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富总算松了一口气,可听到南炕母亲和妹妹痛苦的哼哼声心又提了起来。二叔这一关是过了,可还有三叔那一关呢。
不管咋说,周平换亲的事是没成,二叔最多也就揍他们一顿。三婶可是人都没了,这人命关天的大事,还不知道到时候咋跟三叔交代呢……
周春喜在漆黑的屋里坐了半天,周围慢慢响起长长短短的鼾声,南炕上疼得睡不着的周红英翻来覆去地折腾着,最后气急败坏地朝挨着她躺着的周霞狠狠地踢了两脚。
周霞死了一样一动不动地任周红英踢打,直到她踢完消停了,周霞才在被子里轻轻地翻了个身。
周春喜赶了一天一宿的路,已经累极,现在却一点睡意都没有。他看着空荡荡的北炕发了一会儿呆,又想起还被关在公社的周老太太,马上摸索着走出东屋,看见厨房的亮光楞了一下。
周晨在煮地瓜,晚饭没带周春喜和周春来的份,他们吃了周阳兄妹三人就没得吃。周晨只能自己再重新做。
“四乐……”周春喜叫了一声,却不知道跟周晨说些什么,两人都望着对方沉默着。
“小二,好了没?我烧火,你去逗逗囡囡,别让她犯困,要不一会儿又不好好吃饭了。”周阳走进厨房,隔着水汽,厨房又昏暗,他根本没看到沉默地站在阴影下的周春喜。
“三乐,还有四乐,”周春喜叫了一声周阳兄弟俩,手又下意识地在裤子上抹来抹去,“你二伯娘,你二伯娘她肯定不是故意地,她没坏心……”
“嗯。”周阳含含糊糊地应了周春喜一声,母亲已经去世了,一句没坏心就完事儿了?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但兄弟俩听出了周春喜话里对李贵芝的维护,也就放弃了跟周春喜说什么的打算,人家是一家人,说啥他都是向着李贵芝的,是非对错他们心里早有定论,没必要跟他争。
周晨却应都懒得应,转身就离开了厨房,妹妹还一个人在屋里呢,他得赶紧回去看着。
周晨走了,周春喜觉得他还应该跟周阳说点什么。周阳却看都不看他一眼,沉默地烧着火。
“你爹,你爹不知道出了这事儿,要不,要不他肯定回来。”周春喜觉得不管怎么说,他都得替周春亮解释一句。
“人家都通知说家里出事儿了,我爹就一点都不担心我们几个?”关键时刻周阳还是对父亲有所期待的,所以才会对他有所要求。
周春喜长叹一声,走出门去。这两个孩子,对他爹这是有了怨气呀……
不懂事的小孩子,生养之恩大过天,咋能跟自己亲爹娘生分了呐……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周春来才起来抱完柴火,正准备打开大门往出倒灰,大门哐啷一声就被从外面撞开,黑熊一样的徐大力大踏步走了进来。
“这咋还不张罗着迎亲呐?没见过你们家这样办喜事儿的!这是不想娶了咋地?”
周春来被他说得完全摸不着头脑,因为换亲的事,周家都乱成这样了,这咋还要结婚?
徐大力紧了紧腰上的草绳,单薄破旧的棉袄里悉悉索索地掉下来一堆填充御寒的麦秆,也不管愣着的周春来,大步往屋里走,粗着大嗓门儿嚷嚷:“老周家有说了算地人没有?要当国家干部了,就瞧不起我们小老百姓啊?”
