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马员外确实不明白。
“那你想想,我为何要招识字的兵?”步安提醒道。
“如此一来,咱们的人,就可以在朝廷官员未到之前,趁虚而入,先把持了剑州各地的要职?”马员外惊道。
“趁虚而入谈何容易,”步安笑道:“我们只需把人交出去,到时候用不用,就看他们自己了。”
马员外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试问道:“步爷的意思是,从现在开始,定闽军便要将各地政务操持起来?”
步安点点头道:“杀了这么多官,得有人填进去,总不至于真让林惟均之流,掌管了地方吧?对了,定闽军的筋骨,你可以陆续带来见我,只要过了我这关,便可以录入七司,也让他们有个归属。其中识文断字的,可以暗中录入,具体分寸,你自行掌握即可。”
马员外似乎听懂了,又对细处不甚明了。
步安便耐心为他解释。
简而言之,在定闽军中,七司只是一个身份,任何人得到这个身份,都代表着来自组织的认可。而因为识文断字,参与治理地方的人,往后可能被朝廷征用,所以即使赋予他们七司一员的身份,也不能声张。
步安还示意马员外,可以将道家修行法门教授下去,以便勘选出具有修行天赋的少年,充入七司阵营。
所有事情,都交代完毕,马员外才领命离去。
第二天一早,步安交给他一箱银子,充作军资,至于宁阳县里的存粮,自然随他取用。
做好这些安排,七司又马不停蹄地上了路。
马员外留在了宁阳县,三天时间招了两百多人,接着他便领着这两百多人,沿县城周围,开始扫荡妖邪。
乡间根本没有像样的妖与鬼,以他凝神近乎圆满的丹玄修为,自然不在话下,只是约束百姓,不许祭祀,得花上不少精力。
这样走了三四日,马员外便觉得效率实在太低,心说何不效仿步爷的法子,也杀一杀乡里的富户呢?
于是他也借力打力,“杀富济贫”,果然快了许多。收获的银子,他不敢私藏,索性只留下军饷,其余全都散了。
十几天后,十二月廿九,定闽军回到宁阳县修整,县里气象又好了不少。被绑了将近一个月的木头们,大半已经能够听懂人话,市面更是热闹了不少。
据说连着两回邪月八阴,县里都不曾闹鬼。马员外也不由得感慨,步爷穿在身上的那件宝贝,真是了得。
他一回城,便接着募兵,同时整编人马,教授修行法门,干得热火朝天。
不过马员外也有些纳闷,怎么已经是十二月底了,宁阳县里丝毫都没有过年的气氛,难道七闽道上不过正月初一,不辞旧迎新的嘛?
林惟均听他说起,不由得大笑,说马将军日子过糊涂了,隆兴二年是闰十二月,距离过年还有一个月呢。
隔天闰十二月初一,马员外正在宁阳客栈里面见前来投军的百姓,只听得门外有人大喊“马将军!”
出门一看,竟是洛姑娘的弟弟洛家辰。
洛家辰给他带来了两百多人和一个消息。
两百多人,是三冈县里招上来的人马,洛家辰特意送过来的;消息则是说,剑州府六座县城已经荡平,七司不日就要拿下剑州城了。
“步爷担心你这边人手不够,让我也过来助拳。”洛家辰临了解释道。
有他这个得力助手,马员外自然喜出望外,当天夜里,便就着粗茶淡饭,请洛家辰喝上几杯。
两人回想这一个月来的经历,都有种恍如隔世的感慨。
洛家辰说,来时以为拜月邪教势大力强,想不到也是空心架子。
马员外这些天来,一直在城外平寇,知道其中的不易——假如不是按葫芦画瓢,照着步爷的法子来,恐怕单单这宁阳县,就不知要清理到什么时候去。
更不要说那些阴煞鬼雄,即使宋尹廷亲至,也只能将其打散,过不多时,就会卷土重来,届时百姓们非骂死宋尹廷不可。
洛家辰少年心性,自然不会去想这些,马员外也不准备反驳,只是笑着附和。
洛家辰又说,还是员外你有福,做了这定闽军的将军,往后飞黄腾达,不在话下了。
马员外苦笑着喝了一杯水酒,摆手道:“我还想留在步爷身旁,蹭蹭诗琴灵气呢。眼下修行是落下了,他日再碰上弟兄们,恐怕就唯独老哥哥我,最是不堪。”
洛家辰嘿嘿直笑,见左右无人,忽然凑近了低声道:“马员外,你说咱们步爷,是不是想要斩白蛇”
马员外闻言面色一沉,沉声道:“这话可不能胡说,被人听去了,是要惹出杀身之祸的。”
洛家辰这下也知道有些酒后失言,赶紧闭上了嘴。
马员外一边将酒壶收起来,一边故意装作随口问道:“你是听哪个说的?”
