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真的是只能选择阻击一个目标,毫无疑问会是石宣而不是石斌。毕竟石宣怎么说都是石羯的太子,石斌哪怕实力再强也只是皇子,政治价值上肯定是石宣最大。
以那支骑兵的突围为一个新的转折点,原本就够乱的定襄城立刻就“炸”了,谢安目所能及的地方,自相残杀的敌军爆发出更激烈的拼杀,维持不到一刻钟之后渐渐停止,要是靠近了根本不用特意观察,看到的就是一张张绝望和麻木的脸。
“依骠骑将军的命令,逐步让那批降兵入城。”谢安这个时候有了一些表情,是一种打从心里的厌恶和抗拒,嘴中的指令却是没停:“降兵斩杀一颗首级赎命,斩获两颗首级免除奴隶身份,随后每一颗首级可为一个亲人赎命,溢出可以凭借获得赏赐。”
自然会有人将谢安的话传达下去,他之所以会是那样的心态,不是矫情于那些命令本身,是已经知道到最后,除了极少有利用价值的羯人之外,其余羯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要死。而对于像他这样的人来说,骨子里就带着华夏的一种思想,敌人投降了再杀掉会触犯上天,是真心不愿意去干杀降的事。
【冉闵要杀,那就亲自主持。】谢安耳朵里满满都是嚎叫声,那是收编的降兵入城开始了为自己挣命的杀戮:【某不干这等遗臭万年之事。】
杀俘不祥是一层,任何杀降的将领最后都没好下场又是另一层,再来就是没人愿意在历史上留下那种不光彩的一笔。
想想武安君白起,他作为一名武将屡战屡胜,动辄是杀敌多少万、十数万,杀了多少是本国视为荣耀,敌国骂声之中是带着恐惧和佩服,一切只因为战场厮杀谁都怨不得谁,要怨只能怨自己为什么不是胜利的那个。他在长平之战后,明明是被秦王逼得杀俘,很不情愿地真的杀俘了,秦王甩黑锅,本国也不认同,举世就视作是一个大魔王,后面更是被秦王逼得自杀,死了之后除了极少数人同情之外就是一片欢呼之声。
白起那样的战神例子摆在那里,没有谁狂妄到认为自己比白起牛逼,往后的历史里多的是战将宁愿抗拒君王的明示或是暗示,有再惨的下场能比白起最后的下场悲凉和凄惨吗?身为君王的项羽同样干了杀降的事,恰恰就是项羽最后的下场也给了一个警醒,给出的答案就是甭管为了什么杀降,没人能有一个好下场。
城中开始了更加疯狂的杀戮,各个城门涌进去的降兵,他们在肩膀上绑了白布条,遇到没有绑白布条的就是杀,谁都想要获得更多的脑袋,为自己赎命赎身,为家人赎命赎身,多了还能获得赏赐,不杀死更多的人就是与自己过不去。
“降兵皆尽进城之后,堵死城门。”谢安瞧了瞧天色,又说:“城门堵死之后,争夺敌军控制的城门。”
刚回来禀告率先突围是石斌队伍的李洪,他不得不再次拱手行礼应“诺”,再一次利索地转身跑步离开。
【定襄……几年之内必然是鬼蜮了。】谢安一直是昂头看着天空,那上面一轮新月没有遮蔽其余的星光,繁星点点之余,今晚的流星好像多得有些不正常:【该预防瘟疫爆发的蔓延……】
率先突围的石斌选择的是北面,而北面实际上是有着三处城门点,其中的一个是掌握在石羯这一方。
三万多人想要从城门洞出去,再快也仅是一次能够容纳十个左右徒步的人并肩而行,要是骑兵撑死一次也就五六骑。
掌握在石羯手里的城门也就是那么几个,汉军绝对会有相应的布置,一溜串的骑兵从城门洞涌出去面对的是泼雨一样的箭矢,而在他们出现之前地面早就堆了不少的尸体,战马的马蹄根本就是踩着人肉在前行,不少还会变成其它骑兵踩踏的真正垫脚物。
一死再死,人和马的尸体多了,空间就被堵住,后面石斌的人马无法冲了,骑兵下马清理尸体,一些清理者反而自己是变成那一堆尸体上的另一具尸体。
“箭矢有些不够了!”吴道安这么个斯文人此时此刻是满脸的狰狞:“运来,立刻运来!”