周晚晚被徐大力的大嗓门儿和哐哐地摔门声惊醒。周阳看着迷蒙着大眼睛从周晨怀里醒过来的妹妹,凑过去亲了亲她睡得粉嫩嫩的小脸蛋,又把准备起身的周晨按回被窝,把自己的被子给他们压上。
“我去看看咋回事,再把火盆烧上,等会儿屋子暖和了你俩再起来。”自从周老太太被带走,再没人张罗着给东屋烧火盆了,周阳就把火盆端过来,每天白天、晚上都烧着,在西屋写字也不冻手了,墙上的霜都化了不少。
“再睡一会儿不?”周晨闭着眼睛把妹妹抱到自己身上趴着,手指慢慢梳理着她的小发卷。
周晚晚也迷迷糊糊的,一早起来更是懒得说话,就拿过周晨的手,在他手上写了个“不”字。
周晨猛地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妹妹,“囡囡再写一遍。”
周晚晚用小胖手指头在他二哥的手上又一笔一划地写了一遍,写完还顽皮地挠了挠他的手心。
周晨呼地坐了起来,把妹妹抱在自己怀里,又用被子严严实实地围住两个人,只露出两人的手,“囡囡还会写什么?再给二哥写几个。”
周晚晚慢慢地写了几个“人”、“上、”“下”这些简单笔画的字,又写了几个数字。她得赶紧让哥哥们接受她识字的事,要不以后想参与他们的学习就困难了。
“还有吗?”周晨高兴得都傻了,妹妹真是太聪明了!这才教了一天,就学会好几个字了!她不只会写,她还会用!
周晚晚苦恼地摇了摇头,“大哥教了一篇儿纸,就记住这几个。”
“这就很厉害了!可多人学一个月都不一定有你认得字多!”周晨抱着妹妹在炕上激动地混来滚去,吓得端着火盆进屋的周阳赶紧把他俩拽住。
周晨赶紧给周阳献宝,把妹妹的聪明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周阳也不嫌肉麻,还在一旁添油加醋。饶是习惯了哥哥们这种作风的周晚晚都有些脸红了。
“你俩以后啥都不用干,就好好学习!都考大学!”周阳忽然觉得浑身是劲儿,豪气地一挥手,“大哥挣钱供你俩!”
“考大学!考大学!”周晚晚也拍着手在周晨怀里蹦跶。
这么一打岔,等三个人想起来关注东屋发生什么事时,那边已经闹腾老半天了。
别看徐大力一只手残废,战斗力可一点都不弱,他身材高高壮壮,再加上满脸络腮胡子,一个人对周家老老少少五个男人,竟然还占了上风。
“定了今天结婚,你们把我妹子晾在那不声不响地是咋回事?!我妹子是你们家相看过了的,一没毛病二没臭了名声,你们凭啥悔婚?你们这一悔婚,我妹子可没脸见人了!她现在在家又哭又闹寻死呢!我告诉你们,我妹子要是真死了,就是你们老周家给逼死地!我到时候就去公社告你们迫害妇女!逼死人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看你这个干部还能不能当上!”
“人家公社的公安都来了,换亲违法,咋还敢提结婚!”周春发一听徐大力要闹腾到公社去,马上就气短了。
他这要是真闹腾到公社,不管最后啥结果,他都得成为全公社的笑柄,人家领导咋还能提拔他。
本来周老太太的事就够丢人了,他还可以推脱到老人愚昧不懂法上,可这徐大力卯足了劲儿是冲着他来的,他抖搂不掉啊。
“谁要跟你们换亲?!”徐大力牛一样的眼睛一瞪,“就你们老周家这门风,臭得全公社都有名!要不是我妹子跟你们日子都定了,我们家八辈儿贫农,能让你们家着边儿?你们家的闺女给我我都不娶!”
“那就结婚!”王凤英虚弱地扶着墙走了出来,她全身剧烈地疼了两天,今天一早忽然就好了,可是身体还是弱得不行,走两步都打晃。
“我不跟老娘们儿说话!”徐大力冲着王凤英的方向挥了挥手,看都不看她,就逼着周春发表态。(。)
第九十七章 敲诈()
“结,那就结吧。”周春发也赶紧点头,只要不是换亲,不违法,他也乐得让周富娶了徐春。
徐春这闺女虽然人才不出众,可身板子健壮能干活,人也没毛病,最重要的是徐家深挖多少辈儿,那都是清清白白的贫农,赤贫!周富以后想娶这样好成分的媳妇就难了。
周富现在的条件跟以前比更差了,不只是人长得不行,腿瘸,闷葫芦不会说话,最主要的是他们周家的名声都被周老太太带坏了。
有个扣着坏分子帽子的奶奶,这哪个有好成分的姑娘都不敢嫁过来呀,戴着这顶帽子,以后走到哪都得受人指指点点,有个风吹草动就得被拉出去斗一回,啥好事儿也轮不上他们,这还不知道得受多少连累呢!