“我是觉着步爷有这个能耐”洛家辰喃喃道:“你想啊,且展旌旗觅封侯,咱们都封侯了,步爷岂不是你说对不对?”
马员外面无表情地拍了拍洛家辰的肩膀:“洛兄弟,有些事情,便是心里想的,也得烂在肚子里。你随口一说,弄得不好,可是会害了步爷的”
洛家辰闻言重重点头。
马员外还是有些不放心他。
他本以为步爷把洛家辰送来,是担心取剑州城会有危险,替洛姑娘考虑,才将她弟弟支开;现在看来,倒有可能是瞧出洛家辰年纪小,太轻浮的毛病,特意送来自己这边历练历练的。
于是,第二天一早,马员外就领着洛家辰与一支足有六百多人的队伍,出了宁阳县城,扫荡乡间去了。
第268章 步爷最怕是和尚()
闰十二月初三,沿着剑川峡谷呼啸而来的北风,将尘土与枯叶吹得漫天飞扬。
站在剑州城南两里多地,无名山腰上荒废许久了村子里,眺望这座雄伟古城,入目一片苍茫萧瑟,放眼望去,竟是一个活物都没有。
“师兄,这回到底瞧准了没有啊?都三天了,怎么连个人影都没有。”小和尚广念坐在一张只有三条腿的木凳子上,百无聊赖地拿着一支干枯树枝,在地上写写划划,像是在画一头牛。
“你下山时不还说,最好晚些找着那书生,多玩些日子的嘛。”大和尚广开眉眼间全是无奈。他脸也瘦了,肤色也黑了,似乎这一个月里已经吃够了苦头。
“谁知道这鬼地方又冻又饿的,一点意思都没有。”广念抹了把鼻涕,甩在地上。
石像广慧赶紧把脚挪开,生怕被他甩到——师兄弟三人,在外行走了整整一个月,广念和广开的僧袍已经脏得不成样子,广慧身上却仍旧干净得很。以前在寺里的时候,大家都差不多,出来了才发现,这石像这么爱干净。
“那书生太能跑,来去都跟一阵风似的,咱们跟在人家后头,都转了快一个月了。还不如守株待兔,反正他总要来打剑州的。”广开支着脑袋,百无聊赖地说道。
“他万一不来呢?”广念抬头问道。
“不来?不会吧?”广开摸着有些可笑的寸头,“剑州城这么多银子,他舍得下吗?”
广念嘻嘻一笑道:“师兄也知道,他图的是银子啦?”
