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洲有很重要的战略价值,体现在谁占领它就能轻易构建起一条连接长江南北两岸的通道。汉军利用舰队优势对新洲进行占领,晋军无时无刻不是在反扑状态,两军在丹徒那边的厮杀相反是没有新洲这处战场那么激烈和血腥。
罗落桥是长江南岸的一处重要渡口,汉军攻占新洲之后强攻罗落桥并占领,从罗落桥直接威胁建康的安全,导致的是晋军不得不在摄山和直渎戍布下重兵进行防御。
桓云的说法有些吓人,要是庾氏门阀的动作是要配合汉军,主要就是让建康这座百万众人口的大城混乱起来,那么小朝廷到底是要不要从外围防线抽调军队?
“朝廷养士数十载,是士族到了该报效朝廷的时候了!”褚蒜子看上去还算冷静,她将没明白发生什么事情的小皇帝司马聃护在怀中,强硬地对众人说:“动员城中士族私兵,制止城中混乱,擒拿或斩杀庾翼!”
桓云立刻就问:“太后,谁可主事?”
褚蒜子下意识就看向自己的父亲褚裒,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
谢裒已经不止一次被证明并不适合统率军队,但他却是褚蒜子最信任的人。目前他是接任被俘的谢石作为征讨大都督,有监督东城晋军和长江沿线晋军的责任在身,再负责统筹和协调建康各门阀和世家似乎是有些分身乏术?
“若是太后没有人选……”桓云一副勇于承担责任的态度,说道:“臣愿意承认此重任。”
褚蒜子看了一下桓云,后面又看了看王羲之。
王羲之看着没有什么慌张,见褚蒜子看过来还笑了笑。
天底下的人都知道王羲之是一位书法大家,对于诗词等等也有着超凡的造诣,问题是从来没有表现出什么军事才能。
“唯今只有托付假节了。”褚蒜子口中的假节,大概就是‘持节可代天子行事’的一个职位,这个职位有很高的殊荣,其实在没有明确任命时却是一个门面官。她牵着司马聃到皇帝位,让司马聃在帝位坐好,自己则是亲手书写诏书,写好并进行必要的盖章,随后又从旁边的木盒中拿出一个铜符:“假节、司豫都督、领镇蛮护军、西阳太守、万宁男听旨!”
有着一大串官职和爵位的桓云做出恭敬的行礼姿势。
褚蒜子的话不多,委派桓云为平叛大都督,主持建康平叛事宜,有权指派和统率各士族。
所谓的司豫都督,就是司州和豫州的都督,问题是司州和豫州都不属于东晋小朝廷的管辖,那么这个官职其实就是一个虚职。东晋小朝廷之中担任类似官职的人非常多,他们虽然都是一州的都督什么的,但那些州压根就轮不到他们来管,才会有后面的军队武职,领实际处于东晋小朝廷统治范围某处的官职,而通常实权的太守之类的官职才真的有份量。
桓云接旨,有王羲之和褚裒在场作为人证,小皇帝司马聃也是在场,按照东晋小朝廷的体制,由褚蒜子颁布的旨意就算是合法且有理可依。
手握铜符的桓云显然很是雷厉风行,告辞出宫之后立即派人召唤各世家家主,又派人联络围困庾翼的朝廷武将和各家族带兵的人。
桓云第一道正式的命令是,出动都城戍卫军进入城内进行净街,但凡接受警告的任何人不回归家中便是以违逆罪处置,而违逆罪可是能够直接斩杀的罪行。
褚蒜子留下王羲之和褚裒,泪眼婆娑地哭了一阵子,过程中褚裒跟着大哭,连带什么都不懂的司马聃也跟着哭闹,倒是让王羲之显得无比尴尬。
“祖宗不佑,内出国贼,以致国朝危险如斯。”褚蒜子哭够了,她没有去安慰还在哭的司马聃,是让奶娘将司马聃抱到一边,重重地对褚裒和王羲之行礼:“请父亲与王右军救国于危难。”
王羲之现在的官职中有一个是右将军,按照传统是可以称呼为王右军。身份不够以及想要恭维的话,称呼王羲之叫王右军会显得更隆重一些,显然褚蒜子现在就是在恭维。
褚裒和王羲之还能怎么样?他们只能行礼等待下文。
“请国丈统筹宫城护卫诸事。”褚蒜子安排好自己的父亲,对王羲之又说:“请王右军监督万宁男,兼长江监军一职。”
司马一家子现在基本已经是全面废了,身为太后的褚蒜子无法指望皇族,那么由国丈褚裒来保证宫城安全还是很有道理的。
“监视万宁男?”王羲之感到吃惊“太后的意思是,万宁男不可信?”
