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便苦着脸道:“步安也不修行,师尊却从不骂他。”
步安听得直翻白眼,暗道,你又怎么知道我不修行了,我修得眼看着又要挨雷劈了,我容易吗我。
屠瑶也笑着瞪了宋青一眼:“你自己不也说了,步安到了山下才如鱼得水,你若也有这等本事,我还管你作甚?”
宋青缩了缩脑袋,只管吃菜,不再争辩。
屠瑶拿他也没有办法,想了想又问步安,既然江宁城中接连发生命案,为何不搬去与宋世畋他们同住,也好有个照应。
步安自有这样做的原因,却不方便解释,一时找不到借口,只好含糊道:“说来话长,说来话长……”
屠瑶笑道:“左右无事,若无隐情,不妨说来听听。”
“那个……”步安眉头微皱:“宋世畋……”
“怎么?你不是与他一见如故吗?”屠瑶好奇道。
“不不,不是他的缘故……”步安挠着头皮:“他有个堂妹……”
“曲阜宋蔓秋吗?”屠瑶问。
“师尊也知道宋姑娘?”步安有些惊讶。
“听说这位宋姑娘性子孤傲得很,是不是她哪里得罪了你了?”屠瑶微微蹙眉道。
步安耸肩苦笑,故意不承认也不否认,留个口子,以便今后发挥。
“既然如此,我和宋青就在你这边住下好了,万一有事,也方便照应。”屠瑶说得自然之极,似乎在她心里完全没有男女大防之类的琐碎。
她都开了口,步安就算不乐意,也不能直说,只好一口答应。
只是吃过了午饭不久,趁着珍馐楼伙计过来收拾杯盘的空挡,步安抽空出门,找到了住在隔壁的老员外,没费多少口舌,就花了两百多两银子的高价,将隔壁的宅院整个租下一个月。
秦淮河畔再是寸土寸金,这个租价也比周边贵了几倍,足以令人动心。
如今邪月临世,物价腾贵,那老员外显然手头不甚宽裕,一拿到银子便答应立即将宅子腾出来。
于是等到傍晚时分,见有工匠从院墙另一侧凿开了口子,着手砌门时,屠瑶与宋青都一脸愕然。
步安见状便解释说,这边院子太小,再要收拾两间屋子出来,委实有些困难,因此他把隔壁也租下来了,暂时打通,当做一个大宅子来用。
“你果然是发了财了!”宋青指着步安,“老实交代,这半年,又挣了多少银子?”
“说出来吓死你。”步安故意装得口气很大。
“师尊!”宋青看着屠瑶:“步安他这么阔绰,我……我越发不想修行了!”
“步安家里本是嘉兴豪商,又有家产继承,又有做买卖的本事。你若好好修行,等将来你儿子孙子,自然也有阔绰的时候。”屠瑶笑着劝道。
“师尊,我觉得宋青是吃硬不吃软的性子,督促他修行的事,这几天不如就交给我吧。”步安一边看着宋青,一边活动着筋骨,像是一脸的恶意。
“哪有师弟管师兄的!”宋青喊了一声,抽出腰间笛子,示威般挥了挥,接着却一溜烟不知道躲哪儿去了。
屠瑶也苦笑摇头,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管束这个惫懒弟子。
这天傍晚,步安便将自己先前住着的小院留给了屠瑶,自己住进了只有一墙之隔的稍大些的宅子。
广念与惠圆回来后,自然也搬去大宅的两间偏房。
吃过了晚饭,步安将广念叫到跟前,听他复述今日的所有收获,不时又展开来细问。
这一天,跟广念说过话的,足有三百多人,共有二十二人契中了他的神通,其中官宦人家的女子三人,商贾六人,士子七人,捕快与皂吏六人。
这件工作,已经连着干了好几天,步安眼里的江宁城,仿佛正在渐渐退去衣衫,露出它深藏着的,幽暗隐秘,兴许见不得人的一面。
譬如布政使钱文昭,日前才将妻儿老小送回了西北老家;