石斌突围的这处城门,前方是搭起来又被破坏,被破坏之后又再搭,反反复复搞出来的一层没什么美感的障碍物。
杂物堆起来的工事有着相当多的尸体,那是石斌突围之前驻守城门的敌军反复冲击留下来的。在这一道工事后方,一些盾兵和长矛兵排列成为直线,在他们后面是轮替发射箭矢或弩箭的弓弩手。
负责阻击的汉军有个将近四千人,他们不但要针对城门,还得应付其余方向杀过来的敌军,来攻的敌军数量之多让他们仿佛是身处破涛汹涌的大海,却是仿佛礁石一般地伫立着。
谢安在石碣控制的每一个城门都有相似的安排,有区别的是认为敌军会在哪里突围,安排的部队就会多一些,准备上也会显得比较充足。
没办法的事情,冉闵和谢艾带着部队离开对城内或许能稍微隐瞒,对于城外则不是什么秘密,没人能够在众目睽睽下做到什么悄声无息。明知道周边的汉军减少,外围的石羯赵军只要不想投降,他们就会尝试来接应城内的友军。
“参军,看城墙!”
吴道安以前是谢安的私人幕僚,后面有了个参军的身份。
参军这位置可大可小,得到大任务的时候显得无比重要,没有什么任务则是显得可有可无。
现场有足够多的火光,城墙之上也没有掩饰,不知道多少绳套从城墙上被丢下,一个又一个人头出现在女墙之后,他们爬了上去,甭管是带着什么心情就是利用绳套要下城墙,有顺溜直接抵达地面的,更有一个不慎失手带着惨叫摔下去的,只要下了城墙还能活动都是嚎叫着向汉军那边冲过去。
吴道安看得眼角直抽,敌人在城门被堵用其它方式出城早在预料之中,但是看到那一副场面的时候还是多少会感到紧张,尤其是敌人根本就无视掉意外产生的伤亡,摔死一个下来两个的事情都没有畏惧,慢慢地城墙脚下就是密密麻麻死了的没死的人堆成一堆。
城墙脚下的“垫子”足够厚了之后,汉军见识到了石羯赵军的凶悍,那是第一个跳下去滚一圈没事还能跑,越来越多的人有样学样。
见识过不是一个两个,是数百上千一脸狰狞咆哮直接从接近七米的高处往下纵的画面吗?尤其是那些人跳下之后,下一刻甭管有伤没伤就是满脸既绝望又狰狞地发动冲锋。
有人靠近,汉军自然不可能就那么眼睁睁看着,远程部队再也无法只顾着城门处,城门迟早是会被清理出空间,而事实也证明一旦一支军队不管不顾就是想要办成什么事情之后,爆发出来的能量永远不可小觑。
第557章:势必人人自危(上一章的章节数错误)()
谢安在定襄这边的责任很清晰,用手头有限的兵力抗住压力,让接下来的战事顺着预定的计划去进行。
冉闵和谢艾分别带着一部分兵力离去,留给谢安的兵力仅是剩下四万,其中有三万还是汉军序列中次一级的郡县兵。
不到四万的汉军,他们要应付的是敌意十足的至少二十万人甚至更多,更有为数七万左右的降兵随时可能背叛,背负在谢安身上的压力可以想象有多大。
石宣和石斌决议突围,先展开突围的是石斌,随后石宣也有自己的动作。
石斌要从北面城门突围,选择的也是原先控制在自己这一方的城门,他真正展开突围之前,该处的石羯赵军就已经发动了多次冲击,就是被汉军牢牢地挡住并赶了回去。
战争,战场,各自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是有着世间的大恐怖和大悲惨,人不断地填进去,一个又一个从活生生变成一具又一具渐渐失去体温的尸体,身在其中的每一个人都是主角,他们用自己的生命去绽放属于人生中那最后一瞬间的灿烂。