“不不不……”褚蒜子两口否认,为难地说:“哀家自然是信任万宁男,只是……”
有些话真心是不太好明白说,东晋小朝廷的军队在与汉军较量时,几条战线不是糜烂就是战败,举国人心惶惶也就不说了,各个世家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在寻找出路,褚蒜子又不是瞎子聋子怎么会不知道。
国家越是到危险时刻,身为统治者的皇族时时刻刻都遭遇反叛和出卖的可能性,褚蒜子倒不是刻意针对桓云,委派王羲之监视桓云是一种必要措施而已。
“臣自然是会忠于国是。”王羲之还算是一个温和儒雅的人,见到褚蒜子尴尬也就不再深问。他为难的是:“国丈需得待在宫城,臣令监军一职却是要立刻前往丹徒,可帝都现在……”
褚蒜子深深一拜:“还请王右军救国于危难!”
第509章:小朝廷之亡(二)()
吾,名为羲之,出身琅邪王氏。
吾,自幼受家族长辈谆谆教导,于幼年之时便因书法而扬名。七岁之时,忠于帝事,遵命行书于木,木削三层而有墨,因得盛赞。
吾,后得文成公(郗鉴的谥号)所重,娶妻郄氏女璿。
世人皆知吾书法无双,传达天下却是因“东床快婿”一事。
吾,深爱吾妻,却不喜天下人议论东床快婿,每闻之皆内心甚恼,世人却作为美谈,着实万分苦闷。
琅邪王氏出身,吾不必为衣食住行而苦,却须担负重振家族之重任。琅邪王氏兴盛一时,曾有“王与马共天下”一说,此却是吾王氏之灾难。
自吾堂伯父(王导)仙逝,琅邪王氏连番遭受苦难,幸有两位叔父(王廙和王彬)主张韬光隐晦,琅邪王氏免除鱼死网破之局,吾族仍然伫立国朝。
正所谓“天之道,其犹张弓与!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与之,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道则不然,损不足,奉有余。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其唯有道者。”,吾深以为然,何事可长久,何家有长兴,唯有损不足与奉有余。
吾所愿者,非以书法传世,亦不作逍遥诗人之想,私已能力所及庇护一方黔首。再愿,上天庇佑家族可长久。
然,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一己之私何其难也。吾不得已肩挑重担,游走污秽朝堂,观国朝日渐艰难,却无救世良方,何其难也。
初闻北方有汉部,吾以为实是中原遗民奋起于胡虏之境,类乞活军行求活之举。
再闻汉部,吾方得知以占一郡之地,彼之首领假借先汉后裔之名,行招摇撞骗之举,做惑乱人心之事。吾窃以为,为求活而奋起值得感叹,假借先汉后裔血脉,则着实不当人子。
何时起,招摇骗子得占一州之地?吾实不知胡虏何时衰弱如斯,只愕汉国之名又现。吾深不解,竖子当不知以汉之名不可轻易,实引朝廷忌讳,又将招众胡敌视?