想到这里周春发就想骂人,这家子女人,没一个消停的!去年老三媳妇那事儿,要不是韩老倔看着他这个大队会计的面子,东奔西走又求情又作证,还出具了保证材料,那破坏人民公社搞个人主意的坏分子的大帽子早带上了!哪能批斗、劳教一顿就完事儿了。
现在可好,躲过一个,又来一个!这回这帽子是板上钉钉地得给扣上了!那个抽风似的韩老倔昨天还特意去公社给做了证,连手印儿都给按了,说啥情况属实,是他没做好工作,让队里出了这种迫害妇女的事,还做了检讨。
真是没有政治远见的老农民!他这一辈子,当个在土坷垃里刨食的生产队队长也就算到头了!
其实周春发还漏了一项没有考虑进去,那就是以王凤英母女为首的周家女人恶毒的名声,现在周围十里八村都传遍了,老周家一窝子女人连奶孩子妈都不放过,合着伙给逼死了!这得多狠地心呐!是个人都干不出这事儿来呀!
所以,现在别说人成分好的姑娘了,就是疼闺女的地主、富农分子,也不敢让闺女嫁过来呀,这每天不都得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呀!万一得罪了她们,给你饭碗里下耗子药都有可能!
虽然国家政策说一大二公,不允许搞个人主义,可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这些朴实的农民虽然嘴上不敢说出来,心里却都不以为然,回家奶个孩子,就是搞个人主义了?那能跟坏沾上边儿?真是扯淡!
徐大力可不给周春发反应的时间,赶紧打蛇随棍上,“行!你们说要娶,那咱们就商量商量彩礼的事儿吧!”
见周家人被提到彩礼呆愣地张大的嘴,徐大力讽刺地笑了,“咋地,你们不想出彩礼呀?你们周家是人出彩儿还是成分好啊?我们徐家的闺女还得倒贴?”
“商量好的……”周春发的话没说完就被徐大力一巴掌啪地一声拍在炕沿上,给吓回去了。
“商量好的那是换亲!你们还想换亲?你们愿意我还怕犯法呢!今天你们周家要是谁再敢提换亲的事儿,我马上就去公社自首去!别人不知道实情,我可是清楚!你们夫妻可是自个去沤麻坑跟我家定地婚,我证人一大把!这换亲就是你们办得事儿!跟你们家老太太啥关系都没有!到时候我最多是个从犯,我个老农民怕啥?挨顿批斗还能再不让我下地干活了?你们这干部家庭会咋样就不用我说了吧?”
徐大力这么一说,周春发屁都不敢放一个了。这要是真给捅出去,他这个干部是彻底当不上了,说不定还得替周老太太去挨批斗。
“那,那你们要多少彩礼?”周富盯着自己的鞋尖儿问了一句。
他是想娶徐春的。徐春不嫌他腿瘸,也不嫌他不会说话,还能干活,他一直盼着能娶个这样的媳妇。
“现钱给三百,再加五百斤粗粮,一百斤细粮。衣裳啥地你们就看着给吧,我们也不要求多了,就这些。”
“不娶了!你们家闺女金子打地呀?!”王凤英气得嗷一声就从炕沿上跳了下来,身体太虚,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就这样还不忘跟徐大力吵架,“这老些钱,这老些粮食,我们家娶仨媳妇都够了!我有钱买几头老母猪也不稀罕你妹子!”
