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员外一脸不解。
“林惟均贺大富”步安陆续说了六个名字。
马员外听得心惊肉跳,却一下明白了步爷的意思。
“这六个人,是我留给你立威用的。至于用不用,何时用,你自己拿捏。”步安淡淡道。
马员外这下才知道,步爷真的没有把他当外人。
因为这六个人,都是血债累累,可又都是驱逐拜月妖邪时,替步爷奔走,立过功的,各地百姓眼里,早已将这些人视作了七司步爷的走狗,敢怒而不敢言。
假如马乾拿杀这几人立威,自然可以赢得民心,可在旁人看来,却分明是拂了步爷的面子。
比起剑州城的粮草,这才真是一份大礼,步爷宁愿舍下面子,也要让自己行事方便,便是对自己深信不疑了!
马员外一念及此,只觉得跟对了主子,噗通一声跪倒,恳切道:“步爷再造之恩,马乾万死也难报答!”
步安不等他跪实了,便一把将他托起,坦然笑道:“你们从越州跟我出来,便是信得过我,说这些见外的做什么!不过定闽军我要给你定下三个规矩,不许屯田种地,不许占市经商,不许侵扰百姓!”
马乾起身抱拳:“属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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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7章 这功劳非他莫属()
步安躺在宁阳客栈里养了几天伤,每天练练字,逗逗晴山,日子过得很是快活。
他料定宋尹廷那边迟早会发现所谓“拜月妖邪南下”,只存在他们想象之中,于是每日都请丑姑去瞧一瞧,剑州延平两府的交界处,有没有曲阜大军的踪影。
初四这天,丑姑回来报说,那边发现了人,是一支好大的车马阵势,还有许多穿着绿衣服的人,距离剑州延平两府交界处的大田县,只剩一天的车程了。
这下便连步安也有些纳闷,绿衣服多半是督察院的人马,他们来干嘛?
他当下便将自己关在屋里,推演各种可能。不久得出一个结论来:督察院的人,忽然来了延平剑州两府,必然是张承韬的鬼点子。
这小老儿知道漳州玄骑的火器厉害,却是一桩极大的秘密,不能使在漳泉两地,因此特意让张贤业横跨五十里天堑,在闭塞的剑州府宁阳县,以此凶器,与曲阜大军一决雌雄。
只要让他们把那些火器带出山来,曲阜军说不定要吃大亏。
而假如宋尹廷仍照着先前的计划,分兵两处,那么赶到剑州府的半数人马,可就危险了。
如此一来,张贤业兴许能赶在督察院的人来到之前,毁尸灭迹,然后吞下剑州延平两府,令宋尹廷有口难辩!
算一算日子,督察院的人初四才到剑州延平两府的交界之地,漳州玄骑若是没在山里被素素拖住,早几天就能出山,这时候大概已经拿下大半延平府了!
眼下张贤业已死,张承韬的这个后手,自然也就落空。
可摆在步安面前的,却是另一道难题。
他本来的计划,是躲在宋家身后,猥琐发育,可督察院的人一来,却有可能提前将他推向台前了!
越州七司破了拜月邪教,这必定是个惊动天下的大功,可这一旦成了事实,结果会是怎样?
皇帝小儿会念他剿匪有功,就此撤销赘婿婚约吗?还是像柳店镇魔窟救童子一样,低调处理?
不,除了这两种可能之外,还有一个步安更不能接受的结果。
那就是将这份功劳,记在了余唤忠身上——因为在皇帝小儿看来,他步安既然是要入赘余家的,便是半个余家人了。
即便从最乐观的角度看,步安借光复剑州延平两府之功,脱去了赘婿帽子,羽翼未丰的越州鬼捕七司也不得不暴露在世人面前,被各方势力视作值得防范的对手。
而步安在平定剑州、延平两府的过程中,所用的种种手段,就可能被人津津乐道,进而被某些迂腐的儒生攻讦。
假如这个结果,放到半年前,步安说不定会欣然接受。
可时过境迁,他既然已经知道了屠瑶与晴山的身世,知道宋尹廷出任七闽道都指挥使的真实目的,所要做的,便不单单是甩掉赘婿的帽子了。
换句话说,即便是最乐观的结果,也是步安不能接受的。
因此,必须得把这个功劳,死死地按在宋尹廷脑袋上!