吾所知者,国朝视作胡虏无能,愿再行北伐之举,以忠成公(庾冰的谥号)为主,众家尾附,却遭大赵天王(石虎)聚众百万所惊,北伐之事行到半途步入终。
北伐中原为吾辈毕生所愿,奈何吾不知兵事,慎言之下不曾有所谏。
再闻伪汉,吾已知行泰山祭祀之事,吾视为乱天下之因,国朝必将以王师伐之。王师北伐之事再起,先忠成公统兵取三郡之地,后国丈失地丧师,吾实乃知非胡虏无能,实是伪汉兵锋犀利。
国丈失地丧师被俘,忠成公仙逝以(庾)翼更替,吾知国朝当要责难庾氏,感慨世事轮回,庾氏当有王氏之难,不想庾氏刚烈如斯。
时逢所忆,吾便想庾氏或将为患,与桓、谢二氏合众连同打压只为免除后患,未料翼行非常事,悔当初未行雷霆手段,以至有今日之祸。
……
王羲之乘坐于马车之上,周边是披甲武士护卫。
建康的街道随处可见躺卧在地上的尸体,地面的血迹亦是令人看了怵目惊心,唯一让王羲之稍微觉得有些安慰的是乱象已经得到制止,就是马车明明是在平坦的街道行驶却会不时震一下。
马车会震动的理由相当简单,是车轱辘碾压到了尸体。
桓云主动请缨又是临危受命,负责镇压建康之乱,执行净街只能让人不在街道,却是没有安排人手进行收拾。
真实的情况是,桓云没有可能一时间完全镇压建康的乱象,王羲之从宫城出发走的是钟山城区。这边大多是一些达官贵人的府宅,有那些达官贵人配合城卫军自然是很迅速压下乱象,其余的城区混乱并没有遭到遏止。
如王羲之亲眼所见,街道上面没有闲杂人等,各家门户紧闭,两边的院墙之上却是能够看到站在木梯的各家护院卫士,看到最多的就是手持弓箭警戒的人。
远远地,王羲之其实能够听到明显的吵杂声,声音最大的还是西北侧,那里正是建康之乱的起始爆发点。
西川城区同样是一个达官贵人的集中居住区,四大门阀的府宅就是位处这一区域,周边基本是一流世家的府宅,每一座府宅的占地范围无不是占地广袤。相对来讲的话,钟山城区这边虽说也是居住达官贵人,可是真要划分也就是一些二三流世家。
建康这座东晋小朝廷的都城,留给普通百姓的仅仅是一些外围区域,越是身份尊贵的人才是越靠近城中心。
护卫王羲之的武士多达千人,有近一百身穿铁甲的是王氏一族的核心武力,他们将要护送王羲之前往摄山,那里是汉军最为可能发起军事行动的战区之一。
因为事发突然,混乱大概是在未时(13点至15点)发生,等待小朝廷的中枢做出反应差不多已经是到了酉时两刻(5点30分),等待王羲之坐上马车来到出城的城门处其实已经是夜幕降临。
城内爆发混乱,包括被庾氏私军控制的各处城门早就是聚兵无数,那些还掌握在小朝廷手里的城门更是在高度警戒中紧闭。
尽管东面城门早得到通知,知道王氏门阀会有队伍出城,可是他们在看到有千人武装过来时高度警戒。
“城门尉一定要见到您。”王谢是一脸的怒气,他刚才明明已经拿出官方印绶和家族私印,可是城门尉竟然胆大包天:“只要您一声令下,小人便手起刀落宰了他。”
“难得克忠职守,何罪之有?”王羲之时时刻刻都保持着儒雅的气质,却不会傻乎乎自己下车去见城门尉,是吩咐:“将人带来一见。”
东城门是被封锁的状态,可以看到满满都是手持火把的士兵,城楼和城墙之上更是站满了警戒士兵。
“小人受命不得不为。”城门尉是一个看着斯斯文文的人,出身于上品之家蔡氏的蔡荣,与王羲之是相识:“得罪之处请右将军恕罪。”
王羲之没有废话,甚至是连一句话都没有说,仅仅就是那么坐在马车上看着蔡荣。他在回忆蔡氏是与哪个门阀亲近,得到的答案是蔡氏与桓氏门阀走得比较近,考虑到桓云接手建康的兵权指挥,似乎蔡荣尽忠职守也能解释得过来。
人是见到了,身份确定之后城门自然是打开,王羲之一行人全部出城之后城门才被重新合闭。
出了城的王羲之在观看夜幕中的建康城墙,漫长的城墙上面火把成为一条长龙,视野可及范围之内那些旗杆上的旗面正在随风飘动。
建康城的东北方向,那里的天空可以看到点点星辰,对王羲之感到安慰的是没有见到漫天的火光,没有火光则代表没有爆发大战。
“王右军已经出城?”桓云身在北城门内城处,前方大约两三里地就是庾翼所在的城楼。他身后不远处站立着众多人,看穿着显然就是被召集起来的各世家中人,身侧是桓氏门阀的核心部曲,也就问:“王氏府宅可有什么动静?”