譬如官府例行巡查,维护治安,其实出工不出力,大约是觉得修行人只见的恩怨仇杀,他们不好管,也根本管不了;
又譬如不久之前,城中刚刚大肆排查,捉了不少飞贼,似乎有谁家丢了什么要紧宝贝,只是最终也没找到线索,不了了之了;
再譬如,非但督察院派了人来江宁,便是工部也来了不少人,后者行踪神秘,没人知道他们是来干嘛的……
总而言之,这张隐秘的图景,正在广念的拼凑下,变得越来越详细,错综复杂,千丝万缕之中,透出的关键信息越来越多。
步安总觉得自己可能遗漏了某些重要的因素,到眼下为止,这张图仍然只有一条主线,却缺少足够的旁支和细节,将它变得丰满且可信。
他早就打算好了,不等逐月大会开始,便一走了之,因此眼下所做的功课,更像是一种思维练习,通过拼凑逐月大会的细节,来了解隆兴皇帝这个人。
在天下人眼里,皇帝只是代表着至高无上权力的一个虚像,或是某种象征,但步安需要知道,这个对手究竟在想些什么,他有什么习惯,又有什么弱点。
逐月大会可能是一盘棋,对弈的双方,兴许就是隆兴皇帝和天下修行人。。。
步安还是一个观棋的闲人。但是不出意外的话,他总有一天也会坐下来走上一盘。
在此之前,他得先摸清对手的棋路。
第329章 拆一栋便买一栋()
夜半三更,血月挂在树梢,白日里绿意盎然生机勃勃的院中景物,此刻却是猩红一片。
偏房里传出了广念的轻鼾声,一墙之隔的小院,屠瑶与宋青想必也早已经休息。
步安却抱着刚换了不久的精钢长剑,靠在朱漆阑柱上,任凭清风吹得发梢飘飘,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不远处的飞檐。
就在院子斜对面的角落里,惠圆正襟盘坐,看着的却是步安这边的屋檐。
接连许多天,步安都是白天抽时间小睡,晚上与惠圆轮流守在院里。
别人以为他性情孤傲,特立独行,才不肯搬去与宋世畋他们同住,却哪里知道,步安并不担心受袭,而是恰恰相反。
他一直在等,等人来夜袭,好证明他的某个猜测,顺便补足那张模糊图景中的关键一环。
屠瑶突然住进来,本意自然是好的,无形之中却给步安添了许多的麻烦。
原先那边院子小,一个人就能守住,眼下这个院子大,步安跟惠圆反而不好轮替了。
除此之外,为了避免被屠瑶瞧见,他还少了一个女鬼助力——鬼雄虞姬的战力差不多相当于一个初入空境的修行人,加之行迹隐蔽,出手阴险,原本能当奇兵用的。
邪月从树梢转至屋檐的时候,步安听到了屋檐上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声响,他立即朝惠圆看去,只见和尚也朝他看了过来,眼神中满是警惕。
步安抱剑的手掌稍稍摊开,正要示意他先别轻举妄动,却见一个模糊人影越过了屋檐,忽然来到了院中。
几乎同一时间,惠圆和尚已经化作一团黑雾,直直朝那人影射去,紧接着“砰”的一声巨响,整个院子都仿佛在震动。
步安的眼力早已远超当初,分明看见跳进院子的是个身穿夜行衣的男子,使一柄通体乌黑的五尺长剑。
那长剑在他手中,刹那捥出六七道剑花,如夜色中盛开的黑色睡莲,悉数落在惠圆胸前,将僧袍剿得四下飞扬,却完全奈何不了这和尚的金刚体魄。
那长剑显然只是凡品,一撞之下,断做数截,每一截都如同匕首般飞了出来。其中一截恰好射在步安身旁的阑柱上,随即射穿柱子,将青砖墙都射塌了一片。
夜行人大约也没想到,院中会有埋伏,仓促间失了兵刃,没了进攻的手段,便唯有闪避招架。
可即便只看他闪避的身形,也能知道此人修为了得。
但见惠圆一味勇猛抢攻,仿佛一道来回折射的黑线,夜行人动作稍慢,可是脚下步法精妙之极,往往出人意外,仿佛违背了常理。