此时距离督察院的人进入延平府大田县,还有一天时间,距离他们到达剑州府宁阳县,还有三四天,他还来得及布置。
可事情坏就坏在,步安并不知道宋尹廷那边的状况,没法与他统一口径。
宋尹廷能御剑而行,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他都没能抽空来宁阳县看一眼,就多半是被控制了人身自由。
那么……他很可能就在那支车阵中!
假设如此,宋尹廷从延平府过来的,就应当知道,没有什么拜月妖邪南下,可他并不知道漳州玄骑已经全军覆没了!
兴许,宋尹廷也在算着日子,估摸着漳州玄骑若是没有遇到麻烦,应该已经到了延平府——他没瞧见漳州玄骑的影子,就该知道事情出了变化。
可宋尹廷会不会太老实,以至于一见了督察院的大官,便早已一五一十全交代了?事到如今连改口也难?
他能得出拜月妖邪南下的结论,说不定真有这个可能!
不行,这功劳非他莫属,就算他早说漏了嘴,也得重新给他推回去!
步安想通了这一节,便立刻推门而出,将七司众人,全都召集了起来。
……
……
骆成捷不知道张承韬的阴谋,也不是故意与他配合——与他打了许多天的交道,宋国公得出了这个结论。
事实上,宋国公隐约已经猜到,隆兴皇帝为什么派骆成捷南下,而不是余唤忠,或者别的什么人。
道理很简单。
假如宋家被逼无奈,软禁了骆成捷,便与乐乎书院扯破了脸皮。
皇帝正拿天姥屠氏开刀,这个时候,曲阜书院和乐乎书院若也撕破了脸皮,朝廷便只需坐山观虎斗了——这真是一招妙棋。
从出了泉州城起,宋国公便将剑州延平两府的剿匪成果,一一说予骆成捷听。
骆成捷起先自然是将信将疑,直到车阵进了延平府,才发现此地早已是太平景象。
曲阜大军在此之前早就到过延平府德安、大田、南霞、尤溪等县,虽然后来又撤出去过,但是百姓一见了官兵,便问是不是宋老大人的兵又回来了。
这便正中宋国公下怀,当下便解释说,原本这两府都已光复,只是眼下忽然起了变故。
骆成捷此前不曾听他说起此事,当然刨根问底。
宋国公拿捏着火候,最后千难万难,终于还是将那一叠案卷,放在了骆成捷面前。
右都御史骆成捷身负监察之职,见惯了案卷,当夜便通宵达旦,审查此案。
次日一早,他来到宋国公下塌的驿站客舍,将所有人都屏退出去,密谈了整整一个上午。
宋国公当然咬定了此案只是冰山一角。
骆成捷便暗示他开诚布公,不必顾忌。
宋国公于是打蛇随棍,将张承韬勾结拜月邪教的结论说了出来。
骆成捷听得目瞪口呆,问此事可有依据。
宋国公便畅然笑道:“这延平剑州两府,先前积重难返,犬子也束手无策,可骆大人今日来到此地,可还有拜月邪教的踪影。”
第308章 老夫不曾看错你()
骆成捷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宋国公便道:“犬子也是直到两个月前,拿到了这案卷,才知道其中关窍的。一待看清,拜月之患,便迎刃而解了。”。。
“什么关窍?”骆成捷沉声道。
“妖邪易除,家贼难防,这延平剑州两府的官,可都是张承韬的人!”宋国公道。
“竟有此事?!”骆成捷愕然道。
“七闽道偏居东南,张承韬在此早已经营多年,骆大人恐怕不知道,闽中有些地方的官员,拿着朝廷的俸禄,却只知有张承韬,而不知有大梁了。”宋国公一脸愤慨,摇头道:“犬子不过是命人冒充江湖人士,杀了这些贪官,剑州延平两府,便是眼下这般太平了。”
“既然早知如此,为何不禀明圣上?”骆成捷仍有些不信。
“骆大人,犬子也有苦衷啊……”宋国公凑近了,低声道:“若是淑妃娘娘也难逃干系呢?”