名为黄栋的部曲当即答道:“府门紧闭,院墙随处可见戒备的弓箭手。”
建康现在只要是有条件的家庭,谁又不是做出高度戒备状态?这个时候要是有谁敢去靠近,没有得到允许肯定少不了要被箭矢招待。
庾翼就站在城楼最高处的护栏边,城外是约有过万的军队堵着,城内是不会少于三千的军队夹着,城墙的左右两边更是站满了随时会扑上去的军队,他们是以不到两千的数量被包围在城楼处。
城楼这边暂时陷入平静,庾氏府宅那边却是在进行攻防战,双方是围绕着院墙和大门在互相争夺。
直至目前庾翼都还有些懵,他们是准备呼应汉军,可绝对不是今天,真要呼应汉军也不是在建康城,毕竟城内仅是有两三千的武装,面对小朝廷过十万的戍卫军再加上各门阀世家的私军,两三千的庾氏私兵也就是砸进水里泛起一些涟漪就该平息。
对于庾翼来讲事情真的是不该这么发展,不管是与汉军那边的沟通,又或者是与桓氏门阀、众多世家的约定都不是这样。
“父亲,率军围困我们的人便是桓云,是否……”庾方之看着多少有些慌张,问道:“是否桓云告发?”
庾翼之所以觉得下一代没有杰出人物就是从自己的嫡长子身上得来的结论,不但是庾方之,次子庾爱之也好不到哪去,甚至是自己兄弟的那些子嗣都只能说平庸无比。
华夏讲求礼节,哪怕是敌对也仅是同辈会直接称名道姓,小辈可不能显得这么无礼。庾方之再慌张或者是生气,他都不能直接喊桓云的名字,该是称呼桓阀,又或者称呼桓公。
【今日的事情不是桓云主导也绝对脱不了关系!】庾翼从没喜欢过桓云,厌恶却是又算不上,只能讲不想与之交往。他远远地看着远方,知道桓云就站在那里,不止一次思考桓云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他平淡地对庾方之说:“静待下文便是。”
庾方之还想说什么,被庾翼眼睛一瞪将话咽回肚子里去。
之前桓云没有到,城外和城墙连接处由褚歆指挥的部队一直是在强攻,是桓云过来之后厮杀才暂停下来。
双方从白天打到黑夜,实际上庾翼这边已经有些快支撑不住,要是桓云没有下令暂停攻势,不知道庾翼还能不能站在高处观察情况。
继续拖下去显然是对心在东晋小朝廷这边的人不好,褚歆就对桓云下令暂停攻势万分有意见,问题是桓云已经受命进行指挥,哪怕是褚歆再有意见也只能一边催促桓云,另一边褚歆是派出亲信前往宫城汇报。
庾翼是真的在等,他有种预感今夜不会那么简单,除开观察包围自己的那些敌军之外,目光看得最多的就是新洲和罗落桥方向。
“父亲!”庾方之抬手指向内城街道,一个徒步手持火把的人正在慢慢接近,远远似乎还听见这人在喊什么。他紧张地说:“有人过来了。”
庾翼有眼睛可以看,有些远和有些暗看不清来人的相貌,却是能猜出来人该是受了桓云的指派。
靠近城楼的人身穿一身文士服,他说明自己是桓云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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