“你说,娶不娶?我可不听一个老娘们儿瞎逼逼(胡说)!”徐大力压根儿不肯搭理王凤英,就盯着周春发。
“这彩礼也要地太多了……”周春发是彻底被徐大力吓住了,哪敢跟人家说个不字。
“那行!咱们就公社见吧!”徐大力下地就走。
“亲家大哥,有话好好说,咱这不是商量着呢嘛。”周春来赶紧拦住徐大力,他算看出来了,这主儿就是个混不吝,他是真的啥都能干出来,现在说啥都得先把他给稳住了。
“你看这样行不行,”周春来把徐大力推回炕上坐下,好言好语地跟他商量,“咱家这情况你也看着了,一时真拿不出这老些东西。咱两家都诚心让俩孩子结婚,各让一步,你把彩礼给减点,我们今年就有多少出多少,先让俩孩子赶紧把婚结了,剩下的等到秋生产队分粮分钱了再还。”
以周春来自己的经验,只要把媳妇哄好,让她一心跟着过日子,这欠下的彩礼也就不用还了。
“彩礼我一分都不能减,你们要真拿不出来这些,那剩下的就给我打个欠条,欠一百块钱到秋还我一百二,粮食也按这个算!别写利息啥地,到时候政府说我放高利贷,再把我当坏分子抓起来。也不用写啥彩礼不彩礼地,就是欠条,欠我的钱和粮,到秋不还我还得到公社告你们去!”
周春来想啥徐大力门儿清着呢,想拖到最后把帐拖黄了?做梦!
周家众人面面相觑,这简直就是敲诈!是打劫!
可他们也只能咬着牙应承下来,要不然这个屋子里的人除了周春来都得给抓起来。
“我们商量商量,商量妥了给你回信儿吧?”周春来试探着跟徐大力商量,他这黑乎乎地一大坨往这一坐,看着就堵心。
“行,你们商量吧!”徐大力往炕头一靠,啪一口浓痰吐到周老头正装烟袋的烟笸箩里,抱起胳膊开始闭目养神,“赶紧商量,商量好了咱今天还得办婚礼呢!我妹子定了腊月二十出门子,这要是嫁不出去,屯邻不得嚼舌根子,不定得说我妹子咋地了呢!到时候她真寻了死,你们哭都找不着坟头!”
周家人面面相觑,这徐大力是一点空都不容他们呀,这是逼着他们马上拿钱呢。
徐大力当然得逼着周家人马上拿钱,这事儿要是拖久了还不知道出啥差头呢。到时候周老太太的事定了性,他再想翻扯可就不像现在这么容易了,周家人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好忽悠了。
其实换亲的事被告发,徐大力也很恼火。他好不容易遇上这么合适的人家,周平年龄相当,人也不呆不傻还能干活,可被这么一搅合,以后他再想用妹子给自己换个这样的媳妇就难了。
大队干部都找他好几回了,让他不要再动换亲的心思了,要是敢给大队抹黑,就直接拉出去批斗!批斗完了就扣个大帽子,说他是破坏生产的坏分子,让他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不能换亲,就只能花钱娶媳妇,家里穷得都掉底儿了,他哪有钱出彩礼?还是得从妹子身上想招儿。于是徐大力决定,不能换亲,就给妹子多要点彩礼。
可妹子就是个普通的农村闺女,长相又平平,又有他这个老光棍儿哥哥和常年有病的父母拖累,谁家会拿大把彩礼娶她呀?
所以周家成了最好的肥羊,他们的把柄就抓在徐大力手里,不利用这个狠敲一笔才是傻子呢!
周晨在外屋给兄妹三人做饭,饭做好了事儿也听得差不多了。
周晨盛好高粱米粥,把烙好的土豆饼摆在小盆里。将两个给妹妹单独烙的三角形小饼放在最上面,妹妹嘴小手也小,这个形状方便她拿着,也方便她咬,还能逗引她多吃几口。
周晨又把给妹妹烧的鸡蛋从灶坑里扒拉出来,以前他们怕烧鸡蛋味儿太香,被人发现,都不敢给妹妹烧着吃。现在,周晨一边剥蛋壳一边讽刺地笑,谁敢吱一声?
躲在碗架子(碗柜)旁偷看的周霞对着周晨做好的饭菜狠咽了两口口水,她已经两天没吃饭了,一开始是不能吃,现在是没得吃。她偷跑到厨房打算找点吃的,可连个米粒都没看着。
周晨不知道是没看见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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