若叫此人缓过劲来,恐怕就留不下他了。
步安正要持剑上去帮忙,忽听一声“来者何人”,立即又放下了长剑,坐了回去。
果然,眨眼功夫,一袭白衣飞上院墙,俏生生立在墙头,正是屠瑶。
夜行人见有这边又有援手,忽然疯狂抢攻,紧接着不等惠圆反应过来,整个人便已经凌空倒飞。
此人凭空飞起的速度委实太快,比惠圆还要快上三分。
眼看他就要飞出院墙,仍隔着五丈多远的屠瑶,突然双手抱拳横置胸前,略微一弯腰……
刹那间,仿佛有洪流涌动、怒浪惊涛,又如千军万马在这小院中奋蹄疾驰。
“轰”的一声巨响,院子临街的厅堂与墙壁悉数倒塌飞溅,那夜行人的身影也微微一滞,眼看就要摔落下来,却紧接着又飞起,瞬息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步安!你没事吧?!”屠瑶缓缓从墙头飞落下来,人在半空,便已着急问道。
“没……没事……”步安早就作势摔倒在地,这时很是狼狈地撑着站起身来,惊道:“师尊你好霸道啊……”
这一句倒不是拍马屁,而是真的有些惊讶。他隐隐觉着,要不是担心把整条街都拆了,屠瑶说不定凭着一己之力,就能留下那夜行人。
屠瑶来到他跟前,见步安果然没事,才扭头看了一眼惠圆,略微惊讶道:“大师好生了得。”
正所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惠圆当然瞧得出来,步爷的师尊要比自己高明不少,因此这声“大师”受得当之有愧,当下合十行礼。
广念睡眼惺忪地跑进院子,见半边宅子都塌了,顿时就傻了眼。
街上也渐渐有人声响起,大概是刚才动静太大,吵醒了街坊。只不过人声不久又消失无踪,街坊们显然看清发生了什么之后,都赶紧躲起来不敢出声了。
屠瑶确认步安果然没有伤到,才有些为难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微微皱眉道:“这下要赔不少银子了。”
宋青不知道何时也跑进了这边院子,看着一片狼藉,满脸都是可惜,还没问怎么回事,便已经喊道:“师尊别担心!让步安赔!他有的是银子!”
银子自然是小事,就算把这宅子买下来拆了,步安也不会眨一下眼,他只是有些遗憾,没能留下那夜行人——不知道他今夜之后,还敢不敢来。
“师尊,”抱着一丝侥幸,步安挠着头问道:“那人高来高去的,是个什么路子?”
“许多修行法门,一入了空境,便都能高来高去。”屠瑶如此解释,想了想又道:“此人看似是使的剑,却又仿佛不善使剑,大约是有心不肯让人瞧出底细……”
“师尊你怎么也高来高去的?”步安嬉笑着问。
“我……”屠瑶被他问得一怔:“我哪里高来高去了?”
步安也不傻,知道这个问题不能深究。
要知道,惠圆和尚向来都比同阶修行人强出许多,眼下又随时可能晋升空境了,屠瑶既然比他还要高出一筹,就必定早已入了空境,只不过她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只以大儒境界示人,刚才忽遇险情,才迫不得已,拿出了真本事而已。
没能留下人自然遗憾,可步安的心情也不坏。
一来,师尊修为了得,他这个做弟子的也与有荣焉;二来,屠瑶是因为怕他有危险,才顾不上隐藏修为的。
这一夜再没发生别的意外。次日一早,步安便去找工匠修葺宅院,顺便将这宅子从原主手里彻底买断下来。
屠瑶问他一共花了多少银子,见步安不肯说,也就没再追问,只是笑着道:“往后我拆一栋,你便买一栋吗?”
