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后看了一眼他,日游的独木舟已逼到眼前,大概还有两米的距离。
我深吸口气,站在尸船的边上,纵身一跃,义无反顾跳进了漩涡深渊。
我掉下去的瞬间,日游发出一声惊呼,我在空中勉强转头看,他居然也跟着跳下来。一身白袍展开,犹如一只潇洒的白鸟在上面直扑而下。
这个深渊四面是水瀑布,哗哗往下流,却没有声音。我在空中张牙舞爪往下落,下面极深,黑森森一眼看不到底。
在如此瑰丽摄人心魄的场景前,我感觉自己特别渺小,像是被大自然吞没了一般。
漩涡深渊属于喇叭状,上面小下面大,越往下落场景越是宏大壮观,就像是跳进一个无穷大的水坝里。
我再艰难转头去看,上面的日游已经变成了白色的小点,他离我愈来愈远,看不出是悬浮在那里,还是回去了。不过可以肯定,他并没有跟下来。
这个深渊如同没有底,我不知道落了多长时间。我心中暗暗称奇,我的屎功力这么大呢,居然把阴间腐蚀出一个巨大空间。
既来之则安之吧,我闭着眼享受着失重的掉落状态,脑子里迷迷糊糊的都是乱七八糟天马行空。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摸到了实地,全身疲乏不堪,骨头缝都在酸疼。我勉强睁开眼,看看周围的场景,吓得一激灵,赶忙坐起来。
我在一座荒山的山坡上,四面悲风,雾气浓重,连天空都见不到。
我傻了半天,这里是什么地方,居然从水面掉到山上,这阴间果然诡秘到不可琢磨。
四面看过去,雾气如潮起潮涌,空气湿湿的,除了荒山黑树,再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我从地上爬起来哆哆嗦嗦往前走,走出黑树林,整座山坡一眼望不到头,地上竟然密密麻麻全是墓碑。这些墓碑各种各样都有,有气势宏大的大理石,有破破烂烂一个木牌,还有的坟只有一个隆起的土包,连碑都没有。
雾气在坟头涌动,我浑身哆嗦,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时,忽然在坟圈子深处传来一阵乐器声音,听上去应该是拨弦乐器,清越而凄苦,如泣如诉。配着乐器声,又响起一个老太太沙哑的声音,她在合着弦音唱歌。
我仔细听,她唱的是:“迷妄之人今仍在,却不知人生如朝露,执迷不悟修罗场,那命短如花啊,转眼成腐肉。”
我乍一听这首歌,整个人像是被电过了一般,头发都站了起来。
老太太的嗓子配着弦音,两者合声简直把一种苍茫至极的筋骨发挥到了极致。
这个女人可能因为太老了,嗓子里没有多少女人的特质,更像是男女混音在一起,既有女人的凄婉,也有男人的浑厚,而且字就在嗓子眼里转悠,半吐不吐的,我被这特别的声音震慑到全身战栗不已。
我顺着声音走过去,绕过坟圈子,此时云阴月暗,古木苍苍,空地上全是一个接一个的坟丘,坟地间多是荒草乱石。我走了很远,看到前面有片小树林,前面立着半人高的残碑。
我走到碑前,看到上面用红色颜料龙飞凤舞刻着两个字:黄蜂。
我抚摸一下残碑,手上传来极为冰冷的感觉。继续往前走,过了几棵树,我站住了。
在黑树林的深处,有一座木条搭出来的简陋房子,乍看上去像是巨大的笼子。里面雾气涌动,坐着一个极为苍老的老太太,背对着我,手一动一动的,像是在用纺车纺纱。
我慢慢向笼子走去,温度迅速降低,皮肤起了鸡皮疙瘩,一张嘴能吐出寒气。
我站在屋外门口看着,里面的老太太一边纺纱一边唱歌,她满头白发,身体佝偻。
这时门突然开了,“嘎吱”一声,老太太停下来,歌声也停了。她背对着我,声音像是乌鸦叫:“好久没人来了,没想到深夜还有客人,请进请进。”
我不敢进去,站在门口。不知是场景过于恐怖还是温度低,浑身不由自主在哆嗦。
“你是哪位?”我问。
老太太嘿嘿怪笑:“林子前的残碑你不是看了吗,我叫黄蜂。”
“黄蜂?”我不好意思再问:“我想问一下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才能出去?”