骆成捷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却又觉得宋国公此言在情在理。
假如担心淑妃娘娘也牵涉其中,宋家自然不敢上报朝廷了!是以那份有关淑妃奶娘之子,暗通拜月邪教,买卖童男女的案卷也压了足足两个月多,都没有呈上!
“犬子起先也只是猜测,难以断定,故而谨小慎微,不敢用曲阜书院的名义的行事,而是从江南越州找了些江湖人士,冒险为之……”宋国公叹道:“谁料一试之下,竟成了摧枯拉朽之势!”
“既然这两府拜月邪教已除,为何不派兵驻守呢?”骆成捷又问。
“骆大人啊!”宋国公恨恨道:“你当张承韬会束手就擒吗?!犬子先前得到消息,张承韬之子,已率漳州玄骑北上,要与建汀二州的拜月妖邪形成夹击之势,夺回剑州延平,好瞒天过海,将这勾结拜月邪教的罪名,按在我宋家头上!”
“我到泉州已有几日……宋公先前为何不言明此事?!”骆成捷蹙眉问道,他显然没有那么容易被说动。
“只因骆大人来得太巧了!”宋国公慷慨道:“你早也不来,晚也不来,偏偏凑在他张贤业北上,欲与拜月妖邪合围,而我曲阜大军退避三舍之时,来了泉州府。非但拦住了我父子,还命人看住了曲阜大军,让老夫也不得不起了疑心,以为这是给张承韬争取时间!而骆大人你……你又言必称淑妃娘娘……”
宋国公脸上的慷慨之色淡去,又变作了惭愧:“张承韬十恶不赦,阴险狡诈,老夫也是杯弓蛇影了。这几日见骆大人关切百姓,溢于言表,才知道这是一场误会!”
骆成捷面色有些难看,似乎已经信了七八分,却是双眉微抬,又问:“宋公说建、汀两州拜月妖邪南下,为何不见踪影?假如漳州玄骑北上,也该到了剑州,过几日你我便要遇上了吧?”
“骆大人,犬子也非料事如神,说不定这是张承韬放出来的风声,也犹未可知。建汀两府素来穷困,去那里当官也非美差,张承韬的势力也许不曾触及这两府……”宋国公这是已经在为今后做着打算了。
他这一番说法,早就准备了多日,骆成捷自然找不出破绽,只是稳重起见,也不敢只听他一面之词。
便是抱着这样将信将疑的心情,骆成捷的车阵来到了延平府大田县。
才刚进了县城,大田县的百姓,就纷纷迎了上来,待到打听清楚了宋尹廷宋老大人也在这车阵中,竟齐刷刷跪倒了一片。
骆成捷见状,心说宋国公即便再巧舌如簧,也难蒙骗这么多百姓吧?况且这些天来,自己将他看得这么紧,他哪里腾不出手来布置这些?
坐在另一辆马车中的宋氏三杰,也都一时愕然。
等到百姓中有人高呼,恶贼张贤业已在宁阳县外伏法,众人更是一脸诧异。
宋尹廷先前还有些纳闷,不知此地百姓为何会如此拥戴他,一听张贤业已伏法,更是又惊又喜。
至此,宋氏三杰便已经断定,非但宁阳县有变,就是百姓跪拜相迎的场面,也必定出自步执道之手。
只是即便宋国公也想不通,步执道何以杀得了张贤业。
骆成捷却没想那么多,当下命车阵调头出城,直奔宁阳县。
两天之后,得知宋尹廷宋老大人亲至,宁阳县举城百姓,夹道相迎,口呼“青天”。
更有一人冲到车阵之前,跪地抢道:“属下越州马乾,奉宋老大人之命,组织乡勇,抗击贼寇,幸不辱命!老大人请看!这便是张贤业项上人头!”