“只盼师尊成全,拆遍大江南北,我也正好做个大地主。”步安答得痛快。
第330章 世上聪明人太多()
屠瑶不过是一句玩笑话,自然也就没把步安的应对放在心上。
安排完工匠修葺院子,步安照旧带着两个和尚出门转悠。屠瑶原本喜静,不爱到处走动,奈何外头砌砖垒墙有些吵闹,于是吃过午饭不久,也领着宋青出门去了。
等到傍晚时分,两拨人都从外面回来,趁着晚饭还没从酒楼送来的空挡,宋青便有意无意地跟在步安后头,没四下没有别人了,才轻声问道
“步安,你……你老实说,我和师尊没到江宁之前,你是不是总在风月场里泡着?”
步安听得一愣,扭头问他“你听哪个说的?”
“这还用听谁说吗?”宋青咂咂嘴,接着摇头晃脑道“我其实也知道的,才子骚客嘛,总要逛逛那种地方才有灵感的……可你……可你……可你也该带我去见见世面嘛。”
“你胡说什么呢?小小年纪不学好,天天一提修行就犯懒,动歪脑筋的本事却不小,看我不告诉师尊去。”步安威胁道。
“我哪里胡说啦?!你写的……写的那些个淫词艳曲,师尊听得连连皱眉呢!我替你把好话说尽,你却还倒打一耙!”宋青急道。
步安只觉得额头三滴汗,真叫是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那天不过嫌那几个风尘女子聒噪,随手应付了一首打油诗而已,怎么到了宋青嘴里,就成“那些个淫词艳曲”了。
他顿时打点精神,将宋青拉到僻静处问道“你给我说说,外头都是怎么传的?”
“怎么传的都有,总之是说你风流。还说你铁齿铜牙,得理不饶人,又说你胆小怕事,阴夜里都不敢出门。”宋青想了想又道“我其实有件事,没怎么闹明白,又不敢问师尊……”
他很是认真地看着步安道“一树梨花压海棠,是个什么意思?为什么他们说,偏是这句最香艳?”
步安白眼都快翻到后脑勺去了,心说这下屠瑶多半误会大了,存着一丝侥幸问道“师尊都说什么了?你又是怎么替我说好话的?”
“师尊自是一句话都没说,不过我看她的神情,像是很不高兴。”宋青故作老成地摇了摇头,接着又道“我就说啦,你眼下手头阔绰,便是留恋勾栏瓦肆,也是人之常情。至于刻薄、惜命,也是一样的道理。少年得意,谁能没点脾气?又有哪个大财主不惜命呢?”
“你这叫替我说好话?”步安气得差点吐血,心说你这分明就是蓄意补刀。
“那我还能怎么说?”宋青耸耸肩“难不成说你是被人诬陷了?那么多人吃饱了没事干,挖空心思,全为了编排你?”
步安也无语,只因这些名声,倒有一大半是自己刻意为之,只不过留恋勾栏瓦肆,专写些淫词艳曲……真是从何说起。
见他一言不发,宋青忍了一会儿,又嬉皮笑脸问道“老实说,你跟花道士邓小闲,到底怎么认得的?”
步安瞪了他一眼,气呼呼走开了。
宋青若有所思般喃喃自语道“我早该想到的。”
……
吃晚饭的时候,屠瑶话很少,像有许多心事。
步安主动说起这些天来遇到的趣事,屠瑶也显得兴致索然。
宋青大约是觉得,有了步安充当反面典型,他便可以把惫懒的帽子摘了,低着头往嘴里扒饭时,难免露出一丝窃喜。
晚饭过后,屠瑶早早便回了屋,步安来回来去转了几圈,踌躇了一阵,终于还是过去敲门。
“进来吧。”屠瑶像是知道来的是谁,也没问他有什么事。
步安进得门去,见屋里已经点了灯,灯下是文房四宝,看样子,屠瑶正打算写些什么。
“师尊……”他努力笑得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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