“你走到这里,还不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老太太说:“齐震三,这里就是阴间啊。哈哈哈,嘎嘎嘎,嘿嘿嘿”
“你认识我?”我牙齿咯咯响。
老太太慢吞吞转身,眼睛紧紧盯着我:“我就是来抓你的鬼差啊。”
第六百五十八章 黑夜客栈()
老太太盯着我,发出一声怪笑,她扶着纱车慢慢吞吞站起来。
这个老太太的身材极其臃肿,下面是裙子,两条大粗腿藏在裙子里,肚子很大,走路的时候摇摇晃晃像个年迈的鸭子。
她最大的特点就是头发奇长,一头白发已经过了腰。脸如皱桃,笑起来没有几颗牙。这样的老太太走一步估计都困难,还怎么抓我?
她慢慢走到我的面前,我知道此人不简单,恐怕跑不是个好主意。她笑眯眯看我:“为什么不进来?害怕我?”
“我怕你把我抓走。”我说。
“放心吧,”老太太撅着屁股慢吞吞又走回去,艰难抄起一根竹竿敲敲身边的空位:“过来坐,吃不了你。”
我深吸口气,走进这间笼子一般的房间,门竟然无声无息在身后关闭。我知道走不了,既来之则安之吧,走到老太太的身边,盘腿坐下来。
老太太继续“吱呀吱呀”纺着线,慢条斯理说:“我名义上是来抓你的不假,可我不想抓你。”
“为什么?”我问。
老太太看着迷雾浓浓的黑森林,说:“我和其他鬼差不一样,我能预知未来。”
我没说话,静静听着。
老太太说:“你的命运不是折在我的手里,你后面还有很长的路,你真正的敌人也不是我。这是已经安排好的,你的命运已经写好了。”
“那我的敌人是谁?”我问。
老太太咳嗽一声,呲着满口烂牙笑:“你自己。”
“我的敌人是我自己,人心即地狱?”我呵呵笑,这种过于教化过于公式的结论对我已经没有杀伤力了。这话不是说不对,而是没啥营养,听完就完。
老太太笑着看我,也不争辩什么,低头继续纺纱,嘴里还在唱着那种很凄婉的阴间小调。
我在旁边坐了片刻,她也不理我,我坐着没滋味,站了起来,走到门前,回头看看她。
老太太垂着头,纺车已经停下来,她一动不动,身体有些僵硬。
我心下狐疑,眼皮子跳了几跳,又重新折返回去,蹲在老太太面前轻声说:“老人家,老人家。”
老太太没有任何反应。
我顺手推一下,老太太无声无息倒在地上,我吓得头皮都炸了,赶忙站起来。眼前的老太太已经死了,不知道怎么竟然化成了干尸,脸颊的皮肤深陷,两只眼睛成了深深的黑洞,好像死了好几百年。
周围雾气潮起潮落,我全身发冷,黑森林的树叶在黑暗中瑟瑟作响,起风了。
这地方也特么邪门了。
我抱着肩膀哆哆嗦嗦出了房门,没个方向,顺着黑森林往里走。
走了不知多远,又困又乏又累,看来肉身赴灵也不算啥好事,带着肉身进来还要供吃供喝,不如只让魂魄进来呢。
这时,在下山的必经之地上,我忽然看到前面有一座二层小楼,好像是客栈。这客栈是完全的木质结构,造得古香古色,上下两层都有窗户亮着灯,在黑森森的树林中倒传递出一丝温暖。
我知道自己已经进了阴间,现在还不知道无间地狱在哪,这里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总而言之遇到的一切都稀奇古怪。
最麻烦的是,据说有八大鬼差来抓我。我已经遇到了两个,日游和黄蜂。日游看起来秉公执法,而黄蜂似乎有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找到了我并没有抓,还告诉我,我在阴间有很长的路要走,现在并没有见到真正的敌人。
