,全都细细道来,张瞎子也在一旁不时补充。
说起梁州水战,那份惊险,即便在步安听来,也不免咋舌。
说着说着,洛轻亭忽然轻声感慨:“假如大伙儿都在就好了……”
此言一出,气氛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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