广开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没反驳,他是实在不想再继续这场旷日持久的善恶之争了。
“师兄,”广念扔开枯枝,拍着僧袍下摆的尘土,站起身来道:“我倒是觉着,他越是做出一副要打剑州的样子,便越不会来。你忘啦,咱们被他声东击西的把戏,都耍了好几回了。”
“莫非他是知道咱们三个在找他?”广开皱眉道。
广念点点头:“兴许是知道了。不瞒师兄,我现在都觉着,就算咱们找着了,也未必奈何得了他。说不定反过来被他杀了灭口呢。”
大和尚广开咧嘴一笑:“那倒不至于,咱们下山前,掌门方丈算过了,此行无灾无险”
“方丈再有神通,也不是事事都料得准的。师兄三回错一回,方丈十回里头,也要错个一两回吧?说不定就错在咱们身上了。那可就冤死了”广念从来没大没小,敢在背后这么说掌门方丈的,整个泉州开元寺,大概也就他一个。
广开苦笑摇头,朝师弟广慧努了努嘴,像是在说,有这石像在,有什么可担心的。
广念也看了一眼广慧,神情却一点都不放心,拉长着脸道:“那书生只需杀了咱们俩,就算是灭口了”
广开噗呲笑出声来,又赶紧捂上嘴,瞪了广念一眼。
广念也知道自己这玩笑开得有点过了,缩了缩脑袋,闪到一旁。
整个上午,三人就这么一边闲聊,一边眺望剑州城。中午吃过了干粮,广开和尚终于还是坐不住了,起身道:“干等着也不是办法,咱们还是去城里瞧瞧。”
七司所到之处,杀官杀富,而各县被放走的官绅族人,大多逃到了剑州城。自然而然的,把七司杀官放火的消息也带进了城来。
这传言经过一番演绎,更添恐怖色彩,仿佛那支名为越州七司的队伍,个个都是杀人魔头,那领头的书生,更是生了三头六臂,吃人喝血不在话下。
如此一来,剑州城早已封锁城门,坚壁清野,做好了据城死守的准备。
城中官民豪绅,在这莫大的恐惧面前,也不得不团结起来,组建了数千人的城防军,其中不但有人有妖,甚至还有“木头”。
而在十二月底,府署中的几位官员先后遭了离奇暗杀之后,剑州城便连祭祀都停了。
情势紧张如斯,三个外来僧人想要入城,显然不易。纵使是泉州开元寺的金字招牌,也没能派上用场。
大和尚广开无奈之下,求助师弟广慧。
可这石像丝毫没有帮忙的打算,反而扭头就走。广开与广念二人对视了一眼,无奈只能跟着他走了。
一直走到了城外一里多地,石像广慧被问得烦了,才找了根粗大树桩,擦干净了坐下,拿一根细长树枝,在地上写字。
“中计了。”
“中计了?”广开一脸惊讶,“中的什么计?”
“城太大,人太多,书生拿不下。他放风要攻城,借城中官绅之手,整肃剑州,罢祭祀,定民心。我们也中计了”广慧接着写道。
大和尚广开一拍脑袋:“有道理啊!他借府城之威,恐吓各县百姓,好教他们枕戈待旦,不敢放松;同样也拿各县军民,威胁府城手段不同,目的却是一样的!”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广念显然没听明白,急着问道。
“宁阳县的林员外,三冈县的贺大富,永定县的李典吏,还有那些杀了人的家丁与长短帮工这些人眼下最怕的,不是拜月邪教,而是逃去了府城的官绅族人,怕他们领兵讨伐。有这些人主持县务,振兴市面,各县才有了眼下的局面。”
广开一口气说下来,咽了口口水又接着道:“剑州城中的官绅,怕蹈了各县的覆辙,想要坚城自守,就必定要聚集人力、收买百姓。林员外之流被那书生所用可这剑州城中,未曾谋面的富户乡绅,又何尝不是如此?”
广念闻言,面色惊讶之极,忽然夺过广慧手中的树枝,在地上画了两个圈,一个写上剑州城,另一个写上剑州六县,接着仰头道:“那书生是让这边怕那边,那边也怕这边怕来怕去,最后谁也睡不安稳,祭祀也不敢搞了,百姓也得了好处?”