她说,真正的敌人是我自己。话倒是没错,但过于形而上了,谁的敌人不是自己?佛陀和阎王爷的最大敌人也是他们自己。这话说的就跟一加一等于二一样,没什么参考价值。
此刻我小心地走到客栈的旁边,没急着进,而是在外面游走,顺着玻璃小心翼翼往里看。
客栈的玻璃都是磨砂的,看不真切。我绕了一小圈才发现有扇窗户没关紧,露出道缝隙,我赶紧凑到缝隙前,往里偷窥。
里面是客栈的一楼正堂,前台里坐着一位黑衣服的中年女人,正在查看账本,应该是老板娘之类的人物。
正堂散乱放着一些桌椅,有几个人正在吃饭,他们各吃各的,互相没有交流,寂静无声。
屋里亮着昏黄的灯,每个人都拉着长长的影子,色调相当昏暗,让人压抑。
外面有点冷,我左思右想要不要进去,我现在就想找个地方吃口热饭好好歇歇,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呢。可这座客栈实在是诡异,气氛如此凝重。
这时我忽然注意到老板娘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块木牌,上面用隶书写着:豹尾。
豹尾是什么意思?会不会像黄蜂一样,也是个鬼差?我一惊,幸亏刚才没冒然进去,这不是自投罗网吗。这老板娘难道也是鬼差?
正想着,我透过窗户忽然看到一个人,等看清此人相貌,我的心狠狠抽了两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我看到了李若!
李若是崽崽化形之后的人,这个人从来没在世间存在过。说起来很是奇妙,那么眼前这个李若是崽崽吗?
李若穿着一身白色衣裙,垂着头,桌上放着一碗饭,旁边放着筷子,她一口没动。
我突然看到她的脖子上拴了一圈铁锁链,她像是古代的罪妇,被差人押解到这里。
顺着铁链往后看,拖了很长,好像到了另外一张桌子,因为偷窥的角度问题,看不到锁链那头在谁的手里。
李若低着头,抬起手擦擦眼睛,能看出她的眼圈已哭红了,不知哭了多久。梨花带雨的样子,我看的特别难受。
锁链忽然拽了拽,她纤弱的脖子也随之动了,被拽得一阵窒息。她咳嗽了几声,脸色很差。
我看得紧紧捏着双手,牙齿咬得咯咯响。
这时有人说话,正是抓着锁链的人,他的声音低沉:“李若,把衣服脱了,漫漫长夜,让我好好玩玩。”
李若微微侧头,眼泪流出来,轻声说:“在这里吗?”
“让你脱就脱,废什么话。”那声音骂。我看到了一个人的侧影站起,看不太真切,他走到李若的身后,抓住她脖领上的衣服,使劲一撕,衣服被撕坏了,露出白皙的肩膀。
李若低着头哭,肩膀一耸一耸的:“你别这么对我,可以吗?”
“即入地狱还要什么脸面?”那人呵呵笑,一巴掌打在李若的脸上,顿时浮现出通红的五指印。
我再也看不过去,来到大门口,深吸口气,推门而进。
前台的黑衣服老板娘听到声音,公式化地说:“欢迎客人入住……”
话还没说完,她就盯紧我,大堂里所有人都停下手里的动作,一起回头看我。
李若看着我,难掩惊喜:“震三,是你吗?是你吗?”她的声音里竟透着哭腔。
老板娘站起来,打开前台的小门,从里面走出来,呵呵冷笑:“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齐震三,乖乖跟我去幽冥教主那里伏罪!”