宋尹廷根本不认得这马乾是何许人也,却猜到他必是步执道麾下的江湖人,也立即明白了步执道不愿抛头露面的理由。
也亏得他颇有应变只能,当即站到了车前,老泪纵横地连呼了三个:“好!”接着竟然迎上前去,双手扶起马乾,一脸欣慰道:“老夫不曾看错你!不曾看错你呀!你快说说,是如何杀了这奸贼的?!”
马乾方才跪地高呼时,心中还有些打鼓,这时见眼前这儒官器宇轩昂,料他必是宋尹廷,又见他演得比自己还要高明,心下大定,便将步爷先前已命他背熟的一套说辞,原封不动地还原出来。
一半事实、一半添油加醋,马乾情绪激动,将几日之前发生在宁阳城下的战事,讲得一波三折,仿佛死里求生,说到已有大半乡勇丧命与漳州玄骑刀下时,已泣不成声。
城中百姓未曾亲眼得见,此时听他说来,也不觉得有假,于是也跟着一起感动流泪。
宋尹廷自然知道,这其中有许多都是编的,最明显不过的,便是单以数千乡勇,如何胜得了漳州玄骑。
可事到如今,他哪怕硬着头皮也得认下来。
然而当天傍晚,宋氏三杰与骆成捷一道检阅马乾麾下的乡勇,亲眼见了这支明明纯由乡民组成,却杀气腾腾的乡勇,宋尹廷又觉得,这些人兴许真有可能以逸待劳,杀了劳师远征的漳州玄骑。
骆成捷似乎也有同感。
此后,骆成捷又在剑州府绕了一大圈,虽然他总觉得有些似有似无的疑点,却终归是看到了剑州百姓对宋尹廷三叩九拜,千恩万谢。
加上宁阳县外一场恶战留下的痕迹,无数乡勇与漳州玄骑的尸首;煞气十足,显然不久前刚刚死战而胜的乡勇,如此种种,铁证如山,骆成捷便是不信也得信了。
更何况,还有那份矛头直指淑妃娘娘的案卷。
而早在骆成捷进入宁阳县的时候,步安就率七司人马,绕远路出了剑州府。
等到骆成捷从剑州府往回赶,他便已经到了几百里外的泉州府武荣县。
第309章 只为那身后之名()
短短几天时间,步安不可能布置得滴水不漏,关于这一点,他自己也很清楚。
因此他在督察司的人马进入剑州府之前,只做了最要紧的几件事。
第一是把“步爷”这个名号,从剑州百姓口中抹掉。
这当然不易,现如今整个剑州府,有哪一个不知道他七司步爷?
但是说难也不难,因为督察司的大官,不可能真的“深入群众”,只要事先做好了安排,便不会有太大的纰漏。
林惟均等人听说能够只字不提那位凶神恶煞般,而直接攀上都指挥使宋尹廷的关系,自然求之不得。
在百姓们看来,如此做法也更符合他们听过的那些戏文上,劫富济贫,不留姓名的豪侠形象。
第二,是要百姓们一口咬定,光复剑州府是宋尹廷的功劳。
这个简单。
第三,则是要定闽军统一口径漳州玄骑,全是死在了他们手下。若是督察司的人问起细节,底下兵卒只需咬定为了报仇,杀红了眼,记不得了便是。
事实上,即使这三样出了些许纰漏,也无伤大雅,只要大方向没有错,宋尹廷便该知道如何把握。
督察司的人肯大老远陪他跑一趟剑州延平,多半是秉公行事,而不是有意要摁死宋家,眼下张贤业都已经死了,对于各方来说,将所有脏水往他身上泼,自然是最好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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