只要是死人的场所真的不能用精彩这样的字眼,悲壮以及热血其实都是后面才被加予的色彩,还得是看听闻者的心态是站在哪个阵营才会有感触,真实的只有人命在消失这一项。
城墙之上的石羯赵军前仆后继跳下,城墙之下死的伤的堆积在加厚,疯狂的一幕并没有让战场之上的人有什么文艺感概,有的只会是惊、恐、疑、惑、忧、虑等等情绪,绝对不会去想那是多么值得加工书写的故事。
团结一心的集体能够移山填海,发狂的军队却能使对手心生恐惧,吴道安就发现自己这边的一些士卒慌了,当场被吓尿的并不止一个,甚至某些局部还出现了逃兵。
逃兵都是来自郡县兵,他们平时有良好的训练,身上的武器装备不会比石羯赵军差,但士兵从来都不是简单的看训练或是装备,一支军队强不强,强到什么份上看得是士兵的心理和意志。
心中一抽的吴道安,他选择骑马纵横,手里舞动着战剑,大声咆哮:“我们是大汉的士卒!我们举世无敌!”
战场指挥游动鼓舞士气。阵线中的主战士卒,他们是在用鄙夷的眼神看周边的郡县兵。
汉军不是没有过失败,但失败不是被场面所惊慑,是力战之后无法取胜,哪怕是败了也不会太过狼狈溃逃。各个主战军,他们自打出了军威,打出了无敌的自信,还没碰上硬仗就逃跑在常备兵身上再也没有发生过。
人都有思想和尊严,很多时候面子比生命还要重要,一旦有了比较会显得更加针对一些,没跑的郡县兵不管是不是有要被吓得逃窜的心,被平时看着很拽实际上也真的很拽的人用鄙夷的目光看着,但凡不是被吓到没有心里彻底崩溃,身为有血性的武人谁不想撑着一口气。
有了战兵的带动,心里再有了争一口气的想法,那些逃兵也是没跑多远直接被就地正法,被城墙那一幕幕刺激到的汉军阵线只是起了一些混乱就立刻重新稳了下去。
“汉军……”石斌站在城头亲自观看突围,按在女墙的手浮起了青筋:“很强!”
应该说,石斌觉得眼前的汉军比在冀州交手的时候更强。冀州交战的时候,汉军在主战场出动的都是战兵军,士卒素质好一些属于理所当然,他能看得懂城外那些汉军之中不少是次一级的郡县兵,恰恰就是这样才会觉得汉军强大。
一个国家会有很多的军队,其中必然会有精锐中的精锐、精锐、普通士兵、垃圾士兵的区别,不可能说一样是军队,战力和素质就会一样。
每个国家最精锐的部队,精锐到什么份上并不能代表这个国家的实力,要比就得去比各个国家最烂的部队是怎么样,临时编制起来的部队又是怎么样,那个才是一个国家最真实的底蕴。毕竟再精锐的部队也会随着战争的进行被消耗干净,打到最后拼的是重新拉出来的部队,简单点就是比生活在那个国家的民众,他们到底是什么素质。
城门已经被清理出通道,马蹄声中不断有骑兵呼啸而出,他们出来之后是拐到一边游弋着,不是每出来一骑就直接扑上去。
少量骑兵和大量骑兵,两种不同数量的骑兵发动冲锋的效果绝对不会相同。要真的条件允许,明明等待一下能够凑出足够的骑兵再发动冲锋,偏偏等不及了用少数骑兵去冲,这样的指挥官绝对就是一个天生脑残。
无时无刻都在遭受冲击的汉军,需要应付的敌军来自各个方向数量又太多,伤亡数量不可避免地增加,稍微按下去的恐慌再次出现。这一次不是战兵稍微带动一下郡县兵就能制止,是实力差距到了一个临界点的难以控制。
“点燃狼烟。”吴道安知道真的是不行了:“整肃部队,增援出现我们就撤离战场。”