我看都没看她,目光始终在李若身上,慢慢走向她:“崽崽吗?”
李若已泪眼如倾:“震三,你为什么来这里?这个地方不是你来的。我不要你来这里。”
这句话说出,我已判断出她就是崽崽。崽崽对我的好是无条件的,她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我的安危。
自从崽崽死了之后,我消沉过很长时间,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她。
“崽崽,你怎么会成为李若?又怎么到这里来的?”我轻声说。
李若擦着眼泪:“你快走!”
这时客栈大门关上了,叫豹尾的老板娘又喊出几个伙计。这些伙计全都穿着白色衣服,手里拿着哭丧棒,把去路堵得严严实实。
李若脖子上的铁锁链拖得老长,一直拖到另一张桌子的一个人手里。这人背对着我,不知为什么,看到此人背影,我眉角跳了两下,竟然有要窒息的感觉。
那人从桌旁缓缓站起,慢慢转过身,径直看向我。
我顿时感到一阵寒意从尾巴骨直上到脑瓜顶,同时张大了嘴巴,脑子里一片空白。
眼前这个人的脸非常熟悉,几秒之后我才认出来,他竟然就是我自己!
我们面面相对,那人的长相和我一样,但是气场却是两股劲,他看上去比我帅多了,也极有男人味,眉宇间还带着一种邪气,说不好是什么,总之让人很不舒服。
他呲着牙嘿嘿笑:“齐震三,你胆子是真大,居然找来了。”
“你是谁?”我心惊肉跳地问。
“我就是你啊。”他俯下身,把自己的脸贴在李若白皙的脸上,来回蹭。李若稍有反抗,他猛地一拽手里的锁链,李若就会窒息,只能停下反抗,任由他轻薄。
我咬紧牙关,猛然大吼一声:“你放开她!”
话还没说完,突然我脑后被重重一击。
我摔在地上,临昏迷前,我看到那个叫豹尾的老板娘手里提着哭丧棒,冷冷看着我。
第六百五十九章 心甘情愿()
我迷迷糊糊从昏迷中苏醒,想动却动不了,自己被绳子结结实实捆在凳子上。这里还是客栈大堂,豹尾已不见踪影,只有她手底下几个白衣服的伙计看着我。
我看到了李若,她瘫软着坐在不远处的地上,全身衣服被撕得条条缕缕,肌肤上是一条条的血色伤痕。
那个“我”站在她的身后,提着黑色锁链,看我醒了,故意往上一拽,李若喘不上气,脖子也跟着一起往上动。
我勉强说:“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虐待她?”
那个“我”拖了把椅子坐在对面:“齐震三,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我就等着有一个机会灭掉你,天下有一个我就足够了,不需要两个我。”
我忽然想起鬼差黄蜂说的话,她说我最大的敌人就是自己。
我满脸血污,怔怔看着他。
那个“我”说:“让你死得明白点,我告诉你我是谁。还记得陈老太太窃你精血,和你三阵赌输赢吧。”
“怎么?”我咳嗽了一声问。
那个“我”说:“陈老太太临死前,用毕生的功力和性命,把你的这滴精血用法术浸在纸人上。她写了醮词,把纸人供奉进了阴间地狱。那个纸人,就是我。”
我陡然窒息,血从眼角流下来,眼前的一切都变成血红色。
陈老太太还真是心毒手辣,临死拉个垫背的,她用这滴精血又另造了一个阴间的我。
我苦笑着摇头:“你不是我。这滴精血从我身体里出来的那一刻,我们就分成了两个人。你代表不了我,你只是你自己。”
纸人“我”蹲在李若的身后,用手捏着她俏丽的下巴,陡然把她的脸扬起来。李若嘴角流着血,她在欺辱中流下了眼泪。
“李若,说说你是不是心甘情愿被我折磨?”纸人“我”的手指顺着李若的脸庞线条来回滑动。
李若看着我,口气里透着哀莫大于心死:“齐震三,你走吧,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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