广慧点点头,广开也点点头。
“这这哪里还是书生,这是个妖怪啊!”广念摇头,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其智如妖。”大和尚广开长吁一口气,“正是这看似歹毒攻心之计,让他只带着两百人,便眼看着就要光复剑州府了。”
“可是”广念皱着眉头道:“我在朋津、南岩几个县里遇上的百姓,明明都听那书生手底下的人说过,不日便要攻打剑州了。难道他连自己人都骗?”
“咱们没找着他,他可未必不知道咱们。比我听到看到的,说不定都是他故意让咱们知道的。”大和尚广开喃喃自语道:“都怪这身僧袍,太过显眼了”
“确实挺显眼的。”
“下山时,应该换一身打扮的。”广开摇头感慨,直到广念扯了扯他的僧袍,他才反应过来,刚才回他话的,不是广念,更不会是石像广慧。
而是一个面生的和尚。
“阿弥陀佛,”站在三人身前的,正是惠圆和尚,他唱了一声佛,合十道:“三位远道而来,一路跟随,想必也辛苦了,不如早些回去吧。”
开元三僧合十还礼,除了石像广慧,另外一大一小两和尚,面色都尴尬之极。三人跟着七司屁股后面追了一个月,连个影子都没见着,结果还被别人找上门来了。
“阿弥陀佛,”广开脸上肌肉微微抽动,仍在努力让自己显得镇静一些,“法师有礼了。贫僧学艺不精,自当返还山门,潜心苦修只是寻了这么久,也不得一见,心有执念未消,不知贵主可否赐见一面?”
惠圆和尚面有难色:“步爷说,他最怕的就是和尚,因此还是不见为妙。”
第269章 我强则示敌以弱()
步安确实怕和尚,自从见过灵隐寺舍难和尚之后,那种被人一眼看穿,又无从反击、无处瘙痒的感觉,就总是挥之不去。
和尚六种神通之中,除了惠圆与余唤忠的神境通、舍难大师的天眼通,另外四种,似乎一个比一个更麻烦。
因此但凡能不招惹和尚,他就绝不会主动去招惹。
事实上,他也没有广开想象的那么“其智如妖”。
本来的计划中,取了剑州六县后,确实是要打剑州城的,只不过来了一看,发现城太大,人太多,才临时改了主意。
倒不是担心城大人多打不下来,而是怕打下来了,没有足够的手段来治理——剑州城远非周边那些小县城可比,不是“招安”一两个怂货就可以高枕无忧的。
万一留下个烂摊子,牵扯精力,还不如让城中人人自危,守城自保,同时也好让周边六县有点紧迫感。
因此十二月底,连着几天,他与虞姬、素素,一人一鬼一妖,潜入城中,杀了仍旧坐镇府署的六位朝廷命官,又灭了百十只大小妖物,将个剑州城闹得鸡飞狗跳,才扬长而去。
等到开元三僧来到剑州城外时,他早已带着七司北上,只留下惠圆一人,给这三位捎个口信。
这一个月来,有胡四娘与何祁穹这两位内应,七司每到一地,便将当地群妖一网打尽,偶有漏网之鱼,也逃不过素素与惠圆的追杀。
而除了宁阳县以外,其余五座县城没有千年树妖坐镇,也就没有束缚阴煞的能耐,七司来到之前,只有妖物捉鬼,暂保一方平安——寻常百姓与乡绅不知其中玄机,还以为城中不怎么闹鬼,全是祭拜邪月的好处。
这一路上,遇难的七司弟兄,大半都是死于妖物手中,也有捉鬼时遭了意外的。好在减员的同时,众人的修为也渐渐攀升,剩下的又都是精锐,加上薛采羽精湛的医术,死伤越来越少,战力越来越强。
到了闰十二月头上,七司离开剑州府,进入延平府地界时,一百三十三人,最低也是道门凝神境界了,其中四十多位道修更是达到致虚境界,晋升道门羽士;而花道士邓小闲、惠圆和尚、张瞎子与晴山姑娘,距离空境,也只剩一步之遥。
神州天下,大概从未有过这么一群人,能以如此骇人的速度修行晋阶,这其中自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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