这处城门的汉军本来就不多,作战途中不断减员更是正常,随着减员上到吴道安下到普通士卒,神经越绷越紧,情绪越来越恐慌,那真的是无法避免,上峰不是强硬地让他们战至最后一人,情况不对进行撤离,自身的损失远远少于敌军,撤离绝对谈不上什么丢人。
石斌看到狼烟升起立刻明白接下来是怎么回事:“城门这边留给我们的时间不会太多,先期出去的留意突然出现的汉军,可以适当向外围打穿通道。”,话是一边走一边说,最后一个字落下已经是从走道下了城墙,人翻身骑跨在马背上,手里也是握着一杆马槊。
城外的那些石羯赵军不再是不顾一切地前仆后继,他们之前搏命是不得不搏,真有希望能够逃出生天,谁会不爱惜自己的小命。谈那种为了一刹那的瞩目而去送命,比如己方要获胜,自己却是成为战场上最后倒下的那一个人,不是倒了绝对的血霉,主动去干的人背后一定是有着很深的故事。
对于石斌来讲,哪怕是有机会去全歼眼前的汉军也不会去干,他们是要脱离战场,是要逃窜,讲的不是能杀死杀伤多少汉军,唯一明确的目标就是要离开,除此之外都是虚的。
“那个!”吴道安目光捕捉到了一个身影:“石斌?”
身份高贵一些,着装上面肯定是要好一些,但不会特意在战场上将自己打扮得和一只开屏的孔雀一样,毕竟战场之上太过显眼纯粹就是为了找死。
汉军这边对石羯那边稍微重要一些的人物都有脸部画像,再根据可能出现的打扮进行一些描绘,吴道安会发现石斌,除开一些描绘之外,是石斌周边的护卫力量露出了破绽。
吴道安下意识看了一看自己的部队,脑海中的第一个是能不能率军冲上去玩一场擒或是杀的大戏码,等待看完部队下一刻就是息了这不切实际的念头。
什么事情能干,什么事情做了纯粹是自己找死又拉上多少自己人垫背,或者说哪怕是想拉垫背的人都拉不到,很多时候是有自知之明,不是胆小了退缩了。
石羯赵军虽说是不像疯狗一样地攻击了,他们却是将汉军围了起来。虽说是付出极大的代价才算是获得这一刻的胜利,石羯赵军的士气却真真实实是处在上升时期。
反观吴道安麾下的部队,他们在刚才已经丧失了对自己的信心,作为一名武人敢于拼命的劲头哪怕是失去了稍微的一刹那,内心里就不会再将自己视为一个强者。而厮杀场认为自己不行了,哪怕还行也是不行,连争取一下的心思都不会有,很多时候所谓的丧家之犬就是这种心理造成的。
石斌没有去干临走之前到汉军前方耀武扬威一番的举动,是决定要走直接驱马而去。他们走的时候,城门洞里面还在不断涌出骑兵,出来之后是直接顺着石斌带头的方向驰骋,至于那些不是骑马的人要怎么办,此时此刻没有人会去在乎。
另外一边,谢安收到信息回馈的时候是安坐在大帐的主位之上,帐内有着太多的身影在忙碌,大多是在山川舆图进行勾画战场变动,摆在中央的那个巨大沙盘也是每时每刻都有人移动一些代表哪支军队的小旗。
“部队心理崩溃了?”谢安对吴道安并不陌生,他放下手里吴道安亲笔书写的战报,目光看向悬挂而起的山川舆图:“他们已经做得足够好,该是其他部队表现的时候了。”
一支上一刻失去战心的部队,没有可能在下一刻就又变得士气高昂,是应该撤到后方进行一段时间的休整。有些士卒废了就真的是废了,废了的士卒会安排退伍归乡。休息一下还能继续作战的士卒,他们也会被暂时安排到不是那么重要的战区,进行心态上的缓冲。
一